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我来到这个位于承包商区域的小型食品服务柜台时，那里已经坐了一个人类，长相和达潘发到我频道里的照片相符合。我在桌边坐下，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脸色苍白，表情有些紧张，前额上不断冒出汗珠。我说：“达潘有事来不了了。”然后把达潘用她那个界面接入器录下的简短视频发给了他。视频里的背景是旅馆房间，她站在我身边，抓着我的手臂，解释说可以放心把文件交给我。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自在。
看完这段录像后，他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他从桌上滑给我一个储存卡。我拿起它，又检查了一下周围的摄像头。
没有潜在的威胁，也没有人对我们感兴趣。柜台上的售货柜上摆放着一些气泡饮料，还有水生动植物形状的油炸蛋白酥。其他人都在忙着吃饭或者聊天。走廊和外面的商场区域也没有可疑人物，没有人在监视我们，也没有人在等待我们结束谈话。
这并不是一个陷阱。
那人不确定地说：“我们是不是该点些什么?这样看起来才不像在——你懂的?”
我告诉他：“没有人在监视，你可以走了。”然后我就站了起来。我必须抓紧时间赶回港口。
如果这不是陷阱的话，那真正的陷阱一定在别的地方。
在回码头的路上，我查看了一下时刻表。那艘穿梭飞船现在被列为“已延误”了。
我一边往登船区走，一边回看达潘登上穿梭飞船之后的安全摄像头记录下来的画面。同时，我看见那个性爱机器人正从人行道的另一头朝我走来。
我在录像中发现，有两个持有港务局身份证明的人阻止了穿梭飞船起飞，并且带走了达潘。阿特从穿梭飞船的主控电脑里溜了出来，回到了我的频道。它说：“如果我带了武装无人机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
性爱机器人走到我面前，我问它：“她被带到哪里去了?”
“在特蕾西的私人穿梭飞船里，我带你去看。”
我跟在它后面，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然后沿着分岔斜坡向私人穿梭飞船港口走去。阿特问道：“为什么它要带你去找你的雇主?”
我说：“因为特蕾西想要的不是达潘，而是我。”
阿特沉默下来，变得一声不吭。我们穿过私人穿梭飞船升降槽，朝着尽头处更大更豪华的区域走过去，这时我听见它说：“把你的雇主找回来，让特蕾西后悔。”
我们在一艘穿梭飞船的舱门前停了下来。这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大部分人都在码头的另一边活动。性爱机器人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它张开了手，我认出了它手上那个小东西。是一个战斗覆盖模块。它说：“除非你让我给你装上这个，否则他们就不准你上船。”
“啊?”阿特在我的频道里也有点儿发愣。
他们想让我们先上船，这样就方便他们无声无息地处理掉我们的尸体，或者只是达潘的尸体。他们明显打算留下我。
战斗覆盖模块里的代码会接管我的系统，覆盖调控中枢和公司的出厂默认协议，将我置于模块指定的任何人的口头或通信命令控制之下。“灰泣”组织就是这样控制了“德落”的护卫战士们，而且还试图控制我。
我说：“如果我接受这个条件，他们会不会释放我的雇主?”
性爱机器人在频道里轻声对我说：“你知道他们不会的。”然后又加大声音，“没错。”
我转过身，让它把战斗覆盖模块插入我的数据端口(在改变我身体构造的时候，我就特意让阿特禁用了这个数据端口。我的调控中枢被破解之后，这就是唯一能控制我的方法了，所以禁用它一直是当务之急)。
模块咔嚓一声插进了端口位置，一瞬间我又再次反射性地产生了恐惧。阿特肯定是察觉到了我的感受，因为它无奈地表示：“拜托，我的医疗系统从不出错。”什么也没发生，从我控制的安保摄像头上，我看到自己成功隐藏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没有喜形于色。
性爱机器人像往常一样，脸上带着配备机器人统一的表情。我跟着它走进了穿梭飞船。一个人类站在气闸锁后面，全副武装，用紧张的眼神看看我和性爱机器人。“这家伙被控制住了吗?”
