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枕头上的玫瑰
萝丝水电工说水管的漏洞修好了,其实没有。萝丝发现漆白的天花板上那个棕色污渍越来越大,一个盖过一个,形成三个由深到浅的棕色同心圆。这表示水电工敲了她三次竹杠,连接楼上洗手台的水管漏了三次。水很宝贵。滴、滴、滴,每一滴都是钱。
天花板的裂缝也变得更大、更严重了。裂缝尾端愈裂愈开,在扭曲的壁面上蜿蜒爬行,墙壁歪斜,房子也晃动变形。
还有弹簧。床的弹簧该上油了,感觉像疯鸟一样吱嘎乱叫,吵个不停,渴望有人响应,有人听见,有生物出现,却只得到规律的沉默。它叫一声就停一下,周、周、周,时间就这样日积月累。
这张床是她丈夫得意洋洋送给她的。埋在四百米深,至少他这么大言不惭,而且重得要命。这一点她可以作证。宫殿崩塌时,她跟一位朋友把床搬了出来。她在世上只剩三样东西:这张床、梳妆台,还有这间妓院,感觉就像先生为了她的新生活特地准备的。其他男人努力让家人顶天立地,萝丝的男人却让她躺着赚钱。
「妳舒服吗?」男人问道。他显然完事了,这会儿正低头一脸期盼望着她,汗水从鼻尖滴到她双乳之间,撑起身体的双臂(虽然有肌肉,但已经包了一圈脂肪)微微颤抖。他肩膀上的毛都比头上的毛还多了,胡髭里都是沙子。
「喔,你最猛了。」萝丝对他说。
「唉,妳只是敷衍我。」男人嘟囔一声躺到旁边,吓得一堆弹簧吱嘎乱叫。
「我没有。」萝丝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祷告对方千万别问他叫什么名字。拜托拜托,千万别问。他们就爱听这种话,不只想占有她的时间,还想要别的。但他没问。更惨的是,他竟然打呼了。
萝丝嘀咕几句,轻身下床走向洗手台。她从腿间拔出肠子缝成的套子,在浅水里清洗。乳白色的迷你泳将们在水面载沉载浮,随即缓缓沉到了水底。萝丝将肠套放在洗手台边,跟另外两个套子一起晾干。还有一些小泳将从她大腿内侧流到了膝盖。萝丝用毛巾将它们擦掉,一边听着男人打呼一边穿上衣服。他要是待超过一小时,她就要收他床租,算他活该。
萝丝走出房间,站在二楼环绕底下酒吧的狭长走廊上。清晨时分,楼下一片死寂,但昨夜的喧嚣痕迹四处可见。醉汉睡卧在地上,跟高脚椅缠在一起,像是抱着恋人一样。扑克牌玩到一半,彩金和玩家不见踪影,空酒瓶、空罐和玻璃杯却像观众依然围着翻开和盖着的牌不肯散去。地上有两滩东西需要清理,不晓得是尿还是洒出来的啤酒。白痴才会将钱花在喝不进去或留不住的水上。
走廊上另一扇门开了。一位常客戏称这条走廊是「骚货大街」。只见黛安娜站在门口忍受了一个深吻道别之后,她的恩客才摇摇晃晃走下楼梯,一边拉起裤子的拉链一边返回酒吧。
黛安娜和萝丝互望一眼,交换疲惫和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隔着栏杆望着底下的杯残狼藉。今晚减价时段之前必须清理好。周末真是地狱,心情已经够沮丧了,还没办法睡觉。
萝丝努力回想生活还非如此这般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吹到陌生大地的一粒沙子,不晓得怎么会来到这里。她被风带着飞过一座座沙丘,越来越接近这里,一个如果能让风听话,她绝对不会选择的地方。
吧台后方没有人,可能去撒尿或回家了。萝丝心想,吧台是第一座沙丘。她回想自己站在那里擦酒杯,众酒客对她百般暗示,之后才上楼赏她的姑娘们五分钟的精神虐待。那是第一座沙丘,是其他沙丘的起点,而她还是一个除非酒吧卖掉了她才肯卖身的女人。但没有人要买蜜穴。他们说这地方再几年就会变成沙丘了,而且营收不大亮眼,进来的钱不够多,在商还是要言商,说完就笑了。
萝丝差点就一走了之,只是她不想跟丈夫一样,不想抛弃她的孩子。那家伙连她这一点奢侈都夺走了。他的抛家弃子让她气愤难平,铲去了她一走了之的能力。于是她被囚禁在这里。
通往她囚笼的门嘎一声开了,透了些许光线进来。是她儿子,康诺和罗伯。他们总是选在这时间冲进来,伸手跟她讨东西。她差点朝他们咆哮,将恩客加给她的情绪洒在他们头上,但她突然发现康诺抱着什么。不,她不想要。萝丝匆匆奔下楼梯,想叫他们离开,去找医师,别把他们的错事带过来。但她还没开口,康诺已经说话了,而且吐出了不可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