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路上很安静,行程不久就结束,罗德韩在史坦斯特机场附近的旅馆订了房间,方便我更换沾到血迹的衣服。乔纳站在室外守卫,让我安心沐浴,罗德韩和布鲁克去机场柜台处理机票的事宜。
我筋疲力尽地打开背包拉链,拿出干净的长裤、衬衫和连着兜帽的T恤,犹豫了一下,捞起衣服放在衣柜上,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没有任何人来电、也没有简讯。我把手机丢在床上,走进浴室里。
脱掉衣服跨到莲蓬头底下,打开热水转到还能忍受的高温,霎时室内烟雾弥漫,我用力洗涤每一寸皮肤,只想尽快抹除沾到脖子和手臂的吸血鬼遗骸。我任由热水冲刷脸庞,再转身清洗头发,一面揉搓头皮,一面感谢旅馆预备了洗发精和香皂。看着昨天才见过的吸血鬼现在顺着污水流入下水道,感觉心满意足。我跨出淋浴间,拿起蓬松的黄色浴巾裹住身体,这才开门出去。
乔纳已经等在那里,就坐在手机旁边。
「偷窥吗?」我懒得关注衣衫不整的外表,毕竟我们的关系已超越幼稚的尴尬。
「没有,就是等洗澡,感觉脏透了。」他眨眨眼睛起身,把手机交给我。「想不想帮忙洗?」
他靠近一些,我犹豫半晌,吐了一口气。「你前一分钟还很温柔,下一分钟却……」我不确定要如何形容。
他歪着头微微一笑,两边嘴角上扬,笑容灿烂耀眼。「嘿,不要到处宣扬我有温柔的一面,我还想保持『坏小子』的形象!」
我们擦身而过时,他捏捏我的肩膀,接着流连地停住脚步。我抓紧胸前的浴巾,他凑过来拨开我颈部潮湿的头发,拉起项链。他把戒指推回正中央,就在锁骨中间,指尖搔过我的皮肤,但他没有缩手,继续悬在半空中。感觉久到我再也压抑不住,扬眸凝视他的目光,一切尽在不言中。最后他的态度又回复,我站在原地,慢慢呼吸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木柴香气。
「这东西哪里来的,美女?」他把玩着项链上的戒指。
「不确定,打从有记忆以来一直戴在身上。」我悄声说。
他搔搔脑袋瓜。「呃,看起来很像订婚戒指,这件事我们应该知道吗?」
一种似曾相识、奇特的感觉浮上心头,之前不曾有过类似的念头,然而他说得对,这应该是订婚戒指。我摇摇头,想起他话中有话,「我们?」
「我和加百列,看起来我们另有竞争对手。」
我张嘴想发言,乔纳却用力吻了我头顶一下,又轻轻抚摸我的手臂,就此堵住我想说的话,我只好目送他走进浴室。
我沉默地站在那里,努力回想遗忘的记忆,但乔纳的嚷嚷引开我的思绪。「刚刚的提议仍然有效喔,美女,我需要有人擦背。」
我的回应是抓住门把,摔上浴室的房门,正好看见他跨入淋浴间之前一片赤裸的背影。
「现在是谁在偷看谁?」他笑嘻嘻揶揄。
我们以破纪录的速度登上飞机。罗德韩持续戒备,不住地东张西望,确保我们没被跟踪,更确定没有人意图伤害我。排队登机的队伍很长,罗德韩坚持要最后再登机,他继续打量同行的乘客,寻找任何异常的迹象,最后我从队伍里跑出来,走过去找他。
「妳还好吧?」他隔着我的肩膀四处张望,对任务毫不懈怠。
「有个疑问……」我没说下去,现在似乎时间、地点都不宜。
「妳在担心什么?」
「克雷高镇有两名纯种吸血鬼各自带着人马追杀我们,但是今晚只有艾立欧现身,对吗?」
他凝神思索,但仍继续观察四周和登机门的动静。「艾立欧似乎想单独行动,汤玛斯的纸条也说只有他那族会发动攻击,但是……」他迟疑地说。
「但是怎样?」
「还有其它纯种吸血鬼也在场,我在走廊看到她。」
我没看到啊,连艾立欧都没碰上……呃,至少没看清楚。「她?」
「她埋伏在屋里,我试着追过去,却被其它吸血鬼包围,那些都是小孩—呃,跟我比起来啦,只是人数太多……」
这句话就像炸弹在脚边爆开,他看到了阴影中的女孩!当时她应该是穿过走廊到厨房,这是我看到她出现之后接续的印象,没错,就是这样。她一贯漆黑如墨,感觉从里到外都笼罩在黑暗之中。当年佛瑞德看到她时还愣了一下,而她技高一筹,力量强大,当场了结他的性命。那时我还以为是加百列的光芒渗入她体内,她才消失无踪。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现今又在什么地方?更重要的问题是,如果她是跟他们一伙的,为什么还要保护我?
