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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日子过得很慢。巴士还是音讯全无。
      每个人都骚动不安。在铁丝围篱外面,军队来来去去,人数越来越少。每天早上,齐特里吉都到棚屋去探询状况;每天早上,他得到的答案都一样:巴士已经上路了,耐心一点。
      有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把营地变成一个大泥池。太阳探出头之后,所有的东西表面都裹了一层干土。每天下午,都有更多的军用口粮以军用卡车运来,但是没有任何新闻。化学处理厕所很臭,垃圾桶里的垃圾都满了出来。齐特里吉花很多个钟头监视大门,没有其他的难民进来。一天又一天,这个地方越来越像个被敌意大海所包围的孤岛。
      他和薇拉成为盟友。薇拉就是他们排队时来为他们服务的那名红十字会志工。她比齐特里吉以为的年轻,是中西州大的护理系学生。和所有的非军职人员一样,她看起来筋疲力竭,这些日子以来的压力在她脸上显露无遗。她了解他的沮丧,她说,每个人都是。她也很希望能搭上巴士。她和其他人一样被困住了,前一天说巴士从芝加哥开过来了,后一天说巴士从堪萨斯市来,接着又说是从裘利特来。是联邦紧急事故处理署搞砸了。他们应该弄一个卫星电话系统的,让大家可以打电话给亲人,让他们知道家人还安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薇拉并不知道。就连本地电话系统都挂了。
      齐特里吉开始看见熟悉的面孔—一名打扮高雅、牵着一只猫咪的妇人、一群年轻黑人,穿白衬衫打黑领带,是耶和华见证人的标准装束、一个穿拉拉队服装的女孩。营区弥漫无精打采的气氛,无法离开的戏剧性发展,让大家都陷入消沉状态。谣传说水源已经被污染,所以医疗区挤满抱怨肚子痛、肌肉酸痛和发烧的人。有些人的收音机还可以运作,但是一打开来只听见铃声,以及已经听惯了的紧急警报系统的广播。别离开你们的家。原处躲避。听从军方与执法人员命令。又一分钟的铃声,然后广播再度重复。
      齐特里吉开始怀疑他们不可能离开这里了。一整夜,他都监视着围篱。
      第四天下午稍晚的时候,齐特里吉正和爱珀、唐牧师、贝拉米太太玩牌。他们先玩桥牌,接着又换玩五牌扑克,下注的赌金高得吓人,但纯粹只是纸上谈兵。说自己从没玩过牌的爱珀已经赢了齐特里吉将近五千元。威克斯夫妇不见人影,自从星期三之后,就没有人再见过他们。无论他们人去了哪里,都把行李带走了。
      「天哪,热死了。」乔‧罗宾逊说。他一整天几乎都没离开行军床。
      「过来玩一把吧。」齐特里吉建议说,「你就不会老想着天气热了。」
      「天哪。」那人呻吟说。他浑身大汗。「我连动都动不了。」
      手上只有一对六的齐特里吉盖了牌。一张扑克脸的爱珀又提高赌注。
      「我好无聊喔。」小提说。
      爱珀把他们用来当筹码的纸条分类摆成一堆堆的。「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啊,我教你怎么下注。」
      「我想玩疯狂八点。」
      「相信我,」她对弟弟说,「这个好玩多了。」
      唐牧师又抽了一张牌的时候,薇拉翻开帘门,走进帐篷来。她迎上齐特里吉的目光。「我们可以到外面谈一下吗?」
      他从行军床站起来,走进午后的热气里。
      「有动静了,」薇拉说,「联邦紧急事故处理署刚得到消息,密西西比以东的民用运输已经暂停。」
      「妳确定?」
      「我不小心听到他们在营区指挥官办公室谈这件事。处理署的人员有一半已经离开了。」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开什么玩笑?我甚至不应该告诉你的。」
      所以情况就是如此啰,他们被遗弃了。「负责的是哪一位军官?」
      「一个少校。我想她是姓波崔琪吧。」
      运气不错。「她人呢?」
      「她应该在棚屋那边。那里本来有位上校,可是他已经离开了。他们有好多人都离开了。」
      「我去找她谈谈。」
      薇拉怀疑地皱起眉头。「你能做什么?」
      「或许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值得一试。」
      她匆匆离去。齐特里吉回到帐篷里。「戴洛蕾丝呢?」
      伍德从手中的牌抬起眼。「我想她是到医疗区去了,红十字号召志工。」
      「谁去把她叫回来。」
      所有的人都到齐后,齐特里吉说明目前的情况。假设波崔琪愿意提供油料给他们的巴士—很大胆的假设—他们也必须等到明天一大早才能离开。
      「你真的认为她会愿意帮我们?」唐牧师问。
      「我知道希望不大。」
      「我说呢,我们就把油偷来,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好了。」贾梅说,「我们别等了。」
