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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叛军接触以来，已经过了两天。起初，妮娜不肯相信他们，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们的说法太过奇幻，来龙去脉又太过复杂。最后想办法证明他们说法的是艾莉希亚。她从背包拿出无线电方位侦测器，带着妮娜爬上山脊，拿侦测器对着圆殿。格瑞尔则监视底下的谷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艾莉希亚很担心会收不到讯号。要是他们没办法让这女人信服怎么办？但是讯号又强又清晰，持续稳定跳动。艾莉希亚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不解—讯号竟然变得更强了。艾美沉默一晌，然后说，「我们得快点才行。妳听见的这个声音，表示十二魔还在世的成员已经来到此地了。」她从皮带里抽出刀，交还给妮娜，然后要艾莉希亚和格瑞尔解除武装。我们投降，艾美说。其他的就看妳了。
卡车抵达，载来两个武装的男子。艾莉希亚一行人举起双手面对那两人。他们手腕被缚起，头罩黑色布套，坐在蹦蹦跳跳的卡车平台上冷得要死，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听见车库门打开的声音。他们被押下卡车，受命在这里等着。过了几分钟之后，有脚步声接近。
「解开他们。」是个男人的嗓音。
头套取下之后，他们看见六男一女站在面前，全都举起武器—只有一个例外。
「尤斯塔斯？」
「格瑞尔少校。」尤斯塔斯那张扭曲的脸转向艾莉希亚，「还有唐纳迪欧。」他摇摇头，「我干嘛意外呢？」他转身面向其他人，打个手势，要他们放下枪。「没事了，各位。」
「你认识他们？」妮娜问。
尤斯塔斯再次看着他们，注意到艾美。「妳，我想我没见过妳。」
「其实呢，」艾美说，「并不见得。」
他们抵达的时间，正是尤斯塔斯手下准备采取行动的前夕。经过多年的辛苦渗透，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刻了。第一步是对领导阶层进行斩首行动，接着是对多个重要目标同时展开攻击：人力资源工作站、工业基础设施、发电站、拘留中心，以及位在市中心边缘那些大多数红眼人居住的公寓大楼。武器和爆裂物会事前藏匿在全城各地。他们的势力不大，但攻击展开之后，他们相信，他们的人数会不断增加。七千名平地人宛如沉睡的巨人，届时必定苏醒，揭竿而起。一旦发生了，叛军会像雪崩一样，无法制止。整座城会是他们的。
但是事情出差错了。他们在圆殿的内线被发现了。他们知道她是被活逮的，但是不知道她的下落—最有可能是在地下室。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尤斯塔斯说明这个内线是谁。
莎拉人在这里。这简直难以相信。不，这完全超越可以相信的范围。还有她的女儿。莎拉的女儿、霍里斯的女儿。从深层的意义来说，这孩子是他们大家共同的孩子。行动目标变得更大了，但也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他们得救出她们母女俩。
艾美把自己告诉妮娜的故事再说一遍。病鬼目前就在城里，他们的存在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意思，都毋庸置疑。他们会在此地重建兵团。尤斯塔斯很怀疑地思索这个故事，但随即想通了一件事。
「吉尔德想要保护他们，」艾美说，「城里有没有特别加强防御工事的地方？应该是个很大的地方。」
尤斯塔斯派人去拿来大计划的蓝图。为了拿到这些数据，有三个人丧生，尤斯塔斯说，然后在桌上摊开这几张图。
「我们始终不知道这地方的用途。有很多种说法，但是没有一个真正说得通。这地方是个堡垒。红眼人花了好几年的工夫盖的。」
艾美仔细看着蓝图，眼睛飞快计算，「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他们。」
「我不懂妳怎么能这么肯定。」
「算算看有几个舱房。」
尤斯塔斯低头看蓝图。他用食指顺着一条条走道来到终点，然后抬起头来。
就这样，他们的目标合而为一。名为大计划的这幢建筑是他们的焦点。建筑设计对他们有利。就像新墨西哥的那个山洞一样，大计划内部的紧密空间让放置在构造正中央的单一炸弹，可以产生放大的爆炸威力。但是他们到得了里面吗？很令人怀疑。即便他们进得去，也可能像踏入虎穴。他们的损失可能会很大，而且必须从其他单位抽调许多人力过来。
