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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學院

愛情、希望、恐懼、信仰──所以構成人性;

那正是它的徵兆、註記和特色。

羅伯特‧布朗寧〈帕拉賽瑟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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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夢中,泰莎再次被綁在闇之屋那張狹窄的銅床上,那對姊妹由上俯視她,手上拿著兩對編織針鏗鏘作響,發出尖銳高亢的笑聲。她們的五官在泰莎眼前變形、眼睛陷進頭顱、頭髮飛散、嘴唇出現縫線,讓她們無法開口。泰莎發出無聲的尖叫,但她們似乎聽不見。

  接著兩姊妹完全消失,哈麗特阿姨俯視著泰莎,臉和她重病時一樣因為發燒而漲紅,那場可怕的病最後害死了她。她以極度的悲傷眼神凝視桊莎。「我試過了,」她說:「我試著愛妳,但愛一個根本不是人類的孩子並不容易……」

  「不是人類?」陌生的女性嗓音說:「喔,如果她不是人類,以諾,那她是什麼?」那個聲音不耐地拔高:「你是什麼意思,不知道?每個人都有個身分,這女孩不可能什麼都不是……」

  ❖

  泰莎大叫一聲醒來,眼睛倏開,發現眼前陰影幢幢,四周盡是深沉的黑暗。在恐慌中,她幾乎聽不見那些低語,掙扎起身,踢開被單和枕頭。她透過朦朧的視線發現那些棉被相當厚實,不是闇之屋那些單薄的綴邊被單。

  正如夢中的景象,她躺在一間石砌大房間的床上,房裡幾乎不透光。她轉身,急遽的呼吸在耳邊響亮,一聲尖叫竄出喉嚨。她眼前的那片漆黑中浮出一張來自噩夢的臉──宛如慘白月亮的大臉,剃得精光的頭顱宛如大理石般光滑,應該是眼睛所在的地方只有深陷的肌膚──那雙眼睛彷彿並非被創出,而是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嘴唇縫上一道道烏黑縫線,臉上佈滿威爾肌膚上那種黑色符號,不過在那張臉上的符號彷彿是以小刀鑿刻上去的。

  她再次尖叫,慌亂退後,一半的身體跌出床外,撞上冰冷的石地板,當她踉蹌起身時,不小心撕裂了身上白睡袍──必定是有人在她昏迷時替她換上的──的裙襬。

  「葛雷小姐,」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但在驚恐中,她只知道那個聲音非常陌生,說話的人並不是站在床邊盯著看的那個怪物,後者滿佈疤痕的臉水波不興,在她退開的時候沒有任何動作,而儘管它似乎沒有要欺近的徵兆,她仍然開始往後退,小心翼翼地摸索背後,尋找門把。房間裡如此昏暗,她只能隱約辨識出它大概是摘圓形,牆面和地板都是以石頭砌成,挑高的天花板籠罩在黑影中,對面的牆上有一整排的長形窗戶,那種應該是在教堂裡的拱窗,窗口透入非常微弱的光線,外面的天色看起來似乎很黑。「泰瑞莎‧葛雷──」

  她找到了門,金屬門把,她慶幸地抓緊它轉動,一拉。毫無動靜。她的喉嚨湧現一股泣意。

  「葛雷小姐!」那個聲音再次說,突然間房裡大放光明──她認得這道刺眼的銀白光芒。「葛雷小姐,很抱歉,嚇到妳並非我們的本意,」那是女人的聲音:仍然很陌生,但相當年輕,語氣充滿關懷。「葛雷小姐,拜託。」

  泰莎緩緩轉身,背抵著門。她現在能看清楚了,她身處在一個石砌房間裡,房間中央是一張四柱大床,被她扯離的天鵝絨棉被現在皺成一團,歪斜地掛在床邊,綁帷窗簾束起,沒有家具的地板上則覆蓋著優雅的刺繍地毯。事實上,房間本身相當空乏,牆上沒有圖畫或照片,深色的木質家具上沒有任何裝飾品,床的附近有兩張相對的椅子,中間有一張小茶几,房間一角擺置一張中國屏風,後面可能是浴缸和洗手台。

  床邊站著一名高大的男人,身上穿著僧侶式的長袍,沙黃色的材質粗糙,袖口和袍襬寫滿紅棕色的盧恩符文,手上拿著一根銀杖,杖頭雕成天使的頭,杖身飾滿符文,長袍的兜帽拉下,露出一張疤痕累累而目盲的蒼白臉孔。

  他身邊站著一名非常嬌小的女人,體型幾乎和孩童無異,豐厚的棕髮綁在頸後,端正慧黠的小臉上的明亮黑眸宛如小鳥。她不算是漂亮,但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她臉上沉靜親切的神情讓泰莎恐慌絞痛的胃放鬆了一點。女人的手上拿著一顆和威爾在闇之屋拿的相似發光白石,光芒自她的指縫迸出,照亮房間。

