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这真是太......奇怪了。」
丽拉刚进食过，还没有从那个状态恢复过来。血应该是莎拉和凯儿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吉尔德送过来的。连着两天温度都在零度以上，积雪表面已经没那么坚硬，正适合捏雪球。她们互相丢来丢去，玩了好几个钟头。
现在她们坐在地板上，傍着火炉玩豆子和杯子的游戏。莎拉以前没玩过，是凯儿教她的。又是很欢喜的事，让女儿教自己玩游戏。莎拉拚命不去想这时光有多短暂。妮娜的讯息随时会来。
「哎，好吧，」丽拉说，彷佛她和莎拉一直在对话似的，「我很快就得出去办点事。」
莎拉稍微留心。丽拉的心思似乎又在幻想之中悠游。到哪里去办事呢？
「戴维说我非去不可。」丽拉在镜子里蹙起眉头，每回提到戴维，她就是这副表情。「丽拉，这是慈善活动。我知道妳不喜欢歌剧，但我们绝对非去不可。丽拉，这个人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所有的太太们都会出席，要是我自己一个人去，人家会怎么想？」她认命地叹口气，正梳着一头丰盈秀发的梳子停了一下。「他也许该想想我想作什么，我想去哪里，一次就好。布莱德就体贴得多了。布莱德是那种肯听别人在说什么的人。」她的目光在镜子里迎上莎拉的目光。「告诉我，黛妮。妳有男朋友吗？某个在妳生命中有特殊意义的人？如果妳不介意我问的话。我的天，妳实在很漂亮。我敢说有成打成打的男生去敲妳的门。」
这个问题让莎拉有一晌恍神，丽拉很少，甚至根本没问过莎拉的私事。「不算有啦。」
丽拉想了想。「嗯，这样很聪明。妳还有很多时间。多玩玩，别定下来。要是碰见了真命天子，妳就会知道。」丽拉又开始仔细梳头发。「记得我说的话，黛妮，有人在某处等着妳。一旦找到他，千万别让他离开妳的视线。我犯过这样的错误，看看我现在落到什么样子。」
这段话就像她以前说过的话一样，彷佛在飘浮在太空里，完全碰触不到任何具体表面。然而在这段封闭的日子里，莎拉开始慢慢察觉到，这些晦涩的谈话还是有某些具有意义的模式可循。这是实事的影子。是某些人、某些地方、某些事件的真实历史。如果妮娜对这个女人的说法是事实—莎拉相信是真的—丽拉和其他的红眼人一模一样，都是凶残怪物。有多少个伊娃被送进地下室，只因为丽拉……妮娜是怎么说的？失去兴趣。然而莎拉还是不能否认，这女人确实有值得同情之处。她似乎整个人都迷失了，非常脆弱，满心悔恨。有时候，丽拉有一次重重叹口气，没头没脑地说，我真的搞不懂，事情怎么可以像这样继续下去。还有一天晚上，莎拉帮她的双脚抹乳液的时候，黛妮，妳有没有想过要逃走？抛开妳全部的生活，重新开始？她越来越常让莎拉和凯儿自己去玩，彷佛逐渐放弃她在小女孩生活里的角色似的—彷佛她在某种程度上知道实情。看着妳们两个，我心里想，妳们两个真是太合得来了。那小女生好喜欢妳，妳就是拼图缺少的那一块。
「妳觉得呢？」
莎拉的注意力已经回到游戏上。她抬头看见丽拉正以热切的眼神凝望她。
「黛妮，该妳了。」凯儿说。
「等一下，亲爱的。」她接着对丽拉说，「不好意思，什么觉得怎么样？」
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陪我去。我想妳可以帮上大忙。珍妮可以照顾伊娃。」
「去哪里？」
莎拉从丽拉的眼里可以看得出来：无论目的地是哪里，这女人绝对不愿意自己去。「去哪里有什么关系吗？是戴维的......事情。老实说，通常都很讨厌。我真是受不了那些人。」她从凳子上俯身对小女孩说，「妳觉得怎么样啊，伊娃？妈妈出门的时候，珍妮陪妳一个晚上？」
女孩不肯看她的眼睛。「我要黛妮陪我。」
「妳当然想要黛妮啦，小东西。我们都很爱黛妮。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特别的人了。但是大人有时候必须有自己的时间，去作大人的事。有时候就这样啊。」
「那妳去啊。」
「伊娃，我觉得妳没听进我说的话。」
小女孩拉拉莎拉长袍的袖子。「告诉她。」
丽拉皱起眉头。「黛妮？什么事？」
「我不......知道。」她看看凯儿。凯儿跑到莎拉旁边，窝在地上，寻求保护似地倚在莎拉身边。莎拉伸手搂着她。「什么事，亲爱的？」
「伊娃，」丽拉打断她的话说，「妳要黛妮告诉我什么？现在就告诉我。」
「我不喜欢妳。」女孩的脸埋在莎拉的长袍裙襬里，嘟哝着说。
丽拉吓了一跳，脸上血色尽失。「妳说什么？」
「我不喜欢妳。我喜欢她。」
丽拉的表情用惊骇还不足以形容，那是绝对无法接受的表情。莎拉顿时打从心里明白其他的伊娃发生了什么事。就是眼前这样的事。
「好吧，」丽拉清清嗓子，受伤的眼睛不安地环顾整个房间，想找个东西来让注意力可以停驻。「我明白了。」
「丽拉，她不是真心的。」小女孩又寻求庇护似地抱住莎拉，脸贴在她的长袍上，一面用眼角担忧地瞄着丽拉。「告诉她，亲爱的。」
