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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群落期

  龟族人民旷野中刮着风。

  黑云层层堆积,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天空底下有一百四十四名人类紧紧挨在一起,牙齿不断打战。

  他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他们生活在恐惧、饥饿与寒冷之中,刚才那道刺眼的闪电显然丝毫不能令他们感到安心。

  第二道闪电落下,就打在他们身旁。所有人往反方向逃开,朝右边的斜坡滚下,但另一道闪电又将他们往北面驱赶。接着夜色降临,为了不被出没的肉食猛兽给吃掉,他们决定藏身在树上。

  在这一百四十四名人类当中有一个小女孩,她生着一对黑色大眼,双唇丰厚,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小女孩栖身在两根坚牢的树枝当中,和其他人一样,不安地紧抓着树干。

  小女孩闭上眼打瞌睡,眼看就要掉落树下,她赶紧稳定姿势,以免在沉睡中摔落。这时候,她听见了利爪撕裂树皮的声音,但仍紧闭双眼,因为她明白这个声响的意义。黑暗中,一只猎豹伺机猎食族人。面对这种无法避免的险境,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保持低调,屏住呼吸,尽量不要吐露气息,必须让猎豹把你误认成一颗果实或一堆枯叶。

  问题是猎豹能在黑暗中洞察一切,而人类办不到。今晚谁会成为它的嘴上肉?所有人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静待着。“拜托不要是我,不要是我。”小女孩心想,努力克制不要打冷战,以免暴露所在的位置。她听见猎豹爬上树头,和她擦身而过。“随便你要吃谁都可以,但不要是我,不要是我……”

  最后,猎豹攻击小女孩的叔叔,将利牙刺进了他的颈动脉,接着就往树下跳,猎物完全来不及喊叫就被带离现场。

  结束了,一切又恢复正常,四周仍是漆黑的夜色,只不过族人栖身树上的重力平衡发生了变化,小女孩也改变了自己的位置。

  灰色、黑色,小女孩的感官意识逐渐模糊,走进安稳的梦乡,准备遗忘一切。猎豹疾速狂奔、满嘴鲜血的画面与她渐行渐远,今晚绝不做噩梦,等到明早醒来,她就会忘却发生的一切。月亮隐身在云朵之后,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吗?每晚小女孩都会问,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吗?

  黎明仍嫌苍白的曙光唤醒了他们。一百四十三名人类从树上下来,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人提起那位失踪的叔叔。就算是白天,黑眸小女孩依旧无法摆脱对黑夜的恐惧。每当夜色降临,她都会担心自己在睡梦中被猛兽撕碎;每一晚,她都会害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日出。

  晨醒的一行人在云朵下方前进,小女孩企盼他们可以找到一处安稳的栖身之所。但是也许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也许有一天族人会抵达世界的尽头,然后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安稳的避风港。

  他们继续前进,途中遇上一群兀鹰,大家对它们出现的原因了然于心。这群食尸性猛禽正在享用猎豹丢弃的人类的残骸。有时这群人会等待兀鹰离开,然后分食剩下的尸骨,不过今天众人视而不见,继续赶路。

  这些人类不懂得数数,自然也无法推算出他们现在的人数是144-1。

  族人翻山越岭,穿越森林与溪涧。负责侦察前方动静的成员回报说,不远处正有另一群人类迎面而来。头目感到惊慌,吩咐所有人藏身草丛。小女孩蜷曲在蔓草里,闭上眼睛,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看不见其他人,其他人也就看不见自己。他们等待许久,直到头目起身告知危险远离之后,所有人才继续上路。他们都明白必须远离陌生人的道理。

  他们加紧脚步背离那群陌生人,直到精疲力竭,头目才下令大家停歇。男性离开去猎食,小孩子在原地休息或玩耍。

  黑眸小女孩选择一个人在附近闲晃,没走几步,她就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正当她准备把石头捡起来扔到远处去的时候,这块石头竟然不肯就范,慢慢地往草丛中移动。小女孩跟在石头后方,一个箭步向前,挡住它的去路。石头霎时停住,然后改变了方向。小女孩乐不可支地盯着石头看,久违的笑容照亮了她的脸。这是一个令她惊喜的新发现,完全不令她感到恐惧。小女孩大感振奋,一把抓起石头,发现下方有脚在腾空挥舞,前方还有一颗小小的头,真是奇妙的动物!

