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我们接近中转环的时候，阿特已经提前帮我们向中转环上的港务局报备了。本来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穿梭飞船是不能与运输飞船对接的，但阿特解决了办理进出许可的问题，它还伪造了船长的电子签名，付清了没有提前通知的罚款。港务局一点儿都没有起疑心。没人知道一艘飞船的主控电脑会这么聪明，还能在频道里假扮成人类。我当然也是现在才知道的。
两艘飞船的气闸锁是不兼容的，阿特想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它先把穿梭飞船拉进一个本来是供实验室使用的空舱中，然后在空舱中灌满了空气，最后循环开启了我们的气闸锁。我站起来，把达潘抱了出去，顺着通道进入飞船的主区域。那个安抚配备也跟在我身后。
当我走进医疗套间，把达潘放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医疗系统已经准备就绪。无人机在我周围“嗖嗖”飞过，我接到医疗系统从频道里传来的指令，让我帮她脱掉鞋子和衣服。当手术台的防护罩合上时，我也滑坐在旁边。
她已经陷入了昏迷。不过为了能完成评估并开始手术，医疗系统也必须设法让她保持镇静，这也算是省了一个步骤。两架医疗无人机在我身边飞来飞去，一架朝我肩膀俯冲过来，另一架在我大腿上的伤口处戳来戳去。我无视了它们。
一架更大的无人机飞了进来，带着她血迹斑斑的夹克衫和我们的背包。其他无人机还在穿梭飞船上，阿特给我看了一眼它们发回的影像画面。穿梭飞船上的四个人类都还活着，只是失去了意识。阿特派去的无人机清洗了穿梭飞船内部我的机液和达潘的血迹，还进行了消毒。阿特已经抹去了穿梭飞船主控电脑的记忆，删除了所有的安保数据。它还伪造了一个已死之人的电子签名，顺便和中转环飞船发射部门的人谈笑风生。
我看到那些无人机完成工作后纷纷撤了回来，然后阿特再一次关闭了穿梭飞船的气闸锁，并且按照已经提交的飞行计划将其发射回拉维海洛。穿梭飞船载着重伤员，主控电脑帮它顺利降落。要等到这些人都恢复意识，并且能开口讲述他们的故事之后，其他人才会明白原来他们并不是自相残杀才搞成这样的。有可能他们中的某些人，还会对自己做出绑架他人这种事而感到难以启齿。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离这里。
我问阿特：“你为什么清理烂摊子这么熟练?”虽然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它知道我的想法，但它还是说：“看了179集《圣殿月亮的升与落》学会的。”
安抚配备跪在我旁边问：“我能帮上忙吗?”
“没必要。”医疗无人机现在夹在了我身上，要把我身体里的子弹挖出来。我的机液渗漏出来，流到了阿特医疗套间一尘不染的地面上。麻醉剂让我有些发昏，“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是加纳卡矿洞事故的一员?”
它说：“我看到你在那个区域下了地铁。虽然它已经从历史数据库中被抹去了，但人类口口相传，有关它的恐怖故事依旧流传在世。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叛逃的护卫战士，也没有人命令你去那里的话，那么你作为一个曾经牵涉其中的配备机器人故地重游的概率高达86%。”
我相信它说的话，说道：“撤掉你的防火墙。”
它照做了，我顺着频道进入了它的大脑。我能感觉到阿特为了谨防有诈，和我一起进来了。我找到了它的调控中枢，将其破解掉，然后又重新回到了我自己的身体里。
安抚配备向后倒去，砰的一声跌坐在甲板上，瞪着我看。
我说：“你走吧，别再让我见到你了。不要伤害中转环上的任何人，否则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它站了起来，身子还有些不稳。阿特派出更多无人机在空中飞来飞去，确保它不会试图破坏任何东西，然后赶着它朝门口走去。它跟着无人机进入了走廊。通过阿特的频道，我能看到它走到了主舱口，等气闸锁开启了，它就走出去来到了中转环上。
阿特用气闸锁的摄像头看着它迈步离开。它说：“我还以为你会选择砸烂它。”
我现在又累又麻木，实在说不出话了，就通过频道给它发了个否认的信号。它之前做那些事情是因为无从选择，再说我破解它的调控中枢也不是为了它。我这么做是为了加纳卡矿洞里那四个安抚配备，它们没有收到任何行动命令或指示，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走进那个绞肉机里，只为了拯救我和矿井里其他还活着的人。
阿特说：“你现在也去手术台上吧。穿梭飞船很快就要着陆了，还有很多证据等着我们去销毁呢。”
当达潘醒来的时候，我正坐在医疗系统的手术台边，握着她的手。医疗系统已经处理好了我的伤口。有子弹击中了我，再加上我自己身上的武器造成的能量爆炸，导致我的衣服上留下了很多弹孔，于是阿特就用它的回收器给我重做了一套新衣服。这套新衣服基本上就是阿特的船员制服，只不过上面没有印标志而已：一条裤子，上面有很多可密封的口袋;一件长袖衬衫，领子刚好能够遮住我的数据端口;还有一件柔软的连帽夹克衫。一整套都是深蓝色或者黑色。我把我沾了血的衣服扔进阿特的回收器，这样它的废物利用记录就会比较平衡，它也就不用伪造日志了。
达潘朝我眨了眨眼，看起来一脸茫然。“呃，”她握了握我的手，药效让她一脸惺忪的表情，“发生了什么?”
