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们踏进大图书馆时，发现那里很暗。接待室里满是阴影，苍白的紧急照明灯是唯一光源，在幽暗中，墙边那些书的书名都看不清楚。
艾琳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手紧握住凯的手臂，同时通往韦尔世界的门咚地一声在他们背后关上。「这……很不寻常。」她谨慎地说。
「这是哪里?」凯的瞳孔放大，他扫视整个房间，眼睛在有限的光线中闪着幽光。「这是外围区域吗?」
「我不知道。」艾琳承认。他们是从在韦尔的世界遇到的第一间图书馆进来，而不是使用平常的穿越口。结果就是他们可能出现在大图书馆的任何地方。「随机打开入口就是有这个困扰，不过我们赶时间。」这个房间令她不安，她以前从未到过这么荒凉、疑似废弃的区域。「来吧，我们要找间有计算机的房间。」
房间外的走廊只靠天花板上一条长长的紧急照明灯提供光线。脚下的地板嘎吱作响，好像有另一双脚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们。他们左边有一排窗户，但面向一座什么都没有的院落，天空看起来很低，云层厚到没有透出一点光线。
经过五扇房门后，他们找到有计算机的房间。艾琳坐下来开启电源，当屏幕亮起来时，她感到大大松了一口气。凯越过她的肩膀往前倾，靠在她坐的椅子上，看她登入账号。
艾琳还来不及查看电子邮件，就有一则即时消息横越整个屏幕。
为了保存能量供必要需求使用，所有非必要电力消耗都被限缩了。所有图书馆员如为了取回书籍而需要实时交通工具，可使用速移橱柜，密语是「紧急」。滥用此特权者将被记录在案。
她才离开几个钟头而已。难道她不在的时候情况已经急速恶化了吗?
「我还以为他们相信你们都是成年人了。」凯评论。
艾琳咬着嘴唇，专注于眼前的状况，努力把她疯狂蔓延且其来有自的疑心给压下去。资深图书馆员想要监控图书馆员动态的理由，她能想出很多个。例如监看有没有人进行可疑的旅行，或是试图逃跑，或甚至直接叛变……「也许这和为人父母很像，」她边说边叫出大图书馆地图。「你的孩子在你眼里永远不会是大人。」
「妳太夸张了。」凯说，因为还没有实际体验过这方面的事，他说得轻松。
等你要设法说服「你的」父亲，说你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就了解这滋味了。但艾琳被屏幕上展开的大图书馆地图分散了注意力，没有说出这已打好草稿的反驳。「啊哈，」她说。「最近的橱柜在……」她仔细察看地图。「距离这里大约八百公尺外。还不算太糟。」
「我们真的已经有任何计划了吗?」凯问。
「噢，和平常一样啊。」艾琳边说边打字，迅速写一封电子邮件给考琵莉雅，叙述妖伯瑞奇的讯息，还有札雅娜听说的谣言，措词尽可能专业不带情绪。「我们到了那里，观察一下情势，然后决定怎么进去，拿了书就走。搞不好我们很幸运──要是隐士庐博物馆的书够多，或至少某一区有很多书，我可能可以直接从那里强行打开回大图书馆的出入口。那我们的脱身过程就快多了。」
「妳的话里好像充满不确定。」凯说。
「那是因为我是拚了命在现在局面里寻找乐观处，」艾琳承认。「总胜过把它想成……嗯，在仓促间要从一座皇宫偷东西，而且没有计划。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么仓促行事。」她点下「寄出」。「不过这样我们就不需要掩护身分。」
「我们到了那里要用什么身分行动?」凯问道。
「我想扮成虔诚的朝圣者，至少可以摸清楚那里的大致轮廓，比较容易找东西。我们手头的背景信息已经好几年没有更新了。」她又开始打字，迅速请求布菈达曼缇去见韦尔，了解他所搜集到的任何情报。虽然她们有心结，布菈达曼缇的好奇心应该还是会驱使她去做这件事。「大图书馆通往那个世界的出入口连通到波兰克拉科夫的亚捷隆图书馆。从那里去圣彼得堡，至少是在同一个大陆上。原本情况还可能更糟，例如要从非洲或澳洲去圣彼得堡之类的。」
「没有驻地图书馆员吗?」凯问。
「本来有，但她在这份报告写成的二十年前就死了。」艾琳再次按下「寄出」。「自然死亡──报告结尾有写;她出了交通意外。被坠落的飞天雪橇砸中。我是说那里的雪橇会飞，然后坠落下来砸到她。」她的想象画面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在大图书馆以外生活从来就不安全。飞天雪橇可能凭空冒出来砸中你，哪怕你再小心也没用。
她的电子信箱发出叮的一声。布菈达曼缇回信了。
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凯又凑到艾琳肩头了。「她想干嘛?」他怀疑地问。
「嗯，我刚才请她帮一个忙。」艾琳指出，试着压抑自己的疑虑。
我正要去执行任务，她打字。可以速战速决吗?