  「葛雷小姐,」她說:「我是夏蘿‧布藍威爾,倫敦學院的領導人,而我身邊的是以諾長老──」

  「他是什麼樣的怪物?」泰莎低聲問。

  以諾長老不發一語,臉上毫無表情。

  「我知道世界上有怪物存在,」泰莎說:「妳否認也沒有用,我親眼見過了。」

  「我不會否認,」布藍威爾太太說:「如果世界上不是充斥著怪物,也不需要有闇影獵人。」

  闇影獵人,黑闇姊妹就是那樣稱呼威爾‧海隆戴爾的。

  威爾。「我本來──威爾本來和我在一起,」泰莎以顫抖的聲音說:「在地下室,威爾說──」她停下來,暗自畏縮。她不該以威爾的教名稱呼他,那暗示兩人之間存在著根本不存在的親密交情。「海隆戴爾先生在哪裡?」

  「他在這裡,」布藍威爾太太沉著地說:「在學院裡。」

  「也是他帶我過來的嗎?」泰莎輕聲問。

  「對,不過妳沒必要露出受到背叛的表情,葛雷小姐,妳的頭受到嚴重的撞擊,而威爾很擔心妳。雖然妳害怕以諾長老的長相,但他是位醫術精湛的藥師。他診斷妳受到的頭傷並不嚴重,那些症狀主要是來自震驚和焦慮。事實上,妳最好先坐下,像那樣光腳站在門口只會害妳著涼,對妳沒有好處。」

  「妳是說因為我逃不掉,」泰莎說,舔舔發乾的嘴唇。「我無法離開這裡。」

  「如果在我們談過之後,妳想要離開,像妳剛剛所說的,我不會阻止。」布藍威爾太太說:「亞衲人不會強行監禁異世界人,那麼做是違反和約的。」

  「和約?」

  布藍威爾太太遲疑一下,轉向以諾長老,低聲對他說了什麼。泰莎如釋重負地看見他拉起沙黃長袍的兜帽,遮住他的臉。半晌後,他走向泰莎,她連忙讓開,而他打開門,在門檻駐足片刻。

  那一瞬間,他對泰莎說話了,或許「說話」不是正確的字眼:她聽見他的聲音在腦中響起,而不是從耳邊傳來:妳是幻影惡魔,泰瑞莎‧葛雷,一個變形者,卻不是我熟悉的那種。妳身上沒有惡魔的印記。

  變形者,他知道她的身分。她盯著他看,心跳如擂,而他走出門口,將門在背後關上。不知怎地,泰莎知道如果她跑向門口,試著轉開門把,會再次發現門鎖上了,但逃跑的衝動已經消失。她的膝蓋化成水一般虛軟,癱倒在床旁的一張大椅子上。

  「怎麼回事?」布藍威爾太太問,走到泰莎對面的椅子坐下,衣服寬鬆地掛在她嬌小的身軀上,根本看不出她底下有沒有穿緊身褡,而她纖細手腕的骨架就和小孩一樣。「他對妳說了什麼?」

  泰莎搖頭,雙手緊緊在膝上交握,不讓布藍威爾太太看見她的手指在顔抖。

  布藍威爾太太專注地看著她。「首先,」她說:「請叫我夏蘿,葛雷小姐,學院裡每個人都這樣叫,我們闇影獵人不像大多數人那樣拘謹。」

  泰莎點頭,感覺到臉頰泛紅,很難看出夏蘿年紀多大,嬌小的身材讓她看起來相當年輕,但威嚴的氣質似乎讓她比較年長,想到要以教名稱呼她好像很怪。不過,哈麗特阿姨應該會說:入境隨俗……

  「夏蘿。」泰莎試探性地說。

  布藍威爾太太──夏蘿──露出微笑,微微往後靠向椅背,而泰莎有點訝異地發現她身上有深色的刺青。女人有刺青!她的印記和威爾身上的一樣:在禮服收緊袖口下方的手腕上清晰可見,左手背上還有一個眼睛般的符號。「再者,請容我說明我對妳所知的一切,泰瑞莎‧葛雷,」她以和剛剛同樣沉靜的口吻說,但眼神儘管依舊親切,卻也有如針般尖銳。「妳是美國人,為了來找哥哥從紐約市來到這裡,妳哥哥寄了張蒸汽船票他名叫納桑尼爾。」

  泰莎僵直坐著。「妳從何得知這些事?」

  「我知道威爾在黑闇姊妹的屋子裡找到妳,」夏蘿說:「知道妳宣稱某位叫主人的人正要來接妳。我知道妳不知道那位主人是誰,也知道妳在黑闇姊妹交戰的過程中遇襲昏迷,被帶到這裡來。」