      「没错,我们是可以这样做,只是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们谈的可是军方,偷油想必是当枪下冤魂的好方法。第二,只剩几个钟头就天黑了。到芝加哥的路途很远,我可不想在黑夜里碰运气。听懂了吗?」
      贾梅点点头。
      「最重要的是别泄露风声,大家聚在一起。一旦风声走漏,就要天下大乱了。大家都别离帐篷太远,你也一样,小提,别跑远了。」
      齐特里吉走出帐篷,戴洛蕾丝追上来。「我很担心发烧的问题。」她连珠炮似地说,「医疗区都忙翻了。所有的补给品都用完了,没有抗生素,什么都没有。情况已经失控了。」
      「妳觉得是什么病?」
      「最可能的原因是伤寒。纽奥良遭遇凡妮莎飓风之后,也爆发过伤寒。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要是你问我的意见,我们越快离开越好。」
      又一个必须担心的问题,齐特里吉想。他加快脚步,走向棚屋,经过垃圾四溢的垃圾车,看见乌鸦在啄食垃圾。这些鸟是前一天晚上开始出现的,毫无疑问,是被垃圾堆积的臭味给吸引来的。这时,营地到处是乌鸦,凶恶贪婪,连人手上的食物都敢抢。绝对不是好兆头,他想,乌鸦都来了。
      到了指挥官帐篷,齐特里吉选择最直接的方式,不经任何通报就闯了进去。波崔琪正坐在一张长桌后面讲卫星电话。房里有三个士官,一大堆电子设备。其中一个士兵抓下耳机,跳了起来。
      「你在这里干嘛?这里是禁区,老百姓不准进来。」
      就在那名士兵朝齐特里吉走来时,波崔琪制止他。
      「没关系,下士。」她一脸疲累,放下电话。「齐特里吉中士,我能帮什么忙?」
      「你们在撤退,对不对?」他还没理清头绪,话就已经说出口。
      波崔琪的目光打量他。接着,对那几名士兵说。「请出去一下,好吗?」
      「少校—」
      「别说了,下士。」
      那三名士官满脸不愿地离开帐篷。
      「没错,」波崔琪说:「我们奉命撤退到伊利诺防线。明天○八○○整,全州将进入隔离状态。」
      「你们不能就这样抛弃大家。他们一点防卫能力都没有。」
      「我也知道。」她凝望着他,似乎准备要宣布什么大消息了。这时,她说:「你待过阿富汗的巴格朗,对不对?」
      「长官?」
      「我认得你。我也在那里,和七十二医疗远征团。我猜你不记得我。」她垂下目光。「你的腿还好吧?」
      齐特里吉吓得差点答不出话来。「我适应得很好。」
      微微一点头,她那忧心忡忡的脸似乎隐隐浮现一抹微笑。「很高兴知道你撑过来了,中士。我知道事发的经过。实在很恐怖,那个小男孩的事。」接着她又端起长官的架子。「至于另一个问题,我有二十四辆车从岩岛的军械库过来,还有两辆加油车。再加上你们的巴士,总共二十五辆。显然不够,但我也只能找到这些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搭上车,我要提醒你。我们不想引起惊慌。要是我想骗你,今天就不会告诉你我要离开了。了解吗?」
      齐特里吉点点头。
      「巴士开进来的时候,你会希望一切都准备妥当。你也知道到时候会是什么情况。你会希望尽可能掌控情势,但是迟早都会失控的。谁不会算数,而且想也知道,没有人希望自己被丢下。我们应该有时间在边界关闭之前来回四趟。应该办得到,但是我们时间很紧。你们有自己的驾驶?」
      齐特里吉再次点点头。「丹尼。」
      「戴帽子的那个?请原谅我这么说,中士,我不是看不起那个人。可是我必须确定,他处理得来。」
      「他可以处理得比谁都好。我可以保证。」
      她略为迟疑,但马上就同意了。「要他○三○○到这里来报到。第一批在○四三○启程。只是要记住我说的话。如果希望你的人离开这里,就让他们搭上这些巴士。」
      让齐特里吉最意外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波崔琪弯身打开桌子下方的收屉,拿出两把手枪。是齐特里吉自己的那两把葛鲁格,还插在原本的枪带里。她交给他一件背后印有FEMA字样的蓝色防风外套。
      「把枪藏好。向外面的坦尼斯下士报到,他会陪你到军械库。你需要多少子弹就尽量拿吧。」
      齐特里吉背起枪带,穿上外套。这位少校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他们人在隔离线后,因为前线早已移到他们前面去了。
      「他们有多接近?」齐特里吉问。
      少校的表情一暗。「他们已经在这里了。」
      劳伦斯‧葛瑞这辈子从没这么饿过。
      他在这里待多久了?三天?时间已经失去所有的意义,只有那些穿太空装的人到来,才能打断时间的流逝。他们毫无预警来临,像是从麻醉迷雾里现身的幽灵。气闸嘶嘶响,他们就出现了;接着是针头的刺痛,塑料袋里慢慢装满鲜红的奖品。他们想要的,是他血液里某种东西然而他们还是不满意,他们会把他当成待宰的小公牛,放血殆尽。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他哀求。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丽拉人在哪里?