布菈达曼缇只花了不到十秒就响应──艾琳仅仅来得及查看一下她父母的状态，确定他们还在外头出任务，而且应该还活着。
我只想讲几句话。妳会去妳的寝室吗?
「是妳说我们要赶时间的。」凯说。
「是没错啦，」艾琳不情愿地赞同。「但我们确实需要回我房间一下，我要拿些应急用的现金什么的。」
会。十五分钟后在那里见?
艾琳猜想布菈达曼缇也可以乘坐速移橱柜。如果布菈达曼缇赶不到，她决定不要花时间进行额外的谈话。
待会儿见。对方响应。
该死。这下她没有借口拒绝谈话了。「我们走吧。」她说，关掉计算机。「迟到的话会很尴尬。」
速移橱柜塞两个人很挤。艾琳抓着凯而非墙壁来稳住身体，然后用语言讲出密语，再指示前往她的寝室。橱柜先横向滑行再往下，像个被瀑布冲下的木桶，把他们两人颠得东倒西歪，艾琳感觉自己一脚踢到凯的脚踝，喃喃道歉。他抓牢她，他们两人共处黑暗中，他用双臂揽住她，艾琳容许自己短暂地放松。
好吧，妖伯瑞奇想杀我。好吧，关提斯夫人想杀我。好吧，也许还有别人想杀我。至少有一个人是我可以依靠，可以信任的。
片刻后他们停了下来，橱柜门自动打开。他们来到住宿区的一条中央信道，信道连接十二间小型套房，其中一间就是艾琳的寝室。它和目前为止他们经过的大图书馆一样，几乎没有点灯，只有地上一条长形的照明设备正散发微弱的光。艾琳很感谢四周充满暗影，能掩饰她红晕的脸颊。
「哪一间是妳房间?」凯问道。
「左边第三间，」艾琳说。「我有一阵子没来了，抱歉乱得很。」她在门上的密码锁按下数字，一边努力回想她有没有把特别见不得人的东西随意乱放。
结果最见不得人的是厚厚的灰尘。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回来了。」艾琳喃喃道。凯盯着走廊另一头，很刻意地不去看她的房间，但显然又很好奇。「噢，请进──我没有什么好藏的，而且我可能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金币。」她率先走进房间，拨动电灯开关。幸好灯还会亮。
艾琳──还有多数图书馆员──的房间都有个共通点，那就是已经爆满的书架旁还堆着更多书，让人连路都不能好好走。真正可算是装饰品的，就只有她父母和一些学校朋友装在相框里的照片。书桌上仍堆着她上次待在这里时做的翻译笔记，当时她有两个星期不必出任务。那时候她正努力让自己的韩文书写能力由恐怖进步到差劲。通往卧房的边门关着，让她不必承受凯对她的衣柜评头论足。她开始翻书桌抽屉，试图想起她把应急用的索维林金币收到哪里去了。即使它是外国货币，但黄金通常可以行遍天下。
「谢谢妳等我。」布菈达曼缇说。
艾琳迅速抬头，看到布菈达曼缇站在门口，一如以往地优雅，穿着合身灰色外套和长度到小腿的裙子。她的衣领上别着一个浮雕胸针，映着灯光闪闪发亮。这种服饰是一九四○年代身价百万的女企业家打扮，前提是那个世界有身价百万的女企业家。她浑身都在声嘶力竭地炫示个人化订制和极致的奢华。
「没什么。」艾琳回答。她得提醒自己已经决定针对她们共处的时光采取新的政策，而不是不假思索地觉得布菈达曼缇说的每个字都在羞辱自己。「希望妳不是特地来这里一趟?」
「唔，重点就是能和妳说到话。」布菈达曼缇走进房间，把门带上。「正如妳好一阵子之前所说的，我们不该浪费时间互相攻击。尤其是在紧急时刻。」
凯已经挪到房间一侧，很有礼貌地对离他最近的书架展现兴趣，刻意不参与这场对话，尽管艾琳知道他一定竖着耳朵倾听。
「言之有理。」艾琳赞同。「那妳为什么要找我谈呢?」
「嗯，」布菈达曼缇犹豫片刻，斟酌措词。「我们确实是极少数真正见过妖伯瑞奇的图书馆员。」