  夏蘿的話宛如一把打開門的鑰匙,泰莎驀地回想起來,想起她和威爾奔過迴廊,想起那扇鐵門和門後鮮血淋漓的房間,想起黑太太的頭被砍下,想起威爾揮出刀刃──

  「黑太太。」她輕聲說。

  「死了,」夏蘿說:「非常徹底。」她的肩靠上椅背,嬌小的身高使得椅子在她背後看起來奇高無比,彷彿她是個坐在父母座位上的小孩。

  「那闇太太呢?」

  「逃了。我們找遍了整間屋子和鄰近的區域,完全不見她的蹤影。」

  「整間房子?」泰莎的聲音幾不可辨地顫抖。「裡面沒有人嗎?沒有其他人活著……或死了?」

  「我們沒找到令兄,葛雷小姐,」夏蘿說,語氣輕柔。「不管是那棟屋子,或四周的建築物裡。」

  「你們──在找他?」泰莎一頭霧水。

  「我們沒找到他,」夏蘿再次說:「但我們確實找到了妳的信。」

  「我的信?」

  「那些妳寫給哥哥,卻沒寄出的信,」夏蘿說:「藏在妳的床單下面。」

  「妳看過了?」

  「我們必須看,」夏蘿以同樣輕柔的語氣說:「我很抱歉,我們很少帶一名異世界人,或任何非闇影獵人的對象進學院,那對我們代表極大的風險。我們必須確認妳不是危險份子。」

  泰莎將頭轉向一側。想到這位陌生人看過她最私密的想法,那些她在信中傾訴的夢想、希望和恐懼,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看見的念頭帶來強烈的排斥感。她的眼角刺痛,眼淚不聽使喚,而她以意志力壓下,對自己、對這一切感到怒不可遏。

  「妳在努力不哭出來,」夏雜說:「我知道當我試著那樣做的時候,直接看向明亮的光偶爾會有幫助,試試巫光石。」

  泰莎的視線移向夏蘿手上的石頭,專注盯著,眼前湧現的光芒宛如旭日高升。「所以,」她說,成功壓下了喉嚨中的緊繃感。「你們已經確認我不是危險份子了?」

  「或許只對妳自己有危險,」夏蘿說:「像妳這種力量,變形的能力──難怪黑闇姊妹想染指妳,其他人也會有同樣的打算。」

  「例如你們?」泰莎說:「還是妳打算假裝讓我進入你們的寶貝學院純粹是出於一片好意?」

  一抹受傷的表情閃過夏蘿的臉,只有一瞬間,但確實出現過,而那比夏蘿可能說出的任何說詞都能說服泰莎對眼前這個女人的看法可能錯了。「那不是好意,」她說:「那是我的工作,我們的工作。」

  泰莎只能愣愣地看著她。

  「或許,」夏蘿說:「我最好先解釋我們的身分──和我們所做的事。」

  「亞衲人,」泰莎說:「黑闇姊妹這樣稱呼海隆戴爾先生。」她指向夏蘿手上的深色符號。「妳也是其中之一,對吧?所以你們才會有這些──這些印記?」

  夏蘿點頭。「我是亞衲人──也就是閿影獵人。妳可以說我們是一個特殊的人種,擁有特殊能力。我們比大多數人類更強壯,也更敏捷。我們能以一種叫魅影術的魔法隱藏形跡,而我們特別擅長獵殺惡魔。」

  「惡魔,妳是說──像撒旦?」

  「惡魔是邪惡的生物,它們千里迢迢到這個世界來覓食,如果我們不出手阻止,它們會將世界破壞殆盡,摧毀世界上所有的居民。」她的口氣非常認真。「就像人類警察的工作是保護本城的市民免受其他人的傷害,我們的職責便是保護他們免於惡魔或其他超自然危險的傷害。只要發生危害到闇影世界的犯罪行為,當我們世界的律法遭到破壞時,我們必須進行調查。事實上,律法規定我們就算聽見有人逾越律法的傳言也必須問清楚。威爾告訴過妳他在巷子裡發現的女孩屍體,她只是一具屍體,但還有其他失蹤案例,暗地裡有傳言說這座城市比較貧困的街道有許多蒙迪少男少女失蹤。使用魔法殺害人類是違反律法的,因此落入了我們的管轄範圍。」

  「海隆戴爾先生似乎年輕到不能勝任警察。」

  「闇影獵人的成長速度很快,而威爾不是獨自進行調查。」夏蘿聽起來似乎不願意繼續解釋。「那不是我們全部的工作。我們保護公約律法,伸張和約──也就是保障異世界和平的法律。」

