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加百列放开我，催促乔纳躲在背后，在我还来不及阻止之下，他已经冲到前面。现在换成乔纳伸手搀扶我站着，加百列在雪地上奔跑，拉出一条隐形的战线，远处那个尖角突起的身影从扩展的隙缝飞跃而出，全身裹在漆黑的斗篷里面。
牠肯定就是魔兽任尼波。
我听到乔纳的獠牙嘎嘎作响，我忍不住颤抖起来。他的眼睛射出异常明亮的火光，是我从来不曾见过的模样。他径自扣住我的手腕，拖着我在深雪中跋涉前进。
「你做什么?我不能抛下他!」我推开乔纳，想挣脱他的掌握。他瞪我一眼，身体僵硬执着，脸上是前所未见的惊恐和害怕。
「我们不是牠的对手，这场仗根本不用打，只是一场大屠杀!」他态度坚决，双手抱住我的腰，直接一飞冲天。
我回头看见加百列挥洒出一片金光，阻止纯种吸血鬼跨越到我们所在的地方。乔纳疯狂奔跑，我看不到任尼波，后方只有光辉璀璨的金、银光芒缠绕旋转，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把黑暗阻隔在另一端。但是这样的阻挠不是长久之计，加百列总不能一直耗在这里，我飞快思考，一旦撤回光墙又会发生什么事。
我奋力挣扎，手舞脚踢，乔纳继续加快速度。这时候，一阵可怕的嘶吼声震破宁静，几乎要刺破我的耳膜。就像尖锐的警铃般呼叫我。
加百列留在我体内的能量开始削减，胸口升起的热能逐渐鲸吞，我只觉得眼睛发热，忍不住伸手去揉它。眼窝周围脆弱的肌肤彷佛爆裂开来，指甲渗出血迹，乔纳突然停住脚步，我趁机挣脱他的手，跌坐在雪堆上。
刺耳的噪音融化阻隔的光墙，我一转身就看到加百列脚步踉跄。
乔纳对着我大喊。「妳帮不了他，走!现在就走!」他犹豫了不到一秒的时间，目不转睛地看我一眼，那种眼神就跟黑泽雷的屋子被围困的时候一样—彷佛这是今生最后一眼，以后就要天人永隔一般。然后他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冲向加百列。
我从雪地上爬起来，浓密的云层似乎暂时散开，给我机会看清楚站在远处的任尼波。牠高大魁武，气势慑人，我的目光从牠额头上鼓起的疤痕一路往下，见牠拳头紧握，利刃般的尖爪从指关节处穿破而出，不怀好意地对着加百列的方向大步走过去。牠就是我在幻象里看到的纯血，正要杀死加百列，再来主张所有权，把我带回去。
我挣扎站起，暴怒地大声尖叫，迈开脚步奔跑—不，是飞—过雪地，才一靠近，立刻感觉气血上腾。只相隔几英尺的距离，我看着牠拎起加百列，悬晃在空中。
任尼波转过头来，睁大黝黑的眼珠，用眼神和我对峙，我突然无法动弹。加百列被松 开，跌在雪堆上，这回双脚离地、悬空而起的变成了我。近距离与任尼波相对，牠的表情狰狞，五官恐怖，颈部以上都是刺青印记，大辣辣地彷佛在向我炫耀;牠的口中臭气熏人，牙齿尖锐，大小不一，像锯齿一般，舌头尾端开岔，一伸一吐如同出洞的蜥蜴。
莱拉，快跑!