「那么我们就不进到里面去，」艾美说，「我们让他们来找我们。」
「妳有什么计划？」
艾美想了想。「告诉我，吉尔德是什么样的人？」
尤斯塔斯耸耸肩。在整个过程里，他都没对他们的出现表现不悦。能和远征军再次相聚，他说，真的很好。
「他是个魔头。冷酷、执迷，偏执狂到了极点。一心一意就只想逮着塞吉欧。」
「如果逮住了塞吉欧，他会怎么样？」
「他会高兴得要死吧，大概。可是塞吉欧并不存在。那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但如果他真逮到了呢？」
尤斯塔斯一手搓着下巴，「这个嘛，他是个很爱作秀的人，八成会搞个公开行刑，大大展示一番。」
「公开。也就是说全部的人都参加？」
「我想是吧，」尤斯塔斯的神情丕变，「噢，我明白了。」
「他会在哪里举行？」
「体育馆是唯一够大的场地。可以轻易坐进七千人。这就会—」
「会让家园其余的地方没有人防卫。资源变少，重要目标就变得容易攻击。」
尤斯塔斯点点头。「尤其他如果特别爱展示权力—」
他们花了二十四小时来作准备。妮娜回到城里，把新的命令传达给各个分支组织的领导人。叛军的藏身处当然必须毁弃。他们装上雷线炸药—一桶桶硝烟铵肥料和生质燃料连接点火装置。最后将只剩下烧成灰烬的洞穴。运气好的话，吉尔德会以为里面的人都死了，集体自杀，是叛军最后的荣誉之火。
他们准备好离去的车辆。艾莉希亚负责开车载艾美到排水管，然后和尤斯塔斯其余的手下会合，继续前往备用地点。这时，他们所等待的是天候—他们需要下雪天掩去轮胎的痕迹。或许明天，或许一个星期，或许永远不会下雪。第三天的天黑前一个小时，天空开始飘下他们所期待的阵阵雪花。雪停了，然后又开始下，渐渐越下越大，彷佛天气清清嗓子，然后说：动身吧。
他们开车上路，九辆卡车，载着五十七个人。艾莉希亚离开车队朝北开。卡车的车头灯照见雪花一大团一大团飞舞。在她身边的艾美穿着侍女的长袍，静默不语。艾莉希亚已经警告过她会面临什么状况，没有理由再进一步讨论，特别是此刻。但艾莉希亚还是忍不住说：「妳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妳。」
艾美点点头。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一切都自有目的，自有安排。妳相信吗？」
「我不懂。」
艾美从方向盘上拉起艾莉希亚的一只手，握在手里，让两人手指交缠。「我们是姐妹，妳知道的。血亲姐妹。我知道发生在妳身上的一切，小艾。」
艾美的话宛如一字一句落在她内心深处。她当然知道，艾美怎么可能不知道？
「妳可以控制得了吗？」
艾莉希亚困难地吞了吞口水。过去两天以来，欲望变得更强烈了。那黑色的手掌探入她心底，控制了她，让她的心思模模糊糊的。她很快就会失去抗拒的意志。
「变得......越来越难。」
「等时间到了—」
「我不会让它得逞的。」
四周雪花纷飞。艾莉希亚知道她如果不快点开走，就会陷在雪地里。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交代，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才开得了口。
「好好照顾彼德，不能让他知道我发生的事。答应我。」
「小艾—」
「随便妳要怎么告诉他都可以。编个故事也行。我不在乎。但是我需要妳答应。」
深沉的静默笼罩着两人。艾莉希亚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太久了，现在终于有人和她分担了。她检视自己的心绪，有失落、有解脱，也有越过边界，踏进黑暗疆域的感觉。她正在放弃他。
「从某个层面来说，我一直都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甚至在我见到妳之前。总还是会有其他人的。」
艾美没回答。她的沉默已经让艾莉希亚知道她所必须知道的一切了。
「妳该走了。」艾莉希亚说。
艾美还是默不作声。她脸上浮现不确定的表情，然后开口说话。
「有件事我没告诉妳，小艾。」
灰暗的日子接着灰暗的日子。北美大陆被天气所宰制的广袤内陆帝国。会下雪吗？太阳会再出来吗？风会朝他们的背或是已经冻僵的脸吹来？他们一直走，一直走，驼着沉重的背包往前走。没有任何标志，没有任何地标。道路和城镇都不见了，像沉船那样陷落在积雪草原的浪涛里。提夫第坦承，他不知道现在的确切位置。爱荷华中部，戴斯莫因斯东北方，但是确切的地点则不得而知......他没有道歉，这是意料中事。你们为什么不趁夏天的时候采取行动？他说。
粮食就快吃完了。他们把每日的口粮减半，但是零的一半还是零。瑟缩在废弃农舍里的时候，萝儿用她的刀刃把薄薄的肉片分给大家。彼德把他的配给含在舌下，让变硬的肥油靠着嘴里的温度慢慢溶解，撑得久一点。
