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们动作很快,凯莎却仍要他们快一点。
「凯莎觉得没用让人摔断脖子的速度骑马等于浪费了马。」吉顿说。
「我只想知道,雷芬有没有从黎恩尼德老人那儿打听到什么。」
「小姐,别担心。」欧尔说:﹁只要没变天,我们明晚就会回到王宫。」
□
那天直到夜里天气都很稳定。但黎明前,他们营地上方的星辰却被云给遮蔽了。他们一大早就忙着拔营,上路时微微打着寒颤。不久,当到达照顾他们马匹的旅店院子里时,雨滴扑通扑通打在他们的脸和手臂上;才骑进马厩,大雨就倾盆而下。周围的丘陵间,雨水汇成激流。
三人起了争执。
「我们可以冒雨骑马。」凯莎说。他们站在马厩里,旅店不过十步之遥,却隐于雨幕之后。
吉顿说:「不只拿马冒险,还拿命冒险。凯莎,别傻了。」
「只是水而已嘛。」她说。
「去向溺死的人讲这句话啊。」吉顿说。他怒目俯视她,她瞪了回去。马厩屋顶的裂缝滴了滴雨水,打到她鼻子上,她愤然抹去。
欧尔说:「小姐啊,大人啊。」
凯莎深吸口气,注视着他耐性十足的脸,等着大失所望。
「不晓得暴风雨何时才会结束。」欧尔说:「要是会下一整天,最好别冒雨走。没理由在这种天气骑马──」凯莎正要说话,他举手打断她,继续说,「不论什么理由,陛下一定觉得我们疯了。不过也可能只下一小时。那也不过损失一小时而已。」
凯莎交扠双臂,逼自己呼吸。「这看起来不像一小时就会停的暴风雨。」
「那我就去跟老板说我们要吃的。﹂欧尔说:「还要晚上留宿的房间。」
□
旅店和米德伦其他丘陵市镇都有段距离,但在夏季,仍有商人、旅人等象样的主顾。旅店格局呈简单的四方形,楼下是厨房和餐厅,楼上有两层住房,简朴但干净合用。凯莎宁愿他们出现时不会引发大惊小怪的反应,但旅店显然不习惯招待王室贵族,老板全家努力要好好侍候国王的外甥女、国王的下级贵族和国王的队长。凯莎反对无效,有位投宿的商人搬出了房间,好让她享受那间客房的美景。美景一时难以得见,但她猜想,不过就是他们看了好几天的丘陵。
凯莎想为了赶走商人一事向商人陪罪。午餐时间,她派欧尔去道歉。欧尔示意商人望向凯莎这桌,她举杯向商人致敬,而他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像圆盘大,举杯回敬,奋力点头。
「尊贵的小姐,妳派欧尔传话时,高贵得吓人。」吉顿满嘴炖菜,笑着说。
凯莎没回话。他很清楚她为什么派欧尔去。要是那男人和一般人没两样,这位小姐亲自上前,一定会吓着他。
服侍他们的孩子异常害羞。她不说半个字,听了他们的要求,只会点头或摇头回应。但和一般人不同,她的目光似乎离不开凯莎脸上。就连英俊的吉顿勋爵对她说话,她的目光仍不住瞥向凯莎。
「那孩子以为我会吃了她。」凯莎说。
「我觉得不是。﹂欧尔说:「她父亲支持议会。或许这家谈论妳的内容和一般人家不同,小姐。」
「她还是会听到那些故事吧。」凯莎说。
「可能吧。﹂欧尔说:「可是我觉得她被妳迷住了。」
吉顿大笑。「凯莎,妳真的很迷人啊。」女孩又来时,他问了她的名字。
她低声说:「兰妮。」说着目光又瞥向凯莎。
「兰妮,妳看到我们的凯莎小姐了吧?」吉顿问道。
女孩点点头。
「觉得她可怕吗?」吉顿问。
女孩咬着嘴唇,没回话。
吉顿说:「她不会伤害妳的,知道吗?但如果有人要伤害妳,凯莎小姐倒是会伤害那个人。」
