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让他们惊讶的是，现在竟然刚过正午。阳光刺眼，他们跌跌撞撞地爬上山洞中的大理石阶梯，像不小心闯进日光的夜行动物一样拼命眨着眼睛。
萨布莉尔扫视着静静沐浴在阳光中的树林、恬静的草地、淤塞的喷泉，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普通，如此和美，离他们脚下那间被癫狂与执念笼罩的水窖如此遥远。
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视野边缘那些模糊的云影，迷失在一片无边的蓝色里。爸爸死了，她想。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去山上的路在宫殿山西南侧。”她身边，一个来自那片蓝色之外的声音说道。
“什么？”
“路，去西庭的路。”
是塔齐斯顿在说话。萨布莉尔合上眼睛，告诫自己必须全神贯注于眼下的事，这才睁开双眼，向塔齐斯顿望去。
他看上去糟透了。血顺着他的嘴唇流下来，在脸上画出鲜红的印痕。他的头发沾了水，紧紧贴在脑袋上，盔甲和衣服也浸得透湿，那把直指地面的长剑更是不住地滴着水。
“你没跟我说你是王子。”萨布莉尔尽量平静地说，语气像在评论天气。即使在她自己听来，这样的腔调也颇为奇怪，但她已经没精力斟酌语气了。
“因为我不是。”塔齐斯顿耸耸肩，看着天答道，“女王的确是我母亲，但我父亲是北方地区一个无足轻重的贵族。亲王死后的几年中，他和女王‘交往甚密’。但我还没出生，他就死在一次围猎中……我说，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不是要去西庭吗？”
“的确，”萨布莉尔皱眉道，“爸爸说有架纸翼正和坷睐一起在那里等我们，坷睐会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
“我知道了。”塔齐斯顿说着，走到萨布莉尔身边，看了看她无神的眼睛，随即拉起她的手，将她向公园西缘那片山毛榉林拉去。她的手无力地垂着，顺从地跟着他。塔齐斯顿加快脚步，她也迈着僵硬的步伐，像梦游一样呆呆地跟在他身后。
离山洞几百米开外，山毛榉林中现出一片草地。一条小路从宫殿山脚下蜿蜒着向山上伸去。
小路上铺着石板。由于年久失修，一度相当整齐的石板现在参差不齐，到处是深沟和陷坑。萨布莉尔踏出一步，几乎马上滑倒在地。塔齐斯顿及时拉住了她，但这场小小的虚惊已经将她从茫然中惊醒过来。麻木的绝望感退去，警觉又回到她身上。
“为什么我们要跑？”
“‘鬣狗’跟着我们来了，”塔齐斯顿指着公园另一头，简洁地答道，“就是在城门那里赶小孩子那群人。”
萨布莉尔向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毛榉夹道间有一些人影缓缓移动着。九个“鬣狗”都在这里，正谈笑风生地向他们走来。他们似乎觉得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已经无路可逃，纷纷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气，仿佛一群已经把猎物赶入死路的狩猎者。见两人回头看，一个“鬣狗”向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在这个距离上，那动作看得不是很分明，但其中的下流意味已经显露无遗。他们凶狠的笑声随风飘到二人耳边。显然，“鬣狗”们来者不善。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亡者达成了某种协议。”萨布莉尔阴郁地说。她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憎恶，“亡者们任他们在阳光强烈的时候自行其是……”
“无论如何，他们对我们来说都是棘手的敌人。”塔齐斯顿说道。这时，他们已经沿山路快步小跑起来，“他们都有弓，我敢打赌他们的准头不会比耐斯托的村民差。”
“没错，”萨布莉尔答道，“但愿纸翼已经在山上等我们了……”
萨布莉尔清楚地知道，如果纸翼不在那里，等待二人的会是什么。无论是近身战斗还是使用咒契魔法，自己现在都完全不在状态。九个弓手要收拾自己——或是活捉自己——简直易如反掌。如果这些人真的在为凯瑞格卖力，他们一定会捕获自己，然后送进幽深的水窖，送到献祭的刀口边……
小路越来越陡，他们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两人一言不发地飞奔。塔齐斯顿咳嗽起来。萨布莉尔关切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到自己也在咳嗽。按他们现在的身体状态，也许不用“鬣狗”们费一箭一矢，两人就会倒毙在山路上。