“控制住了。”性爱机器人说道。
他后退了一步，下巴微动，在频道里说了些什么。我知道现在无论入侵什么系统都会被性爱机器人发现，所以我只能静静等待时机。我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我可不知道战斗覆盖模块本来会让我做什么，但我猜它应该会将我置于特蕾西的控制之下。我怀疑这些人类和这个性爱机器人都不确定战斗覆盖模块的外在表现到底是什么。
我们一穿过气闸锁，它就自动上锁关闭了。特蕾西肯定是给什么人塞了钱，才获得了立即起飞的许可。船锚解锁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穿梭飞船就从升降槽里滑了出来。
“我能在扫描画面上看到你们的穿梭飞船。”阿特说。
那个人类带着我们走进穿梭飞船内部。这艘穿梭飞船型号比较大，内部走廊两侧有着通往客舱和工程区的各个舱门，再往前走就来到了一个大船舱。墙边有铺着软垫的长凳，前排是加速椅，靠近舱门的地方一定就是通往飞船前部的通道了。房间里有六个身份不明的人类，其中四个全副武装，还有两个是手无寸铁的工作人员。其中一个武装人类正拽着达潘的胳膊，用手里的射弹武器抵着她的头。
特蕾西从椅子上站起来，微笑着打量了我一下，说：“带小达潘去客舱里吧。稍后我再跟她谈谈她的工作。”
达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满是恐惧。我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急匆匆地开口：“伊甸，真对不起!对不起——”但是话没说完，警卫就已经拖着她进入了另一道舱门，朝走廊深处走去。我没有丝毫反应，因为我想让她离开这个接下来会变得腥风血雨的地方。我听到舱门关上的声音，然后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特蕾西身上。
她踱着步朝我走来，脸上换上了一副在认真思考的表情。我猜她那副胜利的笑脸是故意做给达潘看的。另外两个手无寸铁的人类貌似有些紧张，正用好奇的眼神注视着我，全副武装的警卫们都是一脸警惕的样子。特蕾西对那个性爱机器人说：“它真的就是经历过加纳卡矿洞事故的那些机器人之一吗?”
性爱机器人正准备开口回答，我就抢先说道：“但我们都知道那并不是一个意外，对吧?”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身上。
我的目光依旧直视前方，就像一个仍然在战斗覆盖模块控制之下的乖乖的护卫战士一样。特蕾西瞪着我，然后眯起了双眼说：“请问是谁在通过它说话呢?”
“你以为我就是个负责传话的傀儡?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这样的。”她的反应也太搞笑了。
特蕾西开始害怕了，说：“谁派你来的?”
“我是来找我那位雇主的。”我低下头，迎上她的目光。
特蕾西下巴微动，在频道里给出了一句指令，性爱机器人侧身开始进入战斗状态。
阿特说：“飞船已经离开港口，正在进入环卫星轨道。你能让我进入一下你的大脑吗?”
“那你快点儿。”说着我就给了阿特权限。然后我又有了那种头被按进水里一样的感觉，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阿特借由我当桥梁，接触到了穿梭飞船的主控电脑。
阿特的速度算快了，不过性爱机器人还是趁此机会一拳打在了我的下巴上。一定是特蕾西下令让它这么做的，因为配备机器人之间互相攻击可不是这个路数。这一拳有点儿疼，但只是会让我生气的那种程度。见我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特蕾西松了口气，一下子就乐了，说道：“我喜欢只会耍嘴皮子的机器人。接下来的事就会很有趣了——”
阿特已经进入了穿梭飞船的系统内部，我也可以放开手去干了。我一把揪住性爱机器人的手臂，把它朝房间另一边的三个武装警卫扔了过去。其中一个被砸倒在地，另一个绊倒在椅子上，第三个准备举起武器。我撞飞了特蕾西，大步走向性爱机器人，一脚踏在它身上。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重重地摔回到甲板上。就在那个警卫开枪的时候，我抓住他能量武器的枪口，把它向上掰成了90°直角，电弧击中了我们头顶上弯曲的天花板。我从他手中夺过枪，他的肩膀和至少三根手指都在争抢中脱臼了，然后我把他的头撞向控制台。
倒在甲板上的那个警卫手里还握着一把射弹武器，我挨了他的两发冷枪，一发打在我身侧，一发打在我大腿上。好吧，现在这种攻击才算是玩真的了。我伸出右臂，用我内置的能量武器开火，两道电弧击中了他的胸口。我一闪身，躲开了摔倒在椅子上那个警卫手里的能量武器的爆炸攻击，用第三道电弧击中了他的肩膀。我把爆炸的伤害范围设置得比较窄，所以能造成深深的烧伤。人类通常都会因为休克和剧痛迅速丧失攻击能力，你懂的，毕竟胸腔都快烧出洞来了。
