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清新又纯真
「啊啊啊!」我的脸冲破水面。空气像飞弹般弹射进我嘴里,我用力吸了好几口。
她不见了。
「妈──妈──妈!」我狂吼。
「不,马可!」一个声音叫回来。
我用力眨眼,把水眨掉。我可以看见马可在猛烈的水流中载浮载沉。他放开我,游向亚莉,将她推向河岸。我看见她挣扎着想站起来,紧抓着凯斯的手臂。
我离他们太远,我在河中央水深之处。我挣扎着将自己尽量推高于水面,这样才能好好呼吸。我又沉下去,只能努力保持清醒。
「撑着点,兄弟!」马可大叫。
他的手指紧抓住我的手臂。他在我身边游着,将我们俩一起拉向河岸。他的双臂用力滑入冒着泡沫的水流。亚莉和凯斯挣扎上岸,转头以恐惧的眼神瞪着我。
马可和我来回被河水冲着,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在一块高耸于我们之间的突出岩石旁急转而过,逼得马可不得不放开我。我们路径正前方是棵倾塌的树。我用力踢脚,往上举起身子,张开双臂,让树全力撞上我的胸膛。我抓紧时,我的双腿在树下扫过。
「马可!」我大叫。
「这里!」马可大概在我左边一公尺处攀紧树干,他比较接近河岸。我们两人挂在那,连连喘气。「你还能抓吗,杰克兄弟?抓得牢吗?」
我点点头。「我想……我可以想办法到岸上去。」
「很好──我在那和你会合。」马可把身子往上挥,滚上树干,小心翼翼地站着,然后像奥林匹克体操选手般快速跑向岸边。他跳上河岸,开始叫唤亚莉和凯斯。
我用力把自己拉上倾塌的树。我躺在那里,感觉我的胸部隔着滑溜溜的树快速跳动,我不敢尝试站起来。我慢慢向河岸伸手,抓住远处的树枝。我用这种方法,以蜗牛的速度沿着树枝慢慢蠕动,直到抵达岸边,笨手笨脚地噗通掉落在烂泥上。
亚莉成功抵达上游远处的坚实地面。马可回到水里,扶着凯斯走出河水,我挣扎着站起来。我的双腿好痛,大雨猛打在我脸上,但我尽可能快速朝他们跛行而去,一路走过潮湿的土壤。
迎面而来的是雨势滂沱的暴风雨。前一分钟,空气还炙热干燥;下一分钟,却是暴风雨。这在沙漠里算正常吗?
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杰克!」我抵达时亚莉用手臂搂住我,她贴在我脖子上的脸很温暖。我想她在哭。
「你们两个,克制一点。」马可说。
我抽离身子,感觉脸涨得通红。「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我说。
凯斯的眼神遥瞪着河流的另一端,脸上表情茫然。「好,我们跳进河里,碰到一阵乱流,从另一头冒出来。所以……我们应该是望过河流,看着我们下水的地方,对吧?」
「左边,」马可说,「对。」
「那么其他人跑哪去了?」他问,「托金、贝格德教授、妮瓦娜在哪?他们现在应该已经从那边下来这里了。」
亚莉和我循着凯斯的眼神望过去。「看起来我们被冲到下游很远处。」我说。
「是呀,大概有亿万公里远。」我说。
「那,」凯斯说,「在地理上是能可不的事。」
「你连这都能颠倒说话?」亚莉说。
浓厚的乌云覆盖天际,看不清南北,但我看不到任何人类生活的迹象──没有聚落、没有巴比伦废墟、没有卡莱人员,只有向两个方向延伸的暴涨河流。
「我们不能浪费时间──来吧!」马可已经准备好要带头走上山坡,进入一片浓密的小松林。
凯斯、亚莉和我交换一个警戒的眼神。「马可,你有事瞒着我们。」我说,「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马可没有回答,径自奔跑过树林,彷佛我们差点淹死、刚不断拍打到岩石的事都没有发生过。凯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不可能是认真的吧。」