  威爾也說過那個字眼。「異世界?那是某個地方嗎?」

  「異世界人是一種存在──一個人──擁有一部分超自然的血統:吸血鬼、狼人、精靈、巫師──他們都是異世界者。」

  泰莎瞪大眼睛。精靈是童話故事,而吸血鬼則是廉價驚悚小說的題材。「真有那些生物存在?」

  「妳就是異世界人,」夏蘿說:「以諾長老證實了這一點,我們只是不知道妳屬於哪一種。妳瞧,妳會的那種魔法──妳的能力──不是普通人類辦得到的,我們之中的任何人,任何闇影獵人,也辦不到。威爾認為妳最有可能是巫師,我自己也會這樣認為,但所有的巫師都有各自身為巫師的特徵:翅膀、腳蹄、長蹼的腳趾,或如妳所看到黑太太那樣,像爪子的手,但妳,妳的外表完全是人類,而從妳的信裡看來,妳顯然知道,或相信,妳的雙親都是人類。」

  「人類?」泰莎睜大眼睛。「他們為什麼不會是人類?」

  夏蘿來不及回答,門打開來,一名戴著白帽和圍裙的纖細黑髮女孩走進來,手上端著托盤,放到兩人之間的桌上。「蘇菲,」夏蘿說,看到那個女孩顯然令她如釋重負。「謝謝。這位是葛雷小姐,她是我們今晚的客人。」

  蘇菲挺直身子,轉向泰莎,屈膝行禮。「小姐。」她說,但當蘇菲抬起頭,露出整張臉時,泰莎因有人向她行禮的新奇感頓時消失。她原本應該非常漂亮──眼眸是明亮的金綠色、肌膚光滑、柔軟的嘴唇曲線細緻──但一道從左側嘴角往上劃向額角的銀白猙獰粗疤,將她的臉扯向一邊,讓她的五官扭曲成滑稽的面具。泰莎努力不露出震驚的表情,但從蘇菲黯去的眼神看來,她沒有成功。

  「蘇菲,」夏蘿說:「妳剛剛有照我說的,把那件暗紅色的裙裝帶過來嗎?能不能請妳幫泰莎把衣服熨平拭淨?」她看到女僕點頭走向衣櫥時,又轉向泰莎。「我自作主張改了我們潔珊蜜的一件舊衣服給妳穿,妳原本的衣服都破了。」

  「不勝感激。」泰莎僵硬地說。她痛恨欠別人人情,那對姊妹一開始也假裝想幫她的忙,瞧瞧後果如何。

  「葛雷小姐,」夏蘿誠摯地看著她。「闇影獵人和異世界人並不是仇敵,我們的和約或許有點刁難,但我相信異世界人是可以信任的──也真的相信他們握有我們最後擊敗惡魔帝國的關鍵。我能夠做什麼來說服妳相信我們並沒有打算佔妳便宜嗎?」

  「我……」泰莎深呼吸。「黑闇姊妹第一次說明我的能力時,我以為她們瘋了,」她說:「我告訴她們那種事不可能存在,後來我覺得自己身陷在某個她們造成的噩夢中,但接著海隆戴爾先生出現了,他懂得魔法,還有那顆發亮的石頭,所以我想:這個人或許可以幫我。」她抬頭看向夏蘿。「但妳似乎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麼東西,而如果妳根本不……」

  「瞭解世界真正的模樣可能很……困難,看見它真實的樣貌和型態,」夏蘿說:「大多數的人類從來沒有這樣的機會,大多數人可能無法忍受,但我看過妳寫的信,知道妳很堅強,葛雷小姐,不管是不是異世界人,別的女孩可能會因為妳承受的折磨而死。」

  「我別無選擇,我是為了我哥哥這麼做,否則他們會殺了他。」

  「有些人,」夏蘿說:「不會理會那個後果,但我從妳寫下的文字中知道妳根本沒有考慮過那個選擇。」她傾身向前。「妳知道令兄在哪裡嗎?妳覺得他是不是很可能死了?」

  泰莎倒抽口氣。

  「布藍威爾小姐!」正在用刷子整理一件酒紅色裙裝裙襬的蘇菲抬起頭,以令泰莎意外的譴責口氣喊道。僕人沒有立場糾正自己的雇主,她看過的書寫得非常清楚。

  但夏蘿只露出懊悔的表情。「蘇菲是我的良心天使,」她說:「我說話常常有點冒失。我以為妳可能知道什麼事,某些沒寫在信上的事,可能讓我們知道他人在何方。」

  泰莎搖頭。「黑闇姊妹告訴我他被囚禁在某個安全的地點,我想他應該還在那裡,但我不知道要如何找到他。」

  「那麼妳應該留在學院裡,直到發現他的下落。」

  「我不希望受人施捨,」泰莎頑固地說:「我可以找其他落腳的地方。」

  「那不是施捨,律法規定我們必須幫助異世界人,讓妳在無處可去的情況下離開違反和約,而那是我們必須遵守的重要規則。」

  「而你們不會要求任何回報?」泰莎的口氣苦澀。「你們不會要求我使用我的──我的能力?你們不會要我變形?」

  「如果,」夏蘿說:「妳不希望使用妳的能力,那麼不,我們不會逼妳那麼做。儘管我相信如果學會如何控制使用那份能力,對妳或許比較好──」

  「不!」泰莎激烈的喊聲讓蘇菲嚇了一跳,失手掉下刷子。夏蘿轉頭看她,接著又看回泰莎,說道:「如妳所願,葛雷小姐。妳有其他方式可以協助我們,我相信妳還知道許多沒寫在信裡的事情,而作為回報,我們可以幫妳找尋令兄。」