「没有必要。」丽拉说，「她已经把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她摇摇晃晃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切都改变了，覆水难收。「不好意思，我想我得躺一下。戴维马上就会到了。」
她跌跌撞撞走进卧房，身体往前倾，好像挨了一顿揍似的。
「妳还希望我陪妳去吗？」莎拉好声好气地问。
丽拉停住脚步，抓着门框保持平衡，没回头看莎拉。
「当然要，黛妮。为什么不要妳陪呢？」
他们在夜色里驱车前往体育馆。一行十辆车，首尾都是小货卡，各载有一队武装的爪牙，中间八部豪华休旅车，供高阶官员搭乘。丽拉和莎拉坐在第二部的后座。丽拉穿着黑色斗篷，帽兜拉下垂在颈间，一副超大深色眼镜像挡风玻璃似的遮住她的上半脸。莎拉隐约认得开车的司机，但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瘦巴巴的，一头稀疏的褐色头发，淡色的眼睛滴溜转。车子开出圆殿时，他从后照镜盯着莎拉。
「妳。妳叫什么名字？」
「黛妮。」
他冲着后照镜咧嘴笑。莎拉突然一阵担心。他认得她吗？他的目光穿透了朦胧的面纱，看见她了吗？
「嗯，妳今天晚上可以大饱眼福了，黛妮。」
吉尔德原本不让黛妮来，但是丽拉不肯让步。戴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觉，被拖去参加你那些蠢透了的派对，和你那些蠢透了的朋友周旋？如果她不去，我就不去，你不答应就拉倒。周而复始，弄到吉尔德发火，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很好，他说，妳爱怎样就怎样吧，丽拉。也许妳的侍女该看看妳的真面目。看得越多，他妈的越高兴。
车子穿过平地，沿着结了一层寒冰的河流往前开。丽拉开始变了。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以及圆殿灯光的逐渐远去，她整个人也越来越退缩。她像只猫似的拉长背部，喉咙深处发出细微的哼啊声，手不住摸着自己的脸和头发。
「嗯嗯，」丽拉发出近似性爱欢愉的叫声，「妳感觉得到吗？」
莎拉没回答。
「这太......太棒了。」
他们通过大门。莎拉看见前面就是体育馆，里面亮着灯，在冬夜里熠熠生辉。她觉得这比四处延展的黑暗更令人恐惧。车队放慢速度，开上坡道，进入一个四周围有看台、灯火通明的场地。车子停在一部银色货柜车后面，有十几名爪牙等在那里，挥着警棍，在寒风里不停顿足。场地中央竖起一根高高的杆架，牢牢钉在地上。
「嗯嗯。」丽拉说。
车门敞开，所有的人都下车。站在车旁，丽拉掀起莎拉的头纱，温柔轻抚她的脸颊。「我的黛妮啊，我可爱的女孩。这是不是很神奇呢？我的宝宝，我那些漂亮的宝宝。」
「丽拉，这里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晃着头，彷佛沉醉在肉体的欢愉里，目光温柔而遥远。莎拉所认识的那个丽拉已经不在这双眼睛里了。她转头看着莎拉，然后出人意表地亲吻莎拉的唇。
「我好高兴妳陪我来。」她说。
那名司机拉着莎拉的手肘，把她带到看台上。二十名穿黑西装的男子占了两排座位，对着拳头哈气，热烈交谈。「这里好冷。」莎拉被带到第四排，和一群爪牙坐在一起时，听到其中一个说，「我从没看过这个。」
前面下方，吉尔德面对群众。他穿着黑色大衣，颈间露出黑色领带，戴着手套的手里握着东西：无线电。
「各位资深同仁，欢迎。」他愉快地咧嘴笑说。呼出的气凝结在他面前，彷佛为讲出的每一个字标上逗点。「为了大家的光临，我们准备了小小的节目。在我们的付出即将达到高潮的此时，用一场秀来感谢大家的辛劳。」
「把他们带进来！」有个红眼人高声喊，引来欢呼与笑声。
「好，好，」吉尔德挥着手要大家安静，「即将要上演的节目，各位都很熟悉。但是今天晚上，我们做了非常特别的安排。侯普部长，能不能请你到前面来？」
坐在第二排的一个红眼人站起来，走到前面，和吉尔德站在一起。这人很高，国字脸，小平头，尴尬地笑着说：「天哪，荷拉斯，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说不定他要把你降职！」又有个人喊说。
更多笑声。吉尔德等到笑声平息。「这位侯普部长，」他宛如父亲似地将一手贴在这人背上，「大家都知道，打从一开始就和我们一起。身为宣传部长，他的支持与否，对我们的工作有非常关键的影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严厉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非常遗憾的，我必须告诉各位，我们掌握了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侯普部长与叛军勾结。」他对着那人伸出手，一把扯掉他的眼镜，甩到一旁。侯普发出痛苦的惨叫，忙举起手臂遮眼。「警卫，」吉尔德说，「抓住他。」
两名爪牙抓住侯普的手臂，更多个爪牙抽出武器，团团围住他。一晌迷惑之后，看台闹哄哄响起各种问题：什么？他说什么？侯普，这是真的吗......？
