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星期二:阿瑞斯授课
经过一晚短暂的休息,我出现在食堂用早餐。大伙儿见到我,全都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
“麦克,我们以为你……”
“死了?”
所有人开始向我解释他们并没有放弃寻找我。当时他们见我没跟上,哈兀和玛塔·哈莉又折回蓝河对岸,顺着我的足迹搜寻,但是足迹随即被地上纷乱的沟渠痕迹给取代了,接着就消失在黑森林当中,两人只好攀上溜索离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问。
我并不想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我也还没准备好向大家透露地下遗址,小白兔领路的故事就更不用说了。在快速享用生蚝与海带早餐的同时,我只告诉他们在瀑布后面有一个秘密通道。
克洛诺斯的时钟敲响八点三十分,结束了大家的谈话。
今天是星期二,玛尔斯之日,玛尔斯是战神阿瑞斯的罗马名字。大家迅速往战神神殿移动,准备聆听第三位教授的课程。
我们走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沿途经过赫菲斯托斯与波塞冬的神殿。
阿瑞斯神殿是一座建造有塔楼、瞭望台与突堞的城堡。城堡四周是绿水环绕的城壕,必须通过跨越其上的吊桥才能进入。里头的军械室陈列着人类史上各种用来杀戮、屠城的武器。在聚光灯的照射下,可以看到狼牙棒、长枪、斧头、矛、戟、双节棍、刀剑、火枪、步枪、炸弹、手榴弹和飞弹,每件展品上都仔细标注着来源与制造日期。
身着黑色长袍的战神阿瑞斯出现在我们眼前。他人高马大,身高足足有两米多,蓄着浓密的胡须,毛发漆黑,生着一对浓眉,身上肌肉虬结,额前系着一条黑色头带。现场陪伴他的还有一只拉布拉多犬和一只兀鹰,前者蹲在他身旁,后者则停栖在黑板上。
阿瑞斯先在讲台上打量我们,然后才走下来。
此时,阿特拉斯摆出一贯痛苦的表情,姿态低调地将我们的星球放在托台上,然后不发一语地离开了。阿瑞斯走到托台前。
他就着安卡放大镜仔细检视我们的成果。
“我就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只想到外表,完全忽视了存活的重要性,连一种带刺、带有毒性的植物都没有!”
这番话引起台下一阵骚动。
“你们给我安静!你们以为创造世界是在刺绣,是不是?”
他将手中的武器放在书桌上,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0:宇宙之卵
1:矿物期
2:植物期
3:动物期
块头高大的战神睥睨着我们,然后放声大笑。
“数字3的两张嘴代表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上面一张咬啮,下面一张亲吻,杀戮与做爱,这就是圆满人生的秘诀。聆听敌人腹部中刀后的痛苦呻吟,或聆听怀中女人爽快的娇喘,还有什么比这些更令人称心快意的?”
在场的男同学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女同学则不满地嘀咕着。
“我知道,”阿瑞斯语带嘲讽地表示,“你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有教养,假如我的言论让在座某些人感到不舒服的话,那么我告诉那些人,我才懒得鸟你们!我就是喜欢干架,就算挨揍的是我也一样。当半神赫拉克勒斯一拳打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告诉自己:‘总算棋逢敌手了!’他是值得各位学习的榜样。你们什么都不要怕,不要畏惧任何人,就算是你们的老师也一样。”
他在挑衅我们。
“如果有人想要攻击我,就请他站出来。侵略者永远占上风,先下手为强,事后再商量。”
说到做到的阿瑞斯当场相中台下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同学,一把拽住他的长袍。
“老兄,想干架吗?”
