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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萨布莉尔本以为拜里塞尔也是一座无人的死城,但事实并非如此。拜里塞尔坐落在一座半岛上。当城市的高塔和沿岛缘筑起的城墙映入三人眼帘时,他们看见城外海面上漂浮着许多和他们的小船大小相近的渔船。友好热情的普通渔民在船上忙碌着。他们的小船驶过时,渔民纷纷向他们挥手致意,高声问好。从他们的问候辞中可以看出,如今的拜里塞尔的确与两百年前大不相同。起码在塔齐斯顿的记忆中,以前渔人们很少用“日高水疾”这句话来互相祝福。
主港设在城市西面。两道笨重的防御工事围出一条漂着浮筒的宽阔水道。水道尽头,是一个足有二三十块竞技场大小的水潭。水潭岸边设有一圈泊位,其中大部分设施已经废弃。南岸和北岸的泊位后面,倾圮的船坞怆然矗立在海风中。朽坏的墙面和屋顶上的窟窿说明它们已经很长时间无人打理了。
东岸的码头依旧运转如常。但两百年前那些恢弘华美的大型商船已经踪影全无。人们在小型近海船只间来来去去,忙着装卸货物。起重装置的吊臂间,驮着沉重货物的码头工人排成长队在甲板上来来去去。孩子们在船只附近的浅海里嬉戏着。泊位后没有类似船坞的建筑,取而代之的是上百座简陋的露天小货棚。颜色明亮的简陋棚柱间,有放满货物的桌子,也有供老主顾们休息的长凳。放眼看去,整个集市人来人往,生意兴隆。塔齐斯顿将船引向一个空泊位时,萨布莉尔看见码头上和集市里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们行色匆匆,仿佛都在赶时间似的。
塔齐斯顿放下主帆,调整航向,引小船缓缓地顺风斜靠在泊位四周的挡板间。萨布莉尔将船索抛上岸。没等她跳上岸,一个孩子就冲过来,麻利地把绳子系在船桩上。
“系一次船一银角!”他尖细的声音清晰地浮在一片嘈杂之上,“系一次船一银角,女士!”
萨布莉尔勉强笑了笑,掏出一枚银角向男孩抛去,后者敏捷地接住钱,咧嘴冲她嘿嘿一笑,马上转身钻进码头上的人群,消失在她的视野外。没过多久,萨布莉尔的微笑从唇边消失了。这里有很多亡者……不,它们不在码头附近,而是潜伏在更高处的城市里。拜里塞尔由一座山谷和山谷周围四座低矮的小山组成。小山环抱着低谷,只在南部留出一道豁口,山谷经由这个豁口与码头和大海相连。萨布莉尔感到,虽然山谷里没有死亡的气息,但占城市面积三分之二的山地间盘踞着数量惊人的亡者大军。
然而,山下的城市里完全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萨布莉尔几乎已经忘记,城市生活竟然可以热闹如斯。即使是在安塞斯蒂尔时,她也从没去过规模比拜恩更大的城市,而拜恩不过是一个人口不到一万的小镇而已。当然,按安塞斯蒂尔的标准看来,拜里塞尔并不算什么大城市,市内也没有安塞斯蒂尔街道上比比皆是的公共汽车和私家小车——近十年来,日益增多的这些交通工具对恶化安塞斯蒂尔的噪音问题“功不可没”。但是,拜里塞尔也有自己的喧嚣方式:熙攘的人来人往,喧腾的蜚短流长,热闹的大呼小叫,互不相让的讨价还价,风格各异的市井小调……
“以前这里就是这样吗?”他们爬出小船,拾掇行李时,萨布莉尔大声对塔齐斯顿喊道。
“不尽相同,”塔齐斯顿答道,“以前码头上也经常船满为患,但那时有很多大船。那边的集市以前都是船坞。过去没这么吵闹。那时候,人们生活节奏要慢得多。”
他们站在码头边,看着人流和货流从他们眼前涌过,耳边充斥着一片喧哗。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冲淡了海风留在他们鼻端的咸湿气。食物的味道,烧柴的味道,薰香的味道,油的味道,偶尔随风飘来的下水道污水的味道……
“以前城市比现在干净得多。”塔齐斯顿补充道,“我们最好先找家旅店,解决了今晚的住宿问题再说。”