「亲爱的,妳还好吗?怎么脸色发青?」
「我……我要去洗手间。」
我踉跄后退,转身小跑步往洗手间标志的方向,它就在转角,但我没有进去,而是颓然坐在地上,双手抱头、脸埋在腿上,试图阻挠纷杂忧乱的思绪在脑中纠缠不清。当我试着专注去想她的脸庞,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我松开双手,看着人们匆匆经过,隔着人群,「他」就站在一大片玻璃窗前面,吓得我心慌。他像纪念碑似动也不动、眼睛火红,暗金色的头发全往后拨,让人清楚看见他的五官。我僵在原地,心脏似乎跟着停止跳动。他直线前进穿过人群,充满目的性地朝着我走过来。我和乔纳被攻击的那一晚,以及后来我在幻象中看到站在克雷高镇破房子的门外的纯种吸血鬼,就是这一位。他的衣着老旧过时—滚着荷叶边的白衬衫,下襬塞进长裤里—随着他越来越近,可以看到他发红的眼窝扩张。
相隔不到几英尺时,他伸出手臂,召唤我过去。我不敢移动也不敢作声,因为只要逃跑,眼前一定发生流血冲突。正当他靠近的时候,焦距突然转移,似乎着迷地看着我脖子下方的东西。他的目光挪移到项链上的戒指,停住脚步,威吓的表情变成困惑。
「天哪,妳怎么随便跑掉?我们差点错过该死的飞机!快点!」布鲁克突然出现,把我从骯脏的地板拉起来。
我望向他伫立的地方,已经渺无人影,彷佛他从来不曾出现过。奇怪,他怎么消失得这么快?
我持续在人群中搜寻,布鲁克把我拖向登机门。我告诉自己大概是眼花了,或是出神的想象,现在我时常搞不清楚真相和虚幻的界线。
到了登机门,跟罗德韩、乔纳会合之后,布鲁克把登机证和护照交给空服员。乔纳低头看我一眼,似乎察觉不对劲,朝布鲁克与罗德韩打了手势,示意他们走在前面,他伸手环住我的肩膀,扶着我登上飞机。
机舱客满,我们勉强拿到相邻的座位,乔纳将行李放进头顶上方,我到处搜寻罗德韩跟布鲁克。他们分别坐在前几排靠走道的位置,布鲁克回过头来,表情僵硬,显然对坐位安排不太满意。我勉强微笑,知道她想坐在乔纳旁边,过了几分钟,罗德韩也有类似的反应,表情不悦,理由却不相同,他是担心我。
乔纳帮我扣上安全带,我掏出手机,依旧没有简讯,我跟加百列的联系还在,只是处于水平线的两端,渐渐越拉越远,变成远处的小黑点,显然相隔越远,连结越弱,在隐形的隧道中几乎已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临别之前他既然特意给了手机,应该表示着我们不能再靠心电感应联系,看来这个小把戏不像长途电话,无法突破距离的限制。
彷佛许久以来的第一次,思绪再度归我掌控,感觉却好寂寞。
「妳要关掉手机,飞机快起飞了。」乔纳拿走手机,过了一会儿又还给我,银幕暗下。「茜希—」
我打岔。「拜托别说话……抱着我就好。」我挨向他的胸口,他顺从地伸出手臂环抱,我无声啜泣着,震动的胸膛泄露情绪的异样。
「嘘—美女。」
我依偎在乔纳胸前逐渐进入梦乡,在如此寒冷的夜晚,唯有他让我的灵魂得着温暖。
乔纳唤醒我的时候,飞机正要降落。因跑道不平,机身上下抖了好几次才完全停住,我用拳头揉了几下眼睛,勉强自己离开乔纳的怀抱。
「你有休息吗?」
「我不用睡觉,记得吗?」他微微一笑,笑容真挚亲切,让我放松下来。
「对,谢谢你,呃,你知道……」我自行解开安全带。
罗德韩和布鲁克留在原处,等我们经过时才起身向前。一行人在空服员的祝福声中走下楼梯,布鲁克挽住乔纳的手臂,我落后一步跟罗德韩并肩而行。
「机场很小,十分钟就出得去,我已经租了车,最多一个半小时会抵达安列斯。」
我完全没料到法国海关会认为我的护照有问题,乔纳和布鲁克通过时非常顺利,等我站上去,头发斑白的法国女士盯着护照和我看了好长一段时间。
她呼唤另一个海关人员,后者将我全身上下打量过一遍,这时罗德韩上前一步。听她说话的口气不甚友善,我当场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看着他直视对方目光、慢条斯理地讲着法语。她点点头,重复一遍他说的话,随即挥手示意我过关,本来皱在一起的眼角鱼尾纹好像烫平一样,转身面对下一位旅客。
「你跟她说了什么?」我低声问,快步走向行李输送带。
「吸血鬼的能耐之一就是对人有影响力……这是我们跟天使的共通点。」
