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一波痛苦袭来，宛如误点的火车轰隆隆进站，是在九月底的一个下午。那天德州温暖的太阳高照，天空一碧如洗。艾美站在院子里，看着孩子们嬉戏；再过几分钟，钟声就要响了，召唤他们进去上完今天的课，而艾美会回到厨房里帮忙作晚饭。这是一整天无休无止的工作节奏中片刻的歇息。这里的工作总是前一分钟才作完，后一分钟又有工作待作。每天午餐结束，盘子收走，孩子们一哄而散去释放累积了一个早上的紧张时，艾美总是跟着他们走到户外，待在游戏场角落，让她近得可以享受孩子们奔放的灿烂活力，但又不至于近得让孩子们拉她一起玩。这是她一天里最喜欢的三十分钟，艾美正闭起眼睛，微微侧头吸收早秋的温暖阳光时，那阵痛楚突然袭来：腹部一阵绞紧的剧痛，痛得她猛然弯腰，往前踉跄几步，轻轻惊叫一声，尽管院子里一片喧闹，但还是引起了注意。
「艾美？妳还好吗？」
凯瑟琳修女的形影—苍白的长脸，蓝得像矢车菊的瞳孔—在艾美的视线里逐渐聚焦。她浑身冒汗，手脚冰冷颤抖，腰部以下彷佛流失了密度般软趴趴。下一刻，艾美就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她有点想吐，但又极力抗拒，两个自我的僵持不下，让她无法开口讲话。
「妳最好躺下来吧。妳的脸色好惨白。」
凯瑟琳修女扶她走向靠在孤儿院墙边的长椅—这二十呎的距离比一哩还远。走到椅子前面时，艾美已经撑到极限，再多走一步就会昏倒。凯瑟琳修女疾步离开她身边，带了一杯水回来，塞进艾美手里。游戏场上的活动似乎不受干扰地继续进行，但是艾美察觉到，有些孩子在看她。痛楚被恶心的感觉所取代，但是虚弱依旧。她觉得既热且冷。有更多修女围到旁边来，每一个都用又着急又关心的语气，询问凯瑟琳修女。艾美不想喝水，但每个人都坚持要她喝。她喝了一小口。
「对不起，」她勉强挤出声音，「我休息一分钟就没事了......」
「这边，修女。」凯瑟琳推开通往孤儿院的门，「快来。」
众人让开，让佩格修女大步走过来。这位老妇人一脸严肃的看着艾美，表情既是担忧，又是恼怒。
「怎么了？有谁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还是要我自己猜？」
「我不知道。」凯瑟琳修女说：「她就......昏倒了。」
游戏场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的孩子都盯着她看。艾美想找凯勒柏，可是佩格修女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生过病；她知道生病是怎么回事，可是从来没亲身体验过。比痛还惨的是难堪。这让她想说几句话，说任何话，让其他人不要再盯着她看。
「艾美？怎么回事？」
「我只是觉得头晕。胃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的手掌贴在艾美额头上。「嗯，我想妳没发烧。」
「八成是因为吃坏东西了。我相信只要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她看起来不太好。」凯瑟琳修女插嘴说，其他人猛点头。「老实说，艾美。我怕妳会晕过去。」
周围响起喃喃低语。不，她看起来不好，一点都不好。是感冒吗？更严重的毛病？如果是吃坏东西了，那他们是不是也全都会病倒？
佩格修女容忍大家交头接耳一番，然后举起手，要他们安静。「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去床上躺着吧，艾美。」
「可是我真的觉得好多了。我相信我没事了。」
「谢谢妳，可是这该由我来判断。凯瑟琳修女，妳可以陪她回宿舍吗？」
凯瑟琳扶她起来。她觉得有点站不稳，而且胃很不对劲。可是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凯瑟琳带她走进屋子，爬上楼梯到寝室里。所有的修女都睡在这里，只有负责管理孤儿院的佩格修女有自己的房间。艾美脱下衣服，躺到床上。
「还有什么需要我作的吗？」凯瑟琳拉下窗帘说。
「我没事。」艾美竭尽所能挤出一个微笑。「我想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凯瑟琳站在床脚，端详她好一会儿。「妳知道这可能是怎么回事，对吧？像妳这个年纪的女孩。」
妳这个年纪。凯瑟琳修女绝对不知道，艾美想。然而，艾美明白这位修女指的是什么。这个想法让她很意外。
凯瑟琳修女露出同情的微笑。「嗯，如果是这样的话，妳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相信我，我们都经历过的。」
凯瑟琳要艾美答应有事就叫她之后，就离开房间了。艾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午后的钟声响起，楼下，孩子们正鱼贯回到教室里上课，带着阳光、汗水与午后新鲜空气的味道，他们或许有几个会很好奇，刚才在游戏场的那场混乱是怎么回事。凯勒柏一定会担心她，艾美应该请凯瑟琳修女带几句话给他的。她只是累了，觉得有点不舒服。她马上就会没事的，你看着好了。
