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灵魂的重量
马可在正门等她。「怎么样?」他问。
「我想，丹瓦应该是从这里往北走。」她说。
「妳想?是妳妈说的吗?她知道妳弟弟去哪里了?」
「也不是。但帕尔玛跟她说他『下来』时会再来找她，而且我不认为他大老远跑一趟过来还会往南或往西。他们从罗帕普北上经过史普林斯顿，然后他绕过来跟我妈要钱。我们得赶紧去潜沙店一趟，我还有问题要问一个人。」说完她便抓着马可的上衣将他拉过来深深吻了他。走廊上一个女人吹了声口哨。
「靠，妳干嘛?」马可笑着问。
维基擦擦嘴唇。「看看你嘴上有没有唇膏，还好没有。」
「哦，是吗?」他跟着她朝潜沙学校走去。「我是清白的?」
「嗯，但你嘴巴有内裤的味道，谁晓得那是什么意思?」
「这个笑话已经不好笑了。」玛可说着追上维基。「我们要去哪家潜沙店?妳有头绪吗?」
「嗯，我们家一位朋友开的。我爸以前会跟他一起去捞宝，他叫葛拉罕──」
「葛拉罕.塞勒?」
「对，你认识他?」
「我听说过他。葛拉罕看上的，一个也跑不掉。他有集物癖，对吧?我认识一个家伙见过他的地下宝库，他说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沙下两百米，里面的东西价值十万枚钱币。」
「屁啦，那些都只是传说。」
「不对，是真的。但那些东西他碰都不碰。那家伙说他听说葛拉罕替他所有沙下宝库装了诡雷。我没开玩笑。那家伙现在有时还是会去那里潜沙，就为了看那些宝库一眼。我一直叫他带我去。」
「他不会带你去的，因为宝库根本不存在。葛拉罕跟我爸一样，只是捡破烂的。嘿，那里的沙是不是才静下来?感觉刚才在动?」
马可朝她指的沙丘瞄了一眼，只见还有一小撮沙在往下滑。「是风吧。」他说。
「感觉有人在监视我们。走吧，这里有一条后巷可以通到他的店，这样就能避开市场，那里简直疯掉了。」
「嗯……」马可没跟上来，还在打量沙丘。维基弯进小路里，巷子很窄，两边的高沙上棚屋杂错，屋顶伸到路上形成阴暗的通道。沙子渗进铁皮上的缝隙，织成一条条涓细的漂沙，有如金黄的帷幕。维基低头闪过几绺漂沙，从撞球做成的门把认出葛拉罕的店，敲敲门虚应一下，随即推门进去。门上方的吊铃叮当作响。
「葛拉罕?」
柜台没人。微风进门兜了个圈，吹得灯光闪烁。马可用靴子踹了踹门底板，跟着维基走进屋里，将门关上。吊铃又是一阵叮叮当当，但油灯倒是平静了。「妳看那些单车。」马可低声说道。
维基没有理他。单车挂在墙上，她低头闪过握把，朝店后面探了一眼。工房也没人。「葛拉罕?你还在睡觉吗?」维基说着踏上两级阶梯朝阁楼望去，看他的床垫，突然发现工作台后面躺着一个人，葛拉罕的矮凳翻倒了。「马可!」维基大吼一声，手忙脚乱爬下梯子，匆匆绕过工作台。台上的电灯还亮着。维基将灯转向地板，好看得清楚一些。
「妳还好吗?」马可问。
「妈的。」维基说。她移开压着尸体的矮凳。
「是葛拉罕吗?」
「不是，我没见过这家伙。」她伸手调整灯光的角度。「干，你看。」
那家伙的脸很不对劲，整个凹了下去，彷佛被人打过，可能是短棍，但皮肤几乎完好无缺，只有鼻子流出两道鲜血。「这是怎么回事?」
「嘿，我认识这个人，」马可跪在那人身旁，举起那人的手臂一弯，打量上头的刺青和手腕的沙痕。「危险。」他抬头看了维基一眼，发现她一头雾水，就说：「这是他的名字，反正他是这么说的。这家伙待过罗帕普军团，干过打手，专门搞爆破。只要你肯出钱，他什么都弄得到。后来价钱更好，他就去了北方。」
「食人族吗?」维基对北大荒是能避则避。那里有树林和两三处水源，还有几个不错的潜沙点，但沙丘通常不大安全。
「不是，新组织。我们有一个搞爆破的也跟他们搞在一起。听说他们赚得快花得也凶。还没有攻击事件跟他们扯上关联，但不表示他们很安分。这人的脸是怎么回事?」
「看来被什么东西打了。」
马可弯身轻触死者的脸颊，那人的皮肉像腐烂的水果晃了晃。
「妈的。」马可说：「摸起来跟海绵一样。」