「我的护照有什么问题?」我接过罗德韩递过来的护照丢进背包。因为年代太久远,我已经忘了如何拿到这本护照,只知道是某个前世用的,当然还是伪造。
「似乎照片有疑虑,她认为不是本人,我告诉她……年轻人爱染发,换戴有色的隐形眼镜,诸如此类的话。」他匆匆走向输送带,拎起布鲁克的行李箱丢给乔纳。
我困惑地心想,自己看起来跟照片一样啊,还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太久,罗德韩就像地狱飞来的蝙蝠,突然抓住我的手拖着往外走向等候的车子。他将信用卡一刷,黑色烤漆轿车的钥匙立刻到手,几分钟后,一辆鲜黄色、黑色条纹的Mini Cooper也出现在眼前。
布鲁克从出口跑过来,满面春风地夺过年轻男孩手中的钥匙,「来吧,茜希,我载妳!」
我听话地靠过去,罗德韩横过手臂把我拉回。「不,这个小可爱要跟着我,妳载乔纳跟在后面,记得要看后照镜,确定没有任何可疑者跟踪。」
她愁眉苦脸。「罗德韩,我道歉好吗?我不会伤害她,该死,你不能指使每个人!」
罗德韩懒得回答。
乔纳拎着行李箱过来时,布鲁克停止抱怨,显然她还是偏好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看我拉开车门,罗德韩低声呵呵笑,「另一扇门才对,亲爱的,这里的驾驶座是不同边。」
「在右边!」布鲁克大声嚷嚷,刻意强调她的美国口音。
我摔上车门。
「预备好了吗?」罗德韩问。
看我点了头,他开启大灯,将车子驶出路边。仪表板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清晨六点二十七分,我的思绪又转到加百列身上,启动手机,检查是否有任何讯息。依然没消没息。
「他大概在横越大西洋途中,无法打电话。」罗德韩偏着头,彷佛我的想法很透明。
「噢……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等他找到要找的对象,事情调查清楚后,就会回来了。」罗德韩耸耸肩膀,兜了几圈之后,终于走上笔直的马路。我从镜子里查看后方的Mini Cooper是否有跟上。
他打破沉默。「我希望妳跟乔纳保持距离。」
我沉静半晌,过了一会儿才回应。「这是谁的意思,你或加百列?」我靠着椅背,摩娑大衣的袖子。
「加百列有些顾虑……乔纳对妳的反应非常特别,这种状况很少见,他又吸过妳的血,加百列担心他会再一试再试。」
「两天前就有机会,但他没有进一步。」我提醒。
「或许,但若不是布鲁克恰巧撞见,天晓得……」
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那天晚上在厨房里,自己差点就主动要求他这么做。
「他是吸血鬼,甜心,跟我们一样靠血维生,有时候意志力再强的人都压抑不了那份冲动。」
「他不是妖怪!他甚至冒生命危险救了我,我非常感激!」
「我没说他是怪物,他的确是好男孩,极尽全力克服每一次挑战,但有很多人死在他手里。在神的眼中,就算过了一千年,要救赎他都很困难。」
我们继续沿着高速公路前进,不时超越速限,一排又一排的法国梧桐树从眼前飞逝,树枝宛如瘦骨嶙峋的手指指控着我,至于在控诉什么,我也不清楚。
「你知道有其它空间存在?」
「是的。」
「那你怎么还能够相信有神?」这句话就像走钢索,但我必须确认他知道什么。
「不管加百列怎么说,或者牵涉多少科学知识,还有这些空间如何命名,对我而言还是天堂与地狱。神话故事起缘于许多年前人们的所见所闻,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观点来诠释,我依旧相信宇宙当中有神。」
「你问过加百列吗?」我在钢索上失去了平衡。
「他无法解释到那个程度。他是天使,我是魔鬼的爪牙,我能了解也能接受。」
他点点头、摩娑下巴,另一只手僵硬地握住方向盘,显然对水晶、欧利菲尔和天使存在的理由一无所知。
罗德韩在转化之前就是虔诚的教徒,这一点从我们在黑泽雷教堂里的对话就看得出来。一般而言,要击垮类似他这样的人的信仰并不容易,就算做得到,只要信仰能帮助他找到生存的目标,提供心灵慰藉,又何必多此一举?