「是的，各位朋友，侯普部长是叛徒。是他把重要情报透露给叛军，才导致上个星期的爆炸案，害我们两位同仁丧命。」
「天哪，荷拉斯，」那人膝盖发软，眼睛紧紧闭起，想甩开抓住他的那两个人，但似乎已经浑身乏力。「你知道我的！你们大家都了解我！苏雷许、威克斯，谁来—告诉他啊！」
「对不起，我的朋友。自作孽不可活。带他上场。」
他被拖走了。在那辆银色卡车旁边，侯普被粗重的绳子绑到杆架上。有个爪牙拿出一个桶子，把里面的鲜红色液体倒在他身上，浸湿他的衣服、头发和脸。他无助地蠕动，发出最可怜的哭喊声，别这样，拜托。我发誓，我不是叛徒。你们这些浑蛋，说话啊！
吉尔德双手圈在嘴边喊着，「犯人绑好了吗？」
「好了！」
他把无线电举到嘴边，「亮灯！」
转轮喀啦喀啦响，门开启的声音。
艾莉希亚被吊在天花板上，手腕被绑着缚在头上，承载着她的体重，缓缓发出嘎嘎的声响。她累了，好累好累。赤裸的双腿上有一条条干涸的血迹。那个叫淫魔的家伙，日复一日进行他那龌龊的勾当，没放过她身上的任何一吋肌肤。他在她的耳朵和鼻子里，灌进他那温热恶臭的体液。他抓她，打她，咬她。像只动物那样咬。她的乳房、颈部的柔嫩皮肤、大腿内侧，每一吋皮肤都印着他的齿痕。经历这一切，她连泪都没掉。叫嚷，是的，吶喊。但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落泪来让他满足。现在他又来了，懒洋洋地晃动吊在手指上的那串钥匙，还完好的那只眼睛上下打量她的身体，半扭曲的脸上浮现贪婪兽性的微笑。
「我想，既然所有的人都去体育馆看表演了，我们可以独自享受一段两人时光。」
有什么可说的？没有。
「我想呢，我们可以来点新鲜的花样。这长凳感觉好……不亲密。」他开始脱衣服，很麻烦地解开皮带和扣环，踢掉靴子，甩掉裤子。在这段大方宽衣解带的过程里，艾莉希亚只能暗暗厌恶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十个不同的艾莉希亚存在，每一个都有各自独立的片断讯息，和其他的艾莉希亚没有任何关系。然而，独自享受两人时光，这倒新鲜。这绝对是个新状况。通常他们都有四个人—一个负责绞轮，两个压住她，再加上淫魔。这会儿其他人哪里去了。
独自享受两人时光。
「我求求你，」她声音嘶哑地说，「别让我太痛。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这才对嘛。」
「放我下来，我会让你知道有多舒服。」
他思考着这个提议。
「镣铐可以留着。我保证我会合作。你想要怎么作，我都配合。」
从他的神色，她看得出来他渐渐拿定主意。她全身赤裸、遍体鳞伤。情况这么惨的女人还能干出什么事来呢？钥匙挂在裤腰带，躺在他背后的地板上。艾莉希亚强迫自己不去看。
「这样也许挺有意思的。」淫魔说。
铁链穿过天花板上的一根横梁垂下来，靠着连接在墙上的操纵杆操作。淫魔连气也不喘一声，阔步走过去，放开制动器。头顶上一阵喀喀响，艾莉希亚双脚着地。
「再下来一点，」她说，「我得要可以活动才行啊。」
他睡意浓厚且肉欲横溢的咧嘴笑，「我喜欢妳动脑筋。」
她腕上的压力不见了。「再松一点。」
她的策略很明显，但是淫魔的期待压倒了自己仅有的判断力。艾莉希亚双臂垂下身侧。现在有八呎松垂的炼锁可以供她运用了。
「别耍花样。」
她趴下身体引诱他。淫魔从她背后靠过来。
「这会让你很舒服的，我保证。」
就在他双手贴上她的臀部那一瞬间，她把右脚缩到胸前，用力朝他的脸踢去。喀啦一声，接着传出哀叫。艾莉希亚站了起来，转过身来。他坐在地上，摀着鼻子，暗红的血从指间流下来。
「妳他妈的臭婊子！」
他朝她冲来，想掐住她的脖子。问题是谁动作快。艾莉希亚向后退开，抡起一手，让锁炼变成套索，往前丢。
锁炼变成的圈圈正好套在他头上，她把他往前拽，然后自己往旁边一闪，让他的动能带着他转圈圈。现在她从他背后制住他了。她把另一手的锁炼也绕成套索，套住他的脖子。轻快地一跃，她双腿夹住他的腰。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住挥舞双臂。去死吧，你这头猪！她想，去死吧！她卯足全力，把整个人的重量往后拉，像拉住马缰似地把锁炼死命往地上拉，直到松垂的锁炼全部用罄，紧紧卡在他们头顶上的横梁。艾莉希亚听见自己渴望的声音—骨头喀一声断裂的声音。
他们离地八吋。死者两百磅的体重压在她身上。她把双腿缩到身体下方，拱起背，用力推。淫魔的身体往前倾，弯腰跪在地上，她一松开他颈间的锁炼，他就面朝下倒在水泥地上。她从地上捞起钥匙，解开镣铐，从腰间甩脱。
然后她开始踢他，用力踩他的头，用脚跟狠狠把他的脸压在水泥地上猛踩。忿恨让她失去理智。她抓起他的头发，把他没有生命的躯体拖过牢房到墙边，然后拉起来，拿他的头去撞墙。「你觉得怎么样啊，你这个浑蛋！你喜欢断掉的脖子？喜欢我杀了你？」