「那男孩的字典里没有冷静这两个字。」亚莉说。
我们尽可能快速跟在他身后。我的双腿瘀青,头鲜血淋淋,手臂感觉起来好像我曾仰卧着举高一只犀牛。山坡真的不是很陡,但以我们现在的身体情况下,它感觉就像埃佛勒斯峰[1]。我们在松树林的边缘赶上马可,在这里的每样东西似乎看起来比较眼熟。就在森林远处,我可以看见一块衔接地平线的广阔泥土平原。云朵向上飘起,浸透水的地面一眨眼就干涸。矮小的灌木丛点缀着地貌,宽敞的路径形成网络划过平原,来回交错。
「你们看。」马可说,指向左边。
一道巨大拱型彩虹划过苍穹,向下遁入一个城市。城市里有低矮和黄棕色的正方形建筑,林林总总数千栋,大部分有像皇冠般的沙堡屋顶。城市耸立在平缓的山丘上,如果我没搞错的话,我想我可以看见城市内深处的另一道墙。外墙有个巨大的拱门,镶满钴蓝色的磁砖。城市中央有栋形状像千层蛋糕的高耸建筑,它的四边有装饰华丽的雕刻,窗户向上旋转,逐渐变得尖细。城市的外墙为护城河围绕,后者似乎是从幼发拉底河引水过来。在城市界线外、靠近我们处,则是一大片农田,公牛正以沉重的步伐慢慢走着犁田。
「我要不是在做梦,」亚莉说,「就是没有人告诉过我们,河对岸有个复制精确、惊人的古代巴比伦主题乐园。」
「我不记得曾从空中鸟瞰到这个。」我边说边转向凯斯。「你怎么说,人类导航系统──你有任何看法吗?」
凯斯摇摇头,满脸困惑。「抱歉,毫无线索。」
「这不是个主题乐园。」马可说。他蹲下身子,躲回树林。「这里也不是河的对面。跟我来,尽可能躲在树林里越久越好。」
「马可。」亚莉说,「你是知道什么,却没告诉我们吗?」
「相信我。」马可说,「我在此引述阿佛烈.爱因斯坦的话:『追随者诉说,但领导者展示。』」
他溜回森林里,朝着城市的方向走去。亚莉、凯斯和我在他身后排成一队。「是亚伯特.爱因斯坦[2],」亚莉纠正他,「而且我不相信他说过那句话。」
「也许是乔治.华盛顿[3]吧。」马可说。
我们以沉重的步伐穿越灌木丛。河水在我们右边潺潺奔流。潺潺奔流?好吧,它因下雨而暴涨,但那场雨又没下多久,不过才短短五分钟。
树林似乎比我记得在对岸看到的还要浓密,它遮蔽了我们观看城市的部分视线,我们只能瞥见几眼远方的黄色围墙。
当雨云离开时,温度上升。我们也许走了十分钟或一个小时,但感觉起来像十天。我的身体仍旧因刚才的游泳小冒险而感觉浑身不对劲,我只想躺下来。我看得出来凯斯和亚莉也很痛,只有马可依然精神奕奕。
「我们得走多久?」我往前大叫。
「问乔治.华盛顿吧。」亚莉咕哝着。
马可急转个弯,停在树林边。他在一根树干旁窥看,比比手势要我们靠近。他以一个戏剧性的手势往左比。「天灵灵地灵灵,大伙。」
我往城市望过去,顿时目瞪口呆。树林涵盖的范围完全在这终止,靠近看,我可以看见城市往前蔓延到幼发拉底河河岸。
马可正爬上一棵松树,并催促着我们也跟着这样做。树枝没经过修剪,所以很容易就可以爬到离地面大概四百五十公分高左右。
从这个制高点,我们可以俯瞰外墙,望进城市。那可不是主题乐园,占地太广,不可能是。但它也不是个城市,至少不像我熟悉的城市──没有电线、没有基地台、没有车子,通往城市的道路是夯实的泥土。
在一条道路上,一群满脸胡须的男人穿着白袍和凉鞋,以沉重的步伐领着驮运帆布袋、背部凹陷的骡子往前走。他们正朝一条跨越护城河、进入城门的桥走去。警卫们从瞭望塔观察他们慢慢接近。我伸长脖子想看里面长什么样子,但城墙太高了。