“没错。”萨布莉尔答道。她犹豫着,不想挤进人流。虽然这些人中没有亡者,但他们一定和亡者达成了某种协议,才得以与它们和平共处。这个想法比下水道的臭气更让萨布莉尔反胃。
萨布莉尔耸着鼻子打量面前的人群时,塔齐斯顿拍拍一个男孩的肩膀,拦住他。他们说过几句话之后,一枚小小的银角无声地滑进男孩的手心。男孩转身跑开。塔齐斯顿刚跟着他跑出几步,回头见萨布莉尔仍旧茫然地盯着人群发呆,便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拖进人群。莫格懒洋洋地跟在他们身后。
塔齐斯顿从禁锢中醒来后,萨布莉尔还是第一次触碰他。她感到很奇怪,一触之下,自己竟会如此震惊。难道是因为刚才走神的缘故?他的手比萨布莉尔想象的大,粗糙而生硬的触感让她觉得很奇妙。萨布莉尔飞快地把手抽回来,收住思绪,紧紧盯着男孩和塔齐斯顿的背影,在人群中穿行而去。
他们横穿露天集市,跑进一条同样挤满货摊的小街。靠码头方向的半条街显然是一个小小的海产市场。鲜鱼源源不断地运进小街。眼睛清澈的活鱼在木条箱里蹦跳着。摊贩和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交织成一片。篮子、提兜和木条箱在一双双忙碌的手间来回传递。海鱼、龙虾、鱿鱼、海贝……各种海货填满人们的菜篮。叮当作响的硬币刚出一个人的口袋就进了另一个人的腰包,有时还能看到一整袋闪闪发光的钱币倾囊而出的壮观景象。
小街另一头的买卖场面稍微安静一些。摊贩们面前堆满高高叠起的笼子,笼子里全是鸡。但是,禽类交易速度显然不如海货来得快。很多笼子里的鸡看起来又老又瘦,没精打采。萨布莉尔见一个杀鸡的人轻车熟路地砍下一只又一只鸡头,然后将仍然挣扎着的无头鸡身扔进一个大箱子。
集市尽头横着一块狭长的空地。可以看出地面上有火烧、锄刨和铲挖的痕迹。显然,这块空地是人们刻意清理出来的。萨布莉尔有点困惑,但当她看见那些沿空地走向架设的高架水渠时,心里顿时豁然开朗。这里的居民并没有向亡者妥协,而是用流水将城市武装起来——亡者不仅不能跨越流水,也不能在流水下行走。
人们清出这片空地是为以防万一——一旦有亡者来犯,这里便于大家与它们战斗,保护水渠。萨布莉尔清楚地看见,一队弓箭手在水渠上执行巡逻任务。他们的侧影有规律地来回移动着,仿佛天幕前一队小小的黑木偶。
男孩带着他们向一座高大的拱门跑去。水渠共有四道,这座拱门就立在居中的两道水渠间,两侧有一些略为矮小的桥拱,向两边延伸开去,支撑着水渠的主体结构。大拱门附近驻守有很多弓箭手,而小拱周围植满多刺的荆棘。如果说活水可以吓退亡者,这些荆棘就是为不怀好意的活人而准备的了。
穿过拱门时,萨布莉尔拉紧斗篷。但门前的守卫从塔齐斯顿手里接过银币后,就大方地为他们放行了。这些卫兵看上去是些低级士兵,在城里负责治安守备工作。他们额上没有咒印,身上也没有肆行魔法的气息。
穿过水渠后,面前出现一个地面崎岖不平的小广场。数条街道从这里凌乱地伸展开去,通向四面八方。广场中间有一座奇怪的喷泉,喷泉中立着一尊戴着王冠的男人雕像,水流汩汩地从他双耳里涌出来。
“安斯特三世,”塔齐斯顿指着喷泉说道,“我很高兴这喷泉还在。”
“我们这是去哪儿?”萨布莉尔问道。发现这里的居民没有和亡者结盟后,她感觉好多了。
“那孩子说他知道一家很棒的旅店。”塔齐斯顿指着前方那个衣衫褴褛男孩说道。后者停下脚步,回身露出狡黠的笑容。
“亲爱的先生,尊敬的女士,”那孩子说,“三只柠檬旅店绝对是城里最好的。”
港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钟声。钟响了三次,声音久久回荡。广场上的鸽群受到惊吓,扑棱棱地展翅飞起。
“那是什么?”萨布莉尔问道。见男孩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忙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那钟声是怎么回事?”