“不……不远了……”又转过一个弯时，塔齐斯顿呼哧呼哧地说。略为平坦的弯道一时让他的双腿轻松了一点。
萨布莉尔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苦涩。不远了？她知道，塔齐斯顿不过是想让她宽心罢了。但是，她的笑声突然变成了一声惊叫。有什么东西像一支标枪似的猛扎进她肋下。她身体一歪，倒进塔齐斯顿怀里，把他也撞倒在坚硬的石板上。“鬣狗”们的箭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目标。
“萨布莉尔！”塔齐斯顿又惊又怒地高喊起来。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突然间，她感到塔齐斯顿体内充满了越来越澎湃的咒契魔法力量。他跳起来，向敌人伸出手去，直指那些自作聪明的弓手。八个耀眼的光弹出现在他指尖。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成为和他的拳头大小相当的光球。八只光球拖着白色的尾迹向山下破空飞去。片刻之后，“鬣狗”中传来一声痛叫。至少有一只光球击中了敌人。
塔齐斯顿怎么会还有力气施法？萨布莉尔茫然地想。但她的疑虑很快便转为满心讶异。塔齐斯顿突然弯下腰，动作轻捷地将她连人带包抱起来。他碰到了她身侧的箭伤，她禁不住短促地呻吟了一声，但塔齐斯顿充耳不闻，他转过头去，对敌人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咆哮，随即转身沿山路向上跑去。一开始他还脚步踉跄，但不久就以非人的速度狂奔起来。血沫从他嘴里溢出，漫过他的下巴，滴落在萨布莉尔身上。他脖子上、脸上青筋暴起，眸中闪着野蛮的光，眼睛里燃烧着不可捉摸的能量。
他陷入了狂暴。如果不能将敌人碎尸万段，他也许永远不会罢手。萨布莉尔在他怀中颤抖着，把脸埋进他胸前，不敢看那张野兽般的脸。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塔齐斯顿……不过还好，至少他没向敌人迎面冲过去。
塔齐斯顿沿着山路向上飞跑，跳过一堆曾经是一道拱门的碎石。他毫不犹豫地在石块间跳跃前进，每一步的落点都像山羊一样精确。他的脸红得像着了火，脖子上的脉搏突突激跳，快得像蜂鸟的翅膀。萨布莉尔害怕他的心脏会炸裂开来，一时忘记了身上的箭伤，大声哀求起来：
“塔齐斯顿！我们安全了！放我下来！停下！求求你，停下！”
他好像没听见她的声音。塔齐斯顿眼中只剩下面前的山路。他跑过拱门的废墟，踏上一段两边立着围墙的小路。他粗重地喘息着，脑袋不停地左右转动，仿佛一条寻着气味前进的猎狗。
“塔齐斯顿！塔齐斯顿！”萨布莉尔一边哭叫一边在他胸前捶打着，“我们安全了！我没事了！停下！停下！”
但塔齐斯顿一路向前冲去，穿过另一道拱门，又跑上一道斜坡，所过之处，碎石四下飞溅。接着他跳下一小截石梯，闪过路面的陷坑，最后停在一扇紧闭的门前。萨布莉尔刚松了口气，就见塔齐斯顿没头没脑地猛烈踢门。朽坏的木门倒下去，他转身挡住横飞的木屑，护住萨布莉尔，倒退着走进门去。
门后是一片开阔的露天空地。摇摇欲坠的围墙环绕在空地四周。到处都是高草，草间也夹杂着偶尔一现的低矮小树。空地西侧一截断墙边停着两架纸翼，一架向南，一架向北。纸翼边立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他们身后渐沉的夕阳使他们仿佛沐浴在金红色的流火中。
塔齐斯顿像匹烈马一样穿过高草，向那边奔去，仿佛一只在藻海中破浪前进的小船。他直奔到那两人面前，轻轻将萨布莉尔放在他们脚前，继而双眼一翻，四肢抽搐着仰天倒下。
萨布莉尔想爬到他身边去，但身上的箭伤突然钻心地疼起来，她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向那两个人影和他们身后的纸翼抬起头来。
“你好，”那两人齐声说道，“我们是现在的坷睐。你们一定是阿布霍森和国王了。”
萨布莉尔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耀眼的阳光让她几乎看不清坷睐的长相。她面前站着两个金发少女，两对湛蓝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一切。她们穿着雪白的亚麻织裙，长长的宽幅衣袖垂在身侧。精美合体的长裙顿时让萨布莉尔自惭形秽，觉得身上这套透湿的马裤和散发着汗味的盔甲又脏又傻，弄得自己简直像个来自蛮荒之地的野人。她们的长相和声音完全一样，一模一样，毫无二致。这是一对非常漂亮的双胞胎姐妹。
她们微笑着，一个在萨布莉尔身边跪下身来，一个走到塔齐斯顿身侧。萨布莉尔感到她们体内咒契的力量正在集结，仿佛渐渐上涨的泉水。然后，清冽的泉水注入她体内，箭伤带来的痛楚顿时消失了；她身边，塔齐斯顿的呼吸也平缓下来，他闭上眼，很快便安静地睡着了。