他们继续前进。
然后，在第二十八天接近黄昏时，眼前出现了不同的景观—从没有颜色的天空里逐渐成形，一个高大的告示牌在风中摇晃。他们走近前去，一簇建筑出现了。这是什么镇？无所谓，对栖身之所的迫切需要压倒了其余的一切考虑。外围的商业圈有一幢幢超级市场和连锁店，平坦的屋顶已经被雪的重量压垮，他们穿过这里，继续深入这座旧城镇。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断垣残壁，但在小镇中央，他们找到两排砖房，看起来还完好无损。
「别以为我们在里面可以找到吃的。」迈可说。
他们站在一家店铺外面，临街的橱窗竟然没碎掉，玻璃上有褪色的字迹：「芬西咖啡」。
霍里斯说，「看来他们已经歇业很久了。」
他们破门而入。空间不大，有几排龟裂的塑料雅座，另一边是排有椅凳的吧台，除了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之外，看起来还保持原貌。偶尔会碰见这样的地方，宛如保留旧日时光的博物馆，流逝的年岁不知为何未留下痕迹，但感觉上却比废墟还怪异。
迈可拿起堆在柜台上的菜单，翻开来。「肉糕是什么东西啊？我吃过肉，可是一大块作成糕的肉？」
「天哪，迈可，」萝儿说。她浑身发抖，嘴唇发紫。「别雪上加霜了。」
霍里斯和彼德查看店铺后面。后门和窗户都已钉上夹板封死，锤子和钉子还丢在地上。
「如果没有食物，我们撑不了多久了。」霍里斯沉重地说。
「你不必提醒我。」
他们回到店面，其他人都裹着毯子缩在地板上。黑夜降临了，屋里好冷，但至少他们可躲避风寒。
「我到处看看，」彼德说，「或许可以搞清楚我们人在哪里。」
他步履艰辛地过街，沿着街道往下走，探头看着一间间店面。他试过几扇门，但都锁着。嗯，他们可以等早上再过来，打开几间看看里面有什么。
到了第二条街街底，他看都没看地转着一间屋子的门把—这只是他的制式动作—门竟然开了，反倒吓了他一大跳。他走进屋里，举起手枪，从连帽大衣的胸前口袋里掏出火柴，点亮。开敞的门口灌进寒风，他忙用手护住火焰。
噢，搞什么鬼！
彼德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补给库。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个粗麻袋靠墙堆着。他屈膝跪地，用刀挑开最近的一个布袋：干豆子。另一袋是马铃薯，还有一袋苹果。他再划亮另一根火柴，照着地板。尘土上印满足迹。这是谁留下的东西？又代表什么？
他们的情况不太妙，但至少不会挨饿了。最好先填满肚子再来想接下来怎么办吧。他咬了一口苹果，一点都不香甜，硬得像冰块。他狼吞虎咽吃掉一颗，又多塞了几颗到口袋里，然后环顾房间，想找个可以装食物带回去给其他人的东西。他在墙角找到一个装满铜线的桶子，他把铜线倒在地上，桶里装满苹果和马铃薯，走回街上。
他立即察觉有点不对劲。夜色似乎变得更明亮。是因为月亮？可是今夜没有月亮。警觉让他皮肤寒毛直竖，这时，他听见声音了。他转头避开风，听得更仔细一些。远远传来轰隆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引擎声。
他丢下桶子，跑过街道朝咖啡馆飞奔而去。一排车子朝他驶近，他听见有人叫喊，接着是砰砰的声音。身边阵阵雪花飞溅。
有人正对着他开枪。
他冲进咖啡馆的大门时，好几把枪同时开火，炸烂了橱窗。趴下！他喊着，趴下！但是其他人早就趴下了。他翻过柜台，落在双手抱头的萝儿身上。车头灯的亮光照亮整个屋子，所有的东西都四散粉碎，一发又一发的子弹不断射进来。
「迈可！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从一个雅座下面传出来。「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想干嘛？」
这问题简直多余。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想干的就是杀掉他们。
「提夫第？霍里斯？」
又是迈可。「他们和我在一起！提夫第受伤了，但是还好！」
「萝儿在我旁边。」
枪声暂时停息，接着又再次开火。
「有人看得见吗？」
「外面有三辆车正对着我们，」霍里斯扯开喉咙，「街上还有更多辆！」
「也许我们应该投降！」迈可喊着。
「我想他们不是可以接受投降的那种人！」
这屋子饱受火力攻击，而彼德身上只有一把手枪。他把来复枪留在门边了。他们没办法冲到后面的房间去，况且后门和窗户也已经封死了。这间咖啡屋是个死亡陷阱。
「你打算怎么作？」霍里斯喊道。
「提夫第可以自己走吗？」
「我没问题！」