  泰莎抬起頭。「你們會那麼做?」

  「我保證。」夏蘿起身,兩人都沒碰托盤上的茶。「蘇菲,麻煩妳協助葛雷小姐更衣,然後帶她來用晚餐好嗎?」

  「晚餐?」聰完這麼多關於亞衲人、異世界、精靈、吸血鬼和惡魔的事後,想到晚餐如此日常的畫面幾乎令人震驚。

  「當然,現在將近七點,妳已經見過威爾了,可以見見其他人,或許妳會發現我們值得信任。」

  夏蘿俐落地點個頭,離開了房間。當門在她背後關上時,泰莎無言地搖頭,哈麗特阿姨非常獨裁,但根本比不上夏蘿‧布藍威爾。

  「她的態度很嚴格,但真的是非常好的人,」蘇菲說,將為泰莎準備的裙裝在床上展開。「我從沒見過比她更善良的人。」

  泰莎以指尖輕觸裙裝的袖子。如夏蘿所說,這是暗紅的綢緞,腰際和裙襬綴滿了黑雲紋綢緞帶。她從來沒穿過如此美麗的衣服。

  「要我幫妳為晚餐更衣嗎,小姐?」蘇菲問。泰莎想起哈麗特阿姨總是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別從一個人的朋友說的話去判斷他的為人,從他對待僕人的方式去判斷。如果蘇菲認為夏蘿很善良,那麼或許她真是如此。

  她抬起頭。「非常感激,蘇菲,麻煩妳。」

  ❖

  除了阿姨之外,泰莎以前從未在別人的協助下換裝。儘管泰莎很瘦,但這件裙裝顯然是為了一名更嬌小的女孩所做的,而蘇菲必須拉緊泰莎的緊身褡,才能讓她穿下。她一邊做,一邊低聲說:「布藍威爾小姐不喜歡緊身褡,」她解釋:「她說那讓人頭痛欲裂又軟弱無力,而闇影獵人無法承受軟弱的結果,但潔珊蜜小姐喜歡把裙裝的腰改得非常窄,而且她堅持那麼做。」

  「喔,」泰莎說,有點喘不過氣來。「反正我不是闇影獵人。」

  「確實如此。」蘇菲附和,扣上裙裝背後的精巧小扣環。「好了,妳覺得如何?」

  泰莎望向鏡中的倒影,嚇了一跳。這件羶服在她身上太小了,原先的設計顯然相當合身,衣服驚人地一路貼合她的曲線到腰際,接著在臀部墊高收攏,包覆在端莊的裙箍上,袖子反折,袖口露出香檳蕾絲褶邊。她看起來──比較成熟,她想,、不再像在闇之屋看起來的悲慘稻草人,但也不是她真正熟悉的形象。萬一當我某一次變形結束,變回自己時,其實弄錯了步驟呢?萬一這根本不是我真正的長相呢?那個念頭帶來強烈的恐慌,她差點以為自己會昏倒。

  「妳的臉色有點蒼白,」蘇菲說,以審慎的目光打量泰莎的倒影,至少她看來沒有被禮服的緊身程度嚇到。「妳可以稍微拾掐臉頰,讓氣色紅潤一點,潔珊蜜小姐都這麼做。」

  「她真是好心──我是說傑珊蜜小姐──願意借我這件禮服。」

  蘇菲低聲竊笑。「潔珊蜜小姐從來沒穿過,布藍威爾小姐把這件衣服送給她當禮物,但潔珊蜜小姐說這件衣服讓她看起來氣色很差,把它扔進衣櫥深處。要我說的話,那非常不知感激。好了,來拾措妳的臉頰,妳蒼白得跟牛奶一樣。」

  泰莎照做,謝過蘇菲,從臥室走進一條石砌長廊。夏蘿在外面等她,接著立刻舉步前進,泰莎跟在後面,步伐略跛──那雙不太合腳的黑色絲質鞋子讓她瘀血的腳不太好過。

  學院裡有點像城堡內部──天花板隱沒在陰影中,牆上懸掛繍帷,或至少泰莎想像中的城堡內部可能像是這樣。繡帷上飾滿反覆出現的星形、劍和在威爾與夏蘿身上看過的相同符號,還有一個不斷出現的特殊畫面,一個從湖中浮現的天使一手舉劍,一手持杯。「這個地方本來是座教堂,」夏蘿說,回答泰莎沒說出口的問題。「萬聖小教堂,在一七七七年的倫敦大火中焚燬,我們在那之後接管這裡,並在舊教堂的廢墟中建立了學院,留在聖地上有助我們的使命。」