  被放回地面上的乌龟动也不动,四肢和头部都缩进龟壳里。小女孩从各种角度观察,舔着它,咬着它,嗅着它,搔着它,同时轻轻拍打它,但乌龟就是不为所动。接着,小女孩将它往地上扔,而且扔得老远,然后跑上前去,发现乌龟毫发无伤,它柔软的躯体完全受到了妥善的保护。

  “它在怕我。”小女孩心想,对能够把萦绕不去的恐惧情绪加诸其他动物身上,感到沾沾自喜。

  乌龟每次被放回地上就开始行走,每回被女孩拿在手中就变成坚硬的石头。“它很害怕,但是它可以保护自己。”小女孩把这只引人深思的动物带回营地给母亲看,用该族的语言向母亲表示,这只不起眼的动物其实非常顽强,因为它拥有可以藏身的坚硬甲壳。

  母亲接过乌龟仔细端详,觉得没必要多带个石头徒增负担,在女孩的哥哥们的嘲笑声中,将乌龟扔到远处。外出猎食的男性带着斑马的遗骸返回营地,三手的骸骨之前先后被狮子、鬣狗和兀鹰享用过,散发出腐尸的恶臭。不过族人还是贪婪地围上前去,因为他们实在是饿坏了。

  稍晚,部落族人决定在这没有树木遮掩的平原上就地打盹,不料一群母狮在他们沉睡时发动攻击。在漆黑的夜里,小女孩不用目睹也能看见那血腥的场面。十来只猛兽对族人展开杀戮,小女孩听见了惨叫声,嗅到了兽类特有的体臭、人体与动物混杂的汗味,当然还有鲜血的味道,那是属于族人的鲜血。现在尝试逃跑只会无端引起狮群的注意,小女孩想把年幼的弟弟抱在怀中保护,但一只母狮突然蹿出把男童叼走了……小女孩安然无恙,但她的怀里是空的。

  族人的搏斗与狮群的飨宴持续了许久,直到宁静像布幔一样盖上伤亡惨重的部族。小女孩明白必须等到天亮,才能确切知道这一夜浩劫的严重性。她做了个怪梦,她觉得必须把梦的内容记清楚,但睡醒后又忘得一干二净,只隐约记得跟乌龟有关,但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昨晚的母狮群大开杀戒,九名优势男性与三名小孩遇害。

  小女孩想起过去每个担惊受怕的日子,尝试揣想未来,但她办不到,因为她相信自己活不长久。她之所以能苟活至今,完全是凭借着运气和其他族人的牺牲。

  如何才能摆脱恐惧?

  “学习乌龟,用硬壳来保护自己。”一个微弱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硬壳……

  族人在一位新的优势男性的领导下,重新启程。在直觉的驱使下,他决定顺着太阳的轨迹往西方前进,毕竟他们每天早上都会见到太阳升起,然后往西方落下,何不就跟着它呢?

  猎食的族人带回了一只老死的老鼠和一些浆果,根本就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饥肠。

  天色再次转为阴沉,传来雷鸣声,这是暴风雨的前兆。一道闪电阻挡了他们往西的去路,迫使他们往东北方前进。所有人在滂沱大雨中转向,心想这一夜又将是一个新的考验。此时闪电击中了一棵灌木,熊熊火光照亮了岩石后的凹穴,是一个山洞。

  小女孩记起了梦的内容,一个防御的甲壳,一个如同龟甲一样提供保护的洞穴。

  她紧抓着新上任的头目,企图说服他进洞穴去,原本不理睬小女孩的头目因为听见了猛兽的咆哮声而被说服了。在惊慌失措中,大家争先恐后地跑进山洞,远离外头的狮群与暴雨。山洞令他们觉得安心,但是在洞穴深处有个巨大的黑影,原来他们跑进了熊的巢穴,这就是狮子没跟进来的原因。

  小女孩的一个擅跑的哥哥决定冒险戏弄巨熊,再加速逃跑来转移它的注意力。但是熊的手脚比他所想的敏捷许多,不幸落入熊掌的少年被巨熊击昏后吃下了肚。不过他的牺牲没有白费,就在巨熊追赶出去的时候,族人有了足够的时间用石块和枝条堵住洞穴出入口,就像龟甲将掠食者隔绝在外。尽管熊曾多次来到老家门前怒吼,但鸠占鹊巢的族人以石块攻击回敬,明白表示今后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认栽的巨熊只好另觅住所,用自己的优势来驱赶藏身其他山洞的弱小动物。