牢房外面说不定还有人在，也说不定没有，说不定会有更多人冲进来，把她吊在天花板上，然后事情又重新开始。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淫魔的头。她要把他的头砸烂，砸成这世界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惨状，人眼所能见最恐怖的惨状。她怒骂着，一次又一次，「你这该死的家伙！你这该死的家伙！你这该死的家伙！」
然后就结束了。艾莉希亚放开他。尸体歪倒在地板上，墙上留下一抹微微闪亮的脑浆。艾莉希亚跪倒在地，大口大口把空气吸进肺部。结束了，但感觉上并没有结束。没有结束，再也没有结束了。
她需要衣服、需要武器。她发现淫魔小腿上系了一把刀柄很沉的刀。这刀的重心不太平衡，但还可以用。她剥下他的长裤和衬衫，衣服上满是他的臭味，套在身上，让她极其厌恶。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彷佛他在摸她似的。她卷起袖子和裤管，束紧腰带。靴子太大了，只会拖慢她的速度。她得要赤脚前行。她把尸体拖离门口，用刀柄敲敲铁门。
「喂，」她把手圈在嘴边，压低嗓音的音调。「喂，我被锁在里面了！」
过了几秒钟，外面或许没人。该怎么办呢？她捶着门，这次很用力，希望会有人来。
这时锁轮转动，艾莉希亚跳到门后。第二个警卫走进房里。
「搞什么鬼啊，淫魔。你自己说我可以有三十分钟—」
但他牢骚还没发完，艾莉希亚就冲到他后面，一手摀住他的嘴，另一手拿刀刺进他脖子底部，刀柄用力一划，刀尖往上顶。
她放下尸体，鲜血在地上流成一滩暗红的血池，浓厚的气味冲进她鼻孔。艾莉希亚想起她发的誓。我会喝干这些王八蛋的血，我要以敌人的鲜血为自己洗礼。在忍受酷刑的这段时间，她靠着这个想法熬过去。但是此时看着这两个人：她先看看这个警卫，然后看着淫魔，他惨白赤裸的身体躺在水泥地上，像是一块白色的污迹，不禁厌恶地打个哆嗦。
不是现在，她想，时机未到。她悄悄溜进走廊。
场中央陷入黑暗。有那么一会儿，寂静无声。接着，从头顶高处，水族灯亮起，洒下清冷的灯光，让场中央笼罩在人工月光里。
丽拉出现在银色卡车后面。所有的红眼人都收起太阳眼镜。侯普已经放弃哀求，开始啜泣。一辆面包车开上场中央，两名爪牙下车，走到车后，打开后车门。
十一个人跌跌撞撞下车来。六男五女炼在一起，手腕脚踝都戴着镣铐。他们脚步踉跄，哭泣，哀求饶命，因为太过惊恐而不再反抗。莎拉浑身冰冷，一动也不能动，觉得自己快吐了。其中一个女的看起很像凯伦‧莫林努，但是莎拉不能确定。爪牙把他们拉到侯普旁边，命令他们跪下。
「这场面真了不得。」附近有个人说。
所有的爪牙退下，只留下一个陪丽拉站在大卡车后面。丽拉身体摇摆，头左右晃动，彷佛漂在看不见的水流里，或是随着听不见的音乐舞动。
「我以为应该是十个。」同一个人又说。是前方两排的一个红眼人。
「是啊，十个。」
「可是那里有十一个。」
莎拉又数了一遍。十一个。
「你最好下去告诉吉尔德。」
「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他最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啊？」
「小心隔墙有耳。要是他听见你这么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我跟你说，那家伙有点失控。」停顿一下，「可是我一向就知道侯普有点问题。」
对莎拉来说，这些对话彷佛远方的风吹过。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场中央。那是凯伦吗？那女人看起来比较老，也太高了。大部分的犯人都是一副自我保护的姿势，弯腰跪在积雪上，双手高举过头；其他几个则跪得直挺挺的，脸上笼罩蓝光，开始祷告。留在场上的那名爪牙穿着硬壳防护垫，头上戴着头盔，对着看台挥手。莎拉的每一吋肌肉都紧绷起来。她想转开视线，却又作不到。那名爪牙走到银色卡车的货舱门口，摸索着钥匙。
车门敞开，那名爪牙瞬即闪开。有那么一秒钟，什么动静都没有。接着，病鬼出现了，从卡车里跳出来，彷佛是人身大小的昆虫，双手双脚着地，落在雪地上。瘦伶伶的躯干上有一条条的肌肉，鲜亮的银光闪动。八只，九只，十只。他们冲向丽拉。丽拉张开双臂，掌心朝上。是邀请的姿势，欢迎的姿势。
在她脚边，他们垂首鞠躬。
她摸着他们，轻抚着他们。她两手轻轻摸着他们光滑的头，像看着孩子般捧起他们的下巴，宠爱无限地凝视他们的眼睛。我的小可爱，莎拉听见她说，我漂亮的小宝贝。
「你看见没？她真是他妈的爱死他们了！」
那些人质只发出默默的哭声。结局已无可避免，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或者，只是因为这怪异至极的场面，把他们吓得发不出任何哀号。
我可爱的小宠物。你们饿了吗？妈咪会喂你们。妈咪会照顾你们。妈咪会这么作的。
「不对，我确定应该是十个才对。」
这回是另一个人，从右边传来的声音。「你说十个吗？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那第十一个是谁？」
有个红眼人猛然站起，指着场中央。「多了一个！」
「我没骗你，场上有十一个人！」
