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跌进黑暗
新百伦篮球鞋。尺寸很大，里面有脚丫。
我跑向球鞋，抓住足踝，用力往外拉。双腿先滑出来──穿着俄亥俄州立大学球队运动裤，然后是一件破烂的卡莱马球衫。
斐德从上面狂吼，要我对他做心肺复苏术。但该怎么做心肺复苏术?我真希望我曾经上过课。我只能想到电视节目里的画面──一个人吹着气，送进另一个人的肺部里。
我小心翼翼地放低我的嘴唇，他的眼睛此时从深沉的睡眠中颤动后睁开。「杰克?嘿，兄弟。我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
我往后跳。「怎么──如何──你原本──我们以为──」我变得结结巴巴。
「有话快说吧。」马可边说边坐起身。「我有的是时间。我一直在等你们，单独在这里很无聊耶。」
他没事。他只是在阴影里休息。我扶他站起身，给他一个熊抱。「哇呼!」
我身后有脚步声一路踩过泥土咚咚跑过来。亚莉和凯斯沿着山脊较低处的一条小路跑下来，他们绕的路比较远。
「大伙!」马可大叫，「还有老妹。」
他们跳到他身上开怀大笑，松口大气地大声尖叫，我往后退。我刚开始时的兴高采烈像它来时般迅速消失。不知怎地，我们的反应似乎不太对。
我观察他的脸，他沾沾自喜，完全是个无忧无虑的返乡英雄。我们所经历的所有鸟事，罗得岛的艰难任务、他后来的不告而别、俄亥俄州的可怕拜访，都开始像一层热焦油般热腾腾地浇在我身上。我的记忆迅速闪回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景象，那是在罗得岛一间饭店的房间内，凯斯那时毫无意识地躺在床上。
他偷偷离开我们，彷佛带着我们唯一生存的机会飞走不过是某种游戏。他不在乎卡莱机构的任何人，或他把多少人的人生搞得天翻地覆。
「杰克兄弟?」马可好奇地问，从相互拥抱的欢乐中瞪着我。「怎么了?你需要去上厕所吗?」
我摇摇头。「我需要一个解释，比方说，你打哪时有这个自己去找魔球的点子?嘿，就这么灵光一闪：我要去伊拉克，变成英雄?」
「我可以解释。」马可说。
「你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鸟事吗?」我狂吼，「我们刚从俄亥俄州过来。」
「等等。你们──去我家了?」他张大眼睛问。
我解释了一切;我们的拉木尔之旅、拜访他家、他爸妈和妹妹脸上的表情。我看得出来马可的眼睛慢慢变红。「我……我不能相信这个……」他喃喃低语。
「杰克，也许我们可以晚点再谈这个。」亚莉轻声规劝。
马可瘫坐着靠在一棵松树树干上，按摩前额。「我──我从来没想到要回家。我记得亚莉打电话给她妈时，她有多痛苦。」他深深吸口气。「你们为什么去那里?你们为什么不跟着我的讯号到这里呢?我以为你们会这样做。」
「你的追踪器故障了。」我说，「讯号消失了几天。」
「真的?」马可歪着头。「所以你们冒着所有的风险跑去美国?就为了我?哇，我想你说的对，我欠你们一个解释……」
「我们洗耳恭听。」亚莉说，「从罗得岛开始说吧。」
「是啊……那个饭店房间……」马可说，「房间太热，电视节目都在说希腊文，凯斯又睡着了。我只是想休息一下，喘口气嘛。你们知道，跳上老魔球，也许去吓跑几只山羊后再马上飞回来──」
「山羊?」我说，「凯斯那时陷入昏迷耶!」
「我知道，那是我做过最蠢的事。」马可说，「我承认我是个白痴。事情后来变得更糟，所以我飞来飞去，被那个叫尼西罗斯的小岛弄得分心，它从高空看起来像个火山。你知道嘛，海滩上还有性感女孩。我俯冲接近，人们尖叫起来，很好玩。只是等我飞回来时，凯斯已经不在房间了。我慌了，但你们可能已经飞走了。我想，太好了，你们弃我于不顾。」
「你真的说了『性感女孩』吗?」亚莉说，满脸愤怒和鄙视。
「所以我想我会在回程赶上你们。」马可继续说，「但我要怎么回到卡莱怪胎的岛?它在百慕达三角洲和茫茫大海之间。然后我听到某样东西，这个声音。然后事情开始变得复杂了，但也变得很棒。」他停止说话，环顾我们。
