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没有发生
维基维基冲出葛拉罕商店的后门，在滚烫的沙上狂奔。她背后枪声大作，感觉那两个男的都掏枪了。她前方的沙丘不停开花，铁皮屋顶砰的一声，一撮沙子在她脚旁爆开，接着她感觉小腿彷佛被野兽咬了一下。
维基往前仆倒在沙上，小腿像着火一样。他听到其中一个人大喊，妈的，她是他姊姊，操他妈的别把她打死了。脚步声朝她靠近，维基感觉他们来了，感觉沙子在震动，但不是来自追她的人的靴子。
沙子打开将她吞了进去。维基吓得没能吸气，只及时闭上了眼睛。有人将调节器压在她唇上，她张开嘴衔住，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四周的沙很松软，让她还能呼吸，并且感觉到自己在沙里的移动。她彷佛变成搜刮品一样，被人拖着在沙里往侧边前进。
调节器被人拿走了，只剩黑暗和身体移动。接着调节器又按了回来。有人用气瓶分享空气给她。维基紧紧抓着对方，知道他救了她，希望这人是帕尔玛。腿的疼痛减弱了，变成浅浅的抽痛。马可脑袋开花的画面出现在维基眼皮底下，不断回放。砰的一声，他全身上下她最爱的部位剎时迸裂，在她心里挖了一个大洞，以致于她浑然不觉自己被拖出沙外回到地上，不晓得自己已经离开沙里了。维基感觉不到阳光炙晒她的肌肤，虽然空气灌满肺里，却不晓得可以呼吸了。她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马可死了。
这个事实有如无边的黑暗，在她胸口中央开出一个冰冷的坑。她双颊干裂，沾满沙砾，只见葛拉罕抱着她，喊她的名字，问她还好吗。她的腿有如太阳，染红了沙丘。
维基愣愣坐着，任由葛拉罕处理她的伤口。她缓缓察觉他们躲在训练场上低矮的沙丘后方。至少这里使用潜沙衣是合法的。不过，问题早就不是合不合法，而是有人想杀了他们。不管在沙底找到什么，都不值得杀人，就算发现丹瓦也一样。维基感觉到血债血还的无意义，脑中浮现人们在葬礼、喜宴或排队取水时被炸弹攻击，东倒西歪在沙丘上游走的景象。轰!世界不再具有任何意义。轰!母亲们哀号哭泣。轰!尸块全都混在一起。轰轰轰!就算幸存也只是活着哀悼而已。幸存就像空包弹，命运的失手，命中了却没有爆开。维基也在那沙坡上，但死的是马可。生命残酷无常，他妈的不可逆料，根本不可能在梦魇中找到意义。不过在梦魇中，她至少还能怒吼，即使只是低声干嗥，但她这会儿连这个都做不到，连啜泣都挤不出来。只剩脉搏还在跳动，还有远方的嚎叫。天晓得那声音是无人荒原之外的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妳很幸运。」葛拉罕说。他气喘吁吁，用她沾了血的裤管包扎她的小腿。维基完全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撕破了她的裤子。「没打中骨头，妳真狗运。」
维基只是愣愣望着老人。她嘴里尝到腥味，希望是自己的血，不是马可的。血从脸上滴到沙里，因为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头。千万不要是他的血。
「我的气瓶不够我们两个用。」葛拉罕说：「撑不了太久。潜沙衣的电量也没有充饱。但我们得把妳弄离这里，他们在找我。」
「他们在找帕尔玛。」维基脱口而出。她的声音恢复了，但感觉很遥远，彷佛是风从远处吹过来的。
「没错。」葛拉罕说。「妳觉得自己还能走吗?我没有把妳带得太远。如果妳腿还能走，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那你呢?」
「我要埋了那两个家伙。」他说话的语气好像说要去小便一样。「我在沙丘可以撑得比他们久。妳如果想留下来，我可以想办法到市场去偷一支气瓶。我还知道哪里有多的潜沙衣──」
「码头。」维基说：「我的潜沙衣在那里。」
葛拉罕点点头说：「我可以护送妳到半路。只要妳一直移动，他们就逮不到妳。妳最好低调几天，远离城里一阵子。」
维基想到去露营的两个弟弟。不知道帕尔玛人在哪里。一小时前，人生还很单纯美好。喀擦!轰!这种事怎么会发生，怎么会?
「嘿，维基，妳有在听吗?妳该不会吓呆了吧?妳流了不少血──」
「马可。」她说，直到现在她才看着葛拉罕的脸。对她来说，他是最像是她父亲的人了。「我爱他。他死了。马可死了。」
「嗯，我们还是先担心妳吧。妳的沙舟停在码头?」
维基点点头。
「我会送妳到码头，妳只要想接下来要去哪里就好。」
「布洛克。」她说。她想起马可说的话，想起他的声音和容貌。「北大荒，树丛西边，水泉南方。我要去那里。」
说完维基突然感觉阳光照着她的脸颊，她嘴里有沙，风吹拂她的头发。她像大梦初醒般的活了过来，但是变了一个人。她成了一个空壳，能想、能听、能办事，只想置某些人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