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酷毙了
从皇家房间里传来温柔拨响弦乐器的音乐……还有别的声音。某种起初听起来像充满异国情调的管弦乐器，然后转为鸟类啾啁。前一分钟，它的曲调如此低沉，整个走廊似乎随之震动。下一分钟，它提高声调到不可思议的高度，轻巧鸣啭，如此快速又流畅，使得回音重重迭迭，直到它听起来像十二人合唱团。
「那是一个声音。」我们进入房内时，亚莉敬畏地说，「一个人类的声音。」
蜡烛放在墙壁上那些精细雕刻的金属烛台内，将房间照得灿烂华丽。袅袅烟雾向上舞动至三层楼高的天花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铺着地毯，上面编织着战争场景。就像其他房间，这房间的宽度比深度长，一座庞大、空荡的王座耸立在中央高台上。
王座右边站着四个蓄着胡须的老人，他们穿着飘逸的长袍，其中一位的手肘靠在高桌上休息，王座左边有位戴面纱的女人在弹一种扁平的弹拨乐器。乐器安放在她大腿上，她的双手快速移动，弹出复杂的曲调。她身旁站了另一个年轻女人，也戴着面纱，歌声不可思议地美妙，我听了后几乎无法动弹。
「那乐器是什么?」亚莉问警卫头头。当他眼神茫然地瞪着她时，她用手势模仿弹拨乐器。「筝吗?」
「萨恩蒂厄琴[1]。」他说。
「好美。」她说。
「是啊。」我说，「很美。」我无法不瞪着乐师。我从她的面纱下可以看见浓密的金红色头发。她的眼睛紧闭，她的头随着萨恩蒂厄琴的弹奏而唱歌时，温柔地前后摇摆。
亚莉用力拍打我的手臂。「别流口水了。」
歌手惊讶地睁开眼睛，像头灯般直射向我。我不禁转开，脸突然觉得很热。当我转回头看时，我看见一抹微笑掠过她的脸庞。
她正看着马可。
「怎样，大伙?」马可说，「曲调挺不错嘛。我在此向大家问好。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嗯，老实说，我得去撒尿。反正，我是马可，而这些家伙是──哎哟!」
警卫头头用力打了马可的后脑杓一下。警卫和他的朋友跪下，并比比手势，指示我们也如法炮制。
萨恩蒂厄琴手开始演奏胜利的曲调。老人们慌张地跑离我们，向后面的拱廊跑去。一个个头矮小、摇摆蹒跚的黑色身影在那出现。
那是我们在战车上看到的老国王，形容枯槁。他往前走进烛光中，穿着闪耀的红金色斗蓬，头上戴的珠宝皇冠大到好像快掉下他的耳朵。当他朝着王座跛行前进时，男人们扶住他的手臂，他的右脚丫古怪地啪答摇摆。他的一个顾问似乎比其他人都来得年轻，是一个看起来乖张易怒的家伙，灰色的眼神锐利无比，银黑色夹杂的头发长至肩膀，宛如上油的鞋带。他坐在王座旁边，双臂在胸前交握。
他坐着时，国王对着戴面纱的歌手歪一下头，表示赞赏。他尖细的胡须像小鸟尾巴整个挪向一边。歌声剎时停止。歌手、萨恩蒂厄琴手、奴隶和警卫全都俯身鞠躬下跪，我们也是。一个女奴跪在他旁边，取下他右边的凉鞋。当她用精油按摩他皱巴巴的脚丫时，他微笑起来。
警卫戳戳我们，要我们站起来，把我们往前推。我得转开头，不然我会一直瞪着国王的顾问，他的眼球疯狂地转动，就像两只被困住的大黄蜂。
「那家伙让我头皮发毛。」亚莉低声说。
「哪个，凸眼或臭鱼脚丫?」马可问。
国王坐着，身体往前倾，大叫出一个问题，声音却是微弱的高音。当他的问题在空中回荡，没有得到回答时，警卫开始不耐烦地咕哝。
「我不懂巴比伦话。」马可说。
「啊。」国王说，表情一脸嫌恶，指指那个年轻的歌手。她谦恭有礼地点点头，走向我们。