对方还没开口,阿瑞斯就立刻在他的腹部顶上一拳。
弯下腰的男同学赶紧表示不愿意。
“大家看清楚了,这就是侵略者的优势,而且屡试不爽。先下手,再思考,如果遇到比你强的对手……那你就赔不是。”
阿瑞斯回头面对那位同学,把脸凑上去,彼此的距离只有几厘米而已,然后语带嘲讽、口沫四溅地说:“对不起!老兄,我不是故意的,拳头就这么不小心地挥了出去。”
接着,阿瑞斯又向对方挥出更带劲的一拳,转身走到所有人面前,扬扬得意地表示:“打架不仅能够发泄情绪,还能够赢得别人的敬重。可惜啊……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和蔼客气’,但这跟和蔼无关,而是胆小懦弱。那些制作桌布、烘焙蛋糕、擅长珐琅工艺的文明,最后全都被那些发明枪炮弹药的文明给消灭了。这才是历史的真相,不愿承认的人注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们面对的可不是娘娘腔的世界,如果各位喜欢十字绣,那我劝你们最好立刻放弃。”
战神穿梭在我们之中。
“打从混沌初开,就是不断的战斗,但这并不是某些天真人士所认为的善与恶的战争,而是矛与盾的战争。”
信步走在行列中的阿瑞斯用佩剑敲响每个步伐,接着大声说:“每当一种毁灭性武器诞生,都会出现与之抗衡的防御性武器。箭对盔甲,骑兵突击对长枪,大炮对城墙,步枪对防弹背心,飞弹对反弹道飞弹,这就是人类文明的演进方式。促进科技日新月异的是战争,而不是好奇心,也不是对美观舒适的追求。一号地球上首次出现的火箭,其实源自‘V1’原型飞弹的研究。当初设计这种飞弹的用意是大规模残杀无辜百姓,各位应该记忆犹新,也因为它才开启了太空时代。”
阿瑞斯闭上嘴,用手梳理浓密深黑的头发,居高临下地打量我们。
“还有一件事,听说你们当中出了一位弒神者,专门杀害班上的同学。”
台下一片缄默,没有人吭气。
“我嘛,我没有什么好责备他的,我认为要赢得这场神的游戏,就必须不择手段。他的行径相当大胆,但是有脑筋的人才能想得到,我喜欢。我知道其他神老师对此感到非常愤慨,可是我跟他们说:‘归根究底,这不正是进化的真谛吗?’弱肉强食,侵略者毁灭苟活者,我要对那位主动出击消灭对手的同学表示钦佩。另外,别指望这岛上的行政系统会给你们提供任何保护,否则你们可能会小命不保……”
接着他冷冷地表示:“希望弒神者明白这岛上有一位支持他的盟友,如果大家想要互相残杀的话,军械室里的武器任凭各位使用。”
阿瑞斯仰天大笑。
“很好,现在回到各位创造的十八号地球上。你们造就了一个非常和乐的水族世界,有美丽的海葵、海星,真是赏心悦目的布景,不过现在该是主角登场的时候了。
“请你们创造出鱼鳍、嘴巴和牙齿,给我一个多姿多彩的海洋世界。方法跟创造植物一样,将DNA铭刻、编码,但是你们现在拥有更宽广的创作弹性,请尽情发挥想象力。”
阿瑞斯回到座位上,大家纷纷投入动物的创造。我发现整个过程就像是在创作一件艺术品,首先雕塑外形,接着为外观上色,进行各种工程学的试验,来研发出独一无二的移动方式。老师鼓励大家尽情尝试,结果看到了各式各样外形古怪、五颜六色,甚至是半透明的怪物。
大家一开始的作品都跟鱼类相似。古斯塔夫·埃菲尔第一个想到为作品添加脊椎骨,赋予动物直挺的中轴。乔治·梅里爱的创作拥有可以活动的凸圆大眼,能够同时瞻前顾后,观察动静。哈兀·拉泽拜费心创造了能够快速划水的鱼鳍,加快移动速度。玛塔·哈莉则构思出了能够根据环境进行伪装的皮肤。
我们比较彼此的作品,加以评论,此举引起阿瑞斯的不满。
“你们以为这里是夏令营啊?你们以为来这里是为了消遣啊?不对!你们在这里是为了勇往直前,去侵略,去消灭彼此!丛林的法则就是宇宙的法则,强凌弱、大欺小,就连星系也彼此吞噬,毫不例外。”
桌上那把佩剑在他的手中铿锵作响。
“我看各位也玩够了,现在你们的创作必须符合新的条件‘吞噬但不被吞噬’,也可以理解成‘杀戮但不被杀戮’,随你们高兴。”
阿瑞斯将第二句写在黑板上。
他转动眼珠子。
“生存下去是目的,至于方法,那就要看各位的本事了。淘汰的规则很简单,你们现在的人数是一百三十七位,我们只会留下脱颖而出的学生,也就是说,各位彼此厮杀,败阵的同学就被淘汰。这个规则将迫使你们去思考策略,或许也有助于你们发展出神的判断力。”
阿瑞斯走到球体前。
“原则很简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走到台下巡视我们的创作。
“再过几分钟就要说拜拜的和平世界真是美不胜收!”