加百列的嗓音在脑中响起，时有时无，就像电波受到干扰的广播电台，收音不够清晰。
任尼波大喝一声，吼叫声震荡山峦。我猜连树林都震慑于他的淫威，僵住不动，只敢颤抖。
乔纳突然飞扑而上，抱住怪物的颈背，然而任尼波似乎痛恨被人打扰，目光继续胶着不动。
我束手无策，无法制止对方剃刀般的利爪刺穿乔纳的脸颊和颈部。乔纳被划开好几处裂口，随手一甩丢到旁边，宛如重量抵不上一根火柴，落在远处乱石堆上。但他的目光没有片刻从我身上移开。
我的目光射向加百列，他伏在雪堆里，心无旁鹜、聚精会神地凝聚力量，掌心出现一颗光球，闪电在微型飓风内时明时灭。正当他坐起身体准备反击时，任尼波张开嘴巴吐出浓稠的黑雾，猛烈卷向加百列，霎时驱散光球，将他击倒在地，随即被烟雾缠住喉咙，渗入完美的嘴唇，侵入五脏六腑，要让他慢慢窒息而死。
怒火在我体内翻腾，从意识的核心满溢而出，我气得挥出拳头，打得白雪纷飞。
当我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天空，顶多几寸的距离，看见了「她」盘旋在半空中。我摀住耳朵，依然掩不住獠牙突起的喀喀声响，感觉毛骨悚然。
阴影中的女孩，她出现了。
我试着去抓她的手，又赶紧缩回，目睹利刃从她的指关节处急射而出，黑血染红白皙的肌肤。她的表皮底下似乎潜伏了某种东西想要伺机而出，自腕间到手肘来回涌动，而我宛如被催眠似地瞪着她身上黑色的线条。污秽不堪的黑线汇整成特定的形状，变成数以百根的羽毛，相互重迭在一起。我试着站起来，想去抓她随风飘逸的黑色卷发。
还没摸到头发，她已经冲向任尼波，而后者的注意力也全在她身上。
我试着寻找加百列，他却好像封闭心灵、将我排除—我听不到他的心声，他也听不到我，只能束手无策地关注他和黑烟奋战，身体光芒闪烁，企图压制黑暗的势力。
我大叫示警，女孩充耳不闻，径自窜向任尼波。牠的上嘴唇微微掀起，低声咆哮，终于转过身来。
女孩停在四十英尺外和任尼波对峙，牠回头面向悬浮在远处、逐渐缩小的黑点点，伸出利爪般的手对着正前方，将通道口开得更大一点。
加百列此刻终于胜出，黑雾蒸发无踪。他不停地咳嗽，但至少人很平安。
我出声呼唤，他毫无反应，看着他不顾一切地试图站起来，又颓然倒地。
背后空气流动，我发现艾瑞尔出现在眼前，同行的还有罗德韩。善良的罗德韩，我大声吶喊试图驱赶他离开，但是话却含在嘴里发不出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消灭，交流盈溢在心底，连带回想起加百列的光辉和爱意。
我猛然站起来，不知道要先去找谁，一时难以决定，就这样杵在原地，注意力偏离眼前，转向后方的景象。纵然有大风雪袭击让视线不良，我仍然观察到艾瑞尔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伊森遗留的长剑，翻来覆去检视一番，似乎在思索什么。然后他从口袋掏出金色的盒子，里面的东西闪闪发光，只见他用剑尖抹了一下。
看见那一幕后，我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女孩身上，即使背景的颜色一片纯白，她仍然掩藏在阴影底下，随即大步向前滑。我跟着她在雪地上奔走，亦步亦趋，追随她的移动，几乎是并肩而立。我必须知道她是何方神圣，再努力说服她帮助我们。
「拜托!」我大喊一声。
她继续往前迈进，彷佛我不存在一般。
我上前去拉她肩膀，手掌却直接穿过了身体，彷佛她是空气。我愣在当场，关于她的记忆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在任尼波前方停住脚步，后者全副的精力都放在操控通往第三度空间那逐渐缩小的通道上，掌心透出黑色的墨汁，渐次向远处的黑点延展，灌入它的核心。看着裂口逐渐扩大，我灵光一闪，突然领悟牠的目的所在，原来任尼波打算带着女孩穿越过去，这是为什么?
我仓促地吸口气，转身搜寻加百列的踪迹。
就在这时候，阴影中的女孩回应我的行动，跟着转身面对我。
我僵在原地。
我跟自己面面相觑。她的五官就是我的翻版，唯有下唇有突出的獠牙，眼眸则如同浩瀚的黑洞，紧盯着我。
我错愕地往后一跳，她也有相同的反射动作;我举起手，她也跟进。我困惑至极，数千个疑问闪过心里，她为什么模仿我的动作?
