第廿八章 无法呼吸
嘈杂的发电机,刺眼的灯光,铁皮屋顶。妓院就位在棚屋镇和史普林斯顿之间的灰色地带,维基一直无法判断这栋楼属于哪里。感觉这两个地方都不要它,却又不想失去它,有如两个饿得要命又无心打斗的家伙,为了舍不得最后一块臭掉的蛇肉而扭打在一起,心里却暗暗希望对方能赢。
白天阳光重重打在蜜穴酒吧背上,一路烤到中午。接着太阳缓缓向西,直到酒吧沉浸在它的火红余晖里。这时无聊的女人便会离开无聊的床,靠在走廊栏杆上,晃着火红蕾丝和午夜黑肩带包着的诱人乳房,朝楼下的男人微笑。那些男人收工之后跑到离家十二座沙丘远的这里来,试试自己能买到多少殷勤,不然就是直接硬闯,买不起也要一亲芳泽。
这片高沙地上,维基最不想来的就是这里。她宁可到荒原寻找父亲或爬过毒蛇的巢穴,也不想踏进这地方半步。问题是,如果厌恶这个地方,就会很难在史普林斯顿讨生活,因为许多潜沙生意都是在楼下的酒吧谈成的。里头那些桌子看起来很突兀,一堆男人们围在桌边,隔着轻烟袅袅的烟灰缸交头接耳,研究餐巾纸上用炭笔画成的专业地图,一边谈论生意。她母亲是酒吧的老板娘,又在这里工作,其实是好事一件,让维基有借口避开这里。否则她就得找个理由,就得承认她讨厌这里其实和她母亲无关。少了这个借口,掌握潜沙世界的那些男人就会瞧不起她,笑她胆小。
「你进去。」她停在酒吧门口对马可说:「找到萝丝之后,叫她到后面找我。」
「妳干嘛不跟我一起进去?」马可挑着眉毛嘲弄她,说:「妳真的那么讨厌妳妈做的事?」
维基迟疑不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进去会妨碍她的生意。只要我踏进酒吧,那些酒鬼一看到我,接下来一整个星期就不会想要其他女人了。这会妨碍她的生意,我妈是老板。」
马可笑了。「拜托!随便妳。我会替妳买妳妈一小时。」
「是啦,干──」
她话还没说完,马可已经推门进去了。开门瞬间,嘈杂声从里头倾泻而出。清晨顾客通常精力充沛,可能因为丹瓦的消息,也可能因为昨晚一夜春宵。维基溜到三层楼建筑的背风处,拿出烟丝袋卷了一根烟,同时压低身子。待会儿可能需要冲到院子堵货──
「亲爱的,烟等妳跟我在床上办完事再抽吧?」楼上栏杆探出一张脸和两只乳房。「算妳特价,二十枚钱币,怎么样?」
维基喀嚓点燃打火机,点了烟朝走廊吐了一口。「去妳的。」她低声咒骂一句,接着离开背风处,往屋子后面走。四周沙丘日逐渐后退,远离这栋所有楼房中最圣洁、最受保护的房子。她想到弟弟康诺,想到这里的沙子跟其他水井一样,只会不断被人崛走,永无止尽。
屋子后面有一道矮墙和一扇便门,醉汉和垃圾都会从这里被扔出来。维基深吸了几口烟,情绪稍微舒缓了一些。这地方老是让她神经紧绷。卡满沙的锈铁门吱嘎一声,她母亲从屋里走了出来,嘴里叼着没点的烟,身上穿着维基她爸从罗帕普地底下带回来的雪白睡袍,下摆在膝间轻飘微摆。
「有火吗?」她母亲问。
她们俩一年没交谈了,维基敢说她母亲去年也是讲同样的话,而且就站在同一个地方。她用手遮着银色打火机,母亲将烟凑向火焰。烟燃了,开始冒烟。
「新刺青?」她母亲用烟指着维基的手臂问。
「嗯。」维基说,努力不让自己低头去看母亲说的是哪一个刺青。太阳刚刚越过最高的大楼,她已经可以感觉到今天一定很热。「听着,我是很想跟妳叙叙旧,但我有事得先找到帕尔玛。妳有看到他吗?」
她母亲吸了一口烟,点点头,转头将烟吐到被沙子刮花的门上。「我上星期有看到妳弟弟,说他需要钱买面镜,还说这回一定会还钱。」
「妳知道他要去哪里吗?」
她母亲摇摇头。「不晓得,谁管他?妳不想问我有没有给他钱吗?」
「不想。他有谈到接了什么工作吗?」
她母亲耸耸肩。「他只说下来时会过来还我钱,就这样。康诺昨天来找他,看来他不只对我失约了。」
「康诺有说为什么要找他吗?」
她母亲将眼睛瞇成一条缝。「因为他昨天晚上应该跟妳两个弟弟去露营。怎么?帕尔玛出事了吗?」
「没有,我想正好相反。这里今天早上这么骚动,就是因为有人发现丹瓦了。」
她母亲大声吐了一口烟。「我听说了。妳真的相信?每天都有人说丹瓦找到了,结果永远是某个没名字的小镇,镇上全是半毁的烂房子,而且早就有人知道那个小镇了。妳等着瞧吧,看看是破产的人多还是赚钱的人多。我这里的生意会好上几天,然后又是鬼城一座。」
「我觉得这次不一样。」维基说。
「每次都不一样。听着,如果妳不想进来聊,我就要进去躲沙子了。我可不想因为妳不喜欢我干这行,就得多冲一次澡。」
「好吧,随妳。改天见了。」
「改天见。」她母亲将烟弹到沙子里说。一只乌鸦冲下来一探究竟,才啄了一下就痛得哀鸣,发现被骗了。
她母亲打开门,维基说:「嘿,他有买到面镜吗?」
她母亲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嘴角浮现皱纹。「嗯,我给他钱了。」
「他去找谁买面镜?葛拉罕吗?」
「去问葛拉罕吧。」她母亲说完便回到屋里,由风和沙子帮她把门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