我决定话题转回乔纳身上,若真有很多时间跟他在一起,那就有必要了解他的个性倾向和动机。「乔纳怎会变成吸血鬼?他遭遇过什么事,罗德韩?」
「这样能够帮助妳了解他、了解背后的危险性吗?」他不是那种碎嘴、喜欢道人长短的类型,欠缺合理性很难说服他开口聊。
「是的。」
他深思半晌才开口说话,我坐直身体洗耳恭听。
「乔纳加入的时间还不到七年,他的家乡在纽泽西州,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是十分正常的年轻人,听说还是橄榄球队的队长,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甚至提供他奖学金,秋季就要入学。但开学没多久,他就接到紧急电话说家人出了意外,无一生还。」
他住口不语,我用力地倒吸一口气。「可怜的乔纳……」我喃喃说。「发生了什么事?」
「死亡车祸……肇事者酒驾,他们的车子翻覆从路边坠落,根据乔纳的说法,家人似乎是当场死亡,没有太多折磨。但他无法接受悲剧,尤其妹妹是他的宝贝,备受疼爱。事后,他没有再踏回纽泽西州一步,独自留在佛罗里达,从此一蹶不振,脱离常轨,多数时候喝得醉醺醺,把继承的遗产都挥霍在酒吧和赌博上,最后被学校退学。」
「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亲口说的。我们曾经分享过彼此的生活经历,他依然困在过去的悲剧里,难以挣脱,还不只这样……」
「他怎么会成为吸血鬼?」
「那一天他在飚车族群聚的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路倒在大型垃圾桶旁边,被第二代吸血鬼发现,拖回去找葛堤罗—艾莫瑞。乔纳有光明的灵魂,艾莫瑞选择将他转化,从此他像飞蛾扑火般看待自己崭新的身分,尽情享受新鲜的权力感,在吸血鬼的阶级上拔擢得很快,不到几星期就被分派到外面为主人寻找鲜肉来源的人类,几个月后已成为艾莫瑞手下的悍将,功勋彪炳。」
路边圆形的街灯让我联想到军人的头盔,罗德韩的车速很快,开车却很平稳,否则在丘陵起伏的森林里快速穿梭,或许我会心脏病发。
「他又是怎么加入你们,和加百列在一起?」
「他抢夺杀人、下手凶残,茜希,最糟糕的是他还乐此不疲。艾莫瑞非常重视他,甚至特地转化女性供乔纳吸血,以增强他的功力,又给他相当程度的自由,狩猎人类当食物。乔纳每次都是看上像妳这样的美女,这是给妳的第二道警告。」
当我放任想象力,幻想他从少女身上吸血、享受追逐的乐趣时,心脏竟快速狂跳,很难压抑下来。
「第一道警告是什么?」
「他是不折不扣的吸血鬼。」
我静静咀嚼这句话,半晌才开口询问。「你没有回答我的疑问—他怎么会加入你们?」
罗德韩特意强调乔纳邪恶可怕的一面,试图吓跑我,如果我要了解故事的全面,这还不够。
「那个不太重要,不是吗,亲爱的?关键在于妳得分辨风险,知道要保持距离。」
「这对我很重要。」
看我满脸期盼,他勉为其难地说下去。「他跟其他吸血鬼外出狩猎,摸进海边一栋房子,屋里有一对父母和女儿,女孩跟他妹妹同龄,也有相同的身障问题。」
「身障?」
「双目失明。」
「噢……」浓浓的同情浮上我的心。
「他叫同伴离开,他们不肯,部分吸血鬼把那对父母带回去交给艾莫瑞,还有几位留下来对付那个女孩。因为残障不配献给主人,他们打算折磨一下再把她杀了。乔纳面临抉择,不管原因是什么,他最后决定反扑他的同类,试图拯救那个女孩,就在乔纳抱着她杀出重围、闯出大门口的时候,我和加百列恰巧经过那里。」
「那个女孩后来怎样?乔纳发生什么事?」
「她,呃,没活下来……」罗德韩陷入沉默,我觉得他没有说出全部内情。「加百列和我出手解决三名穷追不舍的吸血鬼,给了乔纳选择的机会:回去葛堤罗身边,或者跟我们离开。他尝试挽回人性的品格和尊严,因此选了第二条路。」
