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海鲜大餐:生蚝与海胆
秋季女神先后送上海带、生蚝、海胆与海葵。在尝过鸡蛋和盐巴之后,这些菜肴确实让人惊喜。面对海味与蔬食的搭配,我们个个笑逐颜开。我觉得仿佛一张口就能把整片海洋给吞下肚。
我们并未亲自品尝过自己创造的植物,我很想知道那朵“潘森花”是什么滋味,它究竟可不可以食用?
哈兀在我身旁坐下。
“我们一直没有好好谈谈。”他开口道,“你怎么看这一切?”
我从壳中挑起蚝肉,一口吞下。一旁的哈兀抚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觉得自己不再属于现实,只是游戏中的一个棋子,但我不是主帅,而是卒子,被某个设下棋局的人操弄着。我们就像在参与一部电影或一个电视实境节目的演出……所到之处都有人在窥伺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有这些高头大马的众神、这些长袍、这些神话生物,什么半人马、蝴蝶仙子、人鱼、狮鹰、森驼,这样的布景只有萨尔瓦多·达利才想象得出来……身为冥游者的时候,我以揭发一桩桩的秘密为乐。我们一路反体制,反陈腐医学,反教条信仰,反对各种卫道说教的人士。可是在这里……谁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哈兀从时序女神刚送上的海鲜拼盘中取用一只海胆。他拿起刀子,小心翼翼地避开尖刺,将海胆剖开。
“还有这些把我们当成小学生评分排名的课程,好学生给桂冠,难搞的学生就滚蛋……这让我很反感。我讨厌被困住的感觉,我们被重力给困在地上,被城墙阻挡,被埃登岛四面环海的地形隔绝,还在一颗不知名的遥远行星上。”
“不过我们几乎每晚都可以自由出入城内外。”我说。
哈兀一脸怀疑。
“就连我们偷溜出去的举动,都显得太过轻而易举。这一切就像有人刻意对我们设下了毫不碍事的屏障,好让我们相信自己违反了规定,但事实上……”
“怎么样?”
“我在想,搞不好这就是他们希望的。你难道没看见我们如何轻轻松松就过了河?而且每次都那么凑巧地能够全身而退,上次还有神话中的生物来帮忙……你不觉得很可疑吗?好像这一切背后都经过某个人的安排。”
“没错,但会是谁呢?”
哈兀用手中的生蚝刀指着远方的山峰。“傀儡师,伟大的天神。”他咧嘴而笑,“要不然就是魔鬼本尊。”
春季女神见我食指大动,立刻又送上一大盘食物。
“还有这些美女……”哈兀继续说,“肯定是通过模特儿经纪公司来进行试镜的。”
“难道你希望是老太婆?”
哈兀叹了口气。“被人当玩具耍实在很不是滋味,这让我想起了英国影集《囚犯》,你听过吗?一群人被困在一座度假村里,主角嘴里一直重复说:‘我不是个号码。’”
“来到这里让我想起的书是《莫罗博士的岛》。你晓得,就是那位进行人兽杂交实验的疯狂博士。”
闲聊电影让我们轻松了不少。
“这地方让我回想起《最危险的游戏》这部电影。”玛丽莲·梦露表示,“你们应该都看过这部影片吧?一群人把初来岛上的新移民当作狩猎的对象。”
“或影集《时空英豪》,‘最后只会剩下一个……’。”佛莱迪一边说,一边吞下一只显然不符合犹太教规的生蚝。
诚如埃德蒙·威尔斯一开始所说的,这一切都令人觉得虚假。其实无论是面对德彪西的死,还是梵高和其他同学的消失,我们都未曾真正感到惶恐不安,仿佛这只是电影或小说的情节,某些人物不知去向,如此而已。而且我们也并未真的感受到危险,顶多觉得悬疑。
“你们读过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吗?”我问。
基于某些不明原因,我显然提出了一个冷场的问题。
“这本书和我们的遭遇根本不同。”玛丽莲·梦露表示,“印象中故事描述的是一群人过着鲁滨孙般的生活。”
“而且书中也没有提到城市。”
“尼摩船长就藏身在岛上,监视着这群人……”我说。
“我觉得比较贴切的应该是《苍蝇王》这本书。”蒲鲁东说,“你们记得荒岛上的那群孩子吗?没有大人在身旁,放任自己为所欲为。”
我当然记得威廉·高汀的这本经典名著,读完之后我深受震撼。书末,这群孩子分裂为两派:一派支持生火向船只求救,另一派则被一个自立为首领的孩子所支配。后者下令狩猎,发动战争,并制定阶级体系以及入会与罚则制度。渐渐地,第二派消灭了第一派。
大伙儿陆续提出其他类似故事,一股怀念一号地球的思乡情绪弥漫席间。我突然想,其他星球上是否也有这样经典的影集或电影?也许吧。
“那你们觉得黑森林里有什么东西?”