维基将手伸到那人脸孔上方，小心不去碰到。她只是在测量伤口大小。「葛拉罕肯定戴着潜沙手套。他启动潜沙衣，然后朝你朋友脸上推了一把，可能趁你朋友从工作台回过来威胁他时下手的。」
「妳觉得他是用潜沙衣打他的?」
维基点点头说：「他的头壳会被震碎，变得像沙一样。我猜从他鼻孔流出来的是脑浆。」
「恶，干!」马可赶紧站起来。「他就把他扔在这儿?」
「嗯，要嘛葛拉罕走得很匆忙，要嘛就是危险这家伙不是单枪匹马，葛拉罕被其他人架走了。店里没人也没锁门，这很奇怪，他对自己的东西在乎得很。」
「是啦。架走他的人也很怪，竟然没把工作台上那么炫的面镜拿走。」
维基转头看他在说什么，发现马可正伸手去拿，立刻就说：「你想都别想。」
「我只是拿起来瞧瞧。」
「我朋友可能出事了。」
「所以咧?我们该怎么做?妳觉得危险来找什么?你朋友欠他钱吗?」
「你白痴啊，会不会动脑筋?难道你以为只有我们会追着线索寻找丹瓦，其他人只会傻呼呼地扬着帆，在沙丘乱摸乱找啊?除了我们，还有人也觉得葛拉罕知道丹瓦在哪里，或者……妈的。」维基站了起来。「说不定那家伙知道葛拉罕知道帕尔玛去哪里了。说不定我们已经落后两步……」
「糟糕糟糕。」马可在工作台前来来去去，朝着躺在地上的家伙摇手指说：「我知道了。干，我知道了。妳说得没错，是在北边。有一个叫布洛克的，就是我之前跟妳提过的那家伙，他前阵子在招兵买马，四处砸钱。我猜这整件事背后出钱的就是他，一定是。」马可抓着他雷鬼头的一绺头发塞到嘴里咬着，陷入了沉思。维基耐心等候。虽然她常捉弄他，但当初她可是先爱上他的脑袋，而不是俊俏的外表。「如果发现丹瓦的不是妳弟弟呢?」他问，似乎有什么想法。
「我在听。」
「如果他们觉得是妳弟弟走漏了消息呢?」
「达米恩说走漏消息的人死了。」
「唔，说不定没有。说不定那人是妳弟弟，而他们正在追捕他，打算封他的口。说不定他们觉得妳这位朋友可以找到他。我想他们想要灭口。」
「我不喜欢你的推测。」
「但我说的很有道理，对吧?不然妳弟弟呢?没有人见到他和他朋友，不是吗?我猜他们两个都有麻烦了。」
「说不定他们这会儿就在丹瓦上方，正想潜下去大肆搜刮，或是在哪个地方喝得烂醉。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得去找你说的那个家伙。闯进我家的那两个混球戴着北方的领巾──」
「妳说谁?布洛克吗?我不认识他，只听过这个人。」
「你听到什么?」
「一堆互相矛盾的消息。我听说他在史普林斯顿长大，来这里是为了钱。但我有朋友说那家伙的口音不像领主，一定是从北方来的。据说他的人驻扎在北大荒。我认识一个叫杰若德的家伙，之前是他手下，说他受不了就跑回来了，因为那里妞儿太少──」
「漂亮。」
「其实……妈的，杰若德回来一星期左右又跑去潜沙，结果失踪了，到现在都没人见到他的尸体。」
「我们得找这家伙谈谈。」
「妳说杰若德?我敢说他一定被埋了。」
「不是啦，白痴，我说布洛克。你说他驻扎在北大荒?你知道位置吗?」
「不大清楚。」马可咬着发绺说：「但我想应该在树林附近。我记得杰若德提过他们营火烧得很凶。我猜是树林西边，但在大泉水南边。我会记得这个是因为他跟我抱怨，说他得拖着桶子跑去扛水──」
这时突然铃声大作，有人破门而入。先是一声大吼，接着是靴子重重踩在地上的声响。维基转身正想找地方躲，并且叫马可快点，两人从后门离开，但两名男子已经冲进工房，手上的枪银光闪闪，一把对着马可，一把指着她。
「嘿，等等──」马可举起双手说。维基发现自己被一把不牢靠的古老杀人凶器指着，枪管就在她眼睛前方。
两名男子顺着灯光见到了地上的尸体。拿枪对着维基的秃头男子眼冒怒火，刺青的脸登时狰狞，随即扣下扳机。手枪喀嚓一声，男子大声咒骂。维基和马可依然动也不动，两人都被害怕和惊讶镇住了。另一把枪响了。马可做出他人生最后的动作。他头骨爆裂，身体摇摇晃晃往后倒。枪又喀嚓一声，但这回维基移动了。她尖叫逃跑，双手抱头缩着身子朝后门冲去，无法呼吸和思考，只听见一声枪响从她背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