然而......妳这个年纪的女孩。可能吗？所有的修女都把这叫作「磨难」，怨声载道。在孤儿院里大家总是拿来当笑话讲，说住在这么拥挤的宿舍里，所有的人都同时来月经，搞得每四个星期就有一个星期像梦魇，又是沾血的布巾，又是坏脾气的。这一百年来，艾美都对这些基本的事实一无所知；即使在现在，她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这个现象，但是她大致明白。会流血，不是太多，但会觉得很不舒服，持续好几天。想到有此可能，艾美先是非常惊恐，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却燃起一种强烈、近乎生理的渴望，甚至担心自己永远不会有，怕这扇属于人类的大门永远对她关闭，让她永远活在小女孩的躯壳里。
她查看自己。没有，她没出血。要是凯瑟琳修女说得没错，要多久才会开始呢？她真希望有机会可以跟凯瑟琳修女多打听一点。会流多少血、会有多痛，她会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虽然以她的情况来说，艾美知道，什么都和别人不太一样。或许会更糟，或许会比较好，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她希望成为女人，希望看见自己映在别人眼中的女人形影。因为她的身体知道她的心早就是女人了。
一声沙哑的喵叫打断她的思绪。一定是毛瑟来看她了。这只灰色的老猫缓缓踱到她床边。看起来可真惨啊这只猫—两只有白内障的眼睛雾蒙蒙的，毛色黯淡不洁，尾巴因为年老而下垂。「你是来看我的吗？是不是，小伙子？嗯，过来。」艾美把牠从地板上抱起来，靠在小床上，把牠摆在胸前。她轻轻摸着牠的毛，牠用头轻轻地碰着她的脖子。太阳还没下山，妳怎么躺在床上？牠转了三圈才躺在她胸口，大声地喵喵叫。没事，妳睡，我会在这里。
艾美闭上眼睛。
是晚上了，艾美人在外面。
她怎么会到外面来的？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光着脚，沾满露水。搞不清楚是几点，但是感觉很晚。她在作梦吗？可是如果她还在睡，这一切怎么感觉如此真实？她看看四周。是在靠近水坝的上游处。空气沁凉潮湿。她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紧迫感，彷佛从被追逐的梦中醒来。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是在梦游吗？
有东西搔着她的腿，让她一惊。头一低看见毛瑟，用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她。牠开始高声喵叫，然后跑向水坝，跑了几呎之后停下来，转头看她。
牠的意思很清楚。艾美跟了上去。老猫领着她到水坝底下一幢小小的水泥建筑。是某种机械？毛瑟站在门口，喵喵叫。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她怎么找得到路？她摸着墙面，寻找开关。找到了。一排灯亮了起来。在这个小房间的中央，有一圈铁栏杆，围着一个圆形的楼梯。毛瑟站在最顶端的一阶，又坚定地喵了一声，转身下楼。
楼梯旋转而下。到了楼梯底下，她发现自己又置身漆黑里。再次摸索灯光开关，然后她看见自己在哪里了。一条宽阔的管道，通向前方。毛瑟离她前面已有一段距离，在墙上映出长长的影子。牠的急迫感有渲染性，催得她继续深入这地底世界。他们来到第二个舱门口，有个铁转轮封住门口。一根长管子丢在门边的地上。艾美拿起管子，穿进轮辐里，用力转。门打开来，露出另一道梯子。她转身看毛瑟。毛瑟以怀疑的眼神看她。
别看我，我很害怕。妳自己去吧。
她走下梯子。底下有东西在等着她，她感觉得到，打从骨子里感觉到。恐怖，哀伤，又充满渴望的东西。她双脚着地。又一段阶梯，比前一段更宽。地板上有水涓涓流淌。在远远那端，她看见一圈光。她知道自己人在哪里，在一条泄洪道里，她看见的是月光。她朝向那圈月光走去的时候，一道阴影掠过。不是阴影，是人影。
她知道了。
艾美，艾美，我心中的女儿。
他伸手穿过铁条要摸她—一只扭曲长爪的手，肿胀的手指前端是弯曲的爪甲。两人手掌相触时，他的手指先是弯了起来，然后包覆在她的手指上。她不觉得害怕，只有一点点晕眩。她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
艾美，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碰触的感觉扩散到她全身的每一个部分，让她沐浴在温暖里—爱的温暖、家的温暖。彷佛在说：我一直都在这里。我会永远保护妳。
我勇敢的女孩。我勇敢的艾美。别哭了。
她突然哭得无法遏止，纯粹的情绪如潮水涌来。她很快乐，也很哀伤，她感觉到自己人生的重量。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拜托，告诉我。
他的脸没有表情，因为不可能有；所有的心绪，都在他的眼睛里。