有人说是“刻耳柏洛斯”“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有的则提到“异形”。奇怪的是,引用来自好莱坞的电影名称进行猜测,那只怪物似乎就不那么可怕了。
“我想起在蒙提·派森的电影《圣杯传奇》中,有一只杀手小白兔,小小一只,但会出其不意地跳起来,咬破所有人的喉咙。”
“当然也有可能是昼伏夜出的沼泽怪物。”玛丽莲表示。
“或吸血鬼德古拉。”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把我们拉回现实,所有人都噤声不语。接着又传来更凄厉的第二声惨叫,这可不是在拍电影。
所有人一跃而起,离开食堂,前往声音的源头查看。
一栋门扉半掩的别墅内有呻吟声传出,我们一群人进到里头。别墅的陈设和我的相同,地板上躺着一把叉子,显然是用来撬开门闩的工具。
有人闯进别墅。
客厅里没有动静,只见电视屏幕上有个男孩正在玩跳房子的游戏。他掷出骰子,是数字“7”。接着他单脚跳到格子7,上头用粉笔写着“天空”。
我继续前进,在浴室里发现了垂死的贝纳·帕里希。一道雷电烧毁了他的半张脸,他睁大仅有的一只眼睛,眼皮不断颤抖着。一息尚存的他口中念念有词:“弒神者是……”
他挣扎着想要说出名字,但来不及说出来就断气了。
“是谁干的?是谁如此胆大包天?”雅典娜高喊着拨开人群,往尸体的方向走去。
她用长矛揭开死者的衣物,寻找其他伤口,却没有任何发现,其间她的猫头鹰在四周逡巡盘旋。半人马为贝纳·帕里希的遗体盖上毯子,把我们赶出别墅。
最新人数:138-1=137。
雅典娜将屋外的我们召集起来。
“在场显然有人不把我们这些神老师放在眼里,而且意图挑衅。这位弒神者想要把肆虐许多星球的混乱带到奥林匹斯,意图复辟以死亡与毁灭为手段的恐怖统治。但是我,正义女神,可以告诉各位,凶手逍遥法外的日子不久了,任何犯行都必须接受制裁,而且绝对要严刑伺候。”
我和冥游伙伴们一起离开惨不忍睹的现场,此刻这座城市让我们觉得危机四伏。
“他就要说出来了,对我说出凶手的名字,但我最后只听到了‘弒神者是……’。”
“这等于没说。”
玛塔·哈莉环视我们四周,像在寻找线索。
“现场的地板上有把叉子,凶手是用它从外头撬起门闩闯入的。”埃德蒙·威尔斯表示。
“如果弒神者决定直接进入屋内下手,那就没有人可以高枕无忧了,因为大门只能靠木头门闩锁上。”
“必须在门后放张椅子才行。如果我们不小心在浴缸里睡着了,至少椅子翻倒的声响会把我们惊醒。”考虑周详的玛塔·哈莉说。
玛丽莲·梦露的情绪似乎非常激动。“恶魔就在岛上,”她说,“我们休想高枕无忧。”
哈兀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如果按照雅典娜的说法,弒神者既不是魔鬼,也不是恶魔,那么一定在我们这群学生当中。如此一来,我们就有办法自保,和他周旋,然后将他制服,因为至少他不像那些出没岛上的怪物一样,有着高深莫测的力量。”
蒲鲁东加入我们的谈话,开口说:“到头来,大家全都搞错故事剧本了。我们是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之中,我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被杀掉,等到最后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才会知道谁是凶手、谁是无辜的。”
我感到相当诧异:“可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成为推理天后时,你已经过世好一段时间了……”
“没错,当我成为天使后,有个客户是她的编辑,我甚至在小说还没出版的时候,就已经先睹为快。”
蒲鲁东刚才的看法确实值得推敲,我进一步延伸他的推论。“那就仿效侦探小说来推理一番。目前我们的人数是一百三十七人,人不是我杀的,哈兀、玛丽莲、佛莱迪和埃德蒙也不是凶手,因为案发时他们全都在我身边。所以说剩下的一百三十二人都有嫌疑。”
“是一百三十一人,”蒲鲁东修正道,“因为人也不是我杀的。”
“你有不在场证明吗?有人可以做证吗?”哈兀多疑地反诘。
“嘿!”蒲鲁东叫嚷道,“你以为大家在这里彼此猜忌,情况就会好转,是不是?就让那些神老师去调查吧,他们掌握了我们没有的资源。”
古斯塔夫·埃菲尔插嘴说:“我们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献祭羔羊,我们有能力保护自己。”
他举起安卡,瞄准脑袋中的假想敌。“如果弒神者靠近,我第一个开火。”
“如果弒神者靠近,我就尖叫。”玛丽莲说。
“那些受害者全都尖叫了,亲爱的,”佛莱迪温柔地提醒,“但是他们并未因此获救。”
“就算调查是由神老师负责,我们也可以试着提出一些问题。”哈兀提议,“首先,凶手为什么选择贝纳·帕里希作为下手的目标?”
我们坐在一大张马蹄铁造型的白色大理石长凳上,大家争相提出看法。
“因为杀害一个独自在浴室泡澡的人,远比对一群正在食堂里用餐的人下手来得容易。”玛丽莲表示。
“因为贝纳·帕里希是上一堂课表现最出色的学生。”莎拉·伯恩哈特提醒道。
这个假设令人觉得不安,难道说表现优异的学生都会被杀害?
“那你自己呢?你也曾经获得金桂冠,却没有惨遭毒手。”乔治·梅里爱说。
“坦白说,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各位,就是当我在电视机前观看一号地球上那些我认识的凡人的时候,曾听到房间里传来声响。”莎拉·伯恩哈特故作神秘地迟疑着,“于是我拿起安卡到房里查看。”
“结果呢?”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她的回答。
“窗户是开着的,而且地上留有污泥脚印。”
接下来是半晌的沉默。
夜幕低垂,山头上微弱的光线闪现了三次,像是某种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