彼德平贴在地板上，转头面对萝儿，「妳身上有什么？」
她给他看她的刀。「只有这个。」
他对着柜台另一边说，「我们数到三就冲出去。谁丢把枪过来给我！」
迈可那边丢了一把枪过来，掉在他们身上。萝儿一把抓住，扣下滑套。外面的枪声再次停歇。外面的人好整以暇。
「开枪杀出去，算不上是什么好计划。」萝儿说。
「妳要是有更好的计划，我洗耳恭听。」
彼德正要跪起来，萝儿一手压住他。「听。」她在他耳朵旁边说。
他听见有人踏过雪地的脚步声，接着是踩上碎玻璃的喀啦声。他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外面有多少人？两个？一个人质，他突然想到。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没有时间和其他人商量了，他得要自己采取行动了。他转头面向萝儿，手指着柜台的另一端，远离门口的方位。他用嘴形说，弄点声音出来！
萝儿趴着滑过地板，彼德举起枪，身体缩起来蹲着。萝儿就定位时，转头看他，坚定地点点头。
「救我！」她呻吟说。
彼德跳上吧台。就在距离最近的那个人转头之际，彼德举枪对着那个背光的人影开火，同时扫向第二个人，逼得他们倒在地上。彼德丢开手枪，狂乱挥臂抬腿，拚命往前爬。那人比彼德重上三十磅，但是彼德有出其不意的优势。一把半自动手枪绑在那人的大腿上，彼德用前臂扣住敌人的脖子，往后一拉，把那人紧紧勒在怀里，然后从枪套里抽出那把枪，枪口抵住他那把银白大胡子底下的下巴。
「叫他们停火！」
从地上的这个位置，彼德突然看见躲在桌子底下的迈可。他的眼睛睁得好大。「彼德—」
「我是认真的。」彼德告诉那人，把枪口抵得更紧一些。「大声喊，让每个人都听见！」
那人在他怀里松懈下来。彼德感觉得到他身体的颤动，但并不是因为痛。那人开始大笑。
「停手！」另一个声音说—是个女人，「全部停火！」
另一个人根本不是男的。她背靠着一张雅座，坐在地板上，右臂横跨胸前，揽住受伤的肩膀。
「见鬼了，彼德，」艾莉希亚放下沾满血的手，这会儿也笑了起来。「卢修斯，你相信吗？他竟然他妈的敢开枪打我？」
她人在草药铺后面的巷子里。她把盖子盖好，越过房子的墙角往外看，在城市的正中央，宏伟的圆殿高高矗立，精雕细琢的表面闪着亮光。她放下面纱，轻快地走出巷弄。牵着狗的人沿着围墙来回走动。她大步走向岗哨亭，亭里的两人对着手哈气，翻看她的通行证。
「看起来不太对劲，」他拿给另一个人看：「你觉得有没有问题？」
那名爪牙飞快瞥了通行证一眼，然后看着艾美。「掀开面纱。」
她照他的吩咐。「有什么问题吗？」
他打量她的脸一会儿，然后交还通行证。「算了，没问题啦。」
艾美经过他们身边，往台阶走去。没有其他人再质问她，门口的警卫已经为她的身分背书了。进到屋里，她经过办公桌前的警卫，那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穿过门厅，走向电梯，搭到六楼。电梯一出来，是环绕着这幢建筑挑高大厅的圆形阳台，共有四条走廊，像车轮的轮轴那样往外放射。艾美沿着阳台来到第三条走廊，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底。最后一扇门的门口有警卫把守。这人灰白的头发理得短短的，坐在一张铁椅上，无精打采地垂着脸翻看一本已有百年历史、纸页变脆的杂志。封面是个身穿橘色比基尼的女子，双手往上拨弄头发。
「首长要见我。」艾美拉起面纱对他说。
他从杂志上抬起眼，看着艾美。这样就够了。艾美让他背靠着墙，坐到地板上，然后从他的皮带解下钥匙。他的下巴往前抵住胸口。她嘴巴贴近他耳朵。
「我要进去了。我要你数到六十—作得到吗？」
他眼睛闭上，轻轻点点头，喃喃同意。
「很好。数到六十，然后站起来，自己跳下阳台。」
她打开门锁，走了进去。房里有种粉饰太平的祥和气氛。两张高背扶手椅对着一张大办公桌，光滑的桌面微微闪着亮光。地板铺着厚厚的地毯，盖掉所有的声响，只听得见艾美的呼吸声。有一整面墙全都是书，另一面墙挂着一大幅画，用小型聚光灯打亮。画面上有四个人，三个坐在一条长长的台子前面，另一个头戴白帽，是从阴暗的街上透过窗户看见的情景。艾美驻足看着画框底下的小铜牌：「爱德华，霍普(注1)，夜游者，一九四二」。
(注1 Edward Hopper，一八八二至一九六七，美国画家，以描绘美国都会生活的寂寥著称，完成于一九四二年的「夜游者」（Nighthawks）描绘几名孤独的顾客坐在深夜的餐馆里为其名作之一，藏于芝加哥艺术学院。) 她的右手边是一道镶有水晶玻璃窗的双扉门。艾美转动门把，轻轻走进去。
吉尔德身穿内衣，躺在被子上，一迭硬纸板卷宗散落在他周围的大批被毯里，鼻子发出轻柔的呼呼声。她该站在哪里呢？她走近床尾。
「吉尔德首长。」