思绪犹在纠结，突如其来的撕裂声扰乱寂静，我瞪着那从她背后穿过的长剑发怔，剑刃穿透她的肩胛骨、直接刺入心脏、穿透肋骨，再从身体前方透出。
任尼波发出痛心的哀号，声音尖锐又恐怖。
我扑向那个女孩，同一瞬间，她似乎融入我的体内。长剑从我的后背穿透胸口，我不停地颤抖，双手抓住剑刃两侧，这才发现我的手臂上是纹身的图案，自脸颊狂泻而下的卷发更是黑得像墨炭。
真相不容狡辩，事实无法否认，阴影中的女孩不是在模仿……
她就是我。
眼前没有其他的解释了。她就是许久以来一直躲藏在我体内那极端的黑暗，耐心等待全然掌控的时机。
背后突然射出一道爆炸的光芒，我瞬间被震得摇晃，回神时任尼波已然销声匿迹，因为加百列把牠推回了第三度空间，封闭裂口，一并断开牠在我体内的影响。
随着牠的消失，我胳膊上的刺青跟着缩小，然后慢慢不见;指关节处的利刃也开始褪去，再度恢复白皙肤色，看起来干净清爽，没有污点。
她在垂死边缘挣扎。
我转过身去，抬头看着罗德韩。他本来握剑的手依然悬在半空，还没缩回，艾瑞尔就在他背后。
「茜希?」罗德韩哆嗦得嗓音颤抖。「不，亲爱的!不!」
他伸手抹去我脸颊上的泪水，退开一步，满手是血。「你说那是纯种吸血鬼!」罗德韩大声对艾瑞尔控诉。「还说她很安全，不会受到波及!」
艾瑞尔笑得好像打胜仗一样。
我试着要开口，舌尖舔过尖锐的牙齿，发现牙齿全都恢复了正常，表面钝化。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以膝盖跪地。
加百列第一个赶到，看到利刃从我的后背穿透前胸，他畏缩了一下，不敢过于靠近。
「你对她做了什么?」加百列对着艾瑞尔大吼。
嗓音犹在回荡，我却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连结黯然断开，我整个人空空荡荡的，落入虚无的状态。
「我没做什么，现在你应该看得出来她藏污纳垢、黑暗可怕的一面。你不肯尽忠职守，我只好越俎代庖，藉由罗德韩帮你执行任务。」
「我不知道……」罗德韩语气空洞，双手垂在两侧，呆站在原地，似乎受不了现实的冲击。
「她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加百列说不下去。
「我在这个令人嫌恶的世界流浪两百年，寻找她母亲的踪影，只因为我和大天使有过协议—寻找安姬儿和她的后裔，只要了断那个孩子的生命，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家。没有她，我自己回去也可以，我不需要安姬儿，只要拥抱水晶星际的光能。」他满脸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我木然以对。
「你已经败坏到这种地步，还以为他们会允许你回去?」加百列说。「这个世界腐化了你，堕落是必然的结局。」加百列扑了过去，艾瑞尔踉跄地倒退，伸手摸索后颈，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开始恐慌。
「要怎样才能救回她的命?」加百列揪住他大声逼问。
「看也知道没救了。她体内的心魔在垂死边缘，」他指着我说。「每当莱拉偏向吸血鬼黑暗的一面，心魔就会出手攻击，只要遇上极端状况，或是有纯血出现在附近，黑暗的遗传因子就会蠢蠢欲动，启动她的那一面。」
「艾瑞尔—」加百列凶猛地揪住他的衣襟。
「一旦心魔死去，她就得面对自己矛盾的本质和天性—是天使后裔和第二代吸血鬼的杂交品种，血管中更残存着任尼波的毒液。黑暗与光明在体内交战，抢夺掌控权，现在仅有的差别是她已经认知到这两个面向，再也不能视而不见。如果她无法接受自己的身分，生命就会来到尽头，失去永生不死的超能力，凡人脆弱的身体终会破碎，归于尘土……」
我剧烈咳嗽，几乎要窒息，加百列冲到我身旁，一只手仍紧抓艾瑞尔不放，大声嚷嚷。「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不是第一个，却是最后一位。」
加百列忧心忡忡地留意我，艾瑞尔抓住挣脱的良机仓皇逃走，罗德韩追了上去。
极度厌恶的情绪让我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加百列心急如焚地陪在我身侧。
