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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旅程

「友誼是兩人同心。」

──孟子

  ❦譯註,本句引述來源為誤植,應是亞里斯多德所說,孟子關於友誼的名言為「人之相識,貴在相知;人之相知,貴在知心。」

  ❖

  夏蘿發出憤怒的大叫,將信紙摔到書桌上。「艾洛西斯‧史塔克威德是最頑固、虛偽、不講理、變態──」她沒說下去,顯然在努力控制脾氣。泰莎從來沒見過夏蘿的嘴唇報成那麼嚴厲的線條。

  「要字典嗎?」威爾問。他癱坐在客廳壁爐附近的一張高背扶手椅上,靴子蹺在軟墊腳凳上沾滿泥巴,現在連腳凳也沾滿了。正常的情況下,夏蘿會要他負責清乾淨,但她今天早上收到艾洛西斯的信,以及她召集所有人到客廳來討論這兩件事似乎佔據了她所有的心神。「妳似乎把字彙都用光了。」

  「他真的變態嗎?」杰問,同樣窩在另一張高背扶手椅上。「我的意思是,那個老傢伙幾乎九十歲了──顯然不可能做出任何古怪的事來。」

  「你不懂,」威爾說:「你會很意外魔鬼旅店的某些老傢伙能做些什麼。」

  「你認識的那些人做出任何事都不會讓我們意外,威爾,」潔珊蜜靠在躺椅上說,額頭上敷著濕巾,她還沒從頭痛中痊癒。

  「親愛的,」亨利擔心地說,繞過桌子,走到妻子身邊。「妳還好嗎?妳看起來有點──紅。」

  他沒說錯。夏蘿的臉上和喉嚨佈滿了憤怒的紅斑。

  「我覺得那很迷人,」威爾說:「我聽說圓點花紋是這一季最新的流行。」

  亨利緊張地拍拍夏蘿的肩膀。「妳需要濕毛巾嗎?需要我幫什麼忙?」

  「你可以騎馬到約克郡,砍掉那隻老山羊的頭。」夏蘿的口氣乖戾。

  「那不會讓我們和政委會的關係更糟糕嗎?」亨利說:「他們對,妳知道,砍頭這類的事接受度一向不太高。」

  「噢!」夏蘿絕望地說:「都是我的錯,對吧?我不知道我為什麼以為自己能夠說服他,這傢伙是個夢魘。」

  「他到底說了什麼?」威爾說:「我是說,信上怎麼說。」

  「他拒絕見我,或亨利,」夏蘿說:「他說因為我父親的所作所為,他永遠不會原諒我的家庭。我父親……」她嘆息。「他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完全信守律法的每一個字,而史塔克威德對律法的詮釋一向比較寬鬆。我父親認為北方人就跟野蠻人一樣,過著放蕩的生活,而且毫不保留地這樣說。我不知道他還做了什麼,但老艾洛西斯似乎還沒從受到的侮辱中恢復過來,更別提他還說如果我真的關心他對任何事的看法,就會邀請他參加上次的議會,好像我有權決定那種事!」

  「他為什麼沒被邀請?」杰問。

  「他太老了──根本不應該管理學院。他只是拒絕退位,到目前為止威蘭執政官還沒逼他那麼做,但執政官也不會邀請他來議會。我想他是希望艾洛西斯懂得接受暗示或乾脆年紀過大去世,但艾洛西斯的父親活到一百零四歲,我們可能還要再等他十五年。」夏蘿絕望地搖頭。