他猛然惊醒，一手探进枕头底下。他靠着床头板坐起来，往后滑动，拉开与她的距离，双手握着手枪瞄准她，打开保险。他抖得好厉害，艾美担心他或许会意外击中自己。
「妳是怎么进来的？」
她察觉到他的不确定。身穿侍女袍，但却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警卫很与人为善。你何不把枪放下？」
「该死，妳到底是谁？」
莎拉听进大厅传来的叫嚷声，有人捶打外面的门。
「我是塞吉欧。」她说，「我是来投降的。」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卡车抵达，载来两个武装的男子。艾莉希亚一行人举起双手面对那两人。他们手腕被缚起，头罩黑色布套，坐在蹦蹦跳跳的卡车平台上冷得要死，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听见车库门打开的声音。他们被押下卡车，受命在这里等着。过了几分钟之后，有脚步声接近。
「解开他们。」是个男人的嗓音。
头套取下之后，他们看见六男一女站在面前，全都举起武器—只有一个例外。
「尤斯塔斯？」
「格瑞尔少校。」尤斯塔斯那张扭曲的脸转向艾莉希亚，「还有唐纳迪欧。」他摇摇头，「我干嘛意外呢？」他转身面向其他人，打个手势，要他们放下枪。「没事了，各位。」
「你认识他们？」妮娜问。
尤斯塔斯再次看着他们，注意到艾美。「妳，我想我没见过妳。」
「其实呢，」艾美说，「并不见得。」
他们抵达的时间，正是尤斯塔斯手下准备采取行动的前夕。经过多年的辛苦渗透，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刻了。第一步是对领导阶层进行斩首行动，接着是对多个重要目标同时展开攻击：人力资源工作站、工业基础设施、发电站、拘留中心，以及位在市中心边缘那些大多数红眼人居住的公寓大楼。武器和爆裂物会事前藏匿在全城各地。他们的势力不大，但攻击展开之后，他们相信，他们的人数会不断增加。七千名平地人宛如沉睡的巨人，届时必定苏醒，揭竿而起。一旦发生了，叛军会像雪崩一样，无法制止。整座城会是他们的。
但是事情出差错了。他们在圆殿的内线被发现了。他们知道她是被活逮的，但是不知道她的下落—最有可能是在地下室。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们。」尤斯塔斯说明这个内线是谁。
莎拉人在这里。这简直难以相信。不，这完全超越可以相信的范围。还有她的女儿。莎拉的女儿、霍里斯的女儿。从深层的意义来说，这孩子是他们大家共同的孩子。行动目标变得更大了，但也让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他们得救出她们母女俩。
艾美把自己告诉妮娜的故事再说一遍。病鬼目前就在城里，他们的存在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意思，都毋庸置疑。他们会在此地重建兵团。尤斯塔斯很怀疑地思索这个故事，但随即想通了一件事。
「吉尔德想要保护他们，」艾美说，「城里有没有特别加强防御工事的地方？应该是个很大的地方。」
尤斯塔斯派人去拿来大计划的蓝图。为了拿到这些数据，有三个人丧生，尤斯塔斯说，然后在桌上摊开这几张图。
「我们始终不知道这地方的用途。有很多种说法，但是没有一个真正说得通。这地方是个堡垒。红眼人花了好几年的工夫盖的。」
艾美仔细看着蓝图，眼睛飞快计算，「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他们。」
「我不懂妳怎么能这么肯定。」
「算算看有几个舱房。」
尤斯塔斯低头看蓝图。他用食指顺着一条条走道来到终点，然后抬起头来。
就这样，他们的目标合而为一。名为大计划的这幢建筑是他们的焦点。建筑设计对他们有利。就像新墨西哥的那个山洞一样，大计划内部的紧密空间让放置在构造正中央的单一炸弹，可以产生放大的爆炸威力。但是他们到得了里面吗？很令人怀疑。即便他们进得去，也可能像踏入虎穴。他们的损失可能会很大，而且必须从其他单位抽调许多人力过来。
「那么我们就不进到里面去，」艾美说，「我们让他们来找我们。」
「妳有什么计划？」
艾美想了想。「告诉我，吉尔德是什么样的人？」
尤斯塔斯耸耸肩。在整个过程里，他都没对他们的出现表现不悦。能和远征军再次相聚，他说，真的很好。
「他是个魔头。冷酷、执迷，偏执狂到了极点。一心一意就只想逮着塞吉欧。」
「如果逮住了塞吉欧，他会怎么样？」
「他会高兴得要死吧，大概。可是塞吉欧并不存在。那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但如果他真逮到了呢？」
