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海市蜃楼
直升机的螺旋桨轰然作响，我想我的脑浆都快被摇出耳朵了。「你确定你读对追踪器了吗?」我对着前座大喊。
贝格德教授没有转身。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我们在伊拉克北部大城艾比尔的机场和他与斐德碰面。在马可的讯号终于出现时，他们分别从卡莱机构飞来。现在整组人马──贝格德教授、托金、斐德、妮瓦娜、凯斯、亚莉和我──都挤进一架直升机中，飞过叙利亚沙漠。我们的影子横越过广垠的沙地，灌木丛于其间点缀，黑色长油管纵横交错。
机舱热得几乎让人窒息，汗水潺潺流下我的脸。凯斯、亚莉和我一起挤在后座。在这个从俄亥俄州起始的长途飞行中，我们有很多时间交谈，但整件事似乎更令人困惑。
「我还是不懂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我说，「如果我是他，我会回家，用膝盖想都知道。我是说，我们都想再见到家人，对吧?」
我真的能感觉到凯斯畏缩了一下。他曾经从一个寄养家庭流浪到另一个寄养家庭，他没有真正的家可以回去。你是可以把他的父母算进去，但他们在坐牢，而且凯斯从襁褓时期就没见过他们了。「抱歉，我不该那么说的……」我说。
「没事，杰克.『无意中说话伤人』.麦金利。」凯斯带着阴郁的微笑回答，「我知道你的意思。事实上，我很高兴马可还活着。我只是在纳闷和你相同的事。为什么是伊拉克?为什么是那里?」
贝格德教授缓缓转身，推推滑下他冒汗鼻梁的厚重眼镜。「重要的不是那里有什么，而是那里曾有什么。」他说，「伊拉克是古代巴比伦的遗址。」
凯斯睁大眼睛。「啊，七大奇迹的遗址之一──巴比伦空中花园!」
「他决定自己去寻找魔球，出趟特别任务?」亚莉说，「在没有我的科技技巧和凯斯的人类导航系统的情况下?如果我是马可，我会四个人一起行动。我们四个人的性命都岌岌可危耶，没有道理自己去闯，即使是对像马可这样的自大狂来说。」
「除非，」我说，「他并不是试图单独去闯。」
「你是什么意思?」凯斯问。
「我是说，他可能不知道他的追踪器故障了。」我说，「也许在他离开罗得岛时，他想说我们会接收到他的讯号，然后尾随他去。也许他只是想主动出击，加快任务的脚步。」
亚莉抬起一边眉毛。「我们怎么知道他不是故意关掉，然后再启动它的?」
「你得是天才才办得到。」我说。
「我就办得到。」亚莉说。
「那就是我的重点!」我回答。
亚莉的手臂交叉胸前，瞪向窗外。凯斯耸耸肩。
贝格德教授突然大叫起来，脸紧紧贴在窗户上。「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我们正接近肥沃月湾!」
我往下凝望。我知道古代巴比伦是一个叫巴比伦尼亚帝国的中心，它隶属于一个更大的区域，称之为美索不达米亚。那是个希腊字，意味着「两河之间」。现在我们可以看见那两条河蜿蜒流过沙漠，两旁栽种着灌木丛和矮小的树，从上面看起来像长长的绿色胡须，放眼望去到处黄沙滚滚，干燥无比。我觉得这地方看起来一点也不肥沃。
我瞇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废墟，一道石墙如蛇般迤逦绕过这一带。石墙内有碎石冢和被挖平、以绳子围绕的区域，那些一定是考古挖掘的地点。透过望远镜看，贝格德教授指出靠近墙上的门附近，低矮房子形成的小天际线。有些房子的屋顶平坦，有些则尖耸。「那些是复原过的古代城市。」他边说边咂咂舌，表示不赞同。「粗劣的手艺……」
「空中花园在哪?」亚莉叫道。
「没人知道。」贝格德教授回答，「巴比伦在西元前两百年左右被一场地震摧毁，河流自那时起便改变河道。空中花园也许沉没在幼发拉底河底下，或在地震中化为乌有。有些人说它也许从来不曾存在过，但这些人是傻瓜。」
「我希望是二号门。」亚莉说，「化为乌有，化为尘土，就像太阳神巨像。至少在七颗魔球里，我们会有两次机会。」
「那机率超过百分之二十八。」凯斯尖声说。
我看着驾驶舱上的追踪面板。马可的讯号很接近幼发拉底河，不像废墟那么远。当斐德下降时，我们可以看见考古地点外的警卫队，他们正在用望远镜看着我们。
「挥挥手吧，嗨!」妮瓦娜说，「他们在等我们，他们以为这是个重要的考古教育计画。」
「你是怎么安排这一切的?」凯斯问。
「我上辈子是位考古学教授。」贝格德教授回答，「我的名号仍然很有分量。我以前的一位学生资助这里的考古活动，他刚好也是卡莱机构的卫星成员。」