  族人成功退敌,小女孩喜不自胜……原来他们可以不必总是逆来顺受。

  温暖的洞穴给予族人安全感,他们决定安居在此,结束在外漂泊的生活。

  在这里,他们不受风吹雨打。在这里,他们可以安心储藏食物,不必担心有小型哺乳类动物和鸟儿来偷吃。

  他们的行为发生了变化,创造出了定居模式而不自知。定居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了重大影响,男人安心外出狩猎,不用担心妻儿会遭到攻击。他们并不急着赶回家,因此可以带回更多的食物,还有时间构想新的狩猎技巧。

  待在洞穴中的女人彼此交谈,语言也变得更加复杂。除了过去实用信息的交流外,她们开始懂得描述事物、交流情感、传达差异,同时表达个人意见。她们评论男性猎食的成绩,交换保存与加工食物的心得。在温暖的洞穴里,她们开始教育自己的孩子。有位女性还想到了用兽皮保护身体,从而发明了衣物。衣物不仅能够保暖,还能避免不慎遭到蛇咬或被植物给剐伤。女人将男人带回的猎物的毛皮仔细割下,用肠衣系牢后,为自己和家人穿上。穿衣的举动造就了羞耻心,也创造出情色,因为被遮掩的部分总是引人遐思。

  有一天,黑眸小女孩惊讶地发现,自己终于能够眺望远方而不感到害怕了。以乌龟为榜样之后,她了解到了如何心安理得地过日子,去探索其他的事物,而不是终日为生存所苦。

  他们展开穴居生活几周后,一道闪电击中了洞穴旁的一棵大树。树干上的火焰并不像往常一般昙花一现,而是缓缓烧灼,将大树烧成红通通的一片。受到惊吓的女人和小孩慢慢靠上前,一名儿童伸手触摸那灿如太阳的火光,但立刻痛得大叫——“它”会咬人。

  所有人又向后退。但直觉驱使小女孩捡起一根着火的树枝,毫不畏惧地挥舞它。一名大人跟着模仿,然后所有人纷纷仿效。他们发现火焰会慢慢吞噬树枝,但不会主动攻击他们,只要握住没有烧红的部分,就能够安全无虞地享受火焰释放的光和热。

  另一位族人还发现火会蔓延,如果用一根干燥的树枝碰触着火的树枝,前者会跟着燃烧,最后化成黑色的灰烬。

  既恐惧又惊喜的部落族人纷纷用火焰进行各种尝试。将树枝向下,树枝很快就会被烧光;一阵风吹就可以让火焰熄灭;干燥的树叶很容易着火;燃烧绿叶会有黑烟冒出;沙子也能熄灭火焰。

  小女孩将一块肉插在枝条上,放入火焰中,发现附着在上头的蛆纷纷掉落,而且肉的颜色由棕转黑。等到肉冷却后,小女孩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从此以后,族人得以享用温热的熟食。

  拜火焰所赐,人类得以驱赶野兽,安心地生下更多子女。

  随着人口增加,洞穴也变得拥挤起来。于是他们离开旧有洞穴,出发前往北方寻找更宽阔的山洞。找到理想的地点后,他们将随身带着的树枝火炬放在洞口,用烟雾逼出居住在里头的熊。

  他们在洞穴中生火,照亮了新的居所。洞穴深处有水源,让他们不必离开山洞就能获得饮水。不过,持续在洞中生火也使得他们为烟熏所苦,不断咳嗽而且双眼肿痛。他们这才明白必须在洞口生火,否则他们就无法呼吸。

  小女孩将族人克服恐惧的历程铭记在心。她拾起一块木炭,在洞穴的岩壁上画下了第一幅图画。大家纷纷靠上前观看她的作品,认出了图画中的动物,一致决定今后乌龟就是他们的象征,他们就是龟族子民。

  鼠族人民山里刮着风。

  黑云层层堆积,突然落下一道闪电。

  天空底下聚集有一百四十四名人类,闪电照亮了他们惊恐的表情。

  头目停止咀嚼口中的树叶,小孩的啼哭声令他心烦意乱。他摆出一副恫吓的姿态,似乎要和暴风雨大打出手。头目开口咆哮,双手捶胸,露出手臂上虬结的肌肉。任何动物听见他的怒吼,肯定都要退避三舍。他正是凭着威武的叫声,赢得了部落青年男子的敬重。头目露出牙齿,捶胸顿足,挑衅着老天爷。