尤斯塔斯一手搓着下巴，「这个嘛，他是个很爱作秀的人，八成会搞个公开行刑，大大展示一番。」
「公开。也就是说全部的人都参加？」
「我想是吧，」尤斯塔斯的神情丕变，「噢，我明白了。」
「他会在哪里举行？」
「体育馆是唯一够大的场地。可以轻易坐进七千人。这就会—」
「会让家园其余的地方没有人防卫。资源变少，重要目标就变得容易攻击。」
尤斯塔斯点点头。「尤其他如果特别爱展示权力—」
他们花了二十四小时来作准备。妮娜回到城里，把新的命令传达给各个分支组织的领导人。叛军的藏身处当然必须毁弃。他们装上雷线炸药—一桶桶硝烟铵肥料和生质燃料连接点火装置。最后将只剩下烧成灰烬的洞穴。运气好的话，吉尔德会以为里面的人都死了，集体自杀，是叛军最后的荣誉之火。
他们准备好离去的车辆。艾莉希亚负责开车载艾美到排水管，然后和尤斯塔斯其余的手下会合，继续前往备用地点。这时，他们所等待的是天候—他们需要下雪天掩去轮胎的痕迹。或许明天，或许一个星期，或许永远不会下雪。第三天的天黑前一个小时，天空开始飘下他们所期待的阵阵雪花。雪停了，然后又开始下，渐渐越下越大，彷佛天气清清嗓子，然后说：动身吧。
他们开车上路，九辆卡车，载着五十七个人。艾莉希亚离开车队朝北开。卡车的车头灯照见雪花一大团一大团飞舞。在她身边的艾美穿着侍女的长袍，静默不语。艾莉希亚已经警告过她会面临什么状况，没有理由再进一步讨论，特别是此刻。但艾莉希亚还是忍不住说：「妳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妳。」
艾美点点头。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一切都自有目的，自有安排。妳相信吗？」
「我不懂。」
艾美从方向盘上拉起艾莉希亚的一只手，握在手里，让两人手指交缠。「我们是姐妹，妳知道的。血亲姐妹。我知道发生在妳身上的一切，小艾。」
艾美的话宛如一字一句落在她内心深处。她当然知道，艾美怎么可能不知道？
「妳可以控制得了吗？」
艾莉希亚困难地吞了吞口水。过去两天以来，欲望变得更强烈了。那黑色的手掌探入她心底，控制了她，让她的心思模模糊糊的。她很快就会失去抗拒的意志。
「变得......越来越难。」
「等时间到了—」
「我不会让它得逞的。」
四周雪花纷飞。艾莉希亚知道她如果不快点开走，就会陷在雪地里。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交代，她鼓起所有的勇气才开得了口。
「好好照顾彼德，不能让他知道我发生的事。答应我。」
「小艾—」
「随便妳要怎么告诉他都可以。编个故事也行。我不在乎。但是我需要妳答应。」
深沉的静默笼罩着两人。艾莉希亚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太久了，现在终于有人和她分担了。她检视自己的心绪，有失落、有解脱，也有越过边界，踏进黑暗疆域的感觉。她正在放弃他。
「从某个层面来说，我一直都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甚至在我见到妳之前。总还是会有其他人的。」
艾美没回答。她的沉默已经让艾莉希亚知道她所必须知道的一切了。
「妳该走了。」艾莉希亚说。
艾美还是默不作声。她脸上浮现不确定的表情，然后开口说话。
「有件事我没告诉妳，小艾。」
灰暗的日子接着灰暗的日子。北美大陆被天气所宰制的广袤内陆帝国。会下雪吗？太阳会再出来吗？风会朝他们的背或是已经冻僵的脸吹来？他们一直走，一直走，驼着沉重的背包往前走。没有任何标志，没有任何地标。道路和城镇都不见了，像沉船那样陷落在积雪草原的浪涛里。提夫第坦承，他不知道现在的确切位置。爱荷华中部，戴斯莫因斯东北方，但是确切的地点则不得而知......他没有道歉，这是意料中事。你们为什么不趁夏天的时候采取行动？他说。
粮食就快吃完了。他们把每日的口粮减半，但是零的一半还是零。瑟缩在废弃农舍里的时候，萝儿用她的刀刃把薄薄的肉片分给大家。彼德把他的配给含在舌下，让变硬的肥油靠着嘴里的温度慢慢溶解，撑得久一点。
他们继续前进。
然后，在第二十八天接近黄昏时，眼前出现了不同的景观—从没有颜色的天空里逐渐成形，一个高大的告示牌在风中摇晃。他们走近前去，一簇建筑出现了。这是什么镇？无所谓，对栖身之所的迫切需要压倒了其余的一切考虑。外围的商业圈有一幢幢超级市场和连锁店，平坦的屋顶已经被雪的重量压垮，他们穿过这里，继续深入这座旧城镇。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都是断垣残壁，但在小镇中央，他们找到两排砖房，看起来还完好无损。
「别以为我们在里面可以找到吃的。」迈可说。