所有的人都转头看讲话的人，包括吉尔德。
快去吧，亲爱的孩子。
病鬼从丽拉身边跳开。就在这时，一个人质突然站起来，露出了脸。是阿谷。病鬼围这那群人，所有的人都开始尖叫。阿谷撕开衬衫前襟，露出绑在胸前的一排排铁管。他高举手臂，拇指压下引爆器。
「塞吉欧万岁！」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丽拉刚进食过，还没有从那个状态恢复过来。血应该是莎拉和凯儿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吉尔德送过来的。连着两天温度都在零度以上，积雪表面已经没那么坚硬，正适合捏雪球。她们互相丢来丢去，玩了好几个钟头。
现在她们坐在地板上，傍着火炉玩豆子和杯子的游戏。莎拉以前没玩过，是凯儿教她的。又是很欢喜的事，让女儿教自己玩游戏。莎拉拚命不去想这时光有多短暂。妮娜的讯息随时会来。
「哎，好吧，」丽拉说，彷佛她和莎拉一直在对话似的，「我很快就得出去办点事。」
莎拉稍微留心。丽拉的心思似乎又在幻想之中悠游。到哪里去办事呢？
「戴维说我非去不可。」丽拉在镜子里蹙起眉头，每回提到戴维，她就是这副表情。「丽拉，这是慈善活动。我知道妳不喜欢歌剧，但我们绝对非去不可。丽拉，这个人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所有的太太们都会出席，要是我自己一个人去，人家会怎么想？」她认命地叹口气，正梳着一头丰盈秀发的梳子停了一下。「他也许该想想我想作什么，我想去哪里，一次就好。布莱德就体贴得多了。布莱德是那种肯听别人在说什么的人。」她的目光在镜子里迎上莎拉的目光。「告诉我，黛妮。妳有男朋友吗？某个在妳生命中有特殊意义的人？如果妳不介意我问的话。我的天，妳实在很漂亮。我敢说有成打成打的男生去敲妳的门。」
这个问题让莎拉有一晌恍神，丽拉很少，甚至根本没问过莎拉的私事。「不算有啦。」
丽拉想了想。「嗯，这样很聪明。妳还有很多时间。多玩玩，别定下来。要是碰见了真命天子，妳就会知道。」丽拉又开始仔细梳头发。「记得我说的话，黛妮，有人在某处等着妳。一旦找到他，千万别让他离开妳的视线。我犯过这样的错误，看看我现在落到什么样子。」
这段话就像她以前说过的话一样，彷佛在飘浮在太空里，完全碰触不到任何具体表面。然而在这段封闭的日子里，莎拉开始慢慢察觉到，这些晦涩的谈话还是有某些具有意义的模式可循。这是实事的影子。是某些人、某些地方、某些事件的真实历史。如果妮娜对这个女人的说法是事实—莎拉相信是真的—丽拉和其他的红眼人一模一样，都是凶残怪物。有多少个伊娃被送进地下室，只因为丽拉……妮娜是怎么说的？失去兴趣。然而莎拉还是不能否认，这女人确实有值得同情之处。她似乎整个人都迷失了，非常脆弱，满心悔恨。有时候，丽拉有一次重重叹口气，没头没脑地说，我真的搞不懂，事情怎么可以像这样继续下去。还有一天晚上，莎拉帮她的双脚抹乳液的时候，黛妮，妳有没有想过要逃走？抛开妳全部的生活，重新开始？她越来越常让莎拉和凯儿自己去玩，彷佛逐渐放弃她在小女孩生活里的角色似的—彷佛她在某种程度上知道实情。看着妳们两个，我心里想，妳们两个真是太合得来了。那小女生好喜欢妳，妳就是拼图缺少的那一块。
「妳觉得呢？」
莎拉的注意力已经回到游戏上。她抬头看见丽拉正以热切的眼神凝望她。
「黛妮，该妳了。」凯儿说。
「等一下，亲爱的。」她接着对丽拉说，「不好意思，什么觉得怎么样？」
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陪我去。我想妳可以帮上大忙。珍妮可以照顾伊娃。」
「去哪里？」
莎拉从丽拉的眼里可以看得出来：无论目的地是哪里，这女人绝对不愿意自己去。「去哪里有什么关系吗？是戴维的......事情。老实说，通常都很讨厌。我真是受不了那些人。」她从凳子上俯身对小女孩说，「妳觉得怎么样啊，伊娃？妈妈出门的时候，珍妮陪妳一个晚上？」
女孩不肯看她的眼睛。「我要黛妮陪我。」
「妳当然想要黛妮啦，小东西。我们都很爱黛妮。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特别的人了。但是大人有时候必须有自己的时间，去作大人的事。有时候就这样啊。」
「那妳去啊。」
「伊娃，我觉得妳没听进我说的话。」
小女孩拉拉莎拉长袍的袖子。「告诉她。」
丽拉皱起眉头。「黛妮？什么事？」
「我不......知道。」她看看凯儿。凯儿跑到莎拉旁边，窝在地上，寻求保护似地倚在莎拉身边。莎拉伸手搂着她。「什么事，亲爱的？」
「伊娃，」丽拉打断她的话说，「妳要黛妮告诉我什么？现在就告诉我。」
「我不喜欢妳。」女孩的脸埋在莎拉的长袍裙襬里，嘟哝着说。
丽拉吓了一跳，脸上血色尽失。「妳说什么？」
「我不喜欢妳。我喜欢她。」
丽拉的表情用惊骇还不足以形容，那是绝对无法接受的表情。莎拉顿时打从心里明白其他的伊娃发生了什么事。就是眼前这样的事。
「好吧，」丽拉清清嗓子，受伤的眼睛不安地环顾整个房间，想找个东西来让注意力可以停驻。「我明白了。」