  「那麼,如果他不見妳或亨利,難道妳不能派其他人去嗎?」潔珊蜜以興趣缺缺的語氣說:「學院由妳管理,政委會的成員應該照妳的命令行事。」

  「但他們很多人都站在賓奈迪的陣營,」夏蘿說:「他們想要看到我失敗,我根本不知道能信任誰。」

  「妳可以信任我們,」威爾說:「派我去,還有杰。」

  「那我呢?」潔珊蜜忿忿不平地說。

  「妳?妳不會真的想去,對吧?」

  潔珊蜜拉起濕毛巾的一角,怒目而視。「一路搭臭死人的火車到無聊得可怕的約克郡?不,當然不,我只是希望夏蘿說她可以信任我。」

  「我可以信任你,潔西,但妳的身體狀況顯然無法旅行,那很不幸,畢竟艾洛西斯一向拿漂亮臉蛋沒辦法。」

  「又是一個該派我去的理由。」威爾說。

  「威爾、杰……」夏蘿咬住嘴唇。「你們確定嗎?議會對你們在闇太太那件事上擅自採取的行動不甚高興。」

  「噢,他們應該高興才對,我們殺了一個危險的惡魔!」威爾抗議。

  「還救了恰吉。」杰說。

  「某個程度上我懷疑那算是好處,」威爾說:「那隻貓有天晚上咬了我三次。」

  「那或許對你們有好處,」泰莎說:「至少對杰來說是。」

  威爾對她扮鬼臉,但似乎沒有生氣;那是當杰挖苦他時,他會露出的鬼臉。或許他們真的可以和平相處,泰莎想,他前天晚上在圖書館裡對她很親切。

  「那似乎是白費苦工,」夏蘿說,她肌膚上的紅斑開始消退,但她的表情很悽慘。「如果他知道是我派你們去,就不可能告訴你們任何事。除非──」

  「夏蘿,」泰莎:「我們有辦法讓他告訴我們。」

  夏蘿困惑地看著她。「泰莎,妳說──」然後她沒說下去,眼神亮了起來。「噢,我懂了,泰莎,這主意真了不起。」

  「噢,怎麼回事?」躺椅上的潔珊蜜質問:「什麼主意?」

  「如果可以帶回某件他的所有物,」泰莎說:「拿給我,我可以變身成他,並或許藉此取得他的回憶,如果他還記得任何關於摩特曼和榭德的事,我都能告訴你們。」

  「那麼,妳要陪我們到約克郡去。」杰說。

  突然間,房間裡所有的視線都落在泰莎身上,她大吃一驚,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並不需要陪我們去,」威爾說:「我們可以拿東西回來這裡給她。」

  「但泰莎先前說過她需要用某個和使用者有強烈聯繫的物品,」杰說:「萬一我們選擇的東西結果不夠──」

  「她也說過可以用剪下來的指甲和一綹頭髮──」

  「所以你是建議我們搭火車到約克去見一位九十歲的男人,跳到他身上拔頭髮?我相信政委會會非常開心。」

  「他們只會說你們瘋了。」潔珊蜜說。

  「他們已經那麼想了,所以又有什麼差別?」

  「那由泰莎決定,」夏蘿說:「你們在要求利用她的能力,應該由她來決定。」

  「你剛剛說我們會搭火車?」泰莎問,望向杰。

  他點頭,眼眸閃爍。「大北鐵路公司從早到晚都有火車從國王十字火車站出發,」他說:「只要幾個小時就會到。」

  「那麼,我去,」泰莎說:「我從來沒搭過火車。」

  威爾舉起雙手。「就那樣?妳想去只是因為以前沒搭過火車?」

  「對,」她說,很清楚她沉著的態度多麼能激怒他。「我想搭一次,非常想。」

  「火車是非常骯髒污濁的東西,」威爾說:「妳不會喜歡的。」

  泰莎不為所動。「除非我試過,否則不會知道,不是嗎?」

  「我從來不曾在泰晤士河裸泳過,也知道我不會喜歡。」

  「但想想觀眾會有多開心。」泰莎說,看見杰別開頭,隱藏閃現的笑容。「無論如何,那無所謂。我想去,也會去,我們什麼時候動身?」

  威爾翻白眼,但杰依舊笑容不減。「明天早上,那麼一來我們可以在天黑之前抵達。」

  「我必須送信給艾洛西斯,告訴他你們會到。」夏蘿說,拿起筆,頓了一下,抬頭看著他們。「這個計畫是不是很糟糕?我──我覺得自己無法確定。」

  泰莎擔心地看著她──看見夏蘿這樣懷疑自己的直覺,讓她比原本更痛恨賓奈迪‧萊特伍和他的黨羽。

  結果是亨利踏上前,溫和地伸手按上妻子的肩膀。「僅存的另一個選擇似乎是什麼都不做,親愛的夏蘿,」他說:「而我發現什麼都不做很少能得到任何結果;再說,能出什麼錯?」

  「噢,以天使之名,我希望你沒問那個問題。」夏蘿熱切地說,但她低下頭,開始書寫。

  ❖

  那天下午是泰莎和蘇菲第二次接受萊特伍兄弟的訓練。泰莎換上護甲,離開房間,發現蘇菲在走廊上等她;她也換上了訓練的衣服,頭髮熟練地往上綁在腦後,一臉陰沉。

  「蘇菲,怎麼了?」泰莎問,和另一名女孩並肩前進。「妳看起來相當不悅。」

  「噢,要是妳非知道不可……」蘇菲放低聲音。「是布莉姬。」

  「布莉姬?」那名愛爾蘭女孩抵達之後就幾乎消失在廚房裡,不像一直在屋裡四處走動,和蘇菲一樣工作的賽利爾。

  泰莎最後對布莉姬的記憶是她拿著小刀,壓在蓋博‧萊特伍身上。她讓自己愉快地回憶半晌。「她做了什麼?」

  「她只是……」蘇菲重重吁口氣。「她不是很好相處。阿嘉莎是我的朋友,但布莉姬──噢,妳知道,我們僕人間通常會有種談話模式,但布莉姬卻沒有。賽利爾非常友善,但布莉姬就是一直躲在廚房,唱著那些可怕的愛爾蘭民謠。我打賭她現在也在唱。」