他们站在一家店铺外面，临街的橱窗竟然没碎掉，玻璃上有褪色的字迹：「芬西咖啡」。
霍里斯说，「看来他们已经歇业很久了。」
他们破门而入。空间不大，有几排龟裂的塑料雅座，另一边是排有椅凳的吧台，除了积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之外，看起来还保持原貌。偶尔会碰见这样的地方，宛如保留旧日时光的博物馆，流逝的年岁不知为何未留下痕迹，但感觉上却比废墟还怪异。
迈可拿起堆在柜台上的菜单，翻开来。「肉糕是什么东西啊？我吃过肉，可是一大块作成糕的肉？」
「天哪，迈可，」萝儿说。她浑身发抖，嘴唇发紫。「别雪上加霜了。」
霍里斯和彼德查看店铺后面。后门和窗户都已钉上夹板封死，锤子和钉子还丢在地上。
「如果没有食物，我们撑不了多久了。」霍里斯沉重地说。
「你不必提醒我。」
他们回到店面，其他人都裹着毯子缩在地板上。黑夜降临了，屋里好冷，但至少他们可躲避风寒。
「我到处看看，」彼德说，「或许可以搞清楚我们人在哪里。」
他步履艰辛地过街，沿着街道往下走，探头看着一间间店面。他试过几扇门，但都锁着。嗯，他们可以等早上再过来，打开几间看看里面有什么。
到了第二条街街底，他看都没看地转着一间屋子的门把—这只是他的制式动作—门竟然开了，反倒吓了他一大跳。他走进屋里，举起手枪，从连帽大衣的胸前口袋里掏出火柴，点亮。开敞的门口灌进寒风，他忙用手护住火焰。
噢，搞什么鬼！
彼德一看就知道这是个补给库。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个粗麻袋靠墙堆着。他屈膝跪地，用刀挑开最近的一个布袋：干豆子。另一袋是马铃薯，还有一袋苹果。他再划亮另一根火柴，照着地板。尘土上印满足迹。这是谁留下的东西？又代表什么？
他们的情况不太妙，但至少不会挨饿了。最好先填满肚子再来想接下来怎么办吧。他咬了一口苹果，一点都不香甜，硬得像冰块。他狼吞虎咽吃掉一颗，又多塞了几颗到口袋里，然后环顾房间，想找个可以装食物带回去给其他人的东西。他在墙角找到一个装满铜线的桶子，他把铜线倒在地上，桶里装满苹果和马铃薯，走回街上。
他立即察觉有点不对劲。夜色似乎变得更明亮。是因为月亮？可是今夜没有月亮。警觉让他皮肤寒毛直竖，这时，他听见声音了。他转头避开风，听得更仔细一些。远远传来轰隆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引擎声。
他丢下桶子，跑过街道朝咖啡馆飞奔而去。一排车子朝他驶近，他听见有人叫喊，接着是砰砰的声音。身边阵阵雪花飞溅。
有人正对着他开枪。
他冲进咖啡馆的大门时，好几把枪同时开火，炸烂了橱窗。趴下！他喊着，趴下！但是其他人早就趴下了。他翻过柜台，落在双手抱头的萝儿身上。车头灯的亮光照亮整个屋子，所有的东西都四散粉碎，一发又一发的子弹不断射进来。
「迈可！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从一个雅座下面传出来。「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想干嘛？」
这问题简直多余。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想干的就是杀掉他们。
「提夫第？霍里斯？」
又是迈可。「他们和我在一起！提夫第受伤了，但是还好！」
「萝儿在我旁边。」
枪声暂时停息，接着又再次开火。
「有人看得见吗？」
「外面有三辆车正对着我们，」霍里斯扯开喉咙，「街上还有更多辆！」
「也许我们应该投降！」迈可喊着。
「我想他们不是可以接受投降的那种人！」
这屋子饱受火力攻击，而彼德身上只有一把手枪。他把来复枪留在门边了。他们没办法冲到后面的房间去，况且后门和窗户也已经封死了。这间咖啡屋是个死亡陷阱。
「你打算怎么作？」霍里斯喊道。
「提夫第可以自己走吗？」
「我没问题！」
彼德平贴在地板上，转头面对萝儿，「妳身上有什么？」
她给他看她的刀。「只有这个。」
他对着柜台另一边说，「我们数到三就冲出去。谁丢把枪过来给我！」
迈可那边丢了一把枪过来，掉在他们身上。萝儿一把抓住，扣下滑套。外面的枪声再次停歇。外面的人好整以暇。
「开枪杀出去，算不上是什么好计划。」萝儿说。
「妳要是有更好的计划，我洗耳恭听。」
彼德正要跪起来，萝儿一手压住他。「听。」她在他耳朵旁边说。
他听见有人踏过雪地的脚步声，接着是踩上碎玻璃的喀啦声。他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外面有多少人？两个？一个人质，他突然想到。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没有时间和其他人商量了，他得要自己采取行动了。他转头面向萝儿，手指着柜台的另一端，远离门口的方位。他用嘴形说，弄点声音出来！