  「你們在舊教堂的遺址蓋這樣的建築,人們不會覺得奇怪嗎?」泰莎問,快步跟上。

  「他們不知道這件事。蒙迪──那是我們對凡人的稱呼──對我們的作為一無所知,」夏蘿解釋:「對他們來說,這個地方的外表看起來就像一片空地。除此之外,蒙迪對於不會直接影響他們的事物其實不太感興趣。」她轉身引導泰莎走進一扇門,進入一間燈火通明的大餐廳。「到了。」

  突如其來的明亮光線令泰莎站在原地頻頻眨眼。這個餐廳很寬敞,大到足以容納一張二十人桌,天花板懸掛巨大的煤氣吊燈,昏黃的光芒照亮整個室內。在擺滿看似昂貴瓷器的側桌上方,有一面金框鏡掛滿了整面牆,裝滿野花的一只玻璃缽放在長桌中央作為裝飾。一切都非常風雅、非常平凡,整個房間沒有任何不尋常的地方,完全看不出任何和住戶的特殊性質有關的跡象。

  儘管整張長桌都鋪滿了白色亞麻桌巾,但只有桌子一端擺放著餐具,準備了五個座位,只有兩個人入座──威爾和一名和泰莎同齡的金髮女孩,穿著閃耀的低領禮服。他們顯然很努力在無視對方,威爾看見夏蘿和泰莎進門時,明顯鬆了口氣。「威爾,」夏蘿說「你記得葛雷小姐吧?」

  「我對她的印象,」威爾說:「的確非常鮮明。」他不再穿著前一天那身古怪的黑衣,而是普通的長褲和黑天鵝絨領的灰外套,灰色讓他的藍眸更為湛藍。他對泰莎露齒一笑,她感覺到自己臉紅了,飛快別開視線。

  「還有潔珊蜜──潔西,抬起頭來。潔西,這位是泰瑞莎‧葛雷小姐;葛雷小姐,這位是潔珊蜜‧羅芙雷思小姐。」

  「很高興認識妳。」潔珊蜜嘀咕。泰莎忍不住盯著她看,她簡直漂亮到荒謬的地步,泰莎看的小說中會以英國玫瑰來形容的類型──一頭近乎銀色的金髮、溫柔的棕眼和細緻的五官。她穿著一件非常閃亮的藍色禮服,幾乎每根手指上都戴著戒指。就算她的肌膚上和威爾與夏蘿有相同的黑色印記,也會令人視若無睹。

  威爾對潔珊蜜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眼神,接著轉向夏蘿。「對了,妳的呆頭鵝丈夫在哪裡?」

  夏蘿示意泰莎坐在她對面,在威爾旁邊的椅子坐下。「亨利在他的工作室,我叫湯瑪斯去找他,他很快就會上來。」

  「那杰呢?」

  夏蘿的表情透出警告,「杰不舒服,」她只這樣說:「他今天情況特殊。」

  「他老是情況特殊。」潔珊蜜的口氣相當不屑。

  泰莎正要問杰是誰時,蘇菲走進門來,後面跟著一名豐滿的中年婦人,後者的灰髮溜出了後腦勺的髮髻。兩人開始從側桌端上菜餚,包括烤豬、馬鈴薯、美味的湯和配上滑嫩黃奶油的蓬鬆小餐包。泰莎突然覺得頭暈:她都忘了自己有多餓。她咬了一口餐包,發現潔珊蜜盯著她看,才連忙打住。

  「你知道,」潔珊蜜裝腔作勢地說:「我想我從來沒見過巫師吃東西,我猜你們甚至不必減肥,對吧?妳可以直接用魔法讓自己變瘦。」

  「我們不確定她是不是巫師,潔西。」威爾說。

  潔珊蜜不理他。「當這種邪惡的東西很可怕吧?妳會不會擔心下地獄?」她傾近泰莎。「妳覺得惡魔像什麼樣子?」

  泰莎放下叉子。「妳想見它嗎?如果妳希望,我可以馬上召喚它出現,畢竟,我是個巫師。」

  威爾哈哈大笑,潔珊蜜瞇起眼睛。「沒必要如此無禮,」她開口──接著被突然謖驚地坐直身子尖叫的夏蘿打斷。

  「亨利!」

  一道人影站在餐廳的拱門口──看起來很眼熟的高大男人,一頭薑色亂髮和金綠色的眼眸,身上穿著破舊的粗呢長外套,內搭亮得刺眼的條紋背心,長褲沾滿了非常像是煤灰的東西,但那些都不是夏蘿尖叫的原因,而是他的左手臂顯然著火了,火苗從他手肘上方某處開始往上延燒,竄出陣陣黑煙。