妳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他在等妳，在船上。等时候到了，我会告诉妳怎么去。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是艾美开口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很快，华格斯特说，很快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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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美？妳还好吗？」
凯瑟琳修女的形影—苍白的长脸，蓝得像矢车菊的瞳孔—在艾美的视线里逐渐聚焦。她浑身冒汗，手脚冰冷颤抖，腰部以下彷佛流失了密度般软趴趴。下一刻，艾美就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她有点想吐，但又极力抗拒，两个自我的僵持不下，让她无法开口讲话。
「妳最好躺下来吧。妳的脸色好惨白。」
凯瑟琳修女扶她走向靠在孤儿院墙边的长椅—这二十呎的距离比一哩还远。走到椅子前面时，艾美已经撑到极限，再多走一步就会昏倒。凯瑟琳修女疾步离开她身边，带了一杯水回来，塞进艾美手里。游戏场上的活动似乎不受干扰地继续进行，但是艾美察觉到，有些孩子在看她。痛楚被恶心的感觉所取代，但是虚弱依旧。她觉得既热且冷。有更多修女围到旁边来，每一个都用又着急又关心的语气，询问凯瑟琳修女。艾美不想喝水，但每个人都坚持要她喝。她喝了一小口。
「对不起，」她勉强挤出声音，「我休息一分钟就没事了......」
「这边，修女。」凯瑟琳推开通往孤儿院的门，「快来。」
众人让开，让佩格修女大步走过来。这位老妇人一脸严肃的看着艾美，表情既是担忧，又是恼怒。
「怎么了？有谁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还是要我自己猜？」
「我不知道。」凯瑟琳修女说：「她就......昏倒了。」
游戏场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的孩子都盯着她看。艾美想找凯勒柏，可是佩格修女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不记得自己曾经生过病；她知道生病是怎么回事，可是从来没亲身体验过。比痛还惨的是难堪。这让她想说几句话，说任何话，让其他人不要再盯着她看。
「艾美？怎么回事？」
「我只是觉得头晕。胃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的手掌贴在艾美额头上。「嗯，我想妳没发烧。」
「八成是因为吃坏东西了。我相信只要坐一会儿就没事了。」
「她看起来不太好。」凯瑟琳修女插嘴说，其他人猛点头。「老实说，艾美。我怕妳会晕过去。」
周围响起喃喃低语。不，她看起来不好，一点都不好。是感冒吗？更严重的毛病？如果是吃坏东西了，那他们是不是也全都会病倒？
佩格修女容忍大家交头接耳一番，然后举起手，要他们安静。「我觉得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去床上躺着吧，艾美。」
「可是我真的觉得好多了。我相信我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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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扶她起来。她觉得有点站不稳，而且胃很不对劲。可是最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凯瑟琳带她走进屋子，爬上楼梯到寝室里。所有的修女都睡在这里，只有负责管理孤儿院的佩格修女有自己的房间。艾美脱下衣服，躺到床上。
「还有什么需要我作的吗？」凯瑟琳拉下窗帘说。
「我没事。」艾美竭尽所能挤出一个微笑。「我想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
凯瑟琳站在床脚，端详她好一会儿。「妳知道这可能是怎么回事，对吧？像妳这个年纪的女孩。」
妳这个年纪。凯瑟琳修女绝对不知道，艾美想。然而，艾美明白这位修女指的是什么。这个想法让她很意外。
凯瑟琳修女露出同情的微笑。「嗯，如果是这样的话，妳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相信我，我们都经历过的。」
凯瑟琳要艾美答应有事就叫她之后，就离开房间了。艾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午后的钟声响起，楼下，孩子们正鱼贯回到教室里上课，带着阳光、汗水与午后新鲜空气的味道，他们或许有几个会很好奇，刚才在游戏场的那场混乱是怎么回事。凯勒柏一定会担心她，艾美应该请凯瑟琳修女带几句话给他的。她只是累了，觉得有点不舒服。她马上就会没事的，你看着好了。