“谢谢你们。”萨布莉尔哑声说。她本想露出个微笑，但随即发现自己怎么也挤不出一点笑意，“有亡者的奴隶……我是说他们的人类帮手……在追我们。”
“我们知道，”两人齐声道，“但他们还有十分钟才能赶到这里。你的朋友——国王——跑得非常之快。我们昨天看见过——或者是明天会看到。”
“噢。”萨布莉尔一边应道，一边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她想起了父亲的话：坷睐总是弄不清事情发生的时间。她决定在她们的话变得越来越晦涩不清之前把事情问明白。
“谢谢你们。”她刚直起身子，那支箭就从她身侧掉了下去，她再次道谢。这是支围猎用箭，箭头很窄，与粗大的破甲箭完全不同。“鬣狗”们不想杀她，只想拖住她，活捉她。萨布莉尔颤抖起来，觉得中箭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她的伤还没有完全治愈，不过已经结痂收口，仿佛这不是几分钟前的新伤，而是几周前的旧创。
“我父亲说你们会在这里……他说你们知道我们的行动，也知道凯瑞格的身体藏在哪里。”
“是的，”两位坷睐答道，“不过，我们的信息并不确切。我们今天才获得坷睐资格——因为我们是最好的纸翼驾驶员……”
“事实上，瑞尔才是……”双胞胎之一指着另一个说，“但她送走你们后还要驾着另一架纸翼回家，所以我们必须带两架纸翼来……所以……”
“所以萨娜也来了。”瑞尔指着萨娜接口道。
“所以我们都来了。”两人的声音再次合而为一，“现在我们时间不多。你们可以坐那架红黄相间的纸翼出发……上周我们知道你们的事以后，把它涂成了皇室的颜色。我们还是先说说凯瑞格的事吧。”
“好的。”萨布莉尔答道。凯瑞格是她的敌人，她父亲的敌人，也是她整个家族的敌人。虽然她面前的任务无比艰巨，她的身体现在又如此虚弱，但她必须当仁不让地肩负起这个责任。
“他的身体在安塞斯蒂尔，”双胞胎说道，“但我们很难看见界墙之外的事，因此我们不能给你详细的地图，也不知道具体地名。我们只能给你展示我们眼中的景象，请你看过之后务必牢记在心。”
“好的。”萨布莉尔应道。她觉得自己像个木讷的学生，正硬着头皮接下一道远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难题。
两位坷睐点点头，微笑起来，露出扁贝般整齐的皓齿。其中一位——可能是瑞尔（萨布莉尔已经分不清她们俩了）——从飘逸的袍袖里拿出一只透明的绿色小瓶（但袖口那星咒契魔法的眩光说明袖子里刚才还没有这只瓶子）。另一个少女——萨娜——则从袖口抽出一根象牙色的法杖。
“准备好了吗？”她们异口同声地互相问道。话音未落，两人又同时开口答道，“准备好了。”
瑞尔噗地一声拔开瓶塞，抬手翻腕，飞快地横臂在空中洒出一道水幕。与此同时，萨娜敏捷地将法杖从水幕中划过，于是那层水膜霎时凝成一道透明的冰墙，悬在半空中。萨布莉尔面前顿时出现一面冰镜。
“看吧。”两位少女同声命令道。萨娜用法杖碰了碰冰镜，一触之下，冰面上泛起一层雾霭，凝成一幅冰雪纷飞的画面——正是界墙附近的景象。不一会儿，那幅幻景逐渐清晰起来，画面也慢慢从界墙推移开去，仿佛一部在徐徐行进的小车中拍摄的风景片。威沃利学院并不鼓励学生看电影，但萨布莉尔曾经进过几次拜恩的电影院。现在，冰墙上呈现的正是一部惟妙惟肖的彩色电影，她能身临其境般地听见画面中各式各样的声音。
冰上首先出现的是一片安塞斯蒂尔的普通农田。金黄的小麦连绵起伏，一派丰收景象。接下来，画面推近到两个人身边，在这里转向一条小路。萨布莉尔可以听见两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沙砾铺成的小路翻过一座山，穿过一座小树林，和另一条略宽的碎石路交叉，形成一个十字路口。“镜头”转向碎石路，定格在路标上：“威沃利，2.5英里”。片刻之后，画面又移回碎石路上，向威沃利方向推去。
几秒钟之后，画面中出现了威沃利村中的建筑：铁匠兼机械师的小店，飞龙酒吧，治安官那挂着蓝色灯笼的整洁小屋。萨布莉尔熟悉这一切。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心想坷睐一定是想领她从威沃利一步步接近目标，而不是直接将她引向陌生的国土。
但那画面始终不紧不慢地以普通步速推进着。它穿过小村，转下碎石路，沿着一条渐行渐高的小径登上一座郁郁苍苍的小山。这座山叫道奇角，风光优美，景色秀丽，山上遍布着软木类林木，其中有些树十分古老。道奇角上唯一的人工景观就是山顶那座方形石冢……对，石冢……冰上的图像再次拉近，聚焦在那堆灰绿色巨石上。所有石块都紧紧堆叠在一起，排成方形。萨布莉尔记得自己曾在学校历史课上学到过，这座劳民伤财的石堆纪念碑有近两百年的历史。有一次她曾经打算去那里郊游，但后来计划发生了变化……