  「夏蘿,親愛的,」亨利對妻子說,後者瞠目結舌驚恐地瞪著他,坐在她身邊的潔珊蜜瞪大了眼睛。「抱歉我遲到了,妳知道,我想我就快成功發動感應器了──」

  威爾插嘴。「亨利,」他說:「你燒起來了,你知道吧,嗯?」

  「喔,是的,」亨利熱切地說,火焰幾乎已經燒到了他的肩膀。「我一整天都在如火如荼地工作。夏蘿,妳聽見我剛剛提到的感應器了嗎?」

  夏蘿放下壓住嘴唇的手。「亨利!」她尖叫:「你的手臂!」

  亨利低頭瞥向手臂,嘴巴大張。「天殺的。」他才剛說完,播脫震驚狀態的威爾已經起身,抓起桌上的花瓶,潑向亨利身上。火焰熄滅,虛弱地滋聲抗議,全身濕透的亨利站在門口,外套的一隻袖子燒成焦黑,腳邊散落十幾朵潮濕的白色花朵。

  亨利燦爛微笑,帶著得意的表情拍拍燒焦的外套袖子。「你們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威爾放下花瓶。「代表你著火了卻根本沒發現?」

  「代表我上星期做出來的防火材質成功了!」亨利自豪地說:「這塊布一定燒了整整十分鐘,卻還沒燒透一半。」他低頭瞇起眼睛看向手臂。「或許我應該在另一隻袖子上點火,看看能燒多久──」

  「亨利,」夏蘿顯然從震驚狀態中恢復過來。「如果你故意往自己身上點火,我會馬上申請離婚。快來坐下,吃你的晚餐,並向我們的客人打招呼。」

  亨利坐下,越過桌面看向泰莎──驚訝地眨眼。「我認識妳,」他說:「妳咬過我!」他聽起來非常高興,彷彿想起一段共有的快樂回憶。

  夏蘿對丈夫拋去絕望的目光。

  「妳問過葛雷小姐地獄俱樂部的事了嗎?」威爾問。

  地獄俱樂部。「我知道那個名字,那標記在闇太太的馬車側面。」泰莎說。

  「那是個組織,」夏蘿說:「由一群熱愛魔法研究的蒙迪組成的組織,相當古老,他們會在聚會施咒,試圖召喚惡魔和鬼魂。」她嘆息。

  潔珊蜜嗤之以鼻。「我想不出他們幹嘛浪費時間,」她說:「跟咒語攪和、穿著兜帽長袍、放幾把小火,荒鏐透了。」

  「喔,他們做的不只如此。」威爾說:「他們在異世界的勢力比妳以為的更大,許多在蒙迪社會有錢有勢的人都是成員──」

  「那只是讓整件事更蠢,」潔珊蜜甩開頭髮。「他們有錢有勢,為什麼要蹚魔法這種渾水?」

  「好問題,」夏蘿說:「蒙迪涉入自己一無所知的事物下場可能很不樂觀。」

  威爾聳肩。「當我試著追蹤我和杰在巷子發現的那把小刀上的符號來源時,循線發現了地獄俱樂部,迂迴透過那些成員知道黑闇姊妹的存在。那是她們的符號──那兩條蛇,她們管理一批異世界人常常造訪的地下賭場,那些賭場是為了用魔法賭局引誘並拐騙蒙迪而設立的,等到那些蒙迪債務纏身,黑闇姊妹會加上他們還不起的利率索償欠款。」威爾看向夏蘿。「她們也經營其他生意,淨是些不可告人的生意。我聽說她們用來囚禁泰莎的屋子是一間以口味特殊的蒙迪為主顧的妓院。」

  「威爾,我不確定──」夏蘿猶豫地開口。

  「嗯哼,」潔珊蜜說:「難怪你這麼堅持要去,威廉。」

  如果她希望激怒威爾,並沒有成功,他的反應彷彿她根本沒開口。他看向桌子對面的泰莎,眉毛微微拱起。「我冒犯了妳嗎,葛雷小姐?我認為在妳經歷過那一切後,應該沒那麼容易受到驚嚇。」

  「我不覺得受到冒犯,海隆戴爾先生,」雖然那樣說,泰莎還是感覺臉頰燒紅起來,一位出身良好的年輕淑女不會知道什麼是妓院,也絕對不會在有男士在場時說出那個字眼。謀殺是一回事,但這個……「我,呃,看不出那裡怎麼會是……那樣的地方,」她盡可能堅定地說:「完全沒有人進出,而除了女僕和車伕以外,我從未見過有其他人住在那裡。」

  「對,在我抵達那裡時,屋子裡空無一人,」威爾附和道:「她們顯然決定暫停營業,或許是為了避免妳和任何人接觸。」他回頭看向夏蘿。「妳認為葛雷小姐的哥哥和她有同樣的能力嗎?或許那是黑闇姊妹一開始抓住他的原因?」