  她們剛走過炊具間的門口不遠;蘇菲揮手示意泰莎跟上她,兩人偷偷走近,窺向門內。炊具間相當大,有門通往廚房和食物儲藏室,櫥櫃上堆滿了晚餐用的食材──剛剛清洗處理過的魚和蔬菜。布莉姬站在水槽旁,狂野捲曲的紅髮矗立包著整顆頭,因為濕氣變得更捲。蘇菲猜對了:她現在也在唱歌,在水流聲中飄蕩的嗓音高亢甜美。

  ♬

「噢,父親領她踏下階梯,

母親梳理她金黃頭髮,

小安妹妹帶她走向十字架,

還有約翰哥哥扶她上馬。

『現在妳在上而我在下,

在離去前予我一吻。』

她彎腰親吻他,

他給她深深一刀,精準無差,

刀刃銳利如標槍,

她哥哥刺進她的心房。」

  ❖

  納特的臉閃過泰莎的眼前,她顫抖一下。看向她背後的蘇菲似乎沒察覺。「她唱的都是這種,」她輕聲說:「謀殺和背叛、鮮血和痛苦,太可怕了。」

  幸好蘇菲的聲音壓過歌曲的結尾。布莉姬開始擦乾盤子;唱起另一首歌,旋律比第一首更為哀傷。

  ♬

「你的劍為何滴落血花,

艾德華、艾德華?

你的劍為什麼滴落血花,

你為何如此哀傷?」

  ❖

  「聽夠了。」蘇菲轉身,開始快步走下長廊:泰莎跟上。「不過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吧?她是個可怕的變態,和她睡同一個房間很恐怖。她從早到晚都不說話,只會呻吟──」

  「妳和她睡同一個房間?」泰莎很震驚。「但學院有那麼多房間──」

  「那是給來訪的闇影獵人住的,」蘇菲說:「不是給僕人用的。」她理所當然地說,彷彿從未想過要質疑或抱怨明明有數十個空置的大房間,她卻必須和兇殺民謠歌手布莉姬共用一個房間。

  「我可以和夏蘿談──」泰莎開口。

  「噢,不,請不要那麼做。」他們來到訓練室門口,蘇菲氣急敗壞地轉向她:「我不希望她覺得我在抱怨另一名僕人,我真的不想,泰莎小姐。」

  泰莎正想向眼前的女孩保證如果蘇菲真心希望如此,她就什麼也不會對夏蘿說時,卻聽見訓練室門內傳來抬高的聲音。她揮手示意蘇菲安靜,靠近聆聽。

  那些聲音顯然來自萊特伍家兩兄弟。她認出吉狄恩較為低沉粗魯的口氣說:「報應的時刻遲早會到,蓋博,你等著瞧,重要的是我們當時的立場為何。」

  蓋博以緊繃的語氣回答:「我們的立場當然和父親一樣,不然呢?」

  中間停頓了一下,然後,「你不瞭解他的一切,蓋博,你不知道他做的每件事。」

  「我知道我們是萊特伍家的人,知道他是我們的父親。我知道當葛藍斐‧菲爾查德死的時候,他本來滿心期待會被命為學院的管理人──」

  「或許執政官對他的瞭解比你多,也更瞭解夏蘿‧布藍威爾。她不是你以為的笨蛋。」

  「真的嗎?」蓋博的語氣充滿輕蔑。「讓我們到這裡來訓練她重要的女孩們,那還不夠笨?她難道不該懷疑我們會替父親當內應嗎?」

  蘇菲瞪大眼睛看著彼此。

  「她同意是因為執政官逼她這麼做;何況我們一到門口就有人迎接,一路陪同到這個房間,再陪同出門。而柯林斯小姐和葛雷小姐不知道任何重要的事。你說,我們在這裡到底能對她造成什麼傷害?」

  接下來的沉寂讓泰莎幾乎可以聽見蓋博在生悶氣,最後他終於說:「如果你這麼看不起父親,幹嘛還從西班牙回來?」

  吉狄恩回答,語氣惱火。「我是為了你回來──」

  蘇菲和泰莎一直靠在門口,耳朵緊貼木板;在那一刻,門撐不住,打了開來。兩人連忙站直,泰莎希望她們的表情沒有洩漏偷聽的跡象。

  蓋博和吉狄恩站在房間中央的一小片明亮處,彼此對峙。泰莎察覺到先前沒發現的一件事:儘管蓋博是弟弟,卻比吉狄恩高了幾吋;吉狄恩比較結實,肩膀較為寬闊。他一手刷過沙金色的頭髮,唐突地對出現在門口的女孩點頭。「日安。」

  蓋博‧萊特伍大步穿過房間,走向她們。他真的很高,泰莎想,拉長頸部,抬頭看他。雖然威爾和杰都比她高,像她這樣高個子的女孩,並不常發現自己必須抬頭看男人。

  「羅敷雷思小姐仍然令人遺憾地缺席?」他沒費事和她們打招呼,直接問道。他的表情冷靜,剛剛的惱火只有喉嚨「戰鬥勇氣」正下方一處脈搏鼓跳洩漏了跡象。

  「她仍在頭痛。」泰莎說,跟著他走進訓練室。「我們不知道她會不適多久。」

  「我猜想會持續到訓練課程結束,」吉狄恩說,語氣嘲諷到泰莎很意外聽見蘇菲大笑。蘇菲立刻又整理好表情,但吉狄恩已經朝她露出近乎欣賞的意外眼光,彷彿很少有人因為他的笑話大笑。