“那是日落的信号,”男孩明白了她的问题,漫不经心地答道,“今天钟敲得比平时早。可能是因为多云吧。”
“听到钟声,所有人都会回城区来吗?”萨布莉尔问道。
“那当然!”男孩不耐烦地说,“不然鬼怪就会把他们抓走。”
“我知道了。”萨布莉尔答道,“继续往前走吧。”
离安斯特三世喷泉广场两百米的地方又是一个小广场。小广场中心有三棵枝叶繁茂的柠檬树。翠绿的柠檬叶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柠檬树无视季节规律,枝叶间缀满金灿灿的果实。一定是咒契魔法的作用,萨布莉尔想。果然,如她所料,三棵大树间藏着一块咒契石,树上附有主宰繁荣、温暖与富足的古老法术。三只柠檬旅店就坐落在小广场边,旅店粉刷成白色,共有四层。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三只柠檬旅店的确是个舒适的好地方。萨布莉尔满心喜悦地深吸一口散发着柠檬清香的空气,暗自庆幸自己的房间有扇正对广场的小窗。
她身后,女佣向一只锡制澡盆里注水。她已经向盆里倒了好几桶热水,现在刚抱起最后一只桶。萨布莉尔关上窗,走到她身边,充满期待地看着热气氤氲的水面。
“水够了吗,小姐?”女佣倒完水,行了个屈膝礼,小心地问道。
“够了,多谢。”萨布莉尔答道。她等女佣退出门去,便插上门闩,解开外套,脱下盔甲。经过一个星期的海上生活,盔甲早已被汗水和海浪浸透,散发出不甚怡人的异味,她的内衣也被盐粘在身上。萨布莉尔将长剑靠在澡盆边触手可及的的地方,惬意地躺进水中,拿起散发着柠檬清香的肥皂,准备和身上的陈污顽垢战斗。就在这时,隔壁隐隐传来一串男子的说话声——应该是塔齐斯顿。紧接着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响,墙那边传来女佣咯咯的笑声。萨布莉尔放下肥皂,竖起耳朵。隔了一层墙壁,声音听起来不甚分明,只能隐约听见欢快的笑声。一个低沉的男性声音模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随后又是一阵水声。听起来澡盆里并不只有一个人。
隔壁稍静了一会儿。然后水声、喘息声和笑声又响了起来。是塔齐斯顿在笑吗?萨布莉尔听见一阵短促的女人呻吟声,顿时血往上冲,满脸通红。她咬紧牙关,飞快地把头埋进水里,让热水堵住自己的耳朵,只在水面上露出鼻子和嘴。水下世界一片寂静,只有沉闷的心跳声在她那发烫的耳朵边回荡。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对塔齐斯顿一点感觉也没有!她根本不想考虑男女间的事,那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烦——紊乱的思绪,复杂的感情……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她应该未雨绸缪,专心计划未来。塔齐斯顿不过是她离开学校后碰到的第一个男生……如此而已。她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甚至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澡盆边的地面上响起一阵模糊的轻响。她刚把头露出水面,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满足的呻吟。她马上又向水下缩去,但莫格粉红色的小鼻子恰在这时出现在澡盆边。萨布莉尔坐起来,水珠从她脸上沥沥而下,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的泪水。不,她反复对自己说,其实自己一滴眼泪也没掉。
她双手护在胸前,怒火中烧地对莫格喝道:“你想干什么?”
