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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草创期

  田野惨遭蹂躏,触目皆是废墟,道路上蔓生荆棘。倾圮的大楼里偶有人迹,准备用杀戮来掠夺仅有的粮食。一大群流浪儿童重拾野性,与成群结队的野狗争夺食物。战后幸存的士兵袭击启程追寻新天地的少数旅者,敲诈勒索一番后再下手将其杀害。

  二二二二年,十七号地球上的人类已经遗忘了道德和医学,肆虐的传染病造成幸存者大量死亡。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也没有世界观,文明已经被无情的暴力与绝对的自私自利取而代之。我紧贴着放大镜,仔细寻访七大洲,期望至少能找出一丝希望。

  坚持有了结果,我终于在浓密森林中的一个空地上,发现了一个具有村落规模的部落。几间简陋的高脚屋彼此紧挨着,构成一个半圆形,中央生有熊熊大火,一群人围着取暖。他们油光水滑的头发上抹了动物脂肪,其间还插了几根禽鸟的羽毛。

  又回到了史前时代……

  实习生们各自用某些方式得知了二○三五年到二二二二年间发生的事情,大家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让一个高度发展的文明回到原点,竟是如此轻而易举?

  克洛诺斯问大家:“你们觉得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步向衰亡?”

  “因为一个宗教暴君的独裁统治。”某人表示。

  “这只是征兆而已,我期待各位准神祇提供更多元的看法。”

  “民主人士深信自己的体制远比一个狂热宗教来得强健,当他们大梦初醒时,一切都太迟了。他们低估了对手。”

  “好一些了。”

  “民主人士好日子过惯了,变得懒散成性,丧失了斗志。”

  “还可以。”

  大家争先恐后地同时发言,克洛诺斯举起手来,要大家一个一个来。埃德蒙·威尔斯抢先举手。

  “在知识阶层与一般民众之间,存在着过大的差异。精英分子进步越来越快,老百姓却对日常生活工具的运转原理毫无概念。如果地板正在塌陷,继续挑高天花板有什么用?”

  “他们自身的成就反而令他们担忧,因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可以理解的范围。失败却能够将他们带回到一个已知的令人心安的世界里去,也就是过去的世界。”莎拉·伯恩哈特表示。

  “这一切其实就是劣币驱逐良币的过程,好让平庸之人相安无事。”古斯塔夫·埃菲尔接着说。

  “在渐渐失去思想的自由,失去进步的动力,失去所有的知识与两性平权之后,他们将未来交给一群倒行逆施的无耻之徒,只是为了落实宽容的原则!”伏尔泰强调。

  “他们太过远离大自然。”卢梭说。

  “他们丧失了审美的概念。”梵高表示。

  “他们过分倚赖科技,认为科学胜过宗教。”圣-埃克苏佩里(1)指出。

  “他们怀疑科学,却信任宗教。”艾蒂安·德·蒙特哥菲尔强调。

  “这或许是因为宗教不容置疑,但科学本身必须不断受到质疑。”

  “他们全都是白痴……这样的结果再好不过了,因为他们活该。”蒲鲁东表示。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伏尔泰反驳道,“他们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但是……他们终究还是失败了。”蒲鲁东回应道,“宗教是专门诱骗白痴的陷阱,这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你不能够以偏概全,那时就这么一个把暴力当作虔诚表现的宗教,自然会搞得人心惶惶。”路西安·杜沛说。

  “十七号地球现在已经返回起点,接下来你们可以开始测试自己造物的能耐。”克洛诺斯表示。

  时间之神要求所有人在散居各处的人类里随意挑选一个族群,尝试帮助他们进化发展,这就是游戏规则。

  大家纷纷展开任务,通过托梦、雷电与灵媒等手段,尝试去影响萨满、巫师、教士或艺术家,好帮助这些末代人类在日常生活里采取较正确的行动。一旦有冲突发生,我们会启动D钮干涉,歼灭侵犯自己部落的敌人。每逢遇到某些具有创造力的人类,我们都会想办法给予启示,让他们能够在技术、科学或艺术领域创造发明。这并非易事,因为人类经常一觉醒来就忘记做过的梦或曲解神谕,只有灵媒才明白神谕真正的意义。这种难以有效沟通的情况,有时会令我相当光火。