「丽拉，她不是真心的。」小女孩又寻求庇护似地抱住莎拉，脸贴在她的长袍上，一面用眼角担忧地瞄着丽拉。「告诉她，亲爱的。」
「没有必要。」丽拉说，「她已经把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她摇摇晃晃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切都改变了，覆水难收。「不好意思，我想我得躺一下。戴维马上就会到了。」
她跌跌撞撞走进卧房，身体往前倾，好像挨了一顿揍似的。
「妳还希望我陪妳去吗？」莎拉好声好气地问。
丽拉停住脚步，抓着门框保持平衡，没回头看莎拉。
「当然要，黛妮。为什么不要妳陪呢？」
他们在夜色里驱车前往体育馆。一行十辆车，首尾都是小货卡，各载有一队武装的爪牙，中间八部豪华休旅车，供高阶官员搭乘。丽拉和莎拉坐在第二部的后座。丽拉穿着黑色斗篷，帽兜拉下垂在颈间，一副超大深色眼镜像挡风玻璃似的遮住她的上半脸。莎拉隐约认得开车的司机，但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瘦巴巴的，一头稀疏的褐色头发，淡色的眼睛滴溜转。车子开出圆殿时，他从后照镜盯着莎拉。
「妳。妳叫什么名字？」
「黛妮。」
他冲着后照镜咧嘴笑。莎拉突然一阵担心。他认得她吗？他的目光穿透了朦胧的面纱，看见她了吗？
「嗯，妳今天晚上可以大饱眼福了，黛妮。」
吉尔德原本不让黛妮来，但是丽拉不肯让步。戴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觉，被拖去参加你那些蠢透了的派对，和你那些蠢透了的朋友周旋？如果她不去，我就不去，你不答应就拉倒。周而复始，弄到吉尔德发火，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很好，他说，妳爱怎样就怎样吧，丽拉。也许妳的侍女该看看妳的真面目。看得越多，他妈的越高兴。
车子穿过平地，沿着结了一层寒冰的河流往前开。丽拉开始变了。随着每一分钟的流逝，以及圆殿灯光的逐渐远去，她整个人也越来越退缩。她像只猫似的拉长背部，喉咙深处发出细微的哼啊声，手不住摸着自己的脸和头发。
「嗯嗯，」丽拉发出近似性爱欢愉的叫声，「妳感觉得到吗？」
莎拉没回答。
「这太......太棒了。」
他们通过大门。莎拉看见前面就是体育馆，里面亮着灯，在冬夜里熠熠生辉。她觉得这比四处延展的黑暗更令人恐惧。车队放慢速度，开上坡道，进入一个四周围有看台、灯火通明的场地。车子停在一部银色货柜车后面，有十几名爪牙等在那里，挥着警棍，在寒风里不停顿足。场地中央竖起一根高高的杆架，牢牢钉在地上。
「嗯嗯。」丽拉说。
车门敞开，所有的人都下车。站在车旁，丽拉掀起莎拉的头纱，温柔轻抚她的脸颊。「我的黛妮啊，我可爱的女孩。这是不是很神奇呢？我的宝宝，我那些漂亮的宝宝。」
「丽拉，这里是怎么回事？」
她轻轻晃着头，彷佛沉醉在肉体的欢愉里，目光温柔而遥远。莎拉所认识的那个丽拉已经不在这双眼睛里了。她转头看着莎拉，然后出人意表地亲吻莎拉的唇。
「我好高兴妳陪我来。」她说。
那名司机拉着莎拉的手肘，把她带到看台上。二十名穿黑西装的男子占了两排座位，对着拳头哈气，热烈交谈。「这里好冷。」莎拉被带到第四排，和一群爪牙坐在一起时，听到其中一个说，「我从没看过这个。」
前面下方，吉尔德面对群众。他穿着黑色大衣，颈间露出黑色领带，戴着手套的手里握着东西：无线电。
「各位资深同仁，欢迎。」他愉快地咧嘴笑说。呼出的气凝结在他面前，彷佛为讲出的每一个字标上逗点。「为了大家的光临，我们准备了小小的节目。在我们的付出即将达到高潮的此时，用一场秀来感谢大家的辛劳。」
「把他们带进来！」有个红眼人高声喊，引来欢呼与笑声。
「好，好，」吉尔德挥着手要大家安静，「即将要上演的节目，各位都很熟悉。但是今天晚上，我们做了非常特别的安排。侯普部长，能不能请你到前面来？」
坐在第二排的一个红眼人站起来，走到前面，和吉尔德站在一起。这人很高，国字脸，小平头，尴尬地笑着说：「天哪，荷拉斯，今天又不是我的生日。」
「说不定他要把你降职！」又有个人喊说。
更多笑声。吉尔德等到笑声平息。「这位侯普部长，」他宛如父亲似地将一手贴在这人背上，「大家都知道，打从一开始就和我们一起。身为宣传部长，他的支持与否，对我们的工作有非常关键的影响。」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严厉起来，「这也就是为什么，非常遗憾的，我必须告诉各位，我们掌握了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侯普部长与叛军勾结。」他对着那人伸出手，一把扯掉他的眼镜，甩到一旁。侯普发出痛苦的惨叫，忙举起手臂遮眼。「警卫，」吉尔德说，「抓住他。」
两名爪牙抓住侯普的手臂，更多个爪牙抽出武器，团团围住他。一晌迷惑之后，看台闹哄哄响起各种问题：什么？他说什么？侯普，这是真的吗......？
「是的，各位朋友，侯普部长是叛徒。是他把重要情报透露给叛军，才导致上个星期的爆炸案，害我们两位同仁丧命。」
