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喝完热茶配巧克力饼干，我的头枕在加百列腿上，凌乱的长发盖住脸庞，马靴丢在沙发旁，整个人昏昏欲睡。加百列怜爱地玩弄我的发梢，轻柔地抚摸我的手，最后用我的掌心圈住他的手指。我迷迷糊糊地打盹，却又敏锐察觉他手上的小动作。
他轻轻解开我上衣背后的钮扣，手心贴着我的肩膀，试探地捏了捏，这才挪到脖子左边，拨开悬在项链底下不断晃动的水晶戒指，摊开手掌。
我隐隐感觉他在摸索脉搏，我忍不住担心因肌肤接触会被发现我的心跳快得就像每小时飙一百英里的速度。我试着想想别的事情，但就算故意分心，他的碰触依旧让我心脏大力跳动，慢不下来。
「妳的心跳很快。」他凑近低语，手指慢慢移到我的头部，大概想帮我检查。
我紧张地坐直身体，挪开他的手重新放在我的腰上—一瞬间的痴迷，让我解开了他衬衫上方的几颗钮扣。阖上眼帘，我投桃报李地把手贴在他胸前。他伸手按住，压得更紧密，彷佛用他的灵魂将我紧紧裹住，我想象双手捧住他的光，凝视那纯净洁白在掌心跳跃舞动。
「你也一样。」我呢喃提醒，继续闭紧双眼。
雀跃的光芒逐渐褪去，我拉拢他衬衫的衣襟，恢复打盹的态势，心满意足地睡去。
我睡了一小时后才逐渐苏醒，感觉还不太情愿。加百列看到我醒来，说他必须和麦可一起离开「处理事情」。
「想吃晚餐的话，冰箱有新鲜食物，还有很多牛奶和茶水。」他往门口走，麦可焦躁不安地尾随其后。
不知怎么的，我对麦可没有好感，感觉就是不对。加百列说他是重要成员，因为他跟纯血的连结既新且强，可以侦测葛堤罗行为的改变，例如情绪起伏等等，因为这个缘故，他是很有用的资产。但我认为福祸相依，最有价值的资产也可能是最大的弱点，麦可是最新加入的吸血鬼，跟他的葛堤罗一族分离不久，加百列引导他恢复人性的时间有限，现在跟他单独出门很令人担心。
加百列跟麦可刚走到门口，我就大叫。「让我跟去好吗?或许会有用处?」我不想流露哀求的语气，这是个建议。
加百列转身对我微笑。「不，妳留在这里，抱一本好书，借机休息。麦可和我没问题，不是吗?」
跟在后面的麦可半转过身来，故做热切地竖起大拇指，特意露出大大的笑容。但是加百列一跨出门外，他就收起笑脸，面无表情地瞪着我看，压低声音说：「一如加百列所说的，好好享受……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帮妳找到可用之处。」
他的话让我一阵毛骨悚然。麦可跟着加百列走出去，我不死心地跟上。
「加百列，我真心认为你应该多带一个帮手，如果不带我去，至少找罗德韩帮你好吗?他很强壮，呃，爱尔兰裔—总是用得上!」
汉诺拉突然冒出来，把我撞到一旁，径自跟了上去，完美的发型左右甩动，「我同意妳的看法，但他需要的是我。别担心，我会照顾他，这是我们一贯的默契。」她扭头嚷嚷，我僵硬地站在后面。
权衡之下，不知哪一样更糟糕，但至少有她在场，总比麦可靠得住。我告诉自己应该满意了，毕竟麦可阴险的低语让人神经紧张、充满狐疑。
大门碰地关上，罗德韩拎着一本书出现。「妳还好吗，甜心?」
「嗯，我想跟加百列一起出去，结果他只肯带走汉诺拉跟麦可。」
「是公事，」罗德韩说。「妳最好留在家里让我照顾，外面不安全。」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有什么事吗?」我问。
罗德韩挪动身体重心换另一只脚。「就是去办事，不用操心。妳留在屋内，或者早点去睡?」他建议。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选择。」我强颜欢笑。
「如果有任何需要，到书房找我。」离开之前，他踌躇了一下。他靠了过来，出乎意料地给我一个拥抱。我尴尬的回应，他亲吻我的头顶说：「晚安，亲爱的。」
