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父亲的留言
罗伯「我们这样会把爸爸的帐篷弄破。」罗伯警告说。他一眼就明白哥哥想做什么。从他替绳子打结的样子就知道了，对帐篷绝对没有好处。
「这是我们的帐篷。」康诺纠正他。「你的和我的，不是爸爸的，而且我们这样才能把她拖回镇上。」
康诺继续打绳结，罗伯望着哥哥在淡白的星光下做事。无人荒原那一头的地平线已经渐渐亮起，巨人的沉重脚步声时起时落。他觉得太阳再一小时就会出来了。
他回头看了女孩一眼，看她沉睡着。他们已经把铺盖搬出来，让女孩躺在外面的沙地上，好拆卸帐篷。女孩头东脚西躺着，沙子慢慢堆在她头发上。她胸脯微微起伏，几乎无法察觉，除此之外看起来就像死了。她上衣被人扯破，胸前露出一小块开口。罗伯伸手将上衣拉好，遮住她白皙的肌肤。他之前看康诺替她清理伤口，哥哥多带了两壶水，还有各种绷带和补给品。罗伯没有多问。他知道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他没有问康诺为什么半夜在帐篷外。他知道康诺要去哪里。他想到只剩自己一个人就觉得害怕，但康诺就是那样打算的。罗伯什么都没说。他常常一眼就看出东西的玄机，知道事情是怎么运作的。但他很久以前就放弃对年纪比他大的人解释了。他每回说出自己的观察，大人都用奇怪的表情看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也可能是怕他，或两者都有。
「胸部玩够了就过来抓着我的背包，别再让该死的帐篷飞来飞去了。」
罗伯抓住康诺的背包。跟他说他没玩胸部也没用，说了反而好像有玩，不说效果也差不多。反正没差，不如省点力气。他扛着康诺的背包，将背包放在折起来的帐篷的一角，哥哥打绳结的位置对面。篷布安静了下来，不再随着日出前的微风翻舞。
「替她做个枕头摆在这里，让她头朝这个方向。」他哥哥似乎很生气。不对，比生气还糟。康诺像是变了一个人，感觉害怕又不确定。罗伯不喜欢这样。
「我们应该让她头朝原来的方向，拖她的脚。」罗伯跟哥哥说：「这样风和沙子才不会吹到她的脸。」
康诺看了他一会儿。那个表情。「随便。」他说。这是大人表达「你说得对」的方式。
他们先将女孩移到沙地上，等铺盖放到帐篷上再将她抬回原位。他们的所有装备都摆在篷布上，感觉就像一艘沙舟没有船帆和船底垫木，只有两条肩拉的绳索。罗伯和哥哥调整领巾，两人都没有抱怨，默默将绳索拉到肩上开始干活。
「要是她在我们回到镇上之前死了怎么办?」罗伯问。
「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可以吗?闭上你的嘴巴专心拖，不然我们就要绕圈子了。」
罗伯继续往前拖，一边数着步伐。只要能数的东西他都会数。几年前，他和康诺去露营的那天晚上没有风，营火熄了只剩余烬之后，星光闪耀，他一连数了五千两百五十八颗星星才开始搞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重复。比起文字，数字更能让罗伯平静。他只要用文字思考，话语就会开始打转，撞来撞去，越来越可怕和恐怖。现在就是这样。因为想起上次露营，而且担心拖着的女孩是不是死了，害他忘了数自己的步伐。
「她从无人荒原逃了出来。」康诺总算开口了，彷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定能撑到镇上的。」
罗伯没有反驳。他将靴子深深踩进沙里，试着跟哥哥一样出力。他可以感觉脚跟开始起水泡了。他好累，他们好像才睡没几个小时。
「今晚遇到人的机率有多高?」罗伯问哥哥：「而且好巧不巧就是今天。」
「很低。」康诺说：「就跟一粒沙子掉进沙漠再找出来一样，机率差不多。」
罗伯也这么觉得。他一边使劲拖动篷布，一边低喘着说：「她刚说……爸爸要她传话。」
「她已经神智不清了。闭上嘴巴专心拖。我们往右一点绕过下个沙丘，从下风处穿过去。」
罗伯乖乖照做，将想法藏在心里，意思是他不晓得康诺是不是跟他一样也在拼凑各种线索。巧合并不合理，但要是真有巧合，很难不让人胡思乱想。他认识一个棚屋镇的男孩，跟他同班，他家屋顶坍了两次，而且都在他生日当天，前后相隔六年。两次他都被埋在沙里，但都被人挖了出来。现在他每年生日都睡在户外，别人怎么劝他都不听。他还讨厌六这个数字。虽然罗伯觉得这样很蠢，但他知道换成是他一定也会这么做。
现在他脑袋里有一堆新事证在翻搅着。有人从无人荒原活着回来了。这应该不可能发生才对。所以老约瑟夫也许根本不是疯子。他说自己去过荒原的另一头然后回来，可是没有人相信。但天晓得?也许爸爸还活在无人荒原某处，也许是他派了这个女孩过来。如果是这样，那他就是刻意选在他和哥哥露营这天要她来找他们，可是那女孩话里还有一个地方很奇怪──
「嘿，康诺?」
「拜托，罗伯，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没有说『你』爸爸，只说爸爸。」
「闭嘴，罗伯，我在想事情。」
罗伯感觉脚跟的水泡破了，皮肉开始摩擦，等沙子卡进去就真的会痛了。
「我也在想啊。」他咬着下唇，努力装得很坚强，不让自己跛着脚走路。哥哥在他身旁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对不起。你在想什么，弟弟?」
「我在想她说爸爸的时候，感觉好像她爸爸跟我们的爸爸是同一个人。」
他们走到一座大沙丘的下风处，原本低语的微风安静下来，沙子也不在他们脚边窸窸窣窣，而是从他们头顶上方吹过。康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回答了。
「我也在想一样的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