画面又变了。镜头钻过石缝间的灰泥，绕过石块，曲曲折折地钻进冢内那幽暗的密室中去。冰镜上暗了一会儿，随即又现出图像。石冢中放着一副铜棺，棺身上散布着经肆行魔法扭曲的咒印。接着，画面避开变幻不休的印记，沉入铜棺内。棺中躺着一个人。他的身体依旧散发着生命的气息，身周环绕着肆行魔法的力量。
冰面上的图像摇晃着，勉强对准那人的脸。镜头渐渐聚焦，罗吉尔的脸出现在画面上。这就是凯瑞格昔日的模样。他相貌俊俏，眉目间隐约和塔齐斯顿有几分相似。
萨布莉尔看着这张脸，一时为这对同胞兄弟间的相似之处所震慑，神思恍惚起来。这时，冰面上的图像突然模糊起来，色彩与光影旋转着化为一片灰色。灰色的天光衬托着川流不息的激流……这是冥界。一团形状不定的畸巨黑影正逆流而上。它没有形体，没有五官，只露出燃烧着异样火焰的可怖双眼。那东西仿佛透过冰镜，看见了萨布莉尔，突然伸出两条雨云般的手臂，对她大吼起来。
“阿布霍森的小崽子！”凯瑞格叫道，“你的血也会洒在咒契石上……”
眼看他的双臂就要穿过冰面向她攫来。突然，冰镜碎了，单薄的冰片纷纷坠落在地，化为一摊冰泥。
“你看见了。”两位坷睐同声说。虽然这并不是个问句，萨布莉尔还是颤抖着点了点头。罗吉尔和塔齐斯顿之间的相似依旧让她无法释怀。他们为什么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罗吉尔为什么踏上了那条漫长的不归路，最后变成了凯瑞格？
“我们还有四分钟。”萨娜提醒道，“亡者的奴隶就要来了。让我们帮你和国王坐进纸翼里去，好吗？”
“好吧，谢谢。”萨布莉尔答道。虽然凯瑞格的灵体本相狰狞可怖，但冰镜上的图像让她重新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凯瑞格的身体就在安塞斯蒂尔，她要找到它，消灭它，然后全力对抗他的灵体。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到他的身体那儿去……
两位坷睐一起扶起塔齐斯顿。他的身体分量不轻，加之现在浑身浸得透湿，但两名貌似弱不禁风的少女轻而易举便把他架了起来。
“祝你好运，表亲。”她们一边慢慢向断墙边那架红黄相间的纸翼走去，一边轻声说。山下，塞尔环海碧波万顷，白浪飞扬，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表亲？”萨布莉尔低语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来，我们的确是表亲，不是吗？”
“所有高等咒契的孩子都是血亲，”坷睐赞同道，“虽然我们的家族成员已经日益稀少……”
她们小心地将塔齐斯顿放进座舱后部，把固定行李用的皮带扎在他身上。
“你们一直都……能预见未来的事吗？”萨布莉尔问道。
两位少女大笑起来：“感谢咒契！事实并非如你所说。我们坷睐一族是咒契的血脉中人数最为庞大的家族，这种洞察事物的天赋也为很多人所有。但我们见到的景象都是支离破碎的惊鸿一瞥。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借助整个家族的力量，使冰上的景象更为明晰——今天我们就是这么做的。但明天我们就要重新回到迷梦与困惑中去，我们不知道面前闪现的是什么地点、什么时间的景象，甚至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什么。现在我们只有两分钟了……”
突然，她们一起走到萨布莉尔身边，拥抱着她。这个温暖的动作让萨布莉尔吃了一惊，接着，她也满怀感激地拥抱了她们。父亲死后，她再也没有家人了。但也许她能同坷睐家族的人成为姐妹。也许，塔齐斯顿也会成为……
“只有两分钟啦。”两位少女分别在她左右耳边同声说道。萨布莉尔松开手，飞快地从包中抽出《亡者之书》和另外两本咒契法术书，将它们插在睡得正香的塔齐斯顿身下。稍加思索后，她把带羊毛的防寒服和斗篷也塞进货舱。塔齐斯顿的剑可以插在机侧的插槽里，但背包和其他东西看样子就不得不留在这里了。
“下一站，界墙。”萨布莉尔一边爬上飞行器，一边自言自语。她努力不去考虑两人再次坠落荒野的可能性。
坷睐姐妹已经登上她们那架银绿色的纸翼，蓄势待发了。萨布莉尔扣上系带时，听见她们的口哨声从身侧传来。咒契魔法在空气中游走。萨布莉尔也润湿嘴唇，用力深吸一口气，呼应着她们的旋律。气流从两架纸翼后升起，吹拂着坷睐的金发和阿布霍森的黑发，托起纸翼的机尾和机翼。
吹完第一阵招风的口哨，萨布莉尔喘了口气，伸手抚摩着纸翼光滑的纸压机体。她脑海中隐约闪过第一架纸翼的模样，想起了圣谷地坑中那残骸上的火光。
“希望我们能相处得更加融洽。”她匆匆低语一句，随即和坷睐一起吹出最后几个音符，唤醒了蕴藏在纸翼中的咒契魔法。
顷刻间，两架眼神清亮的纸翼从拜里塞尔的宫殿废墟上随风而下，掠过塞尔环海的波涛，随后盘旋着越升越高。银绿色的那架纸翼向西北方飞去，另一架金红相间的纸翼则转向南方。