大家继续埋头苦干,手边的作品不断进化、成熟,体质渐趋坚固,形态也更加复杂。
玛丽莲·梦露创造出了一只生有长触须的水母,每根触须都能连续发射出带有毒性的微型鱼叉。乔治·梅里爱的作品是一条视力极佳的海鳝,专门藏身岩石缝隙,观察往来的其他生物,如果对方是难缠的家伙,海鳝就会缩进洞穴;如果对方是猎物,它就会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哈兀则精心设计出了一块伸缩自如的下颌骨,四周还有多块增强力道的肌肉。
所有人都尝试以一号地球上的动物为蓝本。某些同学为自己的创作添加鱼鳍以提升速度,甚至有人加上螯与獠牙,我们简直是以设计战斗机的心思来创造这群水族的。起初大家不免会彼此抄袭,但是渐渐地,每个人都摸索出了自己的方向。
哈兀的下颌骨现在演变成一条菱形的鱼,它柔软的两翼向后延伸成为一条富有弹性的细长尾巴,上头带有螫针,能像鞭子一样发动攻击。
埃德蒙·威尔斯的作品是由无数条小鱼集合而成的浓密鱼群,如同沙丁鱼。它们的特色在于拥有侦察兵编制,前方负责搜寻猎物,后方则负责提防掠食者靠近。就算掠食者成功接近了,在它吞食其中几条小鱼期间,其他鱼儿也能乘机逃跑,整个鱼群作为一个单一、强大的整体运作着。我的老师为“团结就是力量”写下了一个有力的新批注。
玛塔·哈莉构思的保护色构造渐趋完善。除了能根据海底环境改变颜色之外,她创造的生物还能像乌贼一样吐出墨汁,达到欺敌的目的。
我们的作品刚完成不久,这些动物就开始彼此挑衅、追逐,互相打斗、吞食。而在上一堂课完成的植物仍持续在四周成长、繁殖,给我们的第一代草食性鱼类提供所需的碳氢化合物。另外,草食性鱼类是肉食性鱼类的动物性蛋白质来源,为后者发动闪电攻击或战败逃亡提供所需热量。在第二代掠食动物之后出现的是第三代超级掠食动物。
另一方面,动物们已经能够彼此沟通。例如,乌贼发明出了一种通过光解作用来表达的语言,也就是说,它们能够快速变换肤色,来达到警告彼此或求救的目的。
凶猛残暴的第四代掠食者也在很短的时间内登场。
一场大规模的海底大战已然展开。
十八号地球的海面上飞溅的巨大水花就是战火的见证。放眼所及,水面上净是上浮的鱼尸,但很快就会有食尸性动物来收拾残局。坐在我隔壁的女同学碧翠斯·沙法努将阿瑞斯的提醒铭记在心,构思出了防御甲胄。她创造的硬壳鱼跟乌龟类似,上下层是厚实的骨质硬板,像三明治一样保护着内层柔软的躯体。
约瑟夫·蒲鲁东的创造方向是敏捷有力的猎食性鱼类,以鲨鱼为创作蓝本,再不断加以改进。除了无坚不摧的下颌骨之外,他的作品还拥有如剃刀般锐利的三排三角形利牙,以及能够侦测周遭动静的鼻子,而且动作灵活迅速,令其他生物退避三舍,很快就成为海底世界的霸主。
我决定借鉴蒲鲁东的构想,但不愿创造如此具有侵略性的动物。我设计的鱼类同样修长壮硕,但鱼鳍采用短小浑圆的造型,而且外皮非常光滑,避免掠食者的牙齿有机可乘。另外,我还赋予它尖锐的突吻,达到能够准确攻击蒲鲁东的鲨鱼的脏器的目的。到最后,我的成品其实与海豚十分类似,我们终究无可厚非地往已知的物种原型靠拢了。
蒲鲁东的创作也启发了我右手边的同学布鲁诺·巴拉尔,他创造出了模样凶神恶煞的梭子鱼。后方有一位同学的作品是一条肥大的鳗鱼,能够发出电流自卫。
佛莱迪·梅耶的小丑鱼和毒海葵维持共生关系,毒海葵是小丑鱼躲避掠食者的避风港。佛莱迪是班上第一位构思出共生形态的学生,而且其形态不仅涵盖两个物种,也涵盖两种不同的生命形态。还有一位同学根据相同的概念,让自己创造的引水鱼出没在蒲鲁东的鲨鱼四周,以引导鲨鱼寻找猎物的方式,来换取鲨鱼的保护。趋炎附势始终是最有效的生存之道。
在这片原始海洋中,动物的形体渐趋明确成熟。软骨的出现为骨架中的破绽提供了额外的保护,表皮也变得更加坚韧,但仍保有原来的弹性。
阿瑞斯再次提醒大家注意,他在黑板上写下“策略决定一切”。