      他快饿死了。他整个人就是一个纯粹的需求,宛如一个人形的大洞,唯一需要就是喂饱。这真的会把人逼疯,假设他真的是个人的话,但是看起来实在很不像。零号改变了他,改变了他身上的每一个成分。他已经被带进那个群体了。他的心里满满都是讲话声,呢喃声,宛如远方群众的嗡嗡响响。一个钟头又一个钟头过去,声音变得越来越大,那群家伙越来越接近了。被束缚带绑住的他,如同在网里挣扎的鱼,随着身上的血一袋袋被偷走,他的力气也逐渐消失。他感觉自己从体内开始变老,体力急遽衰退,深及每一个细胞。这宇宙遗弃了他,任他去面对自己的宿命。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消失,他会消失于无形。
      他们在监视他,那个叫吉尔德的人,和那个叫尼尔森的。葛瑞感觉到他们躲在保安摄影的镜头后面,感觉到他们如针刺探的目光。他们需要他,他们很怕他。他像个礼物,一打开来就很可能会有蛇跳出来的那种礼物。他没有答案可以给他们,他们已经不再问了。沉默,是他最后仅有的权力。
      他想起丽拉。她也碰上同样的事吗?宝宝还好吗?他只想保护她,在这微不足道的悲惨人生里,他只想做这一件正确的事。这是一种爱。就像对钟诺拉的爱,只是要更深上一千倍。这样的爱是一股能量,不带任何欲望,不求任何回报,只一心一意地付出。这是真的。丽拉之所以来到他的生命里是有目的的,是为了给他最后的机会。然而,他却还是辜负她了。
      他听见气闸的嘶嘶声,有个人穿门进来。是穿太空装的人,俯身靠进他,活像个巨大的橘色雪人。
      「葛瑞先生,我是苏雷许医师。」
      葛瑞闭上眼睛,等着针头的刺痛出现。动手吧,他想,尽管拿去吧。但是并没有。葛瑞抬眼仰望,看见医生拔掉点滴上的针。他小心翼翼地盖上针头,匡当一声丢进垃圾桶。这时,葛瑞觉得心头的雾散了。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你觉得还好吗?」
      他想说:你觉得我还好吗?或干脆说:去你的。「丽拉呢?」
      医生从生化防护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灯,靠近葛瑞的脸。透过头盔上的面罩,医生的脸突然出现在葛瑞面前—浓眉,偏黄的黝黑皮肤,细小洁白的牙齿。他挥着灯光照葛瑞的眼睛。
      「这灯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葛瑞摇摇头。他开始听见一个新的声音—有节奏的律动声。他听见这人的心跳,他血管里血液的脉动。他嘴里涌起津液。
      「你还是没有大便,对不对?」
      葛瑞吞了吞口水,又摇摇头。医生走到床尾,拿出一根银色的探针,沿着葛瑞赤裸的脚底板,很快地刮了一下。
      「很好。」
      检查继续。每一个数据都登载在掌上电脑里。苏雷许翻开葛瑞的病袍,露出他的双腿,然后用一只手握住葛瑞的睪丸。
      「请咳嗽。」
      葛瑞想办法小咳一声。医生躲在脸罩后面的脸看不出神色变化。葛瑞脑袋里胀满脉搏跳动的声音,阻绝了其他的思绪。
      「我要检查你的腺体。」
      医生戴着手套的手摸上葛瑞的脖子。他的指尖一碰,葛瑞的头就往前一摆。这是自然而然的动作,就算葛瑞想制止也制止不了。他的牙齿咬进苏雷许掌心的柔软肌肉里,像钳子那样紧紧夹住。先是手套令人作呕的化学味,接着满口甜美。苏雷许尖叫起来,想摆脱他。他的另一只手推着葛瑞的额头,拚命想把他推开,一面后退,一面抡起拳头打他的脸。不痛,只是惊慌;葛瑞放开他。苏雷许跌跌撞撞后退,捧着鲜血淋漓的手掌,用拇指和食指像止血带那样压住伤口。葛瑞以为会有更大的风波发生,比方警报大响,一大堆人冲进来之类的,但是没有。这一瞬间似乎万物静止,而且,好像没有人察觉。苏雷许退开,睁大眼睛,一脸惊慌地瞪着葛瑞。他脱掉血淋淋的手套,冲到水槽前面,转开水龙头,开始用力刷手,嘴里低声念着:「噢,天哪,噢,天哪,噢,天哪。」
      然后他离开了。葛瑞静静躺着。在挣扎之中,他的点滴被扯掉了。他脸上,嘴上有血,怀着缓缓涌现的欢愉,他把血舔干净。只有一丝最微小的滋味,但已然足够。气力犹如拍岸的波涛,盈满全身。他用力把身体绷在束缚带上,感觉铆钉松脱了。气闸是另一个问题,但迟早都会打开的,葛瑞可以等待。到时候,他会跳起来,像个死亡天使那样一跃而起。
      丽拉,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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