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温特斯，两手按住那里。」韦尔把她的手拉过去，固定住软布垫，接着包扎凯腹部的伤口。
艾琳努力集中精神，但实在太耗神了。她就只是跪在那里充当一支好用的手术钳，让韦尔负责用撕破的衬衫布条包扎，而凯则负责流血。那些伤口并不会致命，但挺严重的，而且可能会留下疤痕。
「希望你叔叔对你跑来这里不会太不高兴。」她说，恍恍惚惚顺着这思维得出符合逻辑的结论。
「感谢妳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啊，温特斯。」韦尔说，他跪着往后靠，在剩余的破布上擦了擦手。他似乎只停顿了一下就振作起来，再一次充满沉着与控制力。「我想那座炼狱代表妳成功了?」
「在我看来是够成功了。」凯说。他试着动一动包扎起来的手臂，痛得直皱脸。「艾琳，对不起，我应该对妳更有信心才对。」
「事情和我计划的完全不一样。」艾琳承认。她现在觉得脑袋比较清醒了，不过极度疲惫。她对那些书做的事，像个铅锤压在她脑海底部，把其他所有成就都往下拖。她烧了它们。独一无二的书──永远不会重现的故事──她把它们全烧了。应该还有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假如她更努力，假如她更聪明，也许她能想到既能拯救那些书又能阻止妖伯瑞奇的方法。
她意识到凯的道歉应该获得更好的响应才对，于是她勉强露出笑容。「我差点就死了，好几次都是。」她说。「李明说得对，这实在太鲁莽了。我没有料到你们两个会来，真的没料到。谢谢你们。」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得咬着嘴唇才能忍住不哭出来。
让艾琳讶异的是，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安慰地紧搂她的人是韦尔。她让自己放松，向自己保证只要一下下就好。我不是太脆弱，只是靠在他身上一会儿，等到我恢复体力。
「我们应该早点赶到的。」凯坚定地说。
「那个女妖精怎么了?」韦尔以学术性的好奇语气问道。
艾琳喉间像浮起一个肿块。「她死了。」她说，不敢看他们两人。「有一座书架倒下来的时候，她把我推开。要是她没有推那一把，我早就死了。她把我安全地带到那里，但是……」
「把妳的同情心留给不是屡次想杀妳的人吧，温特斯。」韦尔犀利地建议。「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算她没活着出来，她也只能怪她自己，这局面是她造成的。」
艾琳用手臂抹了抹刺痛的眼睛，她整张脸都沾满灰烬。「信不信由你，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会比较好过。」她知道她应该试着态度好一点，但她的耐性已经见底了。「我宁可她活着出来，即使你觉得她『不配』。」
「那妳的妖伯瑞奇呢?我希望是死了吧?」韦尔问。
「我也希望，我希望他被烧焦。」艾琳被自己的恨意吓了一跳。
「和他的书一起。真可惜救不了那些书。」凯说。
她迟早都要认罪的，还不如现在就先练习一下。「那是我的错。」艾琳说。「是我放的火，我命令它们燃烧。」她闻得到自己浑身散发的灰烬味，不禁病态地想，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独一无二的笼中书的灰烬。感觉灰烬已经深入她的皮肤，那是不可挽回的罪孽印记，比任何红字都更永存不朽。
韦尔耸耸肩。「可惜，不过显然很有效。」
「是啊，但是……它们独一无二。」艾琳抗议。她没有得到预期中的责怪。「而我烧了它们。」
韦尔和凯互看一眼。凯耸耸肩。「我能体会妳的心情。」他说。「即使我没有受过图书馆员训练，我也能体会。它们是书，它们很独特。但我了解妳，艾琳。如果妳能想到别的办法来阻止他，妳是不会这么做的。这不是妳的错。如果妳怪的人不是妖伯瑞奇，就一定是怪错人了。」
艾琳在内心挣扎，她有股冲动想告诉他他弄错了，她应该被责怪，但那两个人全然没有责备之意，让她觉得很难着力。「你们是怎么来的?」她问，决定换个话题。
凯往后靠，望着天花板。「我找到考琵莉雅女士，把妳的讯息传达给她。」他说。「然后韦尔和我决定去找妳。」
「这说法含糊得很可疑，」艾琳说。「好像缺了很多细节。」
「但是字字属实。再说，这样一来妳就不能主张一切都是妳的错，妳应该为了害我陷入麻烦而受处罚之类的。」凯得意洋洋地说。
「没错。」韦尔赞同。「石壮洛克可以为所有事道歉，再加上他需要对他叔叔的仆人做出的补偿。」
「天啊。」艾琳不确定她想知道李明出了什么事。她好不容易才开始放松了。只要她不要去想妖伯瑞奇说过的某些话，就可以放松。「我有点难相信一切都结束了。有一部分的我害怕灯光又会开始变暗，或是我打开门之后……」她没把话说完。
妖伯瑞奇真的死了吗?艾琳的疑心病悄声问。我看过他身上的皮被剥下来，我看过他被丢进混沌，现在我又看过他被困在炼狱里，困在一个即将瓦解的世界里。那应该足以杀死任何人──人类、妖精、龙或图书馆员。但我怎么能确定?