冰冷的气流吹拂着塔齐斯顿的脸，他睁开眼睛，陌生的飞行感包围了他。他头晕脑涨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
“我们要去安塞斯蒂尔！”萨布莉尔大声喊道，“去界墙那边，找到凯瑞格的身体，然后——毁了它！”
“噢。”塔齐斯顿答道。他只听清了“界墙那边”几个字，“好极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萨布莉尔扫视着静静沐浴在阳光中的树林、恬静的草地、淤塞的喷泉，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普通，如此和美，离他们脚下那间被癫狂与执念笼罩的水窖如此遥远。
她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视野边缘那些模糊的云影，迷失在一片无边的蓝色里。爸爸死了，她想。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去山上的路在宫殿山西南侧。”她身边，一个来自那片蓝色之外的声音说道。
“什么？”
“路，去西庭的路。”
是塔齐斯顿在说话。萨布莉尔合上眼睛，告诫自己必须全神贯注于眼下的事，这才睁开双眼，向塔齐斯顿望去。
他看上去糟透了。血顺着他的嘴唇流下来，在脸上画出鲜红的印痕。他的头发沾了水，紧紧贴在脑袋上，盔甲和衣服也浸得透湿，那把直指地面的长剑更是不住地滴着水。
“你没跟我说你是王子。”萨布莉尔尽量平静地说，语气像在评论天气。即使在她自己听来，这样的腔调也颇为奇怪，但她已经没精力斟酌语气了。
“因为我不是。”塔齐斯顿耸耸肩，看着天答道，“女王的确是我母亲，但我父亲是北方地区一个无足轻重的贵族。亲王死后的几年中，他和女王‘交往甚密’。但我还没出生，他就死在一次围猎中……我说，咱们是不是该上路了？不是要去西庭吗？”
“的确，”萨布莉尔皱眉道，“爸爸说有架纸翼正和坷睐一起在那里等我们，坷睐会告诉我们接下来该去什么地方。”
“我知道了。”塔齐斯顿说着，走到萨布莉尔身边，看了看她无神的眼睛，随即拉起她的手，将她向公园西缘那片山毛榉林拉去。她的手无力地垂着，顺从地跟着他。塔齐斯顿加快脚步，她也迈着僵硬的步伐，像梦游一样呆呆地跟在他身后。
离山洞几百米开外，山毛榉林中现出一片草地。一条小路从宫殿山脚下蜿蜒着向山上伸去。
小路上铺着石板。由于年久失修，一度相当整齐的石板现在参差不齐，到处是深沟和陷坑。萨布莉尔踏出一步，几乎马上滑倒在地。塔齐斯顿及时拉住了她，但这场小小的虚惊已经将她从茫然中惊醒过来。麻木的绝望感退去，警觉又回到她身上。
“为什么我们要跑？”
“‘鬣狗’跟着我们来了，”塔齐斯顿指着公园另一头，简洁地答道，“就是在城门那里赶小孩子那群人。”
萨布莉尔向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毛榉夹道间有一些人影缓缓移动着。九个“鬣狗”都在这里，正谈笑风生地向他们走来。他们似乎觉得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已经无路可逃，纷纷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气，仿佛一群已经把猎物赶入死路的狩猎者。见两人回头看，一个“鬣狗”向其他人打了个手势。在这个距离上，那动作看得不是很分明，但其中的下流意味已经显露无遗。他们凶狠的笑声随风飘到二人耳边。显然，“鬣狗”们来者不善。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亡者达成了某种协议。”萨布莉尔阴郁地说。她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憎恶，“亡者们任他们在阳光强烈的时候自行其是……”
“无论如何，他们对我们来说都是棘手的敌人。”塔齐斯顿说道。这时，他们已经沿山路快步小跑起来，“他们都有弓，我敢打赌他们的准头不会比耐斯托的村民差。”
“没错，”萨布莉尔答道，“但愿纸翼已经在山上等我们了……”
萨布莉尔清楚地知道，如果纸翼不在那里，等待二人的会是什么。无论是近身战斗还是使用咒契魔法，自己现在都完全不在状态。九个弓手要收拾自己——或是活捉自己——简直易如反掌。如果这些人真的在为凯瑞格卖力，他们一定会捕获自己，然后送进幽深的水窖，送到献祭的刀口边……
小路越来越陡，他们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两人一言不发地飞奔。塔齐斯顿咳嗽起来。萨布莉尔关切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意识到自己也在咳嗽。按他们现在的身体状态，也许不用“鬣狗”们费一箭一矢，两人就会倒毙在山路上。
