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祥和

　　淤泥。灰绿色、浓厚、长满杂草的淤泥。

　　难怪马可找不到第二颗魔球，水里的能见度只有一公尺。

　　我奋力游着，试图赶上他时，有种类似面条的东西黏糊糊地划过我的脸。马可紧抓住凯斯，凯斯背包上的萤光条纹在黯淡的光线中闪烁，有时隐约划破河水。我的身体愈变愈冷，穿着衣服和鞋子，我感觉自己像鲸鱼一样重。

　　往下……往下……河底究竟有多远?现在眼前一片乌漆抹黑，光线在我们头顶远处。

　　你愈往下游，你游回上面所需要的空气会一样多。那是我在夏令营学到的事。我学到要在快精疲力竭时恢复理智。我现在快没力气了，而且头晕脑胀，心脏似乎就快爆炸。

　　马可一点也没慢下来。亚莉捶着我的肩膀，她比个姿势，要我和她游回上面。我知道她是对的，马可会害死我们。我们到底得游多远?我们究竟会看到什么──而且是在哪?

　　在我前头的马可停下来，不再游泳。他仍紧抓着凯斯，凯斯现在瘫软地沉在水里。他们身下有一道奇怪、黯淡的黄色光芒照出他们的轮廓。

　　我游向他们时，我察觉我的速度变快了。有一道下层逆流。

　　我试图往后退却办不到。那道光变强，隐约靠得更近。那是一圈明亮的磁砖，中间是纯黑色。在我前面的马可似乎在改变形状，膨胀成一个形状模糊、像人类的斑点，然后缩成蛤蜊大小。

　　这是怎么回事?

　　我转头察看。突然间，我像被巨大的橡皮筋弹射般弹进那个黑洞。

　　当我穿越黑洞时，它发出一个低沉、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一道绿白色光晕从周边将火花射入我身体内。我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开，发出尖叫。我撞上马可和凯斯，但他们感觉起来好像全是孔洞，彷佛我们的分子在连接、通过彼此。我的左腿劈啪撞上某种坚硬的东西，我被弹开。

　　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旋转，好像我的头同时在十个地方。接着，我感觉到自己向前弹射，我以为我的四肢会朝不同方向裂开。

　　但我却完好无缺。我整个人打平，速度变慢。河水的温度陡然下降，水质突然变得清澈凉爽，不再浓浊。我又变得完整、坚实，但那变化扰乱了我体内的每种生物机能。我的大脑叫我要放松，但我的肺部却乱糟糟，好像有人伸手到我体内，用钢铁般的拳头用力捏挤过它们。

　　亚莉……马可……凯斯。我的眼角余光看到他们往上升起，但凯斯的双腿像触手般悬挂着，跟着马可每次有力的滑水起伏不定，他们两个会先抵达水面。我使尽所有的剩余力气往上推，挣扎着保持清醒。我朝着我们上方水面一道平坦、灰色的黯淡光芒游去。

　　我的手臂慢下来……然后停止。

　　我感觉我自己旅行进一个充斥明亮太阳和凉风的梦幻世界。我在摇晃的草原上漂浮，在那里，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影站在埋藏于地表上的一个圆圈中。

　　她转身时，我可以看见七颗发着光、在旋转的魔球。它们似乎融合在一起，因此它们的形状化成一种圆形的云朵。

　　那个梦。

　　不，我现在不想要它。因为我不是在睡觉。如果我现在做梦，那很有可能是因为我翘辫子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

　　那声音很陌生，但我觉得它是我的一部分。我立刻知道那个人是谁。她慢慢转身，她的双眸是清澈热带海洋的颜色，她的脸温柔仁慈，像鬃毛似的灿烂红发漂浮着，围绕着她的脸。

　　她的名字是卡拉妮。

　　不管我在何时见到她，总是会看到一圈爆炸，脑海里闪过某种和亚特兰提斯毁灭有关的奇怪记忆。在梦里，我每每接近死亡，总是惊醒过来。

　　在这，她来和我会合。一如既往，她的脸看起来很熟悉。她看起来像我妈，安妮.麦金利。而现在，在幼发拉底河深处，她不只是像而已。那人影是一种召唤，一种迎接。

　　「嗨，妈。」我说。

　　「我一直在等你。」她绽放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说，「欢迎你回来。」

　　我按捺不住地咧嘴而笑，那是我家特有的招呼。有次老爸从马尼拉出差回来时，我不小心脱口说出那句话。从那时开始，我们总把它拿来当作秘密笑话。

　　她把手伸向我时，我感觉诡异地祥和。我不会有事的，我最后会在一个更好的地方和她相聚。

　　她的手抓住我的肩膀，黑暗迅速包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