  蓋博嘆口氣,舉高手,從牆上的皮套上拿下兩根棍子,將一把遞給泰莎。「今天,」他開口:「我們要訓練迴避和格擋……」

  ❖

  一如以往,當天晚上泰莎躺了許久才入睡。近來她深受惡夢所苦──通常是夢到摩特曼,那雙冷酷的灰眸和更冷酷的嗓音有條不紊地說她是他創造的,說泰莎,葛雷並不存在。

  她曾和那個他們追捕的男人當面對峙,卻仍不真的瞭解他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嫁給他,但為什麼?取得她的力量,但是為了什麼目的?想到他如蜥蜴般冷酷的眼睛盯著她便令她發抖;想到她的誕生可能和他有關感覺更糟。她不認為任何人──就算是杰,善解人意的杰──能夠確切瞭解她想要知道自己的身分那份狂熱,或擔心她是某種怪物的恐懼,那份恐懼讓她在半夜驚醒,氣喘吁吁,抓耙自己的皮膚,彷彿她可以撕開皮膚,露出藏身其下的惡魔。

  就在此時,她聽見門口傳來騷動,某個東西被輕推向門板的細微摩擦聲。她停頓半晌,溜下床,悄悄穿過房間。

  她輕輕打開門,卻只發現空蕩蕩的走廊,另一端杰的房間裡傳來若有似無的小提琴旋律,她的腳邊放著一本綠色的小書。她拾起書,看著以金色花體印的字:《維克史:威廉‧貝克福著》。

  她將門在背後關上,將書拿到床上,坐下檢視。一定是威爾拿來的,顯然不可能是其他人,但為什麼?為什麼在黑暗之中表現出這些古怪的貼心小動作,談論書本,其餘時間卻如此冷漠?

  她打開書,翻到標題頁,威爾在那裡潦草寫了幾句話給她──事實上不只是幾句話,是一首詩。

  ∮

給泰莎‧葛雷,寫在這本

給妳看的《維克史》:

凱利夫‧維克史與其狗黨

必造殃,鐵精采!

妳對我的信心會回來──

除非妳覺得這份心意不怎樣,

我的薄禮遭棄揚。

──威爾

  ❖

  泰莎爆出大笑,然後伸手按住嘴。可惡的威爾,老是能逗她大笑,就算她明白心門就算只對他敞開一吋都像是吃一小撮致命的毒品。她將加了威爾刻意亂題詩的《維克史》放到床頭櫃上,翻身上床,將臉埋進枕頭。她仍然可以聽見杰憂傷甜美的小提琴旋律從門縫下方飄進來。她盡力將關於威爾的念頭推出腦海,也的確,當她終於墜入夢鄉時,第一次夢裡不見他的身影。

  ❖

  第二天下起雨來,當他們──她、杰、威爾和賽利爾──提著行李,從馬車跑進國王十字火車站時,儘管撐著雨傘,泰莎仍然可以感覺到向潔珊蜜借來的精緻帽子開始像浸水的鳥一般掛在她的耳邊,不過透過灰色的雨幕,她只能辨識出一棟高大巍然的建築和前方矗立的巨大鐘塔,上方有一架風向雞,顯示風從北方吹來──以及不太溫柔的冷雨打上她的臉。

  車站內是一片混亂:人們快步穿梭,報僮叫賣商品,胸前掛著大看板的人們上下走動,廣告的內容從潤絲精到肥皂,無所不包。穿著短大衣的小男孩來回奔跑,他母親疲於奔命。威爾對杰說了一句話,頓時消失在人群中。

  「丟下我們離開,嗯?」泰莎說,和拒絕闔上的雨傘奮鬥。

  「讓我來。」杰靈巧地伸出手,輕扣開關;雨傘啪地一下俐落收攏。泰莎將淋濕的頭髮撥離眼前,對他微笑,這時威爾帶著一臉委屈的腳伕回來,後者接過賽利爾手上的行李,厲聲催促他們快跟上,火車不會等他們一整天。

  威爾來回看著腳伕和杰的手杖,藍眸瞇緊。「它會等我們。」威爾以兇狠的微笑說。

  腳伕一臉困惑,但以顯然沒那麼強勢的口氣說了聲「先生」,開始帶他們走向出發的月台。人潮──好多人!──湧過泰莎身邊,她一手抓住杰,一手拿著潔珊蜜的帽子,穿過人群。月台盡頭的鐵軌延伸向開閥的地面上,她可以看見被煤灰沾染的鋼灰色天空。