「我们是幸运生还的少数人，没错。」艾琳说。
「他有没有试着联络妳?」
这句话悬在空气里。我已经告诉考琵莉雅了──这并不算背叛，艾琳心想。我没有理由羞愧，或害怕承认。但要实际说出口还是没那么轻松。「有，」她终于勉强说道。「是今天早上开完会以后发生的，绝对是他没有错。妳呢?」
「没有。」布菈达曼缇说。语气里不悦多于庆幸。「也许是因为我被困在这里。」
「妳没有接到任务?我以为所有身体健全的──」
「科西切要我留在这里。」布菈达曼缇赌气地扠起手臂。「他说他需要有个人在他身边负责紧急联络。」
如果说出「不是因为妳上一次出任务时发生的事吗?」，对方一定不会肯原谅她。艾琳脑中闪过这句话，但她赶紧把它压下去，以免表情泄露出来。「好像满合理的。」她采取中立地说。
「我们明明可以追踪妖伯瑞奇的位置，我却被绑在这里，一点都不合理好吗?」布菈达曼缇没好气地说。「我们都知道他是很爱记恨的人，如果我们能担任陷阱中的诱饵，岂不是有用多了!」
「容我插句话：艾琳自寻死路怎么可能有任何用处?」凯从他靠在书架上的位置发表评论。
「噢，你也可以去啊──他也有可能把你当作目标。」布菈达曼缇说。「我并没有打算排挤你，我相信你也很有用。」她对他油滑地微笑，笑容诡秘又有点狡猾。「我相信你的家族也不反对除掉妖伯瑞奇。」
「现在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家族的事吗?」凯嘟囔。
「不是所有人，」布菈达曼缇很快地说。「但我们上一回和妖伯瑞奇对峙时，你在混沌中画出一块保护区，所以你是来自显赫的家族。不是所有龙族都有这种能耐。」凯还来不及承认或否认，她就转回头看艾琳。「那妳觉得怎么样?」
「我们可不可以一步一步来?」艾琳问。「设陷阱逮住妖伯瑞奇」的基本想法本身听起来很赞，但「去当诱饵来引诱一个疯狂杀人魔」的具体做法又将她的热情削弱了几分。「这件事妳和科西切说了吗?」
「没有，」布菈达曼缇承认。「我想说先和妳讨论。」
「所以妳觉得他不会赞成啰?」
布菈达曼缇耸耸肩。「那要看我们能创造多大的可行性了。如果能想出一个可能成功的计划……」
艾琳还是没被说服这是个好主意。「妖伯瑞奇联络我的时候，他一锁定我的位置，就往我的位置注入原始的混沌力量。」当艾琳详细说明当天早上的事发经过时，布菈达曼缇扬起眉毛。不过她倒是省略了自己被狼人下药、绑架，还弄丢大图书馆文件的环节。不必模糊焦点。「我承认这表示我们能建立双向连结，」她做出结语。「但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对我们有利，对他不利。」
「这论调有点失败主义吧?」凯平静地说。
「今天早上差点被原始混沌炸熟的人可不是你──」艾琳开口。
「的确，」凯说。「因为我不在场，妳自己跑回大图书馆。我还以为我们已经学聪明了。」
艾琳深吸一口气。「好吧，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凯。布菈达曼缇，妳可以让我考虑一下吗?反正我也要换掉这身衣服。」她低头望着自己惨不忍睹的衣服。这种日子对她的治装预算来说真是悲剧。「给我五分钟，我等一下去找妳。」
凯和布菈达曼缇都点头，艾琳迅速溜进卧室。她把乱七八糟的衣裙和大衣脱在地上，迅速换上一身朴素、单调、不引人注目的长裙──这类服装在她衣柜里多得是，同时在心中衡量选项。
主要困扰她的问题有两个。她对布菈达曼缇的主意抱持保留态度，只是因为她不信任这位同事吗?归根究柢，这主意是否真能奏效?