「天哪，荷拉斯，」那人膝盖发软，眼睛紧紧闭起，想甩开抓住他的那两个人，但似乎已经浑身乏力。「你知道我的！你们大家都了解我！苏雷许、威克斯，谁来—告诉他啊！」
「对不起，我的朋友。自作孽不可活。带他上场。」
他被拖走了。在那辆银色卡车旁边，侯普被粗重的绳子绑到杆架上。有个爪牙拿出一个桶子，把里面的鲜红色液体倒在他身上，浸湿他的衣服、头发和脸。他无助地蠕动，发出最可怜的哭喊声，别这样，拜托。我发誓，我不是叛徒。你们这些浑蛋，说话啊！
吉尔德双手圈在嘴边喊着，「犯人绑好了吗？」
「好了！」
他把无线电举到嘴边，「亮灯！」
转轮喀啦喀啦响，门开启的声音。
艾莉希亚被吊在天花板上，手腕被绑着缚在头上，承载着她的体重，缓缓发出嘎嘎的声响。她累了，好累好累。赤裸的双腿上有一条条干涸的血迹。那个叫淫魔的家伙，日复一日进行他那龌龊的勾当，没放过她身上的任何一吋肌肤。他在她的耳朵和鼻子里，灌进他那温热恶臭的体液。他抓她，打她，咬她。像只动物那样咬。她的乳房、颈部的柔嫩皮肤、大腿内侧，每一吋皮肤都印着他的齿痕。经历这一切，她连泪都没掉。叫嚷，是的，吶喊。但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落泪来让他满足。现在他又来了，懒洋洋地晃动吊在手指上的那串钥匙，还完好的那只眼睛上下打量她的身体，半扭曲的脸上浮现贪婪兽性的微笑。
「我想，既然所有的人都去体育馆看表演了，我们可以独自享受一段两人时光。」
有什么可说的？没有。
「我想呢，我们可以来点新鲜的花样。这长凳感觉好……不亲密。」他开始脱衣服，很麻烦地解开皮带和扣环，踢掉靴子，甩掉裤子。在这段大方宽衣解带的过程里，艾莉希亚只能暗暗厌恶地看着。她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十个不同的艾莉希亚存在，每一个都有各自独立的片断讯息，和其他的艾莉希亚没有任何关系。然而，独自享受两人时光，这倒新鲜。这绝对是个新状况。通常他们都有四个人—一个负责绞轮，两个压住她，再加上淫魔。这会儿其他人哪里去了。
独自享受两人时光。
「我求求你，」她声音嘶哑地说，「别让我太痛。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这才对嘛。」
「放我下来，我会让你知道有多舒服。」
他思考着这个提议。
「镣铐可以留着。我保证我会合作。你想要怎么作，我都配合。」
从他的神色，她看得出来他渐渐拿定主意。她全身赤裸、遍体鳞伤。情况这么惨的女人还能干出什么事来呢？钥匙挂在裤腰带，躺在他背后的地板上。艾莉希亚强迫自己不去看。
「这样也许挺有意思的。」淫魔说。
铁链穿过天花板上的一根横梁垂下来，靠着连接在墙上的操纵杆操作。淫魔连气也不喘一声，阔步走过去，放开制动器。头顶上一阵喀喀响，艾莉希亚双脚着地。
「再下来一点，」她说，「我得要可以活动才行啊。」
他睡意浓厚且肉欲横溢的咧嘴笑，「我喜欢妳动脑筋。」
她腕上的压力不见了。「再松一点。」
她的策略很明显，但是淫魔的期待压倒了自己仅有的判断力。艾莉希亚双臂垂下身侧。现在有八呎松垂的炼锁可以供她运用了。
「别耍花样。」
她趴下身体引诱他。淫魔从她背后靠过来。
「这会让你很舒服的，我保证。」
就在他双手贴上她的臀部那一瞬间，她把右脚缩到胸前，用力朝他的脸踢去。喀啦一声，接着传出哀叫。艾莉希亚站了起来，转过身来。他坐在地上，摀着鼻子，暗红的血从指间流下来。
「妳他妈的臭婊子！」
他朝她冲来，想掐住她的脖子。问题是谁动作快。艾莉希亚向后退开，抡起一手，让锁炼变成套索，往前丢。
锁炼变成的圈圈正好套在他头上，她把他往前拽，然后自己往旁边一闪，让他的动能带着他转圈圈。现在她从他背后制住他了。她把另一手的锁炼也绕成套索，套住他的脖子。轻快地一跃，她双腿夹住他的腰。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不住挥舞双臂。去死吧，你这头猪！她想，去死吧！她卯足全力，把整个人的重量往后拉，像拉住马缰似地把锁炼死命往地上拉，直到松垂的锁炼全部用罄，紧紧卡在他们头顶上的横梁。艾莉希亚听见自己渴望的声音—骨头喀一声断裂的声音。
他们离地八吋。死者两百磅的体重压在她身上。她把双腿缩到身体下方，拱起背，用力推。淫魔的身体往前倾，弯腰跪在地上，她一松开他颈间的锁炼，他就面朝下倒在水泥地上。她从地上捞起钥匙，解开镣铐，从腰间甩脱。
然后她开始踢他，用力踩他的头，用脚跟狠狠把他的脸压在水泥地上猛踩。忿恨让她失去理智。她抓起他的头发，把他没有生命的躯体拖过牢房到墙边，然后拉起来，拿他的头去撞墙。「你觉得怎么样啊，你这个浑蛋！你喜欢断掉的脖子？喜欢我杀了你？」
牢房外面说不定还有人在，也说不定没有，说不定会有更多人冲进来，把她吊在天花板上，然后事情又重新开始。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淫魔的头。她要把他的头砸烂，砸成这世界有史以来最恐怖的惨状，人眼所能见最恐怖的惨状。她怒骂着，一次又一次，「你这该死的家伙！你这该死的家伙！你这该死的家伙！」