  杰扶她爬上他們的包廂,行李搬運造成一陣忙亂,威爾在吼叫和口哨間將小費交給腳伕,同時火車準備啟程。門在他們背後關上,火車開始往前,陣陣白煙飛快飄過窗前,車輪輕快地喀喀作響。

  「妳有帶什麼書在路上讀嗎?」威爾問,坐到泰莎對面的座位,杰坐在她身邊,手杖斜靠牆面。

  她想到那本《維克史》和上面的詩;她將它留在學院裡避免誘惑,就像節食不想增加體重時會留下一盒糖果那樣。「不,」她說:「我最近沒想到有特別想看的書。」

  威爾抿緊下顎,卻不發一語。

  「旅程的開始總是能帶給人興奮的感覺,你們不覺得嗎?」泰莎繼續說,朝窗口努了努鼻子,不過她除了煙霧、煤灰和滂沱的灰雨外,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倫敦宛如一片霧中的黯淡陰影。

  「不覺得。」威爾說,往後靠,將帽子拉下蓋住眼睛。

  泰莎繼續將臉貼在玻璃窗上,看著倫敦的灰色逐漸往後散去,雨幕也隨之消逝。他們很快便行駛在間綴雪白綿羊的翠綠原野上,偶爾可以看見遠方村落高塔的塔尖。天穹由鋼灰轉成濕潤迷濛的藍,小片的黑雲在頭上飛掠。泰莎入迷地注視著。

  「妳以前從來不曾到過鄉下嗎?」杰問,不過完全不像威爾,他的問題透著真心的好奇。

  泰莎搖頭。「除了到康尼島❦,我不記得曾經離開過紐約,而那裡不算真的鄉下。我想我跟著黑闇姊妹從南安普頓過來時,一定有經過某些鄉區,但當時天很黑,而且他門的窗簾都拉上了。」她拿下滴水的帽子,置於兩人間的座椅上晾乾。「但我覺得好像看過,在書上,我一直想像自己會見到桑菲爾德莊園❦在森林後方出現,或咆哮山莊屹立於峻崖之上──」

  ❦位於紐約市的布魯克林區。

  ❦《簡愛》的主要故事場景。

  「咆哮山莊在約克郡,」威爾自帽子底下說:「我們離約克郡還很遠,甚至還沒抵達格蘭瑟姆,而且約克郡沒那麼了不起,丘陵和山谷,不像我們在威爾斯有那麼像樣的高山。」

  「你想念威爾斯嗎?」泰莎問,她不確定自己為什麼那樣做,很清楚問威爾的過去就像戳一隻尾巴痛的狗,但她似乎忍不住。

  威爾輕輕聳肩。「有什麼好想念的?整天就是綿羊和唱歌,」他說:「還有可笑的語言:Fe hoffwn i fod mor feddw,fyddai ddim yn cofio fy enw.」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想喝到爛醉,醉到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這句很實用。」

  「你聽起來不很愛國,」泰莎觀察道:「你剛剛不是才在懷念那些高山?」

  「愛國?」威爾一臉得意。「我來告訴妳什麼叫愛國,」他說:「為了紀念家鄉,我刺了一頭威爾斯的龍在我的──」

  「你此刻的心情非常宜人,是吧,威廉?」杰打岔,儘管口氣中聽不出惱怒,但泰莎已經觀察過他們一陣子,不管是兩個人或是各自獨處,很清楚當他們稱呼彼此的全名而不是常見的暱稱時,代表了某種意涵。「記得,史塔克威德無法忍受夏蘿,所以如果你現在的心情是這樣──」

  「我保證把他迷得暈頭轉向,」威爾說,坐直身,重新調整壓扁的帽子。「我會使勁迷倒他,等到我收手,他會手腳發軟癱在地上,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起來。」

  「那個男人八十九歲了,」杰嘀咕:「說不定他早就有那方面的問題。」

  「我猜你正在努力儲存所有的魅力?」泰莎問:「不想浪費在我們身上?」

  「正是如此,」威爾聽起來很開心。「而且史塔克威德無法忍受的不是夏蘿,杰,是她父親。」

  「父執輩的恩怨,」杰說:「他們不打算喜歡任何菲爾查德家的人,或任何和他們有關的對象。夏蘿甚至不讓亨利過來──」

  「那是因為每次有人讓亨利自己離開屋子,就是在冒險引發國際事件。」威爾說:「但,沒錯,回答你沒說出口的問題,我確實明白夏蘿對我們的信任,也的確打算循規蹈矩。我和其他人一樣不想看到那個斜眼看人的賓奈迪‧萊特伍和他的醜兒子管理學院。」