  不过,这些无神信仰者似乎渐渐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开始崇拜我,而我会通过神谕来下达一些命令。

  神祇显灵首先令他们感到惊奇,接着是恐惧,然后才是着迷。十七号地球上开始出现各式新的宗教信仰,正所谓以毒攻毒。我的那些友伴也拥有自己虔诚的子民。玛丽莲·梦露的崇拜者令她十分感动,在她演艺生涯如日中天的时候,那些粉丝狂热的程度也不及这群人。

  埃德蒙·威尔斯不发一语地观察着他的子民,就像从前观察蚂蚁生态一样。

  克洛诺斯不时信步穿梭在学生身后,检视每个人的成果。他多皱纹的脸庞始终保持不动声色,难以知道我们干涉的举措究竟合不合他的心意。居里夫人的子民发生了骚乱,令她抓狂;莎拉·伯恩哈特对自己子民的愚蠢行径乐在其中;艾迪特·皮雅芙(2)一边哼唱,一边指引自己的部落;玛塔·哈莉摆出一副令人难以参透的圣母模样。

  两个钟头自由练习的时间过去了,时间之神敲响钟声,要大家一同观摩彼此的作品。大部分同学的成果似乎都没有我的优秀,除了路西安·杜沛的子民,他们似乎颇有进展。杜沛通过引导子民食用外来菇蕈来与他们沟通,坐落于海岛上的环境也让他们暂时免于附近掠夺者的袭击。这些人的生活模式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嬉皮士十分雷同,他们崇尚和平,泰然自若,没有任何道德上的包袱,而且亲身参与所有的活动。

  克洛诺斯在记事本上写下他的观察,询问大家初次尝试的感觉。

  “如果我们恫吓的手段太过火,这些人就会变得盲目崇拜。”一位同学表示。

  “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他们就会净做些蠢事,一举一动跟禽兽无异。”另一位同学遗憾地说。

  “一旦他们对惩罚的恐惧感消失,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

  “在你们看来,这是为什么呢?”老师问。

  大家都想表达自己的看法。

  “他们天生就对死亡和毁灭感到着迷,如果没有警察,没有刑罚,他们就无法无天。”一位女性回答。

  “为什么呢?”老师追问。

  台下的回答声此起彼落。

  “因为他们不了解死亡和毁灭。”

  “因为他们彼此看不顺眼。”

  “因为他们对民族整体发展计划感到失望。”

  “因为他们看不到任何计划。”

  “因为他们无法构思出任何计划。”

  “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当中。”我说。

  克洛诺斯转过身看着我。

  “说明白一点儿。”

  我思索着。

  “恐惧蒙蔽了他们的双眼,阻碍他们设想长治久安的未来。”

  埃德蒙·威尔斯摇摇头。

  “他们会害怕,是因为正当科技进展一日千里的时候,他们意识的进化却远远落后。这些人曾经拥有了不起的工具,但是灵魂觉知的指数还停留在3,所以他们只好回归到与自己的灵魂状态相符的文明程度。原始的灵魂只适合原始的科技。”

  大部分同学都认同这样的看法。

  看来克洛诺斯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

  “等一下!等一下!”路西安·杜沛插嘴道,“某些人的确是这样,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就拿我的子民来说好了,他们已经走出恐惧,迈向关爱,觉知程度已经超越了3,目前是坐4望5的阶段。”

  “那是因为他们人数不多,所以才行得通。”隔壁同学表示。

  “过去的一百二十亿人口在宗教狂热的肆虐之下减为三十亿人口,而我的子民只有两三百人,的确不算什么,但是这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再说,如果说从前是少数宗教狂热分子造成了这样的毁灭,那么其他人也可以凭借信仰进行重建。”

  “很好,但是他们的新宗教信仰就是我们。”蒲鲁东讥讽道,“我们用强加其上的宗教来取代这些人自创的宗教,两者又有什么分别?”