  泰莎插嘴,很高興改變了話題。「我哥哥從未顯露過任何有那種能力的跡象──話說回來,在黑闇姊妹找到我之前,我也沒有。」

  「妳的能力是什麼?」潔珊蜜質問。「夏蘿不肯說。」

  「潔珊蜜!」夏蘿對她皺眉。

  「我不相信她有能力,」潔珊蜜繼續說:「我想她只是個小騙子,知道如果我們相信她是異世界人,就必須遵守和約善待她。」

  泰莎咬緊牙,想起哈麗特阿姨說的:別發脾氣,泰莎。以及別因為妳哥哥捉弄妳,就跟他打架。但她不在乎。所有人都看著她──亨利金綠色的眼眸透著好奇,夏蘿的目光宛如玻璃般銳利,潔珊蜜帶著幾乎掩蓋不住的鄙視,而威爾透出淡淡的笑意。萬一他們的想法都和潔珊蜜一樣呢?萬一他們都以為她在騙取施捨呢?比起不贊成泰莎發脾氣,哈麗特阿姨應該更痛恨接受施捨。

  接著開口的是威爾,他往前傾,專注地看著她的臉。「妳可以繼續保持祕密,」他輕聲說:「但祕密有其代價,而且可能很沉重。」

  泰莎抬頭。「那不必是個祕密,但與其用說的不如直接表演給你們看。」

  「太棒了!」亨利一臉愉快。「我喜歡看表演,妳需要什麼嗎,像酒精燈或──」

  「這不是降靈儀式,亨利。」夏蘿疲憊地說,轉頭看向泰莎。「如果妳不想就不必這麼做,葛雷小姐。」

  泰莎無視她的話。「事實上,我的確需要某件東西。」她轉向潔珊蜜。「麻煩給我一件妳的東西,一枚戒指或一條手帕──」

  潔珊蜜皺皺鼻子。「老天,聽起來妳的特殊能力好像是扒竊!」

  威爾一臉惱怒。「把戒指給她,潔西,妳手上戴了一堆。」

  「那你給她。」潔珊蜜沉下臉。

  「不行,」泰莎強硬地說:「必須是妳的東西。」因為在場的所有人之中,妳的體型和身材和我最接近。如果我變身成嬌小的夏蘿,這件禮服會直接從我身上滑落,泰莎想。她考慮過利用這件禮服本身,但既然潔珊蜜從來沒穿過,泰莎沒有把握能夠成功變身,也不想冒險。

  「喔,那好吧。」潔珊蜜暴躁地脫掉小指上一只鑲紅寶石的戒指,越過桌面交給泰莎。「這最好值得我花這麼多力氣。」

  喔,會的。泰莎一本正經地將戒指放在左手掌心,握手成拳,然後閉上眼睛。

  情況總是一樣:一開始什麼也沒有,接著內心深處會閃現某個東西,彷彿有人在漆黑的房間裡點亮了一根蠟燭。她照黑闇姊妹的教導,朝那個方向摸索前進,但她現在的經驗已經足以讓她瞭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伸出手碰觸黑暗中央的光芒,感覺那股光芒和湧現的溫暖,彷彿包上一條被單,厚實沉重,將自己團團包住──然後她置身其中,進入另一個人的表皮下,進入他們的腦中,潔珊蜜的腦中。

  她只瞥見了冰山一角,思緒宛如手指撩過水面掠過潔珊蜜的思緒表面,但那仍然令她喘不過氣。泰莎的腦中突然湧現一顆表面亮麗,內心卻黑暗的糖果模樣,彷彿核心有蟲的蘋果。她感覺到怨憤、苦澀的憎恨、怒氣──一股對某個東西的激烈嚮往──

  她的眼睛倏地張開,仍然坐在座位上,潔珊蜜的戒指握在手中。她的肌膚因為變身而來的刺痛感顫動著,她可以感覺到另一副軀體,而不是自己身體的重量所帶來的怪異感,可以感覺到潔珊蜜淺色的頭髮刷過肩膀,泰莎原本的髮針無法綁住潔珊蜜豐厚的髮量,淡金色的如雲秀髮瀉落到頸間。

  「老天爺。」夏蘿輕聲說。泰莎環視餐桌,所有人都瞪著她看──夏蘿和亨利張大了嘴,威爾第一次說不出話來,正要舉到嘴邊的杯子停在半空,而潔珊蜜──潔珊蜜以難堪的驚恐瞪著她看,彷彿親眼看見了自己的鬼魂。一瞬間,泰莎感覺到一股愧疚感刺入胸口。

  不過那只有一瞬間。潔珊蜜緩緩放下掩住嘴的手,臉色依舊異常蒼白。「老天,我的鼻子好大,」她大叫:「為什麼沒有人告訴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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