  一道闪电击中不安分的头目。

  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化作一团冒烟的焦炭,体内的脊椎骨清晰可辨。

  所有人都吓坏了,纷纷往四处逃窜,过了一会儿才又慢慢聚在一起,安慰彼此。不如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大家启程,在风雨中佝偻着身子前进。

  途中他们看见了一个山洞,居住在里头的不是动物而是人类。他们选择避开陌生人,到更远的地方落脚,挨着彼此休息。

  在这一百四十三名躲避暴风雨的人类当中,蒲鲁东看中了一位少年,尽管他并非部落中最孔武有力的男子,但他拥有旺盛的好奇心。他留着一头淡亚麻色头发,颧骨高凸的脸上有一对机灵的深灰色眼珠。少年正独自一人寻找食物,一道闪电劈落在山丘上,一棵大树立刻起火燃烧。他最初的反应是赶紧逃跑,与其他人会合,但他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他决定爬上山丘看个究竟。

  少年来到山丘顶端,在树根处目睹了一幕前所未见的景象:上百只黑鼠和上百只棕鼠对峙,它们露出嘴里的尖牙,发出愤怒的叫声。

  鼠辈之间的对决。

  灰眼少年一动也不动。

  双方的鼠老大竖起鼠毛、抬起前肢恫吓和挑衅,情势一触即发。两只老鼠甩动尾巴,同时鼓着毛皮虚张声势。突然,黑鼠往棕鼠冲过去,彼此扭打在一块儿,张嘴咬向对方,直到见血为止。战斗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棕鼠成功将利牙刺入对方的颈部,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黑鼠群中有两只当场逃之夭夭,其他黑鼠则留在原地,低垂着头,垮着双肩,表示投降。棕鼠立刻一拥而上,咬破黑鼠的喉咙,只留有生育能力的母鼠活口,以胜利者之姿占有它们。

  棕鼠王在阵亡的黑鼠群上撒尿,吞下黑鼠王的鼠脑,完成了羞辱敌人的最后的仪式。

  如此暴虐的兽性令灰眼少年十分吃惊。他想起曾多次在远处看见其他陌生的人群,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不同部族都会刻意彼此回避。

  他走进鼠群打斗的现场,将黑鼠王的残骸捡起,当作头冠戴上,来纪念这场大战。在归途中,他的脑袋里兴起了各种念头。

  山丘下的族人正在吸吮食尸性动物丢弃的骸骨,此时暴风雨再度降临。

  一道闪电落在他们身旁,部落中的一名女子放声大叫。少年一把将她抓住,用力咬了她一口,感到莫名其妙的女子立刻闭嘴了。接着,少年将她推倒在地,饱以老拳。他不寻常的行径立刻让族人安静下来,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暴力给震慑了,不再理会暴风雨。

  歇斯底里的少年最后决定杀掉这名女子。部落中的男性在直觉的驱使下,不约而同地对少年表示效忠,他们低下头,用屁股对着少年。头戴黑鼠皮的少年看中了其中一名特别顺从的男性,上前咬了他一口,来确立个人威望。男子痛得大叫,此时所有人垂首躬身表示尊敬。

  少年刚刚发明了“以无端诉诸暴力来转移注意力”的手段,族人再也不怕暴风雨了,而是害怕这名少年。那顶鼠皮冠帽在众人眼中曾是如此荒谬可笑,如今却成为权力的象征。

  但灰眼少年并不想就此罢休,他决定根据自己目睹的一切,帮助族人走出恐惧。

  隔天,当他望见远处有另一个族群的行踪时,他不但没有回避,反而下令攻击。

  所有人在愤怒的咆哮声中发动攻势,被包围的异族从未见过如此野蛮的人类,惊吓过度,完全忘了自我防卫。双方在彼此眼中都很“新鲜”。

  少年从此认定攻击比防守容易。他本人并不出手,而是由部落其他男性代劳。他们的手段越粗暴,陌生人就越容易就范。

  直到有一天,遭到他们攻击的异族中,有一名男子拿出系有尖锐石块的长棍,成功杀死了多名进犯的敌人。灰眼少年对这件武器十分好奇,于是从男子后方偷袭,夺下了他手中的武器,然后吩咐手下留他活口。