「别担心，莱拉，妳会复原的。」
我头痛欲裂，本来一无所知的记忆中，画面突然侵入脑海，被撕裂的佛瑞德肢体残缺;折磨黑泽雷的吸血鬼;然后是布莱德里的脸庞在眼前浮现。连环的画面，环环相扣重复出现，等我终于对准焦距的时候，再也停不下来：我看着自己从背后抱住乔纳，甩向旁边的树干，撞得他眼冒金星不省人事，我自己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把布莱德里撕成碎片，黑发在眼前飞舞。那触目惊心、大啖尸块的噬血画面，一下转向墙壁，记忆到此结束。
我忍不住抽搐起来，感觉她的邪恶遍布身上每一处。
我逐渐回想起自己亲手所做却又一径否认的邪恶行止，记忆里的黑洞一一补满。
现在的「她」非常虚弱，但又抓着我不肯松手，狂乱的尖叫声在脑海中回响。我必须赶走她。即使胸口插了一把刀，她依然顽强地为了生存奋战不懈。
灰烬似乎漫入胸腔，我可以尝到那股气味，牢牢地记在心底，然后视线开始模糊，画面扭曲变形，宛如时间被分割断裂。我伸手握住背后的剑柄，运用她的超能力，紧紧闭住眼睛，一口气拔出胸前的尖刃，抛到雪堆里。
鲜血四溅，彷佛雪地上铺了一块红毯。
我体力不支，往后仰倒躺在地上，看着缤纷的雪花茫茫而下，落在脸上感觉好冷……好冷……
暴风雪终于缓和下来，那一刻的我彷佛置身在玻璃球的雪景里，时间的脚步放慢速度，踮着脚尖移动，神奇的湖面和森林上下颠倒，本来对称的形状在我眼前轻微的摇动。
长剑掠过薄冰的湖面，带着城堡和天鹅的图案掉入冰冻的湖水中央。
神话故事里的怪物死了，时间恢复原速。
加百列伸手来拉我，但是晚了一步，他没办法跟分割的时间竞争，我比他快很多。
她一离开，知觉失调的麻痹状态恢复正常，剧痛来袭，痛得我无法动弹。
「不!」乔纳焦急的吶喊突破寂静。
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加百列跪在旁边，双唇吐出一道光华璀璨的白光。
「加百列，你会害死她!」
「我必须驱走恶魔!我感觉不到莱拉的存在，我要救她!」他急切地反驳。
「恶魔走了，你仔细看就知道!」乔纳拚命拉开加百列。
「她身上没有纹身的印记，你所看到的跟我眼中所见的相同。这个她就像我一样，你的光可能会杀了她。」
乔纳心急地拉开加百列，我看着加百利跪在地上，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剧痛的火山自体内爆发，令我揪住胸口，浑身痉挛。乔纳脱下皮衣盖在伤口上，用力施压，我尖叫地哀号。
「我们让她的黑暗面胜出，就像我这样活着，或许……用我的血喂食，她可能还有存活的机会……」
「你会侵蚀她的光。」加百列的语调空洞无力。
「有可能，但她或许能够活下去……」乔纳说。
「像这样吗?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如果她能找回自己的光芒，接纳既有的两面，就能度过难关，存活下来!」
我侧耳倾听，不太确定加百列所谓的光芒指的是什么，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消逝，属于理解和意识的那部份似乎越飘越远，脱离现实。停留在肺部的空气只有少许一点点，我呜咽地啜泣，身体功能锐减，意识逐渐淡化，变得混淆不清。
「艾瑞尔说的我都听见了，她永远无法接纳自己有两个面向。如果你爱她，就请放手，拜托让我试试看。」
加百列没有再反对下去，只见他侧面的轮廓走出我的视线范围，显然不忍心旁观接下来的场面。
乔纳目不转睛看着我，浑身鲜血淋漓、浮肿瘀青，而我即便意识混乱，感官失调，仍然品尝得到风中隐含他独有的气息。
乔纳刺破手腕的皮肤，侧着身体躺下，毫不犹豫的将滴血的手腕凑近我的唇。
我转头凝视他的五官，发现自己的脸庞映在那对黝黑的瞳孔里。我犹豫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瞳孔扩张，眼神充满期待。我勉强挨过去，皱着鼻子嗅了嗅，灼热的感觉从喉咙升起，我攀住他的手腕拉近嘴边，但一股莫名的感觉让我停下，觉得浑身不对劲。
要怎样才看得见光辉中的光芒?