我还不想上床睡觉，决定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冰箱超级大，想想真滑稽，在此之前大概没人用过它。加百列为我塞了不少食物，看起来丰富可口：鸡蛋、起司、披萨、鸡肉、果汁、应有尽有。我不饿，只想找事做忙一下。干脆来做个三明治，我从冰箱挖出切好的生菜、小黄瓜、番茄、煮熟的鸡肉和面包，通通放在流理台上，用过滤水清洗蔬菜，为了杀时间，特意把生菜切得很细，干净俐落地放进玻璃碗里。
「嘿，茜希，」乔纳站在厨房门口出声。
我转过头。「嗨，你好吗?」我回应。
他坐在桌子旁边，看我处理生菜。「很好啊，妳在做什么?」
「做三明治……虽然不饿。」
「既然不饿，干嘛要费事?」
「让自己忙一点，才不会胡思乱想，担心加百列和其它人出去做什么。」
「呃，如果妳想找事做，除了拌生菜，还有其它更刺激的—」
他站起身，椅子在磁砖上摩擦，我瑟缩了一下，预备推开他。结果惊讶地发现他走到橱柜前，拿出两只平底酒杯，放在旁边，分别倒满伏特加。
「我不太喝酒。」我说。
「少诓我，听话，喝一杯吧。搞不好妳会很享受我的陪伴，至少给我个弥补机会。」
喝一杯应该无伤大雅。虽然单独跟乔纳相处让我不甚自在，但我放下刀子和番茄，举起杯子，相互碰了碰杯子，小小喝了一口澄澈的液体。这个味道让我联想到脱漆剂。
他一口就干了。「天哪，茜希，妳很无趣耶。」
我皱眉，再喝一小口。烈酒入喉，让我的眉头纠结在一起，很想吐出来。
乔纳两眼一翻，拿了一罐杰克丹尼尔威士忌，再倒一杯。
我好奇地瞄他一眼。「你又抽烟又喝酒，我从后视镜看过……你跟吸血鬼给人的刻板印象完全不一样。」我说。
「没错，有趣吧。妳或许也注意到我们在阳光底下不会爆炸。」
「我有点不懂。」
乔纳仰头又干了一杯，空杯放在流理台上，表情一凛。「吸血鬼曾经是人类，被纯血的主人转化，感染毒液;换血成功以后，我们原来的一切全都抹灭，连DNA编码都变了，成为不同的异类—专门掠夺，长生不死，有更强大的力量服侍我们的主人。不过就像所有的物体，不管是否会死亡，只要有形体，就需要补充能量，因此我们倚靠血液，毕竟鲜血是生命的来源，这些大致正确。」
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确定该怎么说。「呃，看起来电视演得都是错的。」
乔纳再添一杯，慢慢摇晃琥珀色液体。「是人类误会了，就像以讹传讹的电话游戏，加上多年来的加油添醋，遇上吸血鬼的人类奔相走告。因为不知所以然，找不到解释，又欠缺事实佐证，最后变成乡野奇谈，日久天长，就成神话一样。」
他停顿半晌，语气突然轻快起来。「会飞的吸血鬼就是一个好例子，我们不会飞，大概有人看到吸血鬼一跳跳很远，口耳相传下，最后传成吸血鬼会飞却不能跳跃。至于木桩刺入胸口倒是正确无误，拜托不要拿我做实验。」他咧嘴而笑。
「知道了。」我点点头，这些听起来很有趣，但无法缓和我对加百列的挂虑。「你知道他们去哪里吗?」
续杯之前，乔纳点了一支烟。「麦可接到汤玛斯的消息，去跟他会面。」他说。
「什么?」我愣得口吃，握紧手中的酒杯，「你知道是这样，为什么还冷静地坐在这里，慢悠悠地告诉我吸血鬼的历史沿革?太疯狂了!这是陷阱!」我激动地嚷嚷。
「噢，当然，他们知道汤玛斯想逃走却失败，干脆利用他当诱饵试图把麦可抓回去—妳瞧，结果是我被逮到。」他凶恶地解释。「汤玛斯意图潜逃失败，还能活到现在让他们安排了这次的会晤，显然他们认定他还有一点用处。」
「那加百列他们还去自投罗网?拜托!我们赶快去救人!」我拨开杯子，起身就往门口走，乔纳突然挡在前面，按着我的肩膀。
「相信我，如果他们需要人手，我们不会在这里。我今晚的职责就是保护妳的安危，加百列不是傻子，不会掉入敌人的陷阱里，妳要信任我。」
我根本听不进去乔纳的话，要找加百列，最好是带着乔纳、罗德韩和布鲁克同行。我不放弃地再试一遍，「他们一靠近汤玛斯，肯定会遭突袭!何必冒这种风险?加百列救了你，你怎么可以安心坐在这里袖手旁观?你们这些人都欠他恩情!」