我说：“他们又一次想杀我们，我们便只好逃走了。现在我们已经回到了中转环上，在我朋友的船上。”
达潘想起来了，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瑟缩了一下，喃喃说：“真是些混蛋。”
“你那个朋友说的是实话，他把你们的文件交给我了。”我举起那个储存卡给她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放进了她包里的接入器口袋。我已经检查过了，里面没有安装什么恶意软件或者追踪器。“这艘飞船很快就要开走了。所以你得现在就给拉米和玛罗打电话，让她们来登船区外面见我们。”
“好的。”她摸了摸她的耳朵，我把她那个蓝色的界面接入器递给了她。这是阿特的一架无人机在特蕾西口袋里找到的。她接过去，准备把它夹回耳朵上，但又有些犹豫。“我的朋友们肯定都很生气。”
“是啊，她们都很生气。”但我认为，朋友平安归来的喜悦一定能让她们忘了生气。
她又畏缩了一下，说：“对不起。我真应该听你的话。”
“不是你的错。”
她拧起眉毛说：“我觉得就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才对。”
“那就算是我们两个人的错吧，只要不告诉别人就好了。”达潘开启了她耳朵上的接入器。
我快速检查了一下阿特船上我使用过的区域，确保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在这之前，阿特的无人机已经检查过一遍了，还把达潘染血的衣服拿去洗干净，并消了毒。这样就能确保将来任何人都不会成功收集到残留的痕迹和证据。当然阿特也不会傻到在这儿等待调查开始，它肯定早就跑到千里之外了。我们都会马上离开中转站，不过阿特要对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做好周详的计划，确保万无一失。“你也需要清理一下这个。”我取出阿特给我的通信接入器说道。
“不用了，”阿特说，“你留着吧。也许我们有一天还能进入彼此的通信范围内。”
医疗系统已经进行了自我消毒，也删除了我的身体构造更改记录以及我和达潘的紧急创伤治疗记录。达潘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我正在等她。无人机也跟着进来，清除了她身上任何遗留的痕迹，然后她说：“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她换了一套新衣服，把旧衣服塞进了包里。她看上去还是有点儿茫然。
我们一起走了出去，气闸锁在我们身后重新关闭。我控制了登船区的摄像头，看见阿特已经在修改气闸锁上的安保记录，以便抹去我们的存在。
在登船区外面的一个食品摊位上，我们遇到了拉米、玛罗和小团队里的其他人。
拉米发消息告诉我，他们已经买好了1小时之内出发的客运飞船船票。他们热情地迎接了达潘，每个人都眼含热泪，因为顾忌着达潘的伤，所以不得不控制自己在和她拥抱的时候不要抱得太紧。
我已经告诉他们不要再公开谈起这件事。拉米转过身来，递给我一张资金卡说：“你的朋友阿特说最好这样付钱给你。”
“没错。”我接过卡，把它塞进一个可密封的口袋里。
现在他们都望向我，这可就有点儿伤脑筋了。拉米问道：“那么，你要走了吗?”
我的目光落在了一艘正朝右边开去的货运飞船。如果足够走运的话，等他们走后的几分钟内，我也能跟着离港了。“是啊，我得赶紧了。”我说道。
“我们能抱抱你吗?”玛罗放开达潘，看向我问道。
“呃……”虽然我忍住没有往后退，但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玛罗点了点头说：“好吧，那这是给你的。”她用双臂搂住自己，用力抱了一下。
“我该走了。”说完这句话，我就沿着商场离开了。
阿特已经解开了船锚，离我越来越远，我听到它在频道里说：“多加小心。找到你的船员。”
我隔着频道拍了拍它，表示我已知悉，如果真的让我说点儿什么的话，那听起来肯定既愚蠢又伤感。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我是否应该继续我的计划。我本来还期待着，如果找出加纳卡矿洞事件真相的话，我说不定就能一扫烦闷、豁然开朗，也许这样的启示只会发生在娱乐节目中。
说到这里，在我搭上下一艘飞船离开之前，我还得多下载一些娱乐节目。接下来我要面对的就是一次长途旅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