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东方轰雷
第三十五章
绿洲
沙舟唰唰滑过沙地，而后缓缓停了下来。沙子打在血红色的帆上窸窣作响，刷过帆杠边缘形成一道沙幕。维基放下船帆，打量沙丘间的凹谷。五六根残株颤巍巍指向天空，就算之前是大树也早就被砍掉了。残株间的沙地上有一点暗影，彷佛是阳光洒下的影子。虽然不是绿洲，但够用了。
维基跳到沙上，将弟弟扶下尾架。她帮弟弟做的遮阳小岛因为半天的风沙，已经裂了、脱线了。虽然她很想继续往南，在天黑前回到史普林斯顿，但她知道弟弟中途必须喝水，否则绝对撑不了那么远。
维基搂着帕尔玛，他的头随着左摇右摆。他只比一支气瓶和一个装备袋稍微重了一些。维基将弟弟放在船身旁的阴影处，从舵手座底下拿出马可的潜沙衣，对折几次，抬起弟弟的头将自制的枕头塞到他脑袋底下。
帕尔玛想喝水。维基将水壶从背后甩到胸前，拿起来摇了摇，空的。「撑着点。」她说：「我去拿。」
她将帕尔玛安置在阴影处，自己回到舵前，她的潜沙衣插在船尾突起的小型风力发电机上。她拔下潜沙衣的插头，在艳阳下脱光衣服，抓起一把沙子在腋窝下和冒汗的胸前抹了抹，然后尽量拍干净。潜沙衣很烫，带着橡胶融化的味道。维基套上潜沙衣，泪水沾湿了她的脸颊。她咒骂一声，将泪水擦掉。她弟弟快死了，已经被太阳烤成了皮包骨。见到帕尔玛这副模样，维基吓坏了。她惊慌想起她的爱人马可死了，就死在她面前，而现在她又要失去自己的亲弟弟了。
维基从装备袋里拿出面镜，再次擦干脸颊，答应自己决不会再重蹈覆辙。帕尔玛不能死。她咬牙发誓，这天不能再有人死了。一个也不行。她将马可的水壶套在脖子上，跟自己和帕尔玛的水壶撞在一起，发出空空的声响。她环视地平线寻找桅杆的踪影，之前远处还有几十张帆往南飞驰，这会儿统统不见了。帕尔玛躺在船身旁的沙地上，感觉睡得很安祥。维基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启动潜沙衣，消失在沙底下。
帕尔玛独自躺在温暖的沙上，望着姊姊潜入沙里留下的一小块黑影。一分钟感觉像是一小时。跟着他们一路往南的乌鸦在天空盘旋。姊姊拿走了他的水壶。哈普的水壶，壶侧刻着他的名字。帕尔玛想起那次潜沙，哈普用潜沙刀在水壶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因为他们把装备埋在沙里，哈普怕两人把水壶搞混了。他们的水壶是同一款，都是新的。他们那时真年轻，只在乎什么东西是谁的，不喜欢分享。真是薄弱的友情。感觉像上辈子的事了。
又过了好几分钟。帕尔玛眺望沙漠的黄沙。维基一杯一杯将她水壶里的水都倒进他嘴里了。他肠胃纠结，史普林斯顿和希望都感觉好遥远。就算回到那里，他们又能去哪里?很多人要他死。他想起哈普身体扭曲不成人形的模样。他到底做了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性?又为了什么?就为了几枚钱币?
一只乌鸦俯冲下来，停在沙舟上。主帆迎风翻动，乌鸦拍翅还击，用嘴啄着铝制桅杆，彷佛死神在叩门。帕尔玛挥舞手臂求牠离开。太阳还要多久才会到他头顶上方，将他的影子夺走?盗匪或其他潜沙人又还要多久才会发现这艘帆面翻飞的沙舟?还要多久?
乌鸦突然受到惊吓，猛力拍着黑色翅膀飞走了。帕尔玛听见一声长喘，转头只见维基冲出地面，沙子从她身上滑落，迎风飘散。她喘了几口气，坐在沙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接着拉起面镜，朝帕尔玛灿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