“只不过想跟你说,塔齐斯顿的房间在另一边。”莫格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那噪音不断的房间正对面的另一堵墙,“他房间里没有澡盆,所以他想知道你洗完以后他能不能借你房间一用。现在他正在楼下打听城里的新闻呢。”
“哦。”萨布莉尔答道。她看了一眼房间另一边那堵静悄悄的墙,又把视线转回身边的墙壁。这时,隔壁房间里,床底弹簧吱吱扭扭的怪叫淹没了此前的动静,“好吧,跟他说我不会洗太久。”
二十分钟后,萨布莉尔神清气爽、周身焕然一新。她穿着一件借来的裙子,腰间不甚协调地挂着长剑(她房间里那张床下,莫格正蜷在她的铃带上呼呼大睡),轻手轻脚地走进三只柠檬旅店那空荡荡的大厅,从背后拍了拍依旧邋里邋遢的塔齐斯顿。后者吓了一跳,差点没打翻手里的啤酒。
“轮到你洗澡啦,”萨布莉尔愉快地说,“臭气熏天的剑士先生。我刚把水放满,莫格也在房间里。顺便说一句,希望你别介意。”
“介意什么?”见萨布莉尔对他如此客气,塔齐斯顿不禁疑惑起来,她的问题同样让他摸不着头脑,“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些,仅此而已。”
“很好,”萨布莉尔话头一转,“我一会儿让人把晚饭送到你房间里去。我们一边吃一边计划下一步行动。”
计划未来并没花他们太多时间。但现实的阴影难免让愉悦的餐桌氛围大打折扣。一开始,他们安心地吃着晚饭,浑身干净清爽,无论是对过去的烦恼还是对未来的恐惧都暂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但是,刚吃完最后一道菜(一盘配以白蒜、大麦、南瓜和蒿醋的炖章鱼),冰冷沉重的现实就从皆大欢喜的幻象中浮现出来,重新将忧虑和悲哀带回他们身边。
“我觉得爸爸的身体很可能在……女王被害的地方,”萨布莉尔缓缓说道,“他可能在水窖里。对了,那水窖在什么地方?”
“在宫殿山底,”塔齐斯顿答道,“有好几条路通往那儿,但这些路全都不在水渠的保护范围内。”
“也许你关于你父亲的说法是对的,”莫格坐在塔齐斯顿床上一堆柔软的垫子里说道,“但去那种地方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在那里,大多数咒契法术都会失效,禁锢术也无法正常运转。再说,有可能我们的敌人也在……”
“凯瑞格吗?”萨布莉尔打断它的话,“他不一定在那里。退一步说,即使他真的在水窖里,我们也可以避开他的耳目,悄悄潜进去。”
“我们确实可以沿着水池边缘进去,”塔齐斯顿说道,“水窖很大。但是,那六块……你们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它们在水窖正中。那里水面平静,涉水时会发出很大动静。”
“只要我能找到爸爸,把他的灵体带回来,以后的事就可以随机应变了。”萨布莉尔执拗地说,“救我爸爸才是最重要的。我们不必为之后的事操心。”
“很可能在你找到他之前,事情就已经发生了。”莫格说,“这么说,按照我的理解,你的计划就是:我们溜进水窖,闷头往里走,找到你老爹恰好保存在某个安全角落里的身体,然后再‘随机应变’?”
“我们可以选个晴天,中午的时候进去……”萨布莉尔开口道。
“水窖在地下。”莫格打岔道。
“我的意思是有危险时我们可以撤到太阳下来。”萨布莉尔态度生硬地说。
“水窖开有通光井,”塔齐斯顿补充道,“中午的时候,下面能看到朦胧的光,会有微弱的阳光投在水面上。”
“那么,找到爸爸的身体以后,我们就把他带回这里来。”萨布莉尔说,“同时……同时也可以看看那里的情况。”
“我觉得这主意听起来简直聪明得要死,”莫格嘀咕道,“怪不得人家说大智若愚……”
“你有其他主意吗?”萨布莉尔打断了他,“我的确想不出其他方法。我只想回到安塞斯蒂尔去,把这里的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但那样我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亡者们也将如愿以偿地占领这个衰败的国家,把所有生命毁灭殆尽。也许我的计划不够好,但我必须做点什么。我想成为阿布霍森,但你却一味打击我,跟我说我根本无法成为阿布霍森!”
寂静笼罩着房间。塔齐斯顿尴尬地移开视线。莫格掉过脑袋,打了个哈欠,耸耸肩:“我也是一筹莫展。漫长的时间已经把我变傻了——比我服侍的这个阿布霍森还傻。”
“我觉得这办法还是不错。”塔齐斯顿突然开口道。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虽然我很害怕。”
“我也害怕,”萨布莉尔低声道,“不过,如果明天有太阳,我们就行动吧。”
“好,”塔齐斯顿说,“趁我们现在还有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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