她走回书房时，布菈达曼缇正在说：「没有人质疑她的才华……」她瞥向艾琳。「我们正在说妳。」
「唔，这是当然。」艾琳赞同。「我不在场，你们在谈我──有些事是天经地义的嘛。我确定等妳一走，我和凯就会拿妳当话题。」
布菈达曼缇露出冷若冰霜的笑容。「所以呢?妳觉得怎么样?」
艾琳把装着索维林金币的小布包塞进内侧口袋。「这主意似乎可行，」她承认。「如果科西切和考琵莉雅或谁谁谁同意，我就愿意帮忙。但我不会现在就自作主张和妳跑去做什么，即使带着凯也不成。」
凯张开嘴，又闭起来，显然因为自己也将受邀而受到了安抚。
但布菈达曼缇皱起眉头。「如果妳觉得这是好主意，妳怎么好像并不热切。」
「我不觉得先等上级表示意见叫作『不』热切。」艾琳说。「其实我不懂妳怎么会期待我很『热切』。就算这是个好主意，也绝对称不上安全的或简单的主意。」
「妳总是这么酸溜溜。」布菈达曼缇说。她的笑容有一点尖锐。「艾琳，告诉我……」
「嗯?」
「妳觉得我们上级的想法真的正确吗?」
「妳指的正确是什么?」艾琳谨慎地问。
「我指的是他们采取严格防守的策略。」布菈达曼缇说。她和艾琳一样小心斟酌用语。我们俩都不想先讲出可能被呈报上去、对自己不利的话柄。「我很……担心。」
「我们未必知道他们计划的全貌。」艾琳说，但她自己都觉得这是空话，让她想起自己稍早时向考琵莉雅抱怨的事。
「而妳也知道那必然代表什么意义。」
「代表他们的计划危险到太骇人听闻，所以不能告诉我们?」艾琳臆测道。
「不是。」布菈达曼缇压低音量说。「代表我们之中有间谍。」
「那说不通啊，」凯坚定地说，打破了突然降临的寂静。「真的，那说不通。如果有图书馆员在替妖伯瑞奇工作，而他们又能进入大图书馆，那不能直接替他开一扇门、邀请他进来吗?即使他因为被混沌感染而进不来，他们也能用各种方式破坏大图书馆，传递信息给他──之类的。他根本不必威胁，下最后通牒。」
要是艾琳是会祷告的人，她会用祷告感谢他提出了这个简单、符合常识的论点。这让她快发作的疑心病短路。「对啊。」她附和。
「我相信间谍还可以替他做别的事。」布菈达曼缇提出。但这反驳显然很弱，即使她自己都听得出来，因此她耸耸肩放弃，一脸失望。
「不论如何，妳究竟要我们做什么?我是指妳和我。我们应该站在某个地方大叫『妖伯瑞奇，我们在这里，来抓我们呀』，直到有状况发生吗?」
「何必说这种话，」布菈达曼缇恶狠狠地说。「我只是提出一个想法。而且妳没考虑到一件事。」
「什么事?」
「我看到妳在和佩妮穆说话。」
「那妳应该也看到了，一旦她发现我对她没有立即的用处，马上把我当空气。」艾琳回答。「她也有找妳讲话吗?」
「她倒是想。」布菈达曼缇看来得意洋洋。「不是我在夸口，艾琳，我对政治局势了解得可能比妳透彻一点。从几个月前，在我被困在这里之前，我就已经比妳懂了。妳也别小看了佩妮穆，她做这件事不光是因为她自诩为劳工阶层的新发言人，她是真心认为需要改革。」
「凭良心讲，」艾琳说。「我认同她不是全然出于私心，但我感觉妳对她的评价也有所保留。」
「我对她选的这个时机不以为然，」布菈达曼缇扠起手臂。「我不打算和妳争论大图书馆的权力结构，因为我们最后可能会针对菁英统治、寡头政治和民主制度进行大辩论，而老实说，我们都有更紧急的事要做。但我想我们应该都能同意，长期改变至少值得大家讨论讨论?」
