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返回巴比伦
「呀……嗯嗯嗯……噢噢噢……」托金跟着从厚重耳机传出的某种音乐舞动身体，直升机也随之上下震动。
「你可不可以稳住机身啊?我们快吐出来了!」亚莉从后座大叫，我们都坐在后座。
托金拉开一边耳机。「抱歉。最爱的乐团。武当帮。」
马可在副驾驶座上转身朝向他。「哟，笨蛋，你也唱卡拉OK吗?」
托金做个鬼脸，啪地让耳机弹回耳朵上。「日本食物会胃灼热。」
马可大笑。我希望我也能像他一样，看得那么开。亚莉的双手抓住扶手，关节泛白。凯斯看起来快要吐出来了。我的眼神盯着窗外，我可以看见第二架直升机的遥远斑点，那架直升机上面坐了贝格德教授、妮瓦娜和斐德──雪莉则在货舱里。它的降落速度和我们的一样快，往下朝幼发拉底河的营地而去。
冷静下来，我告诉我自己。我在心里复习我们在卡莱讨论的一切。
第一，地震不能怪到我们头上，巴比伦人没有理由认为地震和我们有关。
第二，雪莉的启动方式很简单，但我们得想出如何返回空中花园的方法。
我们最大的挑战会是动物和警卫。如果克拉纳还活着的话，他也会是个难题。贝格德教授给了我们各种驱虫剂、闪光装置、辣椒喷剂和易燃液体。
还在卡莱时，这计画听起来很乐观。我们毫不迟疑地接受第一项和第二项，而第三项似乎只会带来小小的不便。
现在，当我们愈来愈接近后，我变得比较实际，比较能看清现实。
我们疯了。
「准备降落。」托金说。
我可以看到下方的黄沙被螺旋桨掀起。在幼发拉底河河岸，留下来驻守的卡莱人员正从帐棚倾巢而出，欢迎我们。我们轻轻降落、爬下梯子，一股脑地冲向河水，一路上卡莱人员和我们击掌，大叫着祝我们好运，还拍拍我们的背。
贝格德教授冲进人群中间，脸上带着紧绷的微笑，不耐烦地挥着手。「等雪莉回来时，我们再举行个盛大的派对。这是二号旅行，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我可能得试试三号旅行。」马可提醒他。
「是的，嗯。」贝格德教授说，「我们该到河边去了吧?」
一大批卡莱科学家跟着我们走到河岸。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亚莉、凯斯、马可和我都不禁屏住呼吸。我的心脏怦怦跳得很快。
「要小心。」托金说。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吗?」我问。
贝格德教授代替他回答：「我们考虑过了，那的确是个选择，现在我们知道非选民有办法跟着去。但我们认为，你们已经和巴比伦人建立了一些友谊，如果带不懂语言或文化的新人进去，反而可能引起怀疑。」
「换句话说，你们要靠自己。」托金说。他看起来并没有大失所望。
妮瓦娜拿给马可一个背包。「里面有个耐用的密封塑胶袋，」她说，「装着你们的四件奴隶束腰外衣、凉鞋和雪莉。」
我往里面瞧，雪莉被折成弯曲的四边形。
「直接去空中花园，立刻启动雪莉。」贝格德教授指示我们。「它的设计非常简单，连托金都能启动。」
「轻轻一拍。」托金说，他用力戳戳贝格德教授，害教授摔跤。
「也许不要这么……用力。」贝格德教授拿下眼镜，用衬衫擦拭。「至于接近魔球的方式，你们就自己想办法。所以，如果一切准备就绪……一路平安，孩子们。」
凯斯转身面对托金。「好好照顾李欧纳。」他说。
「就像牠是我儿子，但是只蜥蜴。」托金说。他将一只肥胖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则放在凯斯肩膀上。「祝你们玩得愉快。寄明信片。」
他哼了一声，以托金式的特有方式开怀大笑，气喘吁吁，我知道他花了一整天练习那个笑话。
我转身面对幼发拉底河，亚莉短暂地握紧我的手。我拍拍我的口袋，感觉到那个小镜子的轮廓。那是我小学二年级时送给我妈的礼物，镜子后面贴了她、老爸和我在雪中玩耍的合照。自从我和亚莉在网球场中聊过后，我就决定到哪都要带着它，只要看那张照片就能给我希望和力量。
我们跑到河水深处。我闭上眼睛一跳。
*
「啊啊啊!」马可大喊，滚出河流，到达古代巴比伦。他伸手探入河水里，将凯斯拉上岸。「愈来愈知道该从哪里出来了。」
凯斯喘着气，挣扎着想呼吸。「我不知道……我还得练习多少次……才能习惯这个。」
亚莉和我游到河岸。穿越入口之旅很顺利，比上次快多了。马可说的对。我们愈来愈熟练。
我坐在岩石上喘着气。天色黑暗，但月光明亮，我一会儿后才想起，尽管我们已经离开四天，但在古代巴比伦却只过了一个多小时。
马可到处跑着，收集足足有他二头肌大小的石头。他将每块石头按入沙地中，排成一个大大的兰伯达形状。「我知道凯斯兄弟能记得地貌，但平庸的不死之身，比如像我这样的人，需要记号。」马可停下手，骄傲地看着他的杰作，然后开始从背包里拿出衣服。「很好，大伙，还记得正确程序吧。我们先找到妲莉雅，告诉她这趟任务有多重要。我们如何试图保存巴比伦，以帮助反抗军，我们要说服她带我们进入皇家花园。我们得伪装好，我们是她不会说阿拉姆语的表兄妹。如果克拉纳不在，我们就进去。如果他在，我们就射他几个飞镖，然后去找魔球。简简单单，小事一桩。」
「那真是蠢毙的表达方式。」亚莉说。
凯斯、马可和我走到浓密的灌木丛后面，换上束腰外衣。我将原先的衣服折起来，迭着放好。我在最后一刻将镜子掏出来，凝视照片良久。在木头下方雕刻着我的生日快乐祝词。老爸在照片后面写了些字眼，随着时间流逝，那些刻字开始晕开。
马汀、安妮和杰克──快乐的麦金利一家!