有一会儿，大家都沉默着。然后她抖抖身子，爬了起来。「好了，」她坚定地说。「该动身了。」感觉时间好像又开始走了，这小小的静止时光不能持续太久。她个人的时钟在滴答响。还有事情要做，有人要见，有问题要问。有书要读。
「我们不能再等一下吗?」凯可怜兮兮地问。但他还是让她和韦尔扶他站起来。
「胡说，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艾琳感觉自己心里有种情绪在扬升，就像鼓满风的风筝，现在她突然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可能性。现在一切都充满了可能。
她轮流看看他们两个。她的两个朋友，在她家里，在大图书馆。这比起任何出身或家世都更能定义她是谁。也许妖伯瑞奇是对的，也许他在撒谎，也许他只是搞错了。她晚点可以问她父母。不，她晚点会问他们的，这是确切的承诺。但是如果她让妖伯瑞奇的恶意破坏了她此时此地所拥有的，那她就是天字第一号大笨蛋。
「我大概该回伦敦去了。」韦尔有点不情愿地说。「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只要我一走，那里就犯罪猖獗，而这次我走得比平常还远。」他看看四周。「原来这就是妳的大图书馆啊，我实在不能说这条走廊让人惊艳。」
凯轻笑，艾琳发现自己也勾起嘴角。「它比你想象中大。」她温柔地说。「我不保证我们有任何犯罪纪录，但我相信我们可以找到你有兴趣的东西。我需要向考琵莉雅报告，并且确认妖伯瑞奇做的事有没有对大图书馆造成任何损害。所以那是我们的优先事项，但在那之后……」她耸耸肩。
「我现在没有被污染了吗?」韦尔审视他的手指，好像能用肉眼看出某种隐形感染或未感染。
「我相信是的，否则你进不来大图书馆。」
「那么妳说对了，温特斯，我们还有工作要做。」韦尔开始沿着走廊大步前进，艾琳和凯连忙追上他。「我们要往哪里走?」
「我们要找有计算机的房间，让艾琳能参考地图并联络考琵莉雅。」凯说。「你会喜欢计算机的，韦尔。」
韦尔皱眉。「你是说这里没有严谨的组织管理吗?」
「它有极佳的组织管理，」艾琳防卫地说。「只是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它的组织管理模式并不十分乐于助人。别担心，没有人迷路过。唔，至少不是永久性的。」
「我听了好安心。」韦尔挖苦地说。「最好由妳来带路，温特斯，我们跟着妳。」
艾琳在头顶清晰的灯光下领先沿着走廊走，把灰烬和腐败的气味留在后头。她眼前似乎展开许多新的地平线。大图书馆是否仍然坚持她处于缓刑期并不重要。她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所在乎的人也都知道她做了什么。即使前方还有新的高山要爬，她也有能量面对它们、征服它们。
而且她有朋友会帮她。
当然，这种充满可能性的感觉也许不会持久，从来没有什么是一直持续不变的。但她不会想得太远而破坏这种感觉。他们在大图书馆里很安全，而大图书馆能挺过风风雨雨。
《看不见的图书馆3 燃烧的书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