「应该吧，」艾琳谨慎地赞同。「但佩妮穆的事──我了解她是想激起风波，而以她的观点来看，主动攻击是合理的，这和官方政策相悖。妳是不是在暗示如果我们不考虑这个拿我们自己当诱饵的选项，她也会提出来?」
「有可能，」布菈达曼缇说。「所以我在想我们两个是不是应该先发制人，把那个政治选项从她手里拿过来。」
艾琳考虑了一下，摇摇头。「不，我们的上级知道我们和妖伯瑞奇见过面，如果我们能想到要去当诱饵，他们也一定想得到可以拿我们当诱饵。」这想法不是很令人愉快，不过有可能。「我们如果自作主张，对任何人的政治地位都没好处。如果佩妮穆咬住这个点说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属下的话，甚至可能对有关当局产生负面效果。」
布菈达曼缇慢慢点头。「妳说的有可能。好吧，那暂时就先按兵不动好了。」
艾琳脑海深处有细微的疑心藤蔓在自动纠缠聚集。如果布菈达曼缇得到支持的话，她完全有能力拿艾琳当诱饵，无论有没有获得她本人的允许。换个暗黑一点的想法，谁说在幕后策画艾琳绑架案的神秘女子就一定是关提斯夫人?万一那人其实和大图书馆的关系更密切……
「我明后天会去找妳的朋友韦尔看看状况。」布菈达曼缇说。她的表情很愉快，就像装饰艺术大师埃尔特的小雕像一样优雅而神秘。「如果他查到要紧的事，我会转告考琵莉雅或妳。这样可以吗?」
「可以。」艾琳说。她强迫自己驱散恐惧。她或许并不怎么喜欢布菈达曼缇，但可以信任对方不会背叛大图书馆──不是吗?她微笑响应。「谢谢，我铭感在心。如果妳有什么引出妖伯瑞奇的好主意，请妳一定要告诉我。不过妳说得对，现在我们两个都应该去办事了。」
布菈达曼缇迟疑了一下，轮流看看艾琳和凯，然后她微微颔首，走出房间。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轻柔的一声喀。
「她是认真提议要叛变吗?」凯质问。
「当然不是，」艾琳迅速说。「她是想阻止叛变，你也听到了。」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但她也在试探妳，看妳会配合到什么程度。」
「这是一种假设。」
「艾琳，我在大图书馆或许是菜鸟，但可是在我父王的宫殿里长大的。」凯的语气甚至没有怒意，他只是很沮丧。「正如布菈达曼缇所说，她很了解政治局势。但我对这类事情也不陌生。在战争时期，任何人都可能崛起而掌管大权。」
「我们该走了。」艾琳说，试图把对话拉回安全地带。「优先事项，还记得吗?取回一本书?我们不要再拖时间了，不要因为……」
「因为布菈达曼缇，她想暗示妳的上级能力不足，因此妳们应该独立行动。」凯说，对这个话题展现坚定不移的决心。
「你这是在帮倒忙。」
「我并没有试图帮忙。妳这是卯足了劲想公平看待妳没有理由信任的人。」凯固执地绷紧下巴。
「她是另一个图书馆员，我信任她。」艾琳重新思考了一下这句发言。「应该说，我信任她没有和妖伯瑞奇同流合污。听着，凯，你难道要我跑去找考琵莉雅，告诉她说布菈达曼缇质疑她的权威吗?尤其是布菈达曼缇大可以否认她说过这话，或是声称我误解了她的意思?」
凯拍了拍自己胸膛。「妳有一个独立的目击证人。」