「喂!」贝格德教授的声音传来。斐德推着他走过沙径，他们大概在四十公尺外。
「他在这?」马可问，看起来很困惑。「等等。还有四个卡莱的人?」
「这事非常要紧──所以他们才在这!」亚莉说，「你可能会翘辫子，马可，或被马萨绑架。更何况，你不是该接受治疗了吗?」
「我不需要治疗。」马可说，急切的声音显得很激动。
「那不是玩笑话喔，马可，你可能会死。」凯斯提醒他。
「我们得带你回去。」亚莉边说边环顾四周。「飞翔魔球在哪?」
「我得把它藏起来。这里的人看到我飞，有一群人有照相机。」马可的手伸出来，把我们围成一个圈，话说得很快。「我搞砸了，我欠你们一个大人情，但我保证我会补偿你们。听好，我有东西得让你们看看，好吗?我来这里一阵子了，我发现一些了不起的东西，比方像……别太惊讶……二号魔球!」
我的下巴掉下来。「你已经找到它了?」
「不确切是如此，但我知道它在哪。有兴趣吗?我想也是。」马可开始跑向河流，我们不自觉地跟着他。
他在河岸停下脚步。热气在河水上闪闪发光，蜻蜓沿着河面轻快飞掠。靠近对岸处，有条船在河湾处漂浮，两个人懒洋洋地躺着，钓鱼线松垮垮。
「在那里。」马可说。
「在那条船里?」凯斯问。
「不是，那里──在水里。」马可回答，「你们是选民，就像我一样。难道你们不能感觉到它吗?你知道，就是杰克说的那种古怪音乐?」
亚莉瞇起眼睛。「没有听……」
音乐。
我在欧尼克斯山中央找到七环圆盘时曾听到它。那严格说来不是一首歌，甚至不算是透过耳朵所能听到的声音。那是一种让全身震动的敲打，彷佛我的神经本身像竖琴般被看不见的手指弹奏着。
不知怎地，我是对它感受最强烈的人，但现在它很微弱，我连发痒的感觉都没有。我很惊讶马可也能感觉到它。
马可微笑。「请别介意，杰克兄弟，但你不是唯一能感觉到这东西的人。我保证它在那，你越接近，感觉就越强烈。」
「你跑进河里去找它?」凯斯问。
马可点点头，他的脸因兴奋而发光。「是啊。我还没找到它的位置，但我在那边河底发现的东西保证会让你们大吃一惊。我是说真的，我甚至不想解释。相信我，你们一定得瞧瞧。」
凯斯满是污渍的脸转为惨白。「我──我只要能在这等就很开心了，游泳不是我的强项。」
「我会抓住你的，兄弟。」马可说，抓住他的手臂。
贝格德教授的叫声从我们后方传来。「我的孩子──过来这里，这个轮椅在湿沙地上很不好推!」他现在很接近底端了，他的轮椅显然也不适合干燥的沙地。
凯斯扭着身体挣脱。「我们不能就这样跳进去，马可!我们得说清楚这点。你也许认为犯规无所谓，但你知道卡莱的规矩。」
「你为何要担心他们?」马可问。
「嗯，也许因为他们是唯一能救我们的人?」亚莉说。
马可呻吟，「他们会找来一位监督人或开来卡莱的官方潜水艇，不管是什么都会坏事，那就毫无乐趣可言了。我保证我们可以很快就完成，你们会感激我的。」
我走近河水，朝着声音更靠近。一小时前我们连颗魔球都没有，现在我们有机会得到两颗。七颗之中的两颗。
但我突然停下来。贝格德教授现在在大吼。他吓坏了，被正在发生的事搞得困惑异常。我们为何站在河岸旁，看起来一副像要跳下去游泳的样子?我们疯了吗?
我往后退，摇摇头。我们需要卡莱的支持。马可的飞跑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良好的计画胜过混乱局面。七环之歌虽然在召唤我们，但我不认为我们现在得听它的。
「给我几秒钟，马可。」我说。
我转身面对贝格德教授和其他人时，我感觉虎头钳般的手按在我肩膀上，然后我便朝河水方向飞去。
「万岁岁岁!」马可抓住我们全体，我们的脚丫全都离开地面。「深呼吸，抓稳喔──最重要的是，相信我!」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一起跌入幼发拉底河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