“不……不远了……”又转过一个弯时，塔齐斯顿呼哧呼哧地说。略为平坦的弯道一时让他的双腿轻松了一点。
萨布莉尔一边咳嗽一边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苦涩。不远了？她知道，塔齐斯顿不过是想让她宽心罢了。但是，她的笑声突然变成了一声惊叫。有什么东西像一支标枪似的猛扎进她肋下。她身体一歪，倒进塔齐斯顿怀里，把他也撞倒在坚硬的石板上。“鬣狗”们的箭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目标。
“萨布莉尔！”塔齐斯顿又惊又怒地高喊起来。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突然间，她感到塔齐斯顿体内充满了越来越澎湃的咒契魔法力量。他跳起来，向敌人伸出手去，直指那些自作聪明的弓手。八个耀眼的光弹出现在他指尖。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成为和他的拳头大小相当的光球。八只光球拖着白色的尾迹向山下破空飞去。片刻之后，“鬣狗”中传来一声痛叫。至少有一只光球击中了敌人。
塔齐斯顿怎么会还有力气施法？萨布莉尔茫然地想。但她的疑虑很快便转为满心讶异。塔齐斯顿突然弯下腰，动作轻捷地将她连人带包抱起来。他碰到了她身侧的箭伤，她禁不住短促地呻吟了一声，但塔齐斯顿充耳不闻，他转过头去，对敌人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咆哮，随即转身沿山路向上跑去。一开始他还脚步踉跄，但不久就以非人的速度狂奔起来。血沫从他嘴里溢出，漫过他的下巴，滴落在萨布莉尔身上。他脖子上、脸上青筋暴起，眸中闪着野蛮的光，眼睛里燃烧着不可捉摸的能量。
他陷入了狂暴。如果不能将敌人碎尸万段，他也许永远不会罢手。萨布莉尔在他怀中颤抖着，把脸埋进他胸前，不敢看那张野兽般的脸。现在的他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塔齐斯顿……不过还好，至少他没向敌人迎面冲过去。
塔齐斯顿沿着山路向上飞跑，跳过一堆曾经是一道拱门的碎石。他毫不犹豫地在石块间跳跃前进，每一步的落点都像山羊一样精确。他的脸红得像着了火，脖子上的脉搏突突激跳，快得像蜂鸟的翅膀。萨布莉尔害怕他的心脏会炸裂开来，一时忘记了身上的箭伤，大声哀求起来：
“塔齐斯顿！我们安全了！放我下来！停下！求求你，停下！”
他好像没听见她的声音。塔齐斯顿眼中只剩下面前的山路。他跑过拱门的废墟，踏上一段两边立着围墙的小路。他粗重地喘息着，脑袋不停地左右转动，仿佛一条寻着气味前进的猎狗。
“塔齐斯顿！塔齐斯顿！”萨布莉尔一边哭叫一边在他胸前捶打着，“我们安全了！我没事了！停下！停下！”
但塔齐斯顿一路向前冲去，穿过另一道拱门，又跑上一道斜坡，所过之处，碎石四下飞溅。接着他跳下一小截石梯，闪过路面的陷坑，最后停在一扇紧闭的门前。萨布莉尔刚松了口气，就见塔齐斯顿没头没脑地猛烈踢门。朽坏的木门倒下去，他转身挡住横飞的木屑，护住萨布莉尔，倒退着走进门去。
门后是一片开阔的露天空地。摇摇欲坠的围墙环绕在空地四周。到处都是高草，草间也夹杂着偶尔一现的低矮小树。空地西侧一截断墙边停着两架纸翼，一架向南，一架向北。纸翼边立着两个模糊的人影。他们身后渐沉的夕阳使他们仿佛沐浴在金红色的流火中。
塔齐斯顿像匹烈马一样穿过高草，向那边奔去，仿佛一只在藻海中破浪前进的小船。他直奔到那两人面前，轻轻将萨布莉尔放在他们脚前，继而双眼一翻，四肢抽搐着仰天倒下。
萨布莉尔想爬到他身边去，但身上的箭伤突然钻心地疼起来，她只能呆呆地坐在原地，向那两个人影和他们身后的纸翼抬起头来。
“你好，”那两人齐声说道，“我们是现在的坷睐。你们一定是阿布霍森和国王了。”
萨布莉尔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耀眼的阳光让她几乎看不清坷睐的长相。她面前站着两个金发少女，两对湛蓝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一切。她们穿着雪白的亚麻织裙，长长的宽幅衣袖垂在身侧。精美合体的长裙顿时让萨布莉尔自惭形秽，觉得身上这套透湿的马裤和散发着汗味的盔甲又脏又傻，弄得自己简直像个来自蛮荒之地的野人。她们的长相和声音完全一样，一模一样，毫无二致。这是一对非常漂亮的双胞胎姐妹。
她们微笑着，一个在萨布莉尔身边跪下身来，一个走到塔齐斯顿身侧。萨布莉尔感到她们体内咒契的力量正在集结，仿佛渐渐上涨的泉水。然后，清冽的泉水注入她体内，箭伤带来的痛楚顿时消失了；她身边，塔齐斯顿的呼吸也平缓下来，他闭上眼，很快便安静地睡着了。