斐德缓缓下降，安全降落。他关掉引擎，砰地拉开舱门，让我们出去。
太阳炙热，土地干枯平坦、一望无际。黄尘滚滚的土壤本身似乎会聚集热气，透过我们的鞋底向上放射开来。在右边远处，我可以看见一辆巴士慢慢朝古代遗址开去。旅行团在遗迹间慢慢走动，活像砾石间的蚂蚁。沙尘土壤似乎隐没在两者之间，露出一个大得不得了的湖泊。
「你看到我看见的东西了吗?」亚莉说。
凯斯点点头。「楼蜃市海。」他说，「别太兴奋喔。」
「请翻译。」我说。
「海市蜃楼。」凯斯回答，「土壤充满着硅酸盐分子，玻璃就是用同样的东西制成的。当天气像这样这么明亮和炙热时，太阳光会从这些分子上反射。从侧边角度看的话，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大东西──类似水。」
「谢谢你啊，爱因斯坦。」我边说边扫视地平线。在我们正前方，越过黄棕色沙漠，是一片向两边延伸的低矮松树林。从地表升起的热源效果让树木看起来彷佛在一道看不见的河流中频起涟漪。「马可的讯号就是从那来的，幼发拉底河。」
马可是如此接近我们。
我回头张望，托金和妮瓦娜正费力挣扎，想将贝格德教授抬出直升机，放入轮椅中。
「看来他们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亚莉说。她冲向托金，从他的工具腰带里掏出讯号追踪器，然后冲往河流。「来吧，让我们开始。」
「嘿!」托金惊讶地大叫。
「让他们去吧，我们这里忙不过来。」妮瓦娜说。
我们跑步时，脚步扬起朵朵黄色尘云。接近河流后，地面密布着低矮的草和纠结的小灌木丛。我们停在往两方延伸的茂密松树林前。
地面陡峭地往下直落。在我们下方，幼发拉底河在乡间劈砍出一道粗厚的银蓝色S型河道，宛如弯曲的镜子。它在北方绕过一个遥远的村落，朝着为迷雾笼罩、模模糊糊的群山而去。它在南方经过巴比伦废墟，之后消失入平原。我扫视河岸，寻找马可的踪影。
「我没看见他。」亚莉说。
我举高追踪器。我们的蓝色点状位置和马可的绿色重迭。
「他就在这里的某处。」
「哟，可马!」凯斯大叫，「出来吧，出来，不管你在哪里!」
亚莉翻个白眼，开始朝河流走下斜坡。「他可能是故意躲起来。如果他想搞恶作剧，我绝对会把他丢进水里。」
「他可能会先把妳丢进去。」我说。
我迅速转头张望，观察其他人的动静。妮瓦娜正挣扎着想将贝格德教授的轮椅推过岩石崎岖的土壤，他不断上下跳动，一路都在抱怨。托金已经拿下他的嵌钉皮带，试图将它绑在贝格德教授身上，当作安全带，结果他自己的裤子却慢慢往下掉。
我冲过灌木丛。灌木丛浓密，也许有九十到一百五十公分高，使我看不清前路。我们边往前走，边一直呼叫马可的名字。
我们在岩石崎岖的山脊停下脚步，我们没有人从远处看到这个。它直角往下垂落，也许有六公尺，直下到下面的河流。
「噢，这下可好啦。」亚莉说。
我往南北张望。山脊在两个方向都以直角向下垂落，最后与河床衔接。「我们如果走侧边就没事。」我说。
我走到悬崖边眺望。我打量着陡峭悬崖上纠结的树、树根和灌木丛。自从马可教导过我们怎么攀岩后，陡峭的堤岸就不像以前那般让我却步。这看起来比攀登欧尼克斯山简单多了。
「也许有条捷径。」我说。我迅速走过崖边，脚趾插进一个坚固的树根内。我转身让我的胸部面对悬崖。我抓住一根树枝，又朝下走了一步。
「哇啊，杰克，不要冒险啦。」凯斯说。
我大笑。「这很简单嘛──」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脚丫滑了一下，下巴撞到泥土。我往下一滑，慌张地想抓住什么。我的手指试图握紧树枝和藤蔓，大概拔出十几根，但又纷纷从我手中滑落。我感觉到脚丫撞到一根树枝，我向外弹开，掉落地面，背部用力一摔着地。
亚莉的脸一下子清晰，一下子模糊。我可以发誓，她正努力按捺住一个微笑。
「你受伤了吗?」
「只是在休息。」我说。
「我想我会找到一条路。」凯斯往下叫。
我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着，我的呼吸在我胸口轰隆隆地响着。我听到一声沉闷的呻吟，我想那一定是我自己的声音。
但当我再次听见它时，我的双眼啪地睁开。
我坐起身。亚莉和凯斯就在山脊的顶峰试图下来，他们俩都在大叫。我的眼睛聚焦在一棵浓密的棕绿色灌木上，它大概有十公尺远。
一双鞋子从灌木底下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