「布菈达曼缇会说你为了挺我甘愿撒谎。」她看到凯对这样的羞辱而脸色一沉。「不要对我发脾气──这是布菈达曼缇会说的话，也是多数人会相信的事。」
「那我们究竟能做什么?」凯质问。
「睁大眼睛、保持警觉，同时去拿我们的书。」她打开门。「你要来吗?」
凯喃喃自语，不过没再追问这个话题。他们挤进速移橱柜时，他问：「妳要不要确认其他图书馆员的状态?既然有人被杀了……」
「我查过我父母的状态，」艾琳说。「他们没有回报任何问题。」她当然不可能亲自跑去看看他们好不好。至少妖伯瑞奇不知道他们是谁或是到哪去找他们。
「那妳的其他朋友呢?」
经过短暂的停顿，凯意识到艾琳并不打算给他所谓其他朋友的名单。「妳应该认识其他图书馆员吧。」他听起来颇为失望地说。
「我当然认识，」艾琳回答。「那不表示我会恐慌症发作，到处乱冲寻找伤亡名单。凯，你想表达什么?」
他耸耸肩。「与妳并肩作战的兄弟姊妹有危险了，艾琳，妳曾为了救我而涉入险境，妳不会也为他们这么做吗?」
气氛变得太多愁善感且忧虑紧张，艾琳实在不喜欢。狭窄的空间更是雪上加霜，他们现在站得超级近。「嗯，是啊，我当然会，但你究竟以为此时此地我能做什么?难道我该惊慌失措，因为我认识的人有可能已经……」死了。她和很多图书馆员都有一般的交情，即使并不算太熟。考琵莉雅和科西切说有人死了，她并不想深入思考，这事一旦起头就很难停下来。「……有危险了。」她换了个话题。「我──我们──有工作要做。B—1165的出入口。」
速移橱柜猛地动了起来，在黑暗中横向滑行，截断了凯可能想响应的任何话。当它像电梯一样下降时，艾琳被迫认清了关于布菈达曼缇的提议，最令她困扰的是哪一点。最令艾琳困扰的是，她迫切想要做这件事。她想要反击妖伯瑞奇，想要拯救大图书馆。为了完成工作而以身犯险，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假如不是真的能有什么成果，她的理智反对让自己置身险境。布菈达曼缇除了提出让她们自己当诱饵之外，并没有进一步计划。她只是一厢情愿觉得这主意不错。
要是她们有办法找出妖伯瑞奇的位置……
橱柜甩了一下停住了，艾琳和凯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进入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室内的光线只勉强够他们不被成堆的书给绊倒。这里没有警示牌说明现在的危险状态，没有语带威胁的海报，离开大图书馆的那扇门上也没有特殊封条。
「准备好了吗?」她问。
「准备好了。」凯应道，调整了一下袖口。
艾琳握住沉重的黄铜门把，把门推开，然后跨入另一个世界。她必须先拨开一条把他们的门隔离起来的红绒绳。门把上挂着一面牌子，上头用波兰文写着「整修中」。在红绒绳以外，整个房间都是展示柜和绣帷。又是个曾是真正的图书馆，现在却只是博物馆的地方。
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到她会痛。「艾琳，」他的语气惊愕。「这个世界有我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