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领瞎子 The Blind Lead the Blind
第一法师别扭地躺在马车里,挤在水桶和一袋马饲料中间,头下枕着一卷绳子。罗根没见过他如此衰老瘦弱。他呼吸很浅,苍白斑驳的皮肤紧包骨头,额头全是汗,不时抽搐、扭动,嘴里念着奇怪的词,眼睑不停颤抖,像在做噩梦。
“发生了什么?”
魁低头凝视老师。“技艺须借异界之力,有借则必有还,即便对大师也有风险。一念之间改变世界……何其狂妄啊。”他嘴角浮现一丝微笑,“借得太频繁,或许某次与下界接触时,会留下自己的一部分……”
“留下?”罗根瞥了眼抽搐的老人,低声重复。他不喜欢魁说这些时的态度,就他看来,在这片鸟不生蛋的荒野失去了领路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只消想想,”门徒轻声说,“第一法师像个无助的婴儿,”他的手轻柔地放在巴亚兹胸口,“命悬一线。伸出这只瘦弱的手……就能杀了他。”
罗根皱眉:“你咋这么想?”
魁抬眼病恹恹地一笑。“谁会这么想?我随口说说。”说罢他抽回手。
“他这病要犯多久?”
门徒坐回马车,仰头望天。“没准儿。可能几小时。可能永远。”
“永远?”罗根磨着牙,“那我们咋办?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为什么去?到那儿要做啥?能就此返回吗?”
“不行。”魁的脸色陡然如刀锋般冷峻,罗根没想到会在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身后有敌人,返回比前进更危险。我们继续前进。”
罗根打个激灵,揉揉眼睛,只觉疲惫、郁闷、沮丧。他真希望自己问明白过巴亚兹的计划,甚至希望自己没离开北方。在北方,他终究会找法子对上贝斯奥德,那样至少能死在熟悉的土地上,死在熟悉的人手里。
罗根压根不想当头儿。他渴求过名声、荣耀和尊敬,但代价太高昂,并终归虚妄。人们信任他,他却领他们走上血流成河、痛苦不堪的不归路,害得他们统统入土。如今他早没了雄心壮志,每当要他做决定,他就会暗自诅咒。
他放下双手,环视四周。巴亚兹还在昏迷发烧,呓语不休。魁漠不关心地打量云彩。路瑟背对大家,盯着峡谷下方。菲洛坐在石头上,用碎布擦弓,皱紧眉头。罗根无奈地长叹一声。没用,指望不了别人。
“好,我们继续向阿库斯的那座桥进发,到了再说。”
“这可不是好主意,”长脚嘀咕着走到马车前,朝里面瞅瞅,“不是好主意。我警告过雇主,在他……遭难之前。那座城市被遗弃、毁灭了,早已化为废墟。那里饱经摧残,破败不堪,且十分危险。桥或许还在,但据谣言——”
“原计划是阿库斯,我们就去阿库斯。”
长脚当没听见一样续道:“我觉得,最好掉头返回加基斯。我们离最终目的地还有一半多路程,折返的话,食水绰绰有余。运气好点——”
“付你的钱难道不是全程?”
“好吧,呃,的确是,但——”
“阿库斯。”
领航员眨眨眼。“好吧,好吧,看来你下定了决心。果断,无畏,一往无前,这是你的天赋;但另一方面,谨慎,智慧,经验丰富,却都是我的天赋,而且无疑这种情况下我——”
“阿库斯。”罗根低吼。
长脚话刚说到一半,愣了半晌,悻悻地闭嘴。“好吧,我们沿路回平原,然后向西到达那三个湖,阿库斯就在湖泊尽头。但这趟旅程漫长又危险,尤其冬日渐近,那里——”
“很好。”没等领航员说完,罗根转身就走。对付他最简单。罗根舔舔牙,走向菲洛。
“巴亚兹他……”他努力寻找合适词汇,“晕了。不知要晕多久。”
她点点头:“我们继续?”
“呃……我觉得……继续原计划。”
“行。”她从石头上起身,把弓背到肩上,“最好马上走。”
比预期的轻松,简直有点太轻松了,他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又想趁机开溜。说实话,他自己都想溜。“我还不清楚最终目的地。”
她嗤之以鼻,“我也不清楚。你来问我算是进步,你做主吧,”她转身朝马群走,“反正我从不信任那秃顶混蛋。”
剩下路瑟。他还是背对众人,耷拉双肩,一副可怜样,罗根看见他头侧肌肉抽搐。
“你没事吧?”
路瑟似乎没听见他说话。“我想战斗,我想战斗,我也知道怎么做,我手握武器。”他恼火地一拍剑柄,“却像个无助的孩子!为什么我动不了?”
“你为这烦恼?死者在上,孩子,很多人第一次都这样!”
“真的?”
“比你以为的多。至少你没尿裤子。”
路瑟扬起眉毛。“有人尿裤子?”
“比你以为的多。”
“你的第一次……也动不了吗?”
罗根皱眉:“不,杀人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一直如此。相信我,你很幸运。”
“可我啥也没做,差点被杀。”
“好吧,”罗根只得承认,“是有这种可能。”
路瑟头更低了,罗根拍拍他胳膊。“但你没被杀!开心点,孩子!你很幸运!你还活着,不是吗?”对方可怜兮兮地点头,罗根环住他肩膀,领他走向坐骑,“你有机会改过自新。”
“改过自新?”
“当然。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改过自新,生活就是如此。”
罗根翻身上马,只觉僵硬酸疼。因一路骑行而僵硬,因峡谷里的战斗而酸疼。几块碎石搁到他后背,还有块正砸脑袋上,简直糟透了。
他环视其他人。他们都上了马,看着他。四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却带着某种相似的神情。他们在等他发话。为什么他们觉得他知道答案呢?他吞口口水,一踢马肚。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