  「他們不醜。」泰莎說。

  威爾對他眨眼。「什麼?」

  「吉狄恩和蓋博,」泰莎說:「他們真的相當好看,一點也不醜。」

  「我說的是,」威爾以陰沉的語氣說:「他們漆黑不見底的內心靈魂。」

  泰莎嗤之以鼻。「那你以為你的內心菡魂又是什麼顏色,威爾‧海隆戴爾?」

  「粉紫色。」威爾說。

  泰莎看向杰求援,但他只是微笑。「或許我們應該討論策略,」他說:「史塔克威德痛恨夏蘿,但知道我們是她派來的,所以我們該如何贏得他的青眼?」

  「泰莎可以利用她的女性伎倆,」威爾說:「夏蘿說他喜歡漂亮臉蛋。」

  「夏蘿怎麼解釋我的身分?」泰莎問,這才想到應該早點提出這個問題。

  「她其實沒說,只給了我們的名字,寫得很簡潔,」威爾說:「我想我們得自己生出一個可信的故事。」

  「不能說我是闇影獵人;他會馬上察覺我不是:沒有符印。」

  「也沒有巫師印記,他會以為她是蒙迪,」杰說:「她可以變身,但是……」

  威爾沉思地看她。儘管泰莎知道那不代表什麼──應該說比沒什麼更糟──她仍舊感覺在她身上的視線有如手指輕撫過她的頸背,令她輕顏。她逼自己不為所動地回望他。「或許我們該說她是個到哪裡都陪著我們的瘋狂老處女姑媽。」

  「是我的還是你的姑媽?」杰問。

  「沒錯,她看起來其實跟我們都不太像,對吧?或許她是個瘋狂愛上我的女孩,堅持跟著我到處去。」

  「我的天分是變身,威爾,不是演戲。」泰莎說,聽到這句話的杰大笑,威爾對他怒目而視。

  「這次她贏了,威爾,」他說:「的確偶爾會有這種情況,對吧?或許我應該介紹泰莎是我的未婚妻,我們可以告訴老艾洛西斯說她的『昇華』儀式正在進行。」

  「昇華?」泰莎不記得《事典》上有這個名詞。

  杰說:「當闇影獵人想要娶蒙迪──」

  「但我以為那是禁止的?」泰莎問,火車駛入山洞,包廂中突然一片黑暗,然而她可以察覺到威爾正看著她,那種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時的莫名顫抖感。

  「的確。除非用聖杯將那個蒙迪轉變成闇影獵人;那不是常態,但的確有實際案例。如果當事的闇影獵人為伴侶向政委會申請昇華儀式,政委會就必須至少考慮三個月;在此同時,那名蒙迪則要開始研讀學習闇影獵人的文化──」

  杰的聲音被淹沒在火車駛出煽動的汽笛聲中,泰莎看著威爾,但他緊盯著窗外,根本沒在看她。那一定是她的想像。

  「我想那不是個壞主意,」泰莎說:「我的確知道很多;我已經快把整本《闇影獵人事典》看完了。」

  「我帶妳隨行似乎很合理,」杰說:「身為一位候選的『昇華者』,妳可能會想要見識倫敦以外的學院,」他轉向威爾。「你認為如何?」

  「隨便什麼都好。」威爾仍然看著窗外;鄉間的景致變得不那麼翠綠,越來越荒涼。眼前看不見村落,只有狹長的灰綠色草地和裸露的黑色岩石。

  「除了倫敦學院以外,還有幾間學院?」泰莎問。

  杰用手算數。「在英國?倫敦、約克、一間在康瓦爾──靠近廷塔哲❦──一間在卡迪夫,還有一間在愛丁堡,不過都比較小,必須向倫敦學院報告,後者則向伊德瑞斯報告。」

  ❦傳說是亞瑟王的出生地。

  「吉狄恩‧萊特伍說他原本在馬德里學院,他在那裡做什麼?」

  「很可能是無所事事。」威爾說。

  「一旦我們十八歲完成訓練後,」杰彷彿威爾根本沒開口,繼續說:「學院會鼓勵我們外出旅行,到其他學院去體驗在他鄉的闇影獵人文化,可以學習到不同的技巧、當地的技術。吉狄恩外出只有幾個月。如果賓奈迪這麼快叫他回來,必定是認為學院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杰一臉煩惱。

  「但他錯了。」泰莎堅定地說,發現煩惱的神情沒有離開杰的灰眸,便想辦法改變話題。「紐約的學院在哪裡?」

  「我們還沒辦法背出所有的學院地址,泰莎。」威爾的語氣有些異樣,帶著危險的暗流。杰緊盯著他,然後說:

  「有什麼不對嗎?」

  威爾拿下帽子,放在身旁的座位上,筆直地看著他們倆半晌。他看起來一如以往地俊美,泰莎想,但身上似乎有些灰暗的氣息,近乎黯淡。以一個通常看來明亮燦爛的人來說,他身上的光芒似乎燒光了,彷彿一直有如希臘神話中的薛西弗斯般不斷推石頭上山。「昨天喝太多了。」他終於說。

  夠了,何必裝,威爾?你不明白我們都知道你在說謊嗎?泰莎差點說出口,但看了一眼杰讓她頓住。他看著威爾的目光充滿擔憂──事實上是非常擔心,雖然泰莎知道他和她一樣,並不相信威爾喝酒,但是,「噢,」他只淡淡地說:「可惜沒有清醒符印。」