萝儿趴着滑过地板，彼德举起枪，身体缩起来蹲着。萝儿就定位时，转头看他，坚定地点点头。
「救我！」她呻吟说。
彼德跳上吧台。就在距离最近的那个人转头之际，彼德举枪对着那个背光的人影开火，同时扫向第二个人，逼得他们倒在地上。彼德丢开手枪，狂乱挥臂抬腿，拚命往前爬。那人比彼德重上三十磅，但是彼德有出其不意的优势。一把半自动手枪绑在那人的大腿上，彼德用前臂扣住敌人的脖子，往后一拉，把那人紧紧勒在怀里，然后从枪套里抽出那把枪，枪口抵住他那把银白大胡子底下的下巴。
「叫他们停火！」
从地上的这个位置，彼德突然看见躲在桌子底下的迈可。他的眼睛睁得好大。「彼德—」
「我是认真的。」彼德告诉那人，把枪口抵得更紧一些。「大声喊，让每个人都听见！」
那人在他怀里松懈下来。彼德感觉得到他身体的颤动，但并不是因为痛。那人开始大笑。
「停手！」另一个声音说—是个女人，「全部停火！」
另一个人根本不是男的。她背靠着一张雅座，坐在地板上，右臂横跨胸前，揽住受伤的肩膀。
「见鬼了，彼德，」艾莉希亚放下沾满血的手，这会儿也笑了起来。「卢修斯，你相信吗？他竟然他妈的敢开枪打我？」
62
在梯子底端，艾美把地图挨近火炬。那张纸马上着了火，在蓝色的火焰里瞬即消失。她在脚边流淌的涓涓细流里弄熄火炬，然后爬上梯子，掀开人孔盖。
她人在草药铺后面的巷子里。她把盖子盖好，越过房子的墙角往外看，在城市的正中央，宏伟的圆殿高高矗立，精雕细琢的表面闪着亮光。她放下面纱，轻快地走出巷弄。牵着狗的人沿着围墙来回走动。她大步走向岗哨亭，亭里的两人对着手哈气，翻看她的通行证。
「看起来不太对劲，」他拿给另一个人看：「你觉得有没有问题？」
那名爪牙飞快瞥了通行证一眼，然后看着艾美。「掀开面纱。」
她照他的吩咐。「有什么问题吗？」
他打量她的脸一会儿，然后交还通行证。「算了，没问题啦。」
艾美经过他们身边，往台阶走去。没有其他人再质问她，门口的警卫已经为她的身分背书了。进到屋里，她经过办公桌前的警卫，那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穿过门厅，走向电梯，搭到六楼。电梯一出来，是环绕着这幢建筑挑高大厅的圆形阳台，共有四条走廊，像车轮的轮轴那样往外放射。艾美沿着阳台来到第三条走廊，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底。最后一扇门的门口有警卫把守。这人灰白的头发理得短短的，坐在一张铁椅上，无精打采地垂着脸翻看一本已有百年历史、纸页变脆的杂志。封面是个身穿橘色比基尼的女子，双手往上拨弄头发。
「首长要见我。」艾美拉起面纱对他说。
他从杂志上抬起眼，看着艾美。这样就够了。艾美让他背靠着墙，坐到地板上，然后从他的皮带解下钥匙。他的下巴往前抵住胸口。她嘴巴贴近他耳朵。
「我要进去了。我要你数到六十—作得到吗？」
他眼睛闭上，轻轻点点头，喃喃同意。
「很好。数到六十，然后站起来，自己跳下阳台。」
她打开门锁，走了进去。房里有种粉饰太平的祥和气氛。两张高背扶手椅对着一张大办公桌，光滑的桌面微微闪着亮光。地板铺着厚厚的地毯，盖掉所有的声响，只听得见艾美的呼吸声。有一整面墙全都是书，另一面墙挂着一大幅画，用小型聚光灯打亮。画面上有四个人，三个坐在一条长长的台子前面，另一个头戴白帽，是从阴暗的街上透过窗户看见的情景。艾美驻足看着画框底下的小铜牌：「爱德华，霍普(注1)，夜游者，一九四二」。
(注1 Edward Hopper，一八八二至一九六七，美国画家，以描绘美国都会生活的寂寥著称，完成于一九四二年的「夜游者」（Nighthawks）描绘几名孤独的顾客坐在深夜的餐馆里为其名作之一，藏于芝加哥艺术学院。) 她的右手边是一道镶有水晶玻璃窗的双扉门。艾美转动门把，轻轻走进去。
吉尔德身穿内衣，躺在被子上，一迭硬纸板卷宗散落在他周围的大批被毯里，鼻子发出轻柔的呼呼声。她该站在哪里呢？她走近床尾。
「吉尔德首长。」
他猛然惊醒，一手探进枕头底下。他靠着床头板坐起来，往后滑动，拉开与她的距离，双手握着手枪瞄准她，打开保险。他抖得好厉害，艾美担心他或许会意外击中自己。
「妳是怎么进来的？」
她察觉到他的不确定。身穿侍女袍，但却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警卫很与人为善。你何不把枪放下？」
「该死，妳到底是谁？」
莎拉听进大厅传来的叫嚷声，有人捶打外面的门。
「我是塞吉欧。」她说，「我是来投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