我转了一圈儿，把缴获的枪扔了出去，以此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有一个手无寸铁的人类倒在了甲板上，背后有一个冒烟的伤口。那个瞄准我的警卫失手打中了她。另一个人类则朝船舱另一边扑了过去，想抓住掉在甲板上的那把射弹武器，我便朝她的肩膀和腿各开了一枪。
性爱机器人翻身跃起，朝我冲过来。我抓住它，顺势仰面一倒，把它从我头顶扔了出去。我在甲板上一个翻滚，膝盖跪在甲板上撑着自己，但因为右腿上伤势严重，我现在无法完全起身。性爱机器人一个鲤鱼打挺想站起来，结果被我抓住它的腿，给了它的膝盖重重一掌。它支撑不住就要倒下，我趁机拔出了它的左肩关节，然后猛地将它摔在甲板上。我转过身就看见特蕾西想伸手去够一把掉在地上的武器，于是我说：“你要是敢碰一下那把武器，我就敢把它从你手里夺过来，再捅到你的肋骨里去。”
她僵住了，吓得直喘气，只能朝我干瞪眼。我说：“让你的性爱机器人停止战斗。”
它还挣扎着想站起来，这样做只会进一步伤害它自己。尤其是如果它再让我动怒的话，它会伤得更厉害。
特蕾西慢慢挺直了身子，下巴微动，然后性爱机器人就停止了动作放松下来。我说：“阿特，切断特蕾西的频道。”
“好了。”阿特说。
频道中断了，特蕾西畏缩了一下。我告诉她：“给这个性爱机器人一个口头命令，让它遵从我的指令，直到另行通知。你要是敢给它别的指令，我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
特蕾西急促地喘了几声，然后说：“机器人，服从这个发疯的护卫战士的命令，直到另行通知。”她又继续对我说：“你得好好锻炼一下你的威胁能力了。”
我把一只手撑在最近的座椅上，用力让自己站了起来，说：“我不懂威胁，我只是告诉你我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她的表情变得更僵硬了。房间里已经有两个人类停止了呼吸，一个是被警卫误伤的那个手无寸铁的工作人员，另一个是被我两发电弧击倒的警卫。但特蕾西看上去并不关心任何人的死活。
我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性爱机器人，它也正抬头望着我。“趴着别动。”我说。
它回复我说已知悉。于是我跨过它，抓起特蕾西的手臂，把她拖过走廊，来到了达潘被囚禁的那间舱室门前。
她飞快地说：“所以你现在是个自由工作者，对吗?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份工作。不管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都没有，我心想。我开口说道：“其实只要你肯把那些该死的文件还给我的雇主，我们大家就都不用走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她向我投来既吃惊又怀疑的眼神。我猜，这话听起来并不像是她想象中护卫战士会说的话，不管是不是叛逃的那种。
人类真的应该多做点儿研究了，明明有那么多操作手册可以警告他们不要找我们的麻烦。
特蕾西在一个紧闭的舱门前停了下来，说：“巴森，是我。”然后按了开门键。门滑动着打开了。
达潘半躺在另一侧墙边的位子上，鲜血在她T恤上的花朵图案间缓缓渗开，一滴一滴地落在她光洁的手臂上，她正用这只手臂捂住自己侧身的枪伤，徒劳地想要止血。在狭小的舱室里，她急促的呼吸声非常明显。那个警卫瞪着我们，眼睛睁得很大。
“他这是听到枪声之后惊慌失措了，”特蕾西倒吸一口凉气，“你可不能——”
嗬，我当然能了。
一见保镖拿起武器，我便把特蕾西当作掩体挡在面前。几枪击中了她的背部，但我已经先一步捏碎了她的气管。我穿过船舱向保镖逼近的时候，又一发子弹击中了我的胸部，不过我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将他摔到墙上，用我的胳膊夹住他的下巴，然后开启了我的能量武器。
我退后一步，任由他的尸体滑落在地。
我转过头去，俯身看向达潘。我傻傻地说道：“是我。”她正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艰难地呼吸着。我用手帮她捂住伤口止血，在频道里呼唤阿特：“快来救命!”
阿特说：“我一直在引导穿梭飞船飞向中转环，我可以直接对接它。预计在17分钟后到达。医疗系统正在做准备。”
我在达潘身边坐下。她用仅存的一丝意识握住我的手。我把那个没用的战斗覆盖模块从脖子后面取出来扔掉了。
我犯了一个大错，在事后看来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用签约金来交换文件的邀请是个陷阱，我当时就应该说服拉米她们不要回到拉维海洛来。我假扮的那个强化人类安保顾问就一定会这么做。只是我已经习惯于听从人类的命令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减轻她们那些愚蠢的想法给她们带来的伤害。同时我又太期盼再次与团队合作，太享受有人类肯听我意见的感觉，我把我来拉维海洛的意愿摆在雇主们的安全之前了。
我这个安保顾问当得，真是和人类一样失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