凯莎放下叉子,望向吉顿。她没料到他这么好心。
「了解吗?」吉顿问女孩。
女孩点点头,偷偷瞄着凯莎。
「或许妳想和她握手?」吉顿说。
女孩顿了一下,才靠过来向凯莎伸出手。凯莎心中涌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对这个想触碰她的小人儿感到某种悲伤的喜悦。凯莎伸手握住女孩细细的手指。
「兰妮,幸会了。」
兰妮睁大了眼,放开凯莎的手,跑向厨房。欧尔和吉顿哈哈大笑。
凯莎转身对吉顿说:「真是谢谢你喔。」
「妳根本不曾试着纠正妳的恐怖名声。」吉顿说:「凯莎,妳自己也很清楚。难怪妳没什么朋友。」
他老是这样。老是这样把友好的表示转成对她性格的批评。他就爱指出她的缺点。如果他觉得她想要朋友,可太不了解她了。
凯莎狼吞虎咽地用餐,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
大雨没停。吉顿和欧尔惬意地坐在大厅,和商人与老板交谈,但凯莎觉得再不活动她可要尖叫了。她到马厩去,却吓到一个不比兰妮大多少的男孩,他正站在马栏里的凳子上为马刷毛。待她眼睛习惯昏暗的光线后,发现那是她的马。
凯莎说:「我无意吓你,只是想找地方做点练习。」
男孩爬下凳子逃走了。凯莎无奈地将双臂朝空中一甩,至少这下子整个马厩都是她的了。她搬动秣草、马鞍和草耙,清出马栏外的一块空地,开始练习踢腿和挥拳。她扭身轻击,清楚感受到气流、地面、四周的墙,以及马匹。她专注于她的假想敌,脑子平静了下来。
□
晚餐时分,欧尔和吉顿有了有趣的消息。
「莫冈王宣称他被抢了。」欧尔说,「三天前晚上的事。」
「真的吗?」凯莎依次望向欧尔和吉顿,两人的神情活像把老鼠逼进角落的猫。「他说他被抢了什么?」
「只说宫里有珍贵的宝藏被偷。」欧尔说。
「伟大的苍穹啊。」凯莎说,「那有说是谁偷的吗?」
「有人说是个恩典男孩。」欧尔说,「催眠士之类的,把国王的守卫都给催眠了。」
「还有人说,是个块头像怪物一样大的恩典男子。」吉顿说,「说是战士,把守卫一一撂倒了。」吉顿哈哈大笑,欧尔则看着晚餐微笑。
「真好玩。」凯莎说道,她强自镇定又问:「你还有听到什么消息吗?」
「搜索延迟了好几个小时。」吉顿说:「因为他们一开始以为是宫里的人搞的鬼。某个进宫拜访的男人正好是恩典战士。」他压低声音:「真不敢相信,我们运气真好。」
凯莎让声音保持平静。「那个恩典之人,他怎么说?」
「显然不值得采信。」吉顿说:「他宣称自己一无所知。」
「他们有对他怎么样吗?」
「不晓得。」吉顿说,「他是恩典战士,他们恐怕也不能对他怎样。」
「他是谁?哪来的?」
「他们没说。」吉顿用手肘顶顶她。「凯莎,拜托──这不是重点。他是谁不重要。他们浪费好几个小时盘问这个人。等他们开始往别的地方找小偷时,已经太迟了。」
凯莎心里比吉顿或欧尔还清楚,莫冈为何花那么多时间拷问那个恩典之人,也知道莫冈为什么刻意不让人知道那恩典之人来自何处。莫冈不想让人知道被偷的宝藏是提里夫,而且一开始就是他把提里夫关在地牢里的。
那么,黎恩尼德的恩典之人为何什么也不告诉莫冈?是为了保护她吗?
该死的雨非停不可,他们要快点回到宫里找雷芬。
凯莎喝了口酒,在桌上放下杯子。「这些小偷真幸运啊。」
吉顿咧嘴而笑。「没错。」
「还有什