  战事结束,幸存下来的异族人决定归顺头戴鼠皮的少年,少年发出胜利的欢呼。

  族人齐声附和,女人们高兴地尖叫。几位异族女子立刻簇拥到少年身旁,表明愿意献身的决心,但此时少年正忙着敲开敌人头目的头盖骨,准备吞下他的大脑。

  现场的族人兴奋得手舞足蹈。

  少年以山丘上的棕鼠为榜样,下令处死所有异族男性和年迈女性,只留下有生育能力的女子和发明了尖石长棍的男子。

  在少年的逼迫下,那名男子告诉了他制作武器的秘诀。首先用一块较坚硬的石头打磨另一块石头,磨制出如同鼠牙般锐利的三角造型;接着将石块固定在棍子上,制成一把长矛。随后,灰眼少年下令部落的所有男人都要自制一把相同的武器。这时他明白了,攻击其他部落不但有助于巩固权威、促进族人团结、占有美丽的女子,还能将他们的工艺技术据为己有。

  既然今后要与其他异族人宣战,那么现在就要做好准备。女人必须不断生产,让部落拥有人数上的优势,以面对往后的战事。在少年的鼓励下,族里的男人毫不犹豫地占有了异族女囚。

  随着部落人丁不断增加,对粮食的需求也相对增加。有了长矛这个利器,族人得以捕获较大型的猎物,从过去的食尸民族成为狩猎民族。其间,少年持续观察老鼠的行为,了解到彼此决斗是一项去芜存菁的手段,只有最优秀的男子才能拥有最具生育力的女子。不久,决斗技巧便成为年轻男子必须学习的项目之一。少年根据老鼠的行为模式将决斗过程程式化,借此分出族人的优劣,同时淘汰弱者。

  灰眼少年并不参与他所规定的决斗游戏,他是见证历史的领袖,无须证明自己的力量。听命少年的男人们持续精进打磨石块的技巧,将石块磨利之后,固定在长棍上。他们凭着这个武器,加快了侵略其他族群的脚步,轻而易举就完成了使命。

  少年还发现,在面对陌生的食物时,鼠群会派出一名成员负责品尝,然后将它隔离,观察该食物是否可以食用。于是少年命令族人根据相同的模式来检验采集而来的菇蕈、浆果,猎获的陌生肉品以及洼地中的积水。如果有人尝了没死,就代表这些食物是可以食用的。在大自然中,有毒性才是常态,能够被食用则是例外,这项技巧让他们得以避免食物中毒。

  男女族人积极听从生殖繁衍的命令,下一代的数目与日俱增,少年认为建立淘汰弱者制度的时机成熟了。之前采纳的决斗方式只是淘选的第一步,必须更进一步持续下去。在老鼠的世界里,所有成员无时无刻不在向彼此挑战,如果谁拒绝接受挑战,就会被认为患有疾病,遭到驱逐或吞食。

  全体族人遵循着老鼠的规则。凡是不孕或产下过多女儿的女性,都会被处决。年迈或体弱多病者一旦无法行走,就必须处死,因为他们会在攻击行动中拖累自己人的脚步,甚至落入敌人手中,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这项命令一下达,上了年纪的族人就纷纷勤练身体,将体能维持在最佳状态。

  这群生着灰眼珠的人类在闪电的引导之下,逐步往北方前进,将途中遇到的其他族群赶尽杀绝,累积了丰富的猎物,同时将女性矮化为奴隶。有一天,灰眼少年吞下手下败将的大脑时,取下头上的鼠皮帽,在族人面前挥舞。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他们的领导者的象征。

  他们是鼠族人民。

  海豚族人民海滩上刮着风。

  黑云层层堆积,突然落下一道闪电。

  天空底下聚集有一百四十四名人类。

  闪电照亮了他们。

  孩子们十分害怕,母亲们为了安抚孩子,纷纷为他们挑出毛发里的跳蚤。虽然跳蚤永远挑不完,但指尖温柔的抚触能给孩子们带来安慰。

  当风雨停歇时,孩子们都睡着了。

  晨间,一名老妇前往沙滩散步,看见有只海豚跃出了水面。其实她眼前的这一幕十分寻常,唯一令她感到诧异的是,海豚竟然出没在距离海岸这么近的地方,和她仅有几步之遥。

  老妇的族人都知道大海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危险,所以很少靠近,甚至从未有人涉水的深度超过大腿。然而这只海豚似乎在召唤着老妇。

  此刻,一股莫名的直觉在驱使她,还有一个发自内心深处的陌生声音在呼唤她,于是老妇决定冒险往海水里走去。不舒服的冰凉感和潮湿感令她直打哆嗦。

  海豚游到老妇身旁,发出嗒嗒声与尖锐的叫声,老妇也发出呼噜声和口哨声回应。彼此沟通了好一会儿后,海豚向老妇靠近,老妇抚摸着海豚的嘴。然后海豚掉头过去,向她伸出背鳍,原来它是要老妇触摸背鳍。老妇犹豫着,害怕这只身形比她庞大的动物会伤害自己。

  海豚发出邀请的低吟。

  出于对海洋根深蒂固的恐惧,也出于对一切新奇、陌生的事物的惶恐,老妇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走入海里,去触摸它的背鳍!”这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声声的召唤令她头痛欲裂。“现在就去,快点儿!”