马可看看灌木丛内。「那么大伙，你们先走，我殿后。我──我想，我午餐吃太多了。」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亚莉说，「又闹肚子?你是怎么回事?」
「妳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又闹?」马可问。
「我们在宫殿时你不是也是这样吗?」亚莉说，「时间改变只有影响到你的消化系统吗?我们都没事啊。」
「我只是凡人，好吗?」马可说，「你们现在就走。相信我，你们不会想在我的下风处一百公尺内的。」
「没错。」凯斯说。
我们跑开。马可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走出森林和走上大片谷物农田边只有一小段路。月亮已往地平线西沉，天空映衬着黎明前的晨曦。我闻到木头燃烧的炉火的舒适香味，让我想起老家，后来我才恍然大悟，那可能是克拉纳被烧毁的别墅，那徘徊不去的气味。
即使在黯淡的月光中，我都能看见我们引发的地震灾害迹象。排水沟乱七八糟地穿越田野，地面皲裂，木头小屋从一边坍塌。人们经由护城河上的桥跑进跑出城市，瞭望塔警卫监视着动静，将这一切看进眼底。
我们混入群众中，溜过大门。我不确定瞭望塔警卫是否有看到我们的脸，但外面一片混乱，他们忙得分身乏术。
外城的街道仍旧潮湿。有些屋顶被吹飞，二轮手推车被丢弃一旁，破碎不堪。人们在巷子里外追着被暴风雨吹散的动物。我们以沉重的脚步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直到抵达那座较高的门，也就是通往内城和埃特曼安吉(巴比伦塔)的门。空气现在有着清晨的银色霞光，我开始担心马可。「我们该不该等等超人?」我问。
「他可能抄捷径，」凯斯说，「我敢赌他已经到别墅了。」
亚莉点点头。「这下他可要洋洋得意啦。」
东升的太阳照映出混乱的市集，人们像在接力赛中传递着水桶。露天市集屹立在警卫早先吃羊排的地方，那里已经变成一堆闷烧的烤焦木头。我心情低落，希望没有人受伤。我觉得罪恶感很深，这一切都是我们引发的。
我们朝埃特曼安吉走上上坡街道时，燃烧的气味熏痛我的眼睛。我想，我们会在卡迪吉拉入口处，也就是宫殿广场处被喝止。但我们松口大气，警卫在我们进门时彬彬有礼地点点头。亚莉走在最前面，冲上街道。凯斯和我差点撞上三个奴隶小孩，他们从巷子里跑出来，追着某种看起来像鸡的鸟。
亚莉突然在街角停下脚步，那条马路通往我们的客屋。她举起一根手指，无声地用嘴型说：「等等。」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在前方马路，一群士兵聚集在客屋前面，妲莉雅在他们中间。马可仍旧无影无踪。
妲莉雅瞥见我们，小心翼翼地对着我们摇摇头，表示别过来。我们往回走，直到看不见房子。我迅速领着大家进入那些小孩出现的巷子里。
「我不喜欢这样，」凯斯说，「那些警卫气疯了。我们现在是逃犯，我们引发大规模毁灭。」
「他们不知道是我们。」亚莉提醒他。
「对，但他们知道我们逃走了。」凯斯说。
我瞥见一个模糊影子绕过街角过来。妲莉雅的脸从头巾窥探而出。她挥挥手，跑向我们，五官紧绷，忧心忡忡。「马可在哪?」她问。
「他去洗手间。」凯斯说。
「他去洗澡吗?」妲莉雅问。
「说来话长。」亚莉说。
妲莉雅点点头。「但你们──你们为何在这?我把你们留在母亲之山。你们被地震困住了吗?」
我瞥瞥亚莉。「算是吧。」我说，「但我们逃离了。」
「这里情况很糟，」妲莉雅说，「巴伦需要整修。国王要所有警卫的帮助，他派手下去调派守你们房子的警卫。他们不记得让他们睡着的飞镖，但他们很生气你们离开。你们拿到你们要的东西了吗?」
「没有。」我回答，「我们得回去。」
「回去?」妲莉雅说，「不可能。」
「我们别无选择。」我说。
「请在另一个地方拿它。」妲莉雅哀求，「花园警卫有没有看到你们?如果他们认得你们，他们会很残酷。他们不会让这事发生第二次。」
「妲莉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说，「我知道这很难相信，但我们生病了，除非我们从那个花园拿走某样东西，否则我们都会死翘翘。某种只能在花园里拿到的东西。」
妲莉雅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你们生病了?」她问，「马可也是?」
「我们活不久了。」我说，「除非我们完成任务。」
妲莉雅将眼神转开。「我懂了，嗯……」她轻声说，「花园里有很多神奇之物。我也曾经有位快死的朋友。我……我从一棵树上……偷了一颗水果……」
「所以妳能了解，」我说，「妳会帮助我们吧?」
妲莉雅拉紧头巾。她瞥向客屋，她的脸混合着恐惧和不确定的表情。「在这里等，别让客屋的警卫看到你们，我会回来。」
她跑开时，亚莉和凯斯瘫坐在地上，放松地吐口气。
我回头看我们来时的路。我可以透过大门，看到一条长长的下坡路，通往城市广场。
马可仍然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