“有些同学已经知道如何创造出顽强的生物了,但是生理的优势与残暴的禀性都是有其限度的。要战胜敌人还有其他方式,现在这就是各位创造新一代动物的目标。”
撇开以力量为诉求,所有人开始寻找新的创作方向。
繁殖策略有时能够弥补不擅防御的先天缺失,例如有些物种不太懂得自卫,但能够通过大量产卵来延续香火。另外,也有一些雌鱼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将后代吞入口中,等危险远离后,再将小鱼给吐出来。生产的后代也可以是一项攻击策略,例如有些大型鱼类看似难以对付,实则无力招架抢夺它们的食物或寄生在它们的身体里的幼鱼群。
我也参考了埃德蒙·威尔斯的构想,赋予鱼群彼此沟通的能力。现在它们不但有家庭组织,还能够以超声波来沟通。环顾其他同学的创作,我发现以量取胜的策略已经逐渐被保护色、拟态、诱饵、下颌骨、剧毒、利牙以及快速交尾等策略取而代之。接下来,同学们开始根据个人作品的防御及攻击本事,来确立它们的领地范围。大家纷纷派出先锋部队,来试探对手的防御能耐。
我们之前创作的鱼种早已被弃如敝屣,不过它们仍持续繁殖,成为海底世界的配角。而且由于某些未获改进的先天缺陷,现在的它们扮演起猎物的角色。
较量彼此的作品让所有人兴奋莫名。我身旁有些同学因为策略运用失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创造的生命被啃得四分五裂。这些人为了扭转情势,纷纷开始抄袭获胜同学的作品。
海面上的鱼尸不断增加,数量实在太多,完全消化不及。尸体腐化的碎片沉到海底深处,于是有一位同学创造出了专门食用此类腐肉的食尸性螃蟹。该名同学的螃蟹不断成功进化,最后竟能对碧翠斯·沙法努的龟甲鱼发动攻击,令她不得不增加龟甲的厚度,并为软骨组织添上某种漆料物质,现在就算是最尖利的螯,也无从施力。
阿瑞斯不断在我们身旁鼓噪、煽动,激发大家的高昂斗志。在众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现场播送着清唱剧《布兰诗歌》的乐声,驱使大家更加忘情地投入。
战火延烧各地。我觉得没经过多长时间,海中物种的生态就已经大致稳定,没有人能够继续拓展新的势力范围,而且所有人都成功地保卫住了自己的疆土。
阿瑞斯决定到此为止,准备公布成绩。
他表示首先会宣布今天成绩最优秀的前二十名,再宣布被淘汰的学生名单,台下所有人屏息聆听。
第一名:蒲鲁东的掠食鲨鱼,蒲鲁东获得金桂冠;第二名:乔治·梅里爱的那条视力极佳的海鳝;第三名:碧翠斯·沙法努的龟甲鱼,掠食者完全没辙,对盾牌防御概念的坚持让她创造出了优秀的作品。接着是布鲁诺·巴拉尔的梭子鱼和佛莱迪的小丑鱼,然后是玛塔·哈莉的乌贼与玛丽莲·梦露的水母,哈兀的鬼蝠紧接在后,接下来才是我的海豚。阿瑞斯批评我的作品欠缺斗志,只能算是形式上成功、内涵上失败的作品。他说这些鱼贪玩成性,完全不热衷战斗,在这个进化阶段,游戏只是不合时宜的奢侈。尽管我提出了游戏也是作战训练的观点,但阿瑞斯仍旧坚持必须把生存和猎食摆在第一位。
接下来,阿瑞斯一一列举出攻防俱差的物种,包括动作迟缓的鲨鱼、毒性不痛不痒的水母、软嫩过头的乌贼、触手打结的章鱼、沟通不良的沙丁鱼,以及慢半拍的鳗鱼等,结果一下子就有十二名学生被淘汰。
最新人数:137-12……现在班上剩下一百二十五位学生。
在被淘汰的十二名同学中,蒙田是唯一的名人。他转身面对大家,很有风度地祝我们好运。
半人马已经出现在教室门口,开始执行它们的任务。不及格的学生全数被带走之后,剩下的我们准备起身离开,这时阿瑞斯拦住大家。
“等一下!告诉你们,这堂课才刚开始,说下课还早呢!鱼类之后,你们接下来就要创造陆地动物。先给各位短暂的午餐休息时间,顺便活动一下筋骨,待会儿继续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