然而......妳这个年纪的女孩。可能吗？所有的修女都把这叫作「磨难」，怨声载道。在孤儿院里大家总是拿来当笑话讲，说住在这么拥挤的宿舍里，所有的人都同时来月经，搞得每四个星期就有一个星期像梦魇，又是沾血的布巾，又是坏脾气的。这一百年来，艾美都对这些基本的事实一无所知；即使在现在，她也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这个现象，但是她大致明白。会流血，不是太多，但会觉得很不舒服，持续好几天。想到有此可能，艾美先是非常惊恐，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却燃起一种强烈、近乎生理的渴望，甚至担心自己永远不会有，怕这扇属于人类的大门永远对她关闭，让她永远活在小女孩的躯壳里。
她查看自己。没有，她没出血。要是凯瑟琳修女说得没错，要多久才会开始呢？她真希望有机会可以跟凯瑟琳修女多打听一点。会流多少血、会有多痛，她会觉得有什么不一样？虽然以她的情况来说，艾美知道，什么都和别人不太一样。或许会更糟，或许会比较好，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她希望成为女人，希望看见自己映在别人眼中的女人形影。因为她的身体知道她的心早就是女人了。
一声沙哑的喵叫打断她的思绪。一定是毛瑟来看她了。这只灰色的老猫缓缓踱到她床边。看起来可真惨啊这只猫—两只有白内障的眼睛雾蒙蒙的，毛色黯淡不洁，尾巴因为年老而下垂。「你是来看我的吗？是不是，小伙子？嗯，过来。」艾美把牠从地板上抱起来，靠在小床上，把牠摆在胸前。她轻轻摸着牠的毛，牠用头轻轻地碰着她的脖子。太阳还没下山，妳怎么躺在床上？牠转了三圈才躺在她胸口，大声地喵喵叫。没事，妳睡，我会在这里。
艾美闭上眼睛。
是晚上了，艾美人在外面。
她怎么会到外面来的？
她身上还穿着睡衣，光着脚，沾满露水。搞不清楚是几点，但是感觉很晚。她在作梦吗？可是如果她还在睡，这一切怎么感觉如此真实？她看看四周。是在靠近水坝的上游处。空气沁凉潮湿。她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紧迫感，彷佛从被追逐的梦中醒来。她为什么在这里？她是在梦游吗？
有东西搔着她的腿，让她一惊。头一低看见毛瑟，用雾蒙蒙的眼睛盯着她。牠开始高声喵叫，然后跑向水坝，跑了几呎之后停下来，转头看她。
牠的意思很清楚。艾美跟了上去。老猫领着她到水坝底下一幢小小的水泥建筑。是某种机械？毛瑟站在门口，喵喵叫。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她怎么找得到路？她摸着墙面，寻找开关。找到了。一排灯亮了起来。在这个小房间的中央，有一圈铁栏杆，围着一个圆形的楼梯。毛瑟站在最顶端的一阶，又坚定地喵了一声，转身下楼。
楼梯旋转而下。到了楼梯底下，她发现自己又置身漆黑里。再次摸索灯光开关，然后她看见自己在哪里了。一条宽阔的管道，通向前方。毛瑟离她前面已有一段距离，在墙上映出长长的影子。牠的急迫感有渲染性，催得她继续深入这地底世界。他们来到第二个舱门口，有个铁转轮封住门口。一根长管子丢在门边的地上。艾美拿起管子，穿进轮辐里，用力转。门打开来，露出另一道梯子。她转身看毛瑟。毛瑟以怀疑的眼神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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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下梯子。底下有东西在等着她，她感觉得到，打从骨子里感觉到。恐怖，哀伤，又充满渴望的东西。她双脚着地。又一段阶梯，比前一段更宽。地板上有水涓涓流淌。在远远那端，她看见一圈光。她知道自己人在哪里，在一条泄洪道里，她看见的是月光。她朝向那圈月光走去的时候，一道阴影掠过。不是阴影，是人影。
她知道了。
艾美，艾美，我心中的女儿。
他伸手穿过铁条要摸她—一只扭曲长爪的手，肿胀的手指前端是弯曲的爪甲。两人手掌相触时，他的手指先是弯了起来，然后包覆在她的手指上。她不觉得害怕，只有一点点晕眩。她的视线因泪水而模糊。
艾美，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
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碰触的感觉扩散到她全身的每一个部分，让她沐浴在温暖里—爱的温暖、家的温暖。彷佛在说：我一直都在这里。我会永远保护妳。
我勇敢的女孩。我勇敢的艾美。别哭了。
她突然哭得无法遏止，纯粹的情绪如潮水涌来。她很快乐，也很哀伤，她感觉到自己人生的重量。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拜托，告诉我。
他的脸没有表情，因为不可能有；所有的心绪，都在他的眼睛里。
妳所有的问题都会得到解答。他在等妳，在船上。等时候到了，我会告诉妳怎么去。
—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但是艾美开口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很快，华格斯特说，很快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