  “我说的不是宗教,而是信仰。”

  “在我看来都一样。”

  “但我觉得两者恰好相反。宗教是要所有人去遵守的现成思想,但是信仰可以说是一种‘超越自我’的感知境界,”路西安·杜沛回应道,“每个人的信仰都不同。”

  “那你口中那位藏身山顶的‘伟大天神’又是什么东西?”蒲鲁东挖苦地问道。

  大家开始争辩不休,克洛诺斯再次敲响时钟。

  “进行下一场练习的时间到了,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时间之神抚弄着须髯表示,“是让这颗‘草稿行星’感受天怒的时候了。”

  现场所有钟表的时刻全都指示在晚上七点钟的位置,外头的夜色开始爬进教室。

  “很好,现在所有人把安卡的旋钮转到位置D,火力开到最大。”

  “这是在进行种族屠杀啊!”路西安·杜沛大叫。

  克洛诺斯耐心地向这位麻烦的学生晓以大义。

  “你小有成就的练习成果毕竟只涵盖了少数几百人,还有好几十亿人类生活在挫败当中,是时候让他们解脱而后快了。”

  “可是我的子民证明了还是有挽回的余地,就如同您所说的,我的‘小成就’是有希望蔓延开来的。”路西安·杜沛回应道。

  “你的小成就证明你是一位有天分的神,我相信你一定会在大竞赛中有出色的表现。”

  “什么大竞赛?”

  “天神实习生竞赛,Y的竞赛。”

  “但是我不在乎什么Y的竞赛,我只想帮助我的子民活下去。你看他们多么幸福,拥有自己的村庄,彼此分工合作。那里没有争吵,而且他们歌唱,从事艺术创作……”

  “那也不过是一缸浑水里的一小滴甘露而已,现在该把那口缸给换掉了。”克洛诺斯不耐烦地说。

  “难道没有办法暂时将他们搁在一旁的某根试管里?”我随口问道。

  “我们从不拿旧瓶装新酿。你们之所以舍不得这群人,是因为你们才开始了解他们。百万年来的错误与暴力,早已使得他们积习难改。虽然这些人经历了文明的辉煌和衰败,但他们的觉知程度只相当于你们古代西方的人类,仍是奴隶心态,我们不可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任何成果。这些人甚至不是‘成功’的人类,在觉知程度的分级上,他们顶多只有3.1。大家听好了,是3.1,而在场的各位是7啊!他们跟……禽兽无异。”

  “就算是禽兽也有活下去的权利。”埃德蒙·威尔斯回应。

  “在褒扬这群人之前,请各位先回想他们犯下的恶行。严刑拷打、冤枉好人、狂热激进、懦弱胆怯,还有野蛮的行径,这些你们不都看在眼里?而且这个天真、暴力的宗教是如何轻而易举地席卷了全世界,完全没有遭遇任何反抗,这一点你们不也很清楚?历史是会一再重演的,我可怜的路西安,很抱歉,但这些人已经完了……”

  台下的某些同学低声表示赞同,克洛诺斯乘胜追击。

  “你们只是帮助一群行将就木的人类了断而已。虽然他们的日历上指示着二二二二年,但事实上这些人存在了三百万年,这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他们饱受风湿、癌症的煎熬,我相信如果他们能开口,一定会请求我们让他们一死而后快……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给予他们安乐死而已。”

  路西安完全不以为然。“如果这是神该有的作为……那我宁可不干。”他转过身看着大家。

  “你们所有人都应该住手,他们是在强迫我们参与一个令人发指的罪行,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拿来一颗星球,把玩之后将它摧毁,这就跟随手捏死小虫一样!”