乔纳嘴角叼着香烟，双手依旧按住我的肩，烟雾从鼻孔呼出，他突然退后一步，彷佛我拿枪顶着他的胸口，威胁要开枪一样。「我们必须查出纯血一族的企图，汤玛斯肯定了解他们的动静，加百列熟悉风险所在，才会想藉这次的机会试探他们的计画。妳忘记了一个最大的重点：加百列不是吸血鬼，他有自己的天赋，还有周全的计画，他很安全。」
「那他为什么带麦可跟汉诺拉同行?如果这么安全，就不需要他们!」我不死心。
「他是不需要。他跟汤玛斯会晤的时候，麦可和和汉诺拉不会在旁边，而是会去找某人。」
我不解地皱眉。
「是汤玛斯的朋友送出消息，他的葛堤罗打算用最卑鄙的手段了断他的生命，他心知肚明自己已经没救了，我们也无能为力，但是加百列可以给他别的东西，用情报换取最后一刻的安息，相较之下算是不错的交易。」
乔纳举烟就唇，深深吸了一口。「我们即便到了现场，也只会坏事。如果他们这一趟真的很凶险，可能一去不回，我一定会站到他身边去。」
看来我是无能为力了，对他们的去向一无所知，出门也是白费力气，只能坐在屋里静候消息。
我懊恼地哼了几声，继续回头切菜，喝光最后一口酒，希望酒精真有助于放松情绪。乔纳依旧站在旁边，是责任感使然或是自愿的，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把气愤发泄在番茄上头，乔纳看得好笑，挑起右边的眉毛。「妳虐待那颗番茄，好像颇有深意，呃，可惜那只是一颗番茄……」他说。
我继续用力地切，对他充耳不闻，让思绪漫游，想要试试看能否透过我们私人的频道感觉加百列的存在。他不在附近。
「加百列似乎认为妳是震央中心，各方人马追逐的焦点。妳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再把酒杯倒满，捻熄烟蒂，重新点了另一支。
我把蔬菜倒入大碗，不发一语，几分钟后，又把酒杯添满。
我朝酒杯方向点个头。「罗德韩说酒精对吸血鬼有显著的影响?」我挑起眉毛问他。
他翻起衣领，轻轻一跳坐上流理台。
「小心我的番茄!」他差点坐在番茄上面，我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这样好多了!笑一笑!妳不要这么冷淡，夜晚的时间才会过得快一点。」
仔细想了想，他说得对，一分一秒地算时间不会过得更快。
「我在镇上酒吧打工，酒量好得很，看起来妳需要一点诱导—妳的瞳孔微微扩张，眼睛很漂亮!」乔纳说。
我耸耸肩膀。「我偶尔喝酒是为了帮助睡眠，」我回应。「让我可以不容易做梦……」
「做梦有什么不好?」乔纳问。「我想念那种感觉，我们不睡觉。」他又说了一项吸血鬼的特征。
「连你听了我的梦，都会毛骨悚然。」
他轻松的神情转成关怀，他掐灭烟头，吐出肺里最后一口烟。「妳究竟是什么身分，茜希?我知道妳不是凡人，据我观察，妳看东西的模样彷佛生平第一次看到一样。还有妳的眼睛……加百列看过这对眼睛吗?」
我不确定他言下之意是什么。
「你应该另找新的嗜好，而不是骚扰我。」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明显的反应。「我尝过妳的血，苦涩中带着甜蜜的滋味。妳是某一种生物，充满矛盾的气息。」
我不予置评，酒精产生了极好的麻醉效果，让我对他的探询毫不在意，就算有答案，也没有跟他解释的必要，无论加百列知不知道都跟他无关。
「妳是谁?」他锲而不舍。
「茜希。」
「茜希又是何方神圣?」他追问。
「不知道，乔纳!我不知道!」
愤怒的泪水涌进眼底，被我硬是压回去，想起当时在露台上掉眼泪，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泪水怎么会变成鲜血。
「嘿，嘿。」乔纳抓着我的手，被我甩开，我继续怒冲冲地狠切番茄。
「真的没问题?」他放下身段，口气软绵地说。
我不肯对上他的眼神，知道他死盯着我看。
真的没问题吗?我没那么乐观，眼前可供判断的资讯如此有限，谁能一口断定没问题呢?