然后就结束了。艾莉希亚放开他。尸体歪倒在地板上，墙上留下一抹微微闪亮的脑浆。艾莉希亚跪倒在地，大口大口把空气吸进肺部。结束了，但感觉上并没有结束。没有结束，再也没有结束了。
她需要衣服、需要武器。她发现淫魔小腿上系了一把刀柄很沉的刀。这刀的重心不太平衡，但还可以用。她剥下他的长裤和衬衫，衣服上满是他的臭味，套在身上，让她极其厌恶。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彷佛他在摸她似的。她卷起袖子和裤管，束紧腰带。靴子太大了，只会拖慢她的速度。她得要赤脚前行。她把尸体拖离门口，用刀柄敲敲铁门。
「喂，」她把手圈在嘴边，压低嗓音的音调。「喂，我被锁在里面了！」
过了几秒钟，外面或许没人。该怎么办呢？她捶着门，这次很用力，希望会有人来。
这时锁轮转动，艾莉希亚跳到门后。第二个警卫走进房里。
「搞什么鬼啊，淫魔。你自己说我可以有三十分钟—」
但他牢骚还没发完，艾莉希亚就冲到他后面，一手摀住他的嘴，另一手拿刀刺进他脖子底部，刀柄用力一划，刀尖往上顶。
她放下尸体，鲜血在地上流成一滩暗红的血池，浓厚的气味冲进她鼻孔。艾莉希亚想起她发的誓。我会喝干这些王八蛋的血，我要以敌人的鲜血为自己洗礼。在忍受酷刑的这段时间，她靠着这个想法熬过去。但是此时看着这两个人：她先看看这个警卫，然后看着淫魔，他惨白赤裸的身体躺在水泥地上，像是一块白色的污迹，不禁厌恶地打个哆嗦。
不是现在，她想，时机未到。她悄悄溜进走廊。
场中央陷入黑暗。有那么一会儿，寂静无声。接着，从头顶高处，水族灯亮起，洒下清冷的灯光，让场中央笼罩在人工月光里。
丽拉出现在银色卡车后面。所有的红眼人都收起太阳眼镜。侯普已经放弃哀求，开始啜泣。一辆面包车开上场中央，两名爪牙下车，走到车后，打开后车门。
十一个人跌跌撞撞下车来。六男五女炼在一起，手腕脚踝都戴着镣铐。他们脚步踉跄，哭泣，哀求饶命，因为太过惊恐而不再反抗。莎拉浑身冰冷，一动也不能动，觉得自己快吐了。其中一个女的看起很像凯伦‧莫林努，但是莎拉不能确定。爪牙把他们拉到侯普旁边，命令他们跪下。
「这场面真了不得。」附近有个人说。
所有的爪牙退下，只留下一个陪丽拉站在大卡车后面。丽拉身体摇摆，头左右晃动，彷佛漂在看不见的水流里，或是随着听不见的音乐舞动。
「我以为应该是十个。」同一个人又说。是前方两排的一个红眼人。
「是啊，十个。」
「可是那里有十一个。」
莎拉又数了一遍。十一个。
「你最好下去告诉吉尔德。」
「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他最近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啊？」
「小心隔墙有耳。要是他听见你这么说，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我跟你说，那家伙有点失控。」停顿一下，「可是我一向就知道侯普有点问题。」
对莎拉来说，这些对话彷佛远方的风吹过。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场中央。那是凯伦吗？那女人看起来比较老，也太高了。大部分的犯人都是一副自我保护的姿势，弯腰跪在积雪上，双手高举过头；其他几个则跪得直挺挺的，脸上笼罩蓝光，开始祷告。留在场上的那名爪牙穿着硬壳防护垫，头上戴着头盔，对着看台挥手。莎拉的每一吋肌肉都紧绷起来。她想转开视线，却又作不到。那名爪牙走到银色卡车的货舱门口，摸索着钥匙。
车门敞开，那名爪牙瞬即闪开。有那么一秒钟，什么动静都没有。接着，病鬼出现了，从卡车里跳出来，彷佛是人身大小的昆虫，双手双脚着地，落在雪地上。瘦伶伶的躯干上有一条条的肌肉，鲜亮的银光闪动。八只，九只，十只。他们冲向丽拉。丽拉张开双臂，掌心朝上。是邀请的姿势，欢迎的姿势。
在她脚边，他们垂首鞠躬。
她摸着他们，轻抚着他们。她两手轻轻摸着他们光滑的头，像看着孩子般捧起他们的下巴，宠爱无限地凝视他们的眼睛。我的小可爱，莎拉听见她说，我漂亮的小宝贝。
「你看见没？她真是他妈的爱死他们了！」
那些人质只发出默默的哭声。结局已无可避免，他们没有选择，只能接受。或者，只是因为这怪异至极的场面，把他们吓得发不出任何哀号。
我可爱的小宠物。你们饿了吗？妈咪会喂你们。妈咪会照顾你们。妈咪会这么作的。
「不对，我确定应该是十个才对。」
这回是另一个人，从右边传来的声音。「你说十个吗？我也是这么听说的。」
「那第十一个是谁？」
有个红眼人猛然站起，指着场中央。「多了一个！」
「我没骗你，场上有十一个人！」
所有的人都转头看讲话的人，包括吉尔德。
快去吧，亲爱的孩子。
病鬼从丽拉身边跳开。就在这时，一个人质突然站起来，露出了脸。是阿谷。病鬼围这那群人，所有的人都开始尖叫。阿谷撕开衬衫前襟，露出绑在胸前的一排排铁管。他高举手臂，拇指压下引爆器。
「塞吉欧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