  「對。」威爾回頭看他,緊繃的表情微微放鬆。「我們回頭討論你的計畫,杰穆斯,那是個好計畫,只有一個缺點。」他傾身向前。「如果泰莎要假裝和你有婚約,會需要一只戒指。」

  「那一點我考慮到了。」杰說,出乎泰莎的意料,她以為他是臨時想到這個「昇華」的主意。他將手探進背心口袋,拿出一只銀戒,放在掌心伸向泰莎。那很像威爾常戴的那只戒指,不過威爾的戒指是一隻翔鳥的樣式,這只的邊緣則精巧地蝕刻著城堡塔樓的垛牆。「科士達家的家族戒指,」他說:「請妳……」

  她接過來,套上左手的無名指,尺寸神奇地適合。她覺得好像應該說些什麼,像是好漂亮或謝謝,不過這當然不是求婚,或甚至不是禮物,只是一個表演道具。「夏蘿沒戴婚戒,」她說:「我沒想到闇影獵人會戴。」

  「我們不戴,」威爾說:「習俗是訂婚時將家族戒指送給女方,但真正的婚禮是交換符印,而不是戒指。一個在手臂,一個在心口。」

  「『求你將我放在心上如印記,戴在你臂上如戳記;因為愛情如死之堅強,嫉恨如陰間之殘忍。』」杰說:「《聖經》的雅歌。」

  「嫉恨如陰間之殘忍?」泰莎抬起眉毛。「那麼說不是……非常浪漫。」

  「『所發的電光,是火焰的電光,是耶和華的烈焰。』」威爾說,挑高眉。「我一直以為女性認為嫉妒很浪漫,男人為妳爭風吃醋……」

  「噢,蒙迪的婚禮絕對跟陰間無關。」泰莎說:「不過你們引述《聖經》的能力很出色,比我哈麗特阿姨好。」

  「你聽見了嗎,杰穆斯?她剛剛拿我們和她哈麗特阿姨相比。」

  杰一如以往地不為所動。「我們必須熟悉所有的宗教文本。」他說:「對我們來說,那是使用手冊。」

  「所以你們上學時要全部背起來?」她發現從來到學院開始,她從未見過威爾和杰念書。「或者應該說:你們上家教的時候?」

  「對,不過妳應該可以想像,夏蘿最近不太有空幫我們上課,」威爾說:「如果不是私人教師,就是到伊德瑞斯上學──那是說,一直到滿十八歲成年為止,幸好我們都快到了。」

  「你們兩個誰比較大?」

  「杰。」威爾說,和「我。」杰同時說。兩人跟著同聲大笑,然後威爾又補上一句:「不過只大三個月。」

  「我就知道你非指出來不可。」杰咧嘴笑。

  泰莎來回打量他們兩人。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外表更迥異,或性情更不同的兩個男孩,然而──「那就是當帕洛巴特的意義嗎?」她說:「補充對方的話之類的?因為《事典》裡沒記錄太多。」

  威爾和杰互望彼此,威爾先隨意聳肩。「很難解釋,」他高高在上地說:「如果妳沒有親身體驗過──」

  「我的意思是,」泰莎說:「你們無法──我不知道──讀對方的心之類的?」

  杰嘆嗤一聲,威爾精明的藍眸睜大。「讀對方的心?太可怕了,不行。」

  「那麼,那有什麼意義?我知道你們誓言護衛彼此,但不是所有的闇影獵人都應該那樣做嗎?」

  「不只是那樣,」杰說,不再偷笑,正經地回答:「帕洛巴特的概念來自一個強納森和大衛的古老故事:『結果……強納森的靈魂和大衛的靈魂緊緊糾纏,而強納森愛他如自身的靈魂……於是強納森和大衛訂下盟約,因為他愛他如自身的靈魂。』他們是兩名戰士,靈魂由天堂結合為一,闇影獵人強納森由此領悟了帕洛巴特的概念,將儀式記入律法中。」

  「但對象不必是兩個男人,可以是男人和女人,或兩個女人?」

  。「當然可以,」杰點頭:「你只有十八年的時間可以尋找和選擇一名帕洛巴特。一旦過了年紀,便不再符合這項儀式的資格,那不只是承諾護衛彼此的問題。你必須站在議會面前,誓言願意為了你的帕洛巴特付出生命,天涯同行,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果有一根箭射向威爾,我必須照誓言上前擋住它。」

  「那很方便。」威爾說。

  「而他,當然,也必須為我做同樣的事。」杰說:「無論他嘴皮怎麼硬,威爾沒有違反誓言,或律法。」他狠狠瞪著威爾,後者淡淡微笑,望向窗外。

  「老天,」泰莎說:「那非常感人,但我看不出能帶來什麼好處。」

  「並非每個人都有帕洛巴特。」杰說:「事實上只有很少數的人能在限定時間內找到,但那些找到的人可以在戰鬥中使用帕洛巴特的力量,由你的帕洛巴特逛在你身上的符文比你自己或其他人畫的更有力量,我們還可以使用一些其他闇影獵人無法使用的符文,因為那些符文需要用上雙倍的力量。」