“谢谢你们。”萨布莉尔哑声说。她本想露出个微笑，但随即发现自己怎么也挤不出一点笑意，“有亡者的奴隶……我是说他们的人类帮手……在追我们。”
“我们知道，”两人齐声道，“但他们还有十分钟才能赶到这里。你的朋友——国王——跑得非常之快。我们昨天看见过——或者是明天会看到。”
“噢。”萨布莉尔一边应道，一边费力地从地上站起来。她想起了父亲的话：坷睐总是弄不清事情发生的时间。她决定在她们的话变得越来越晦涩不清之前把事情问明白。
“谢谢你们。”她刚直起身子，那支箭就从她身侧掉了下去，她再次道谢。这是支围猎用箭，箭头很窄，与粗大的破甲箭完全不同。“鬣狗”们不想杀她，只想拖住她，活捉她。萨布莉尔颤抖起来，觉得中箭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她的伤还没有完全治愈，不过已经结痂收口，仿佛这不是几分钟前的新伤，而是几周前的旧创。
“我父亲说你们会在这里……他说你们知道我们的行动，也知道凯瑞格的身体藏在哪里。”
“是的，”两位坷睐答道，“不过，我们的信息并不确切。我们今天才获得坷睐资格——因为我们是最好的纸翼驾驶员……”
“事实上，瑞尔才是……”双胞胎之一指着另一个说，“但她送走你们后还要驾着另一架纸翼回家，所以我们必须带两架纸翼来……所以……”
“所以萨娜也来了。”瑞尔指着萨娜接口道。
“所以我们都来了。”两人的声音再次合而为一，“现在我们时间不多。你们可以坐那架红黄相间的纸翼出发……上周我们知道你们的事以后，把它涂成了皇室的颜色。我们还是先说说凯瑞格的事吧。”
“好的。”萨布莉尔答道。凯瑞格是她的敌人，她父亲的敌人，也是她整个家族的敌人。虽然她面前的任务无比艰巨，她的身体现在又如此虚弱，但她必须当仁不让地肩负起这个责任。
“他的身体在安塞斯蒂尔，”双胞胎说道，“但我们很难看见界墙之外的事，因此我们不能给你详细的地图，也不知道具体地名。我们只能给你展示我们眼中的景象，请你看过之后务必牢记在心。”
“好的。”萨布莉尔应道。她觉得自己像个木讷的学生，正硬着头皮接下一道远远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难题。
两位坷睐点点头，微笑起来，露出扁贝般整齐的皓齿。其中一位——可能是瑞尔（萨布莉尔已经分不清她们俩了）——从飘逸的袍袖里拿出一只透明的绿色小瓶（但袖口那星咒契魔法的眩光说明袖子里刚才还没有这只瓶子）。另一个少女——萨娜——则从袖口抽出一根象牙色的法杖。
“准备好了吗？”她们异口同声地互相问道。话音未落，两人又同时开口答道，“准备好了。”
瑞尔噗地一声拔开瓶塞，抬手翻腕，飞快地横臂在空中洒出一道水幕。与此同时，萨娜敏捷地将法杖从水幕中划过，于是那层水膜霎时凝成一道透明的冰墙，悬在半空中。萨布莉尔面前顿时出现一面冰镜。
“看吧。”两位少女同声命令道。萨娜用法杖碰了碰冰镜，一触之下，冰面上泛起一层雾霭，凝成一幅冰雪纷飞的画面——正是界墙附近的景象。不一会儿，那幅幻景逐渐清晰起来，画面也慢慢从界墙推移开去，仿佛一部在徐徐行进的小车中拍摄的风景片。威沃利学院并不鼓励学生看电影，但萨布莉尔曾经进过几次拜恩的电影院。现在，冰墙上呈现的正是一部惟妙惟肖的彩色电影，她能身临其境般地听见画面中各式各样的声音。
冰上首先出现的是一片安塞斯蒂尔的普通农田。金黄的小麦连绵起伏，一派丰收景象。接下来，画面推近到两个人身边，在这里转向一条小路。萨布莉尔可以听见两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沙砾铺成的小路翻过一座山，穿过一座小树林，和另一条略宽的碎石路交叉，形成一个十字路口。“镜头”转向碎石路，定格在路标上：“威沃利，2.5英里”。片刻之后，画面又移回碎石路上，向威沃利方向推去。
几秒钟之后，画面中出现了威沃利村中的建筑：铁匠兼机械师的小店，飞龙酒吧，治安官那挂着蓝色灯笼的整洁小屋。萨布莉尔熟悉这一切。她全神贯注地看着，心想坷睐一定是想领她从威沃利一步步接近目标，而不是直接将她引向陌生的国土。
但那画面始终不紧不慢地以普通步速推进着。它穿过小村，转下碎石路，沿着一条渐行渐高的小径登上一座郁郁苍苍的小山。这座山叫道奇角，风光优美，景色秀丽，山上遍布着软木类林木，其中有些树十分古老。道奇角上唯一的人工景观就是山顶那座方形石冢……对，石冢……冰上的图像再次拉近，聚焦在那堆灰绿色巨石上。所有石块都紧紧堆叠在一起，排成方形。萨布莉尔记得自己曾在学校历史课上学到过，这座劳民伤财的石堆纪念碑有近两百年的历史。有一次她曾经打算去那里郊游，但后来计划发生了变化……
画面又变了。镜头钻过石缝间的灰泥，绕过石块，曲曲折折地钻进冢内那幽暗的密室中去。冰镜上暗了一会儿，随即又现出图像。石冢中放着一副铜棺，棺身上散布着经肆行魔法扭曲的咒印。接着，画面避开变幻不休的印记，沉入铜棺内。棺中躺着一个人。他的身体依旧散发着生命的气息，身周环绕着肆行魔法的力量。