  埃德蒙·威尔斯眉头一蹙,低下眼来。路西安整个人站到桌子上去。

  “嘿!各位,醒醒呀,妈的!你们还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坦白说,大家对各自的子民都不是很满意,只有路西安·杜沛成功地帮助了自己的族群发展演进,蒙受损失的就他一个而已。即使是我的那群森林族人,也有我无法解决的慢性病问题,好比说痢疾。就算他们咀嚼具有镇痛效果的树叶,也于事无补,我想是他们的饮水中有太多的阿米巴原虫。

  路西安开始点名。

  “你,卢梭;你,圣-埃克苏佩里;还有梅里爱、艾迪特·皮雅芙、西蒙·西涅莱……埃德蒙·威尔斯、哈兀;还有你,麦克;你,玛塔·哈莉、古斯塔夫·埃菲尔……你们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界被毁灭?”

  我们低下头来,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很好!我懂了。”

  路西安不屑地从桌上跃下,径自朝大门走去。

  “别走!”玛丽莲·梦露开口喊道。

  “我不懂当实习生还有什么用!”路西安头也不回地说。

  “你可以帮助人类啊!也许不是这群,但是之后他们会托付给我们其他的人类。”莎拉·伯恩哈特向经过面前的路西安表示。

  “然后再把他们给杀掉?这可真了不起啊!我掌握的权力跟……经营屠宰场的猪农没有两样。”

  路西安甩开企图拦住他的友谊之手,独自往大门走去,过程中,克洛诺斯没有任何表示挽留的言行。一直到这位前眼科大夫走出门口之后,克洛诺斯才嘀咕道:“可怜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蒙受了多大的损失。每一届总会遇上几位脆弱敏感、承受不了这种打击的学生,不过他们越早离开越好。还有没有其他心脏不够强的同学要退出的?现在就可以出列。”

  台下没有任何反应。

  克洛诺斯的视线离开大门。

  “现在,我最喜欢的时刻到了。”他说。

  克洛诺斯用鼻子深深吸气,发出隆隆的呼声,专注的程度就像正准备品尝一道佳肴似的。

  “发射!”

  蒲鲁东第一个开火,南极一座巨大的冰山顿时四分五裂,不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融化。其他同学纷纷加入。在短暂的迟疑后,我也开始操作安卡,将它高举,瞄准目标。起初大家都对这端开火、彼端受创的现象感到非常惊奇,之后所有人就像着魔似的,对着冰山猛烈攻击。我的内心体验到了某种毁灭的快感,这是建设所不能及的。当下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君临天下的气魄——我们是一群神。

  融解的极冰造成海平面上升,惊人的海啸扑向海岸,席卷滨海村镇,淹没陆地,拍碎绝壁,倒灌入山谷,让山峰变成岛屿,然后将它们给吞噬。几分钟不到,星球表面就只剩下一小块陆地没被淹没。

  当克洛诺斯下令“大家住手!”的时候,原本的七大块陆地已经完全被黑色的海水给吞噬,从前陆地上的最高峰现在跟海平面等高。

  极少数奇迹生还的人畜紧抓着漂流物以求保命。我通过安卡的望远功能,看见了一艘可比挪亚方舟的船只,接着又出现一艘。这些人找到了生存的出路,展现了令人赞叹的韧性。

  “缩短他们的痛苦!”克洛诺斯命令道。

  诸神拿起安卡仔细瞄准,摧毁在海面上漂流的细小物体。

  海面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人迹,鸟儿因为没有地方栖息,只能不断在空中盘旋直到精疲力竭,然后坠入淹没地表的海洋世界。

  我们刚才融化极冰的举动,造成行星表面充满了挥发的蒸汽,遮蔽着整片天空。太阳光线无法到达地表,使得气温骤降,不久之后海水就开始结冰。

  鱼儿被困在逐渐凝固的海水里,再过一会儿,十七号地球就会成为一颗冰封的寒星,地表将变成一座广大无边的溜冰场。无论是人类、动物还是植物,任何生命形态都将不复存在。

  十七号地球已经走到了尽头,它现在只是一颗泛着珠光的平滑珍珠。

  一颗飘浮在宇宙中的白色之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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