她对着马可微笑说：「怎样?」
「哇，妳会说英文吗?」马可惊呼。
她好奇地指指他。「大伙?」
「马可，她只是在重复你刚刚说的话。」我告诉他，「她是个乐师。我猜，她很会模仿声音，但我不认为她知道那些字眼是什么意思。」
国王对女孩严厉地说了些什么。她鞠躬后转身，以温柔的声音向他解释。他点点头，身子往后靠坐。
「妲莉雅。」那女孩说，指指自己。
「我叫杰克。」我说，「他叫马可，她叫亚莉，他叫凯斯。」
「窝──角──接克……」她说话时整张脸皱成一团，好像在品尝芒果辣椒冰淇淋。她再次指指自己，她说，「他──角──妲莉雅。」
「妳叫妲莉雅，」我说，「我叫杰克。他叫马可……亚莉……」我指指国王。「嗯，那布耐德?」
「啊啊啊，那布耐德!」国王说。他满脸笑容，表示赞赏，他顾问的眼睛上下跳动，活像轮盘上的球。他似乎也有某种视力问题，好像频受刺激的视神经无法让眼睛聚焦似的。他的身子压得很低，在国王耳边窃窃私语。我不懂他说的话，但我不信任他嘟哝的腔调。
马可对着妲莉雅咧嘴而笑。「哟，妲莉雅，妳是语言天才，也许妳能帮助我们。如果妳能带我们去空中花园，空──中──花──园──那就酷毙了。」
「哭……比。」她回答，脸色变得有点粉红。
「她对不死之身一见倾心。」凯斯低语。
「不，她才不是。」我回嘴。
「很明显耶。」凯斯说。
「才不!」我说，有点大声。
「你能稍微压抑你的嫉妒吗?」亚莉用气音说，「这是好事，能帮助我们。她是国王的耳目。」
我闭紧嘴巴，瞪着妲莉雅。我感觉到一股热气从脖子冲上我的脸，我沮丧地试图不让自己看起来尴尬地要死。那可是目前对我来说最困难的事。
妲莉雅不再看着马可，但她现在看着国王和他古怪年轻的心腹。他们的身子往前倾，轮流听着她的话，狐疑地打量着我们，不断问她问题。我完全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但她似乎在安抚他们。
马可坐立不安。「哟，那布耐德国王，陛下，我能出去一下吗?我马上就回来──」
妲莉雅陡然转身。她以狐疑的眼神轮流指着我们，然后比出一个抽象的挥舞动作，彷佛在指外面的广阔世界。
「我想她想知道我们是打哪来的。」我说。
「美国，自由之地。」马可说。
妲莉雅转身面对国王，再次鞠躬。「没郭姿又之底。」她尝试地说。
老国王转身面对他的顾问，后者耸耸肩。随后，他们和妲莉雅之间又是一阵兴奋的交谈。最后国王瘫坐回王座上，挥挥手指，表示斥退。
警卫抓住我们的手臂，把我们推回入口，要我们走下走廊。
马可扮了个鬼脸。「如果你们看见一扇标有男性身影的门，千万要让我知道，我真的得上厕所。」
「喂──喂!你们要带我去哪?」亚莉大吼。
我转身。两名警卫强迫她走一个旁边的走廊，然后消失。马可、凯斯和我都预备好要往前跑，但看守我们的三名警卫挡住去路。他们紧抓住我们的手臂，推着我们往前走，嘴里喃喃念着我们听不懂的咕哝，他们的脸很不耐烦。
马可快气炸了。「数到三。」他说，「我们猛踢这些家伙，然后快跑。」
但在他来得及数数前，警卫就转弯，进入一道敞开的门，推着我们进入一间大房间，墙壁以粗糙的泥砖砌成。苍白的光线从敞开的窗户射入，照亮房间中央三张平坦的石板床。每个都够长，可让一个人躺下，活像停尸间里放置尸体的平台。
每个石板床旁都站着一位蓄有胡须的宫廷奴隶，拿着弯刀。他们不肯看我们的眼睛，只猛盯着我们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