我低头思索。「他对那个女孩的关爱就像面对死去的妹妹,爱心突破灵魂的黑暗面,让他做出明智的抉择,选择救赎之路。在他显然努力要找回自己、当一个好人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警告我离他越远越好?」罗德韩口中的故事反而激起我对乔纳的同情心。
「不管他有多么努力,依旧跟我们一样,具有不容忽视的危险。」
「那你为什么不警告我避开布鲁克或是你自己?你们都是同类,不是吗?」这么说话直白又无礼,但我不得不问。
「基本上来说没错,但是我们当中唯有他喝过妳的血,而他现在已流露出被妳深深吸引的迹象,唯有这个原因能够解释得通。」
「可是布鲁克说过,真正的危险在于吸血鬼啜饮另一个同类的血,两者透过吸血而连结。」
「对,但是人类的血依旧拥有难以抗拒的魅力。妳很可能是乔纳经历过唯一一位具有光明灵魂的对象。」他用通俗的方式说明。
「理论上我的血应该让他厌恶才对,假如我拥有光明的灵魂,只会让他倒胃口,不是吗?」
「的确,同性相吸,黑暗招来黑暗,他不应该被妳吸引才对。但因某种莫名的缘由,他似乎情不自禁。」
罗德韩越解释,我越得承认之前乔纳或许别有居心。
我看得出来罗德韩还没有认真想到这一点,然而他也不完全知悉我的处境,单从外表来看是人类的我,却拥有不死之身,至于是哪一种异类、又如何拥有这样的天赋,只有天晓得。因为我自己是某种诡谲、异乎常人的例外,并没有违反一般自然的法则。
「呃,既然这样,我就不必担心了,或许他只想跟我做朋友!」我不希望每次跟乔纳说点话,罗德韩就要紧张兮兮戒备起来。
「或许……我们再看看。」
跟着山峦起伏、蜿蜿蜒蜒的马路终于到了尽头。车子的大灯照着庇里牛斯山的标志,随着天色逐渐明亮,群山的景象映入眼帘,高低起伏雄伟壮观,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著名的庇里牛斯山,感觉非常新鲜。
「山上很冷、但是空气清新,」罗德韩说,「海平面三千公尺以上白雪皑皑。」历经一百年以上的时间钻研和阅读,加上对历史和地理深感兴趣,难怪他博学多闻。
「这样的美景让人叹为观止。」我真心诚意。
车子经过安列斯的标志,与世隔绝的气氛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放眼所见、房子和住家都非常有限,显然加百列精挑细选,才找到这种位置偏远,风景独特的地点置产。我们的目的地原本是一座宏伟壮观的谷仓,后来整修改建成屋,但旅途让我累得不想参观,只想好好睡一觉。罗德韩关掉引擎,从花盆底下捞出钥匙,打开一楼的门锁,带我走进地下室的卧房。
「你们有一阵子没来?」我问。
床尾整整齐齐地摆了一迭干净的床单和毛巾。
「几天前加百列派人过来这里整理过。」罗德韩一边解释,一边把我的背包放在床头。
「几天前?我还以为他是昨天早上才决定我们得离开?」
「前几天就定案了。但是麦可说服加百列在黑泽雷多留一点时间,现在我们终于知道原因是什么。」
即便疲惫乏力,我依旧对罗德韩的说法感到心惊肉跳。「麦可明知道他们在附近,还处心积虑地说谎,隐瞒葛堤罗的行动,不是吗?他满心希望救回汤玛斯,宁愿拿我交换—」
「似乎是这样。」罗德韩打断我。「但他万万没想到加百列抢先一步和汤玛斯谈妥条件,结束他的生命。至少汤玛斯还有一点脑筋,知道跟纯血谈条件的结果只是浪费时间,牠们不会信守承诺,我猜麦可深受打击,一定很想报复。」
「我害他赔上一条命。」我喃喃地拉开棉被。
罗德韩拉上窗帘,遮蔽升起的朝阳,帮忙拉好被子,似乎把我当成小朋友一样。「不,亲爱的,是内心的黑暗夺走他的存在。」他语气温柔。「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失去了生命,妳要区分两者的差异。」
相信罗德韩同时在提醒我,同样的原则也适用在乔纳身上。他最后下了结论,我已经累得无力反驳,甚至没有换下身上的衣服,头一沾枕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