  「萬一你們決定不想再當帕洛巴特了呢?」泰莎好奇地問:「這個儀式能夠作廢嗎?」

  「老天,女人,」威爾說:「有什麼問題是妳不想知道答案的?」

  「我看不出告訴她有什麼壞處,」杰的雙手交疊在枴杖上。「她知道越多,越能假裝她在準備昇華儀式。」他轉向泰莎。「除了在某些情況下,這項儀式無法作廢。如果我們有人變成異世界人或蒙迪,屆時這份羈絆就會斷絕;而當然,如果我們其中之一即將死亡,另一個人也能獲得自由,但不能再選擇另一個帕洛巴特。每個闇影獵人只能進行一次這項儀式。」

  「這很像結婚,不是嗎?」泰莎溫和地問:「天主教的結婚。就像亨利八世;為了迴避誓言,只好創立新宗教。」

  「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威廉說,目光依舊盯著窗外飛逝的鄉間風景。

  「噢,威爾不需要為了擺脫我就創立新宗教,」杰說:「他很快就可以得到自由了。」

  威爾猛轉回頭,但開口的是泰莎:「別那麼說,」她貴備杰:「還是可能找到治療方法。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要放棄所有希望。」

  威爾看向她的眼神差點讓她畏縮:湛藍、火爆而憤怒。杰回答時似乎沒注意到,非常沉著而無所謂。「我並沒有放棄,」他說:「只是我的希望和妳不同,泰莎‧葛雷。」

  ❖

  在那之後,幾個小時過去,泰莎打了個盹,用雙手托著頭,火車車輪單調的聲響鑽入她的夢中,最後是杰輕搖她的肩膀叫醒了她,火車的汽笛聲正響,列車長大喊約克火車站。他們在行鋌、帽子和腳伕的一陣忙亂中下到月台。這裡完全不像國王十字火車站那樣擁擠,上方以更為壯觀的穹形玻璃和綱鐵屋頂遮蓋,能夠看見其後的灰黑色天空。

  月台一路延伸到視線之外,泰莎、杰和威爾站在最接近車站主建築的那個月台上,鑲金的鐵路大鐘表示時間是六點整。他們現在來到更北邊,天空已經開始暗成黃昏。

  他們才聚集到一個時鐘下方,便看見一道人影踏出陰影。泰莎看到他時,差點忍不住嚇一跳。他穿著厚重的衣物,頭戴黑色的防水帽,和有如老水手穿的靴子,鬍類長而白,眼睛被白色的濃眉遮蓋。他伸出一手,按上威爾的肩膀。「亞衲人?」他說,聲音沙啞,腔調濃濁。「是你嗎?」

  「老天,」威爾說,以戲劇化的手勢伸手按在心臟上。「這是那個攔住三個人之一的老水手❦。」

  ❦威爾這裡是引述柯勒律治的詩作〈古舟子吟〉。

  「我奉艾洛西斯‧史塔克威德的命令過來,你們是他要見的那些孩子嗎?我沒有整晚的時間在這裡等。」老人以濃重的腔調說。

  「跟信天翁有重要約會?❦」威爾問:「別讓我們耽擱你的時間。」

  ❦威爾在此繼續用〈古舟子吟〉來嘲弄老人。

  「我的瘋子朋友的意思是,」杰說:「我們的確是倫敦學院的闇影獵人,夏蘿‧布藍威爾派我們過來,你是……」

  「卡特蕭,」男人粗魯地說:「我的家族服侍約克學院的闇影獵人已經將近三個世紀,我可以看穿你們的魅影,年輕人,除了這位。」他又說,目光轉向泰莎。「如果這女孩身上有魅影術,就是我從來沒見過的。」

  「她是個蒙迪──一名昇華者,」杰迅速說:「很快會成為我的妻子。」他保護地拉起泰莎的手,翻過來,讓卡特蕭看她手指上的戒指。「議會認為讓她來看看倫敦以外的學院會有好處。」

  「史塔克威德先生知道這件事嗎?」卡特蕭問,帽緣下的黑眸十分銳利。

  「要看布藍威爾太太怎麼告訴他。」杰說。

  「噢,為了你們好,我希望她有告訴他。」老僕人挑起眉,說:「我還沒遇過世界上有哪個比艾洛西斯‧史塔克威德更痛恨驚喜的混──混混。抱歉,小姐。」

  泰莎微笑頷首,但胃偷偷在翻攪。她來回看著杰和威爾,但兩個男孩冷靜地面帶微笑。他們很習慣這樣的藉口,她想,但她則否。她以前假裝過其他人,但從來不是以她的身分,用的是其他人的臉,而不是她自己的。莫名地,想到必須在沒有幻象遮掩的情況下說謊令她恐馓。她只希望卡特蕭是誇大其詞,然而某個東西──或許是他注視她時眼中的閃光──告訴她事實並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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