「茜希……」
我把切好的番茄洒在碗里，他再次拉着我的手，握得很紧，我顿时感受到安慰。
他把我拉到他悬在流理台边的双腿间，「妳很独特，茜希，显然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我没有异议。」
没想到他有这样的一面。
「谢谢你……」我垂着头，不想迎向他的目光。
他拨开落在我额头的发丝，一头长发被整齐地拢在肩膀上。他脱掉我手腕的橡皮筋，弯腰帮我把头发束成侧边的马尾巴。他倾身向前，蓄意磨蹭我的脸颊，一股电流窜过了我。我知道自己的心已献给加百列，但只要乔纳碰我一下，即便轻轻柔柔的，我仍然深受震撼，渴望他那双手有更好的用处。
「绑好了，美女。」他说。
我扬起目光，他顽皮地咧嘴一笑，眨了眨眼睛。
轻轻一声叹息，我从他双腿中间挪开一步，回到砧板前面。伏特加逐渐发挥功效，其实我哪需要，单单乔纳陪伴的效果已经不输烈酒的效果。
我再拿一颗番茄放在木头砧板中央，乔纳自流理台一跃而下，站到背后。「妳的钮扣开了。」他的手从我的背部滑到脖颈，害我一时分心，刀子擦过番茄，直接切入手指头。
「哎呀!」鲜血立刻从伤口渗出。
我转身去找毛巾，却发现自己跟乔纳正面对视。他的瞳孔扩张近乎刚才两倍大，这不是酒精的缘故。
他单膝跪下，迷恋地盯着我的眼睛。
他张嘴含住我的手指，一开始非常轻柔，舌头尖端顺着手指上下舔舐。我怔住不动，甚至忘了眨眼。事实上，当我看见他的眼睛燃起火焰，我就停止呼吸了。他的目光须臾不离，舌尖旋绕不已，舔食我的血液。
他的举动让兴奋的感觉涌过我，见他结实的身体贴上来，我甚至没有推开他。
他后退一小步，下唇在我的指尖流连忘返。
我屏气凝神，观察他目睹伤口逐渐愈合、皮肤神奇黏接的反应。他不发一语，抓着我的手指用力捏，让皮肤合起。
他身体前倾，直到我们鼻尖碰鼻尖。他的眼珠在浅褐与火红中变幻，脸上容光焕发，正是命中注定那一晚我救了那个生物的复制版。
我不愿意率先让步，直直探索他的眼神;他悬而不退，我让他自行决定。我们的身体已经贴得很近，彷佛我是磁铁，他完全被我吸引。
这一瞬间是属于他的。
我的身体越来越热，燃烧的感觉从小腹深处往上蔓延。他的唇拂过我的脸颊，啪一声獠牙破缝而起，立刻找到我的颈项，预备刺破皮肤，深深埋入。
或许是酒精作祟，或许是自己失了魂，我的体内竟有某种东西渴望被他的獠牙刺穿、榨干抹尽。我满怀期待地睁大眼睛、眼窝微痒。
门口传来布鲁克十万火急的吼叫声，迅速切断这一幕。
「乔纳!你做什么?」布鲁克的叫声震断我们中间紧绷的绳索。
我开始回神，乔纳没有畏缩，继续贴在我脖子附近。一眨眼布鲁克就闪到乔纳背后，不顾一切地想要把他拉开，但他强壮许多。我抓住他的肩膀，用自己的体重撞过去，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被撞开了。
布鲁克死命抱住他，大声呼叫罗德韩。
「放手!」乔纳低吼。
我的双脚发软，全凭流理台支撑平衡，他的眼中仍然残存着闪烁的红光，幸好晶亮灼热的程度比不上我们相遇的那天晚上。虽然处于兴奋状态，但我看得出来乔纳已恢复自制力，让人着实松了一口气。
乔纳轻而易举甩开布鲁克，把她推到一边，彷佛她没有重量。布鲁克垂头丧气瞪着他看，这才发现他眼神有异，因我而生机盎然。
她浑身一僵，转而盯着我看，脸上怒火沸腾。
我马上走向通往后面露台的双扇门，嘴里咕哝着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随后几秒钟内，我学到一个极为有用的教训—这个惨痛的教训最早来自于我生平认识的第一位吸血鬼佛瑞德，却在惊慌当中一时忘记了。
绝对不要背对杀人狂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