我很惶恐，手指开始颤抖，畏缩不前。
唯有当黑暗悄悄匍匐而来，在极短的瞬间、细微的差距里面，借着虚无的衬托，才能看见金光闪烁。
这些话在脑海中浮现，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来是从哪里听来的，只记得他的声音好温柔……
我再一次直视乔纳的眼睛，在那幽暗的瞳孔深处，愕然瞥见自己的倒影辉映在其中。我倒抽一口气，就在极短的瞬间，神奇的银色光芒一掠而过。
在他的幽暗里面，我寻找着自己的光。
想起湖里的影像，莱拉。
他那肉桂般的气息骤然丧失既有的吸引力，我推开他的手腕，忆起自己的来历。我不要被黑暗吞噬，不许部分的我永远困在牢笼里。
「不要。」我开始挣扎。
「莱拉?」加百列蓦然转过身来，急急跪到旁边，焦急呼唤着。
我从加百列望向乔纳，认出他们的脸孔，想起他们对我的意义和分别给我的感觉。前一刻我的心思才被加百列明亮的五官盘据，下一秒钟乔纳阴暗的脸庞就冒出来顶替。他们的脸庞来来回回交替出现，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变成白与黑，黑与白，直到光明和阴影相互碰撞，在我体内的两种元素爆出火花，黑色和白色交融在一起，创造出奇特美妙的灰色阶。
那是一种超乎现实的感觉，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觉得很坦然、很自在。
我正想去握加百列的手，他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加百列并没有跟我同步，连结不见了，他无法看到我的变化。
我独自一个人。
艾瑞尔的结论是错的。他完全没有料到加百列的力量能够跟我的核心产生共振，得以引出回家的路，然而当我碰触他的时候，也才领悟即使我已经接纳自己，他却永远没办法跳过黑暗，看见我的另一面。只是没有他，我也走不下去。
这样的认知让我明白结束的无可避免。这一点艾瑞尔倒是说对了，我不忍心继续折磨他们任何一个。
我的死将带出解脱，释放他们得到自由。
没有加百列的心电感应，现在的我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拥抱充斥体内的痛苦，放下感官的知觉和意识，抛开对身体的掌控权，不再挣扎。
「这是必然的结局。」我呢喃低语。
但是加百列拒绝放手，不肯让我静静地离去。他抱起我的身体，绝望地搂着，紧紧贴住我的眼睛，万分焦急地搜寻探索。我看到他的眼神，似乎即将跟我一起死去。
他到最后一刻犹不死心，直至我的眼皮颤动地想要进入永眠，微微一丝接近熄灭的光芒，映入他紫罗兰色的蓝眸里。
他的瞳孔中现出宝石般的星芒，璀璨的六条放射线从他眼中反射回来，那是我的光。他的锡兰星光芒扩散，濒临爆炸边缘，几乎要变成巨大的超新星。
这时我才醒悟过来。以前怎么会如此盲目，一直看不清楚?
「我是你的搭档，我们是一对……」
「我知道，」他微笑以对，清澈得如同水晶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才一直要妳相信我……」他哽咽地看着我的身体松弛下来，轻微的呼吸若有似无。
莱拉!莱拉!
我已经无能为力，再也无法使唤身体。
他找到了我，只是这一次真的太迟了。
瞪大的眼睛冻结在他脸上，加百列运用我们私密的频道一再搜寻，字句和声音逐渐远离，越飘越远，但我听见最后一句。
宛如越来越响的回音，如雷贯耳般传入我的耳朵，他在吶喊……
掌控决定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