冰面上的图像摇晃着，勉强对准那人的脸。镜头渐渐聚焦，罗吉尔的脸出现在画面上。这就是凯瑞格昔日的模样。他相貌俊俏，眉目间隐约和塔齐斯顿有几分相似。
萨布莉尔看着这张脸，一时为这对同胞兄弟间的相似之处所震慑，神思恍惚起来。这时，冰面上的图像突然模糊起来，色彩与光影旋转着化为一片灰色。灰色的天光衬托着川流不息的激流……这是冥界。一团形状不定的畸巨黑影正逆流而上。它没有形体，没有五官，只露出燃烧着异样火焰的可怖双眼。那东西仿佛透过冰镜，看见了萨布莉尔，突然伸出两条雨云般的手臂，对她大吼起来。
“阿布霍森的小崽子！”凯瑞格叫道，“你的血也会洒在咒契石上……”
眼看他的双臂就要穿过冰面向她攫来。突然，冰镜碎了，单薄的冰片纷纷坠落在地，化为一摊冰泥。
“你看见了。”两位坷睐同声说。虽然这并不是个问句，萨布莉尔还是颤抖着点了点头。罗吉尔和塔齐斯顿之间的相似依旧让她无法释怀。他们为什么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罗吉尔为什么踏上了那条漫长的不归路，最后变成了凯瑞格？
“我们还有四分钟。”萨娜提醒道，“亡者的奴隶就要来了。让我们帮你和国王坐进纸翼里去，好吗？”
“好吧，谢谢。”萨布莉尔答道。虽然凯瑞格的灵体本相狰狞可怖，但冰镜上的图像让她重新明确了自己的目标。凯瑞格的身体就在安塞斯蒂尔，她要找到它，消灭它，然后全力对抗他的灵体。现在，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到他的身体那儿去……
两位坷睐一起扶起塔齐斯顿。他的身体分量不轻，加之现在浑身浸得透湿，但两名貌似弱不禁风的少女轻而易举便把他架了起来。
“祝你好运，表亲。”她们一边慢慢向断墙边那架红黄相间的纸翼走去，一边轻声说。山下，塞尔环海碧波万顷，白浪飞扬，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表亲？”萨布莉尔低语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来，我们的确是表亲，不是吗？”
“所有高等咒契的孩子都是血亲，”坷睐赞同道，“虽然我们的家族成员已经日益稀少……”
她们小心地将塔齐斯顿放进座舱后部，把固定行李用的皮带扎在他身上。
“你们一直都……能预见未来的事吗？”萨布莉尔问道。
两位少女大笑起来：“感谢咒契！事实并非如你所说。我们坷睐一族是咒契的血脉中人数最为庞大的家族，这种洞察事物的天赋也为很多人所有。但我们见到的景象都是支离破碎的惊鸿一瞥。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借助整个家族的力量，使冰上的景象更为明晰——今天我们就是这么做的。但明天我们就要重新回到迷梦与困惑中去，我们不知道面前闪现的是什么地点、什么时间的景象，甚至不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什么。现在我们只有两分钟了……”
突然，她们一起走到萨布莉尔身边，拥抱着她。这个温暖的动作让萨布莉尔吃了一惊，接着，她也满怀感激地拥抱了她们。父亲死后，她再也没有家人了。但也许她能同坷睐家族的人成为姐妹。也许，塔齐斯顿也会成为……
“只有两分钟啦。”两位少女分别在她左右耳边同声说道。萨布莉尔松开手，飞快地从包中抽出《亡者之书》和另外两本咒契法术书，将它们插在睡得正香的塔齐斯顿身下。稍加思索后，她把带羊毛的防寒服和斗篷也塞进货舱。塔齐斯顿的剑可以插在机侧的插槽里，但背包和其他东西看样子就不得不留在这里了。
“下一站，界墙。”萨布莉尔一边爬上飞行器，一边自言自语。她努力不去考虑两人再次坠落荒野的可能性。
坷睐姐妹已经登上她们那架银绿色的纸翼，蓄势待发了。萨布莉尔扣上系带时，听见她们的口哨声从身侧传来。咒契魔法在空气中游走。萨布莉尔也润湿嘴唇，用力深吸一口气，呼应着她们的旋律。气流从两架纸翼后升起，吹拂着坷睐的金发和阿布霍森的黑发，托起纸翼的机尾和机翼。
吹完第一阵招风的口哨，萨布莉尔喘了口气，伸手抚摩着纸翼光滑的纸压机体。她脑海中隐约闪过第一架纸翼的模样，想起了圣谷地坑中那残骸上的火光。
“希望我们能相处得更加融洽。”她匆匆低语一句，随即和坷睐一起吹出最后几个音符，唤醒了蕴藏在纸翼中的咒契魔法。
顷刻间，两架眼神清亮的纸翼从拜里塞尔的宫殿废墟上随风而下，掠过塞尔环海的波涛，随后盘旋着越升越高。银绿色的那架纸翼向西北方飞去，另一架金红相间的纸翼则转向南方。
冰冷的气流吹拂着塔齐斯顿的脸，他睁开眼睛，陌生的飞行感包围了他。他头晕脑涨地嘀咕了一句：“怎么回事？”
“我们要去安塞斯蒂尔！”萨布莉尔大声喊道，“去界墙那边，找到凯瑞格的身体，然后——毁了它！”
“噢。”塔齐斯顿答道。他只听清了“界墙那边”几个字，“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