「这些人真是不可思议地原始。」凯斯说,「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纪。」
我在炙热太阳下仍感觉背脊发凉。「或来自另一个千年。」我说。
「马──马──马可……?」亚莉说,「你可得好好解释一下。」
马可表情惊异地摇摇头。「好吧,我和你们一样困惑。迷失在奇幻之地,对我们在哪和怎么来这的毫无概念。我只是想让你们瞧瞧,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但你们看到了,对吧?我没疯,不是吗?我也曾有过怀疑。」
一个有节奏的重击声响差点害我滑下树枝。我们全爬下树木,一个小孩的声音愈来愈接近,唱着某种奇怪的语言,我们本能地缩成一团。
在朝我们的路径上漫步走过来的是个大约六岁的黑发男孩,穿着单色棕托加袍,拿着一个节疤横生的拐杖。他唱歌时会敲击着一棵中空的树干作为伴奏,眼神懒洋洋地四处张望。
他看见我们时陡然停下。
「继续唱歌啊,小鬼。」马可说,「我还蛮喜欢的,有点雷鬼风味。」
那男孩先是盯着我们的脸,然后是我们的衣服。他猛然丢下拐杖,朝主要道路冲回去。我们对他而言一定像是怪物,因为他开始以一种我们都听不懂的语言狂吼。
路上有一队骆驼商队懒洋洋地转身朝向他。一个灰袍男人站在商队最前面,正靠在一根拐杖上,和穿着皮甲冑、漫步出来和他会合的城市士兵交谈。他们两人都转身朝着我们。
警卫的黑胡须浓密,肩膀壮硕如公牛。他瞇起眼睛,开始朝我们这边走来,一只手里牢牢地抓着一根矛。他以古怪的喉音对着我们大叫。
「他在说什么?」亚莉问。
「『托加袍是否让我看起来很胖?』我哪知道啊。」凯斯说。
「我们不是在堪萨斯州了,斐铎。」马可说,「我说我们赶快离开吧。」
他将我们推向河边。我们开始跑进森林,跑下山坡,连连被灌木丛和树根绊跤。我觉得我好像重新撞上每个瘀青处。马可第一个抵达河岸,凯斯紧跟在后,转过头恐惧地看着。
「他迟早会放弃的。」马可低语,「他没理由对我们生气,可能只是觉得我们的衣着很奇怪罢了。我们躲个几分钟,等斯巴达克思[4]和骆驼家伙自己走开。然后等这场骚动停止后,我们就去找空中花园。」
「嗯。顺便更正一下,是托托。」亚莉轻声说。
「什么?」马可回嘴。
「我们不是在堪萨斯州了,托托。」亚莉说,「不是斐铎。那是《绿野仙踪》老片里的一句话。」
我们蹲伏在一些灌木丛后面时,马可的眼睛大睁。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树林顶端,一条坚实的黑色带子横越天际,闪烁不定。那确切说来不是个云蔽,比较像个遥远的巨大斗蓬。
「而且,嗯……那个东西?」马可说,「那也许是巫师的窗帘?」
我站着,然后跑起来,跑到较高的地面,在那里我可以仔细观察城市。我又瞥见警卫,急忙蹲在一棵树后面,但他不再注意我们。警卫、骆驼骑师、男孩和几个男人正匆忙赶着骆驼朝桥上走去。
「我不喜欢这样。」凯斯走到我站立之处时说着,「我们还是在飓风来袭前离开这里吧。我们需要找到贝格德教授,他会知道该怎么做。」
「门都没有,兄弟。」马可抗议,「那只是天气,我们得往前进。我大概还有上百万件事情得告诉你们。」
一只在远处的动物咆哮长吼,鸟儿疯狂地从头上飞过,一连串疯狂、尖锐的高音尖叫划破空气,这地方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在河的另外一边再告诉我们吧。」我边说边往下走回去。
亚莉、凯斯和我冲向河流。三比一。
「你们全是懦夫!」马可说。他厌恶地叹口气,跟在我们后面回到河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