  老妇遵照了声音的指示。海豚的背鳍很光滑,而且握在手中是温热的。

  海豚鼓励她往海洋深处走去。

  老妇紧跟在海豚后头,海水淹到她的腰际,然后是腹部、颈部,接着她发现只要拍打双脚,身体就能漂浮在海浪中。

  一整个早上,老妇就在这片新天地里悠游。

  族人在海岸边远远地看着,认为老妇人疯了,最后一定会被大鱼吃掉。他们只看见了老妇人的头浮出海面,没听见她用属于人类的叫声在与海豚对话,不过所有人都可以感觉到她和海豚正在交谈。

  海豚突然潜入海中,再度浮出水面时,它的嘴里多了一条沙丁鱼。海豚将沙丁鱼送给老妇,作为她克服了对海洋的恐惧的奖励。

  当老妇手里拿着沙丁鱼回到海滩上时,族人都不再将她当成疯子。

  在接下来的几天当中,海滩旁的一百四十四名人类全数开始学习游泳与捕鱼。尽管族人目前只能抓到速度较慢的鱼类,但海豚一直待在他们身旁,耐心地教导他们正确的捕猎方式,表现得相当称职。

  人类开始用海豚的语言彼此交谈,还会跟海豚一样发出嗒嗒声与哨音。孩子们在水中玩得不亦乐乎,同时在海豚的带领下越游越远。

  有一天,他们发现远处有异族人的踪迹。

  所有人齐聚在海滩上,准备迎敌。

  双方不动声色地展开对峙,在前方打头阵的都是男性,以达到恫吓的效果。

  就在双方彼此打量的时候,老妇越过男性阵线,往对方阵营走去,然后在其中最高大、强健的男性面前伸出摊开掌心的手。

  对方一开始并不明白这个手势的意义,他们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行为。异族头目思忖半晌,接着也伸出手来。

  两人轻触彼此的手掌,相视而笑,接着两只手紧紧扣在一起。老妇明白是海豚启发她这么做的——海豚给予他们的启发是寻求结盟,而非战争。

  从今以后,老妇和她的族人就是海豚族的子民。

  他们开始和异族人一同进食,接着彼此用手势、拟声词来沟通,后来就能够以简单的字眼交流了。

  海豚族这才明白对方是蚂蚁族的子民。

  在两个族群彼此沟通的过程中,海豚族教导蚂蚁族游泳、捕鱼、语言、游戏、歌唱等所有他们从海豚身上学习到的东西。

  蚂蚁族人民则教导对方像蚂蚁一般挖掘地道,作为抵御动物侵略的藏身之所。蚂蚁族人还表示,在观察蚂蚁的过程中,他们明白了不能放弃弱者的道理,而是应该交付他们女性和猎人不愿从事的工作。如此一来,伤残者就能创造出专门由他们负责的各种工作,在团体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例如照顾儿童或用植物编制器皿。

  另外,蚂蚁族人民有一项行为令海豚族感到非常惊讶,就是他们会以嘴对嘴亲吻的方式,来表达对彼此的关怀。这样的举止其实来自蚂蚁通过摩擦彼此的触角、舔彼此的嘴巴来表现社会团结的行为。

  蚂蚁族人建议海豚族人接受他们的亲吻。海豚族人起初觉得恶心,但长久下来,他们发现嘴唇相贴的感觉其实很好。后来他们甚至发展到舌吻的程度,完全无视上头沾有唾液。

  总人数达两百八十八人的两个族群,彼此扶持帮助,携手在面海的高处打造了地下洞穴,不会被涨潮的海水给淹没。

  他们将蚂蚁族和海豚族语言融合在一起,发展出共同的语言。两族男女也很快就展开了传宗接代的任务,于是除了蚂蚁族、海豚族之外,属于混血族的第三个族群跟着诞生了。

  令人感到惊讶的是,混血族人远比过去施行内婚制的族人来得强健。所有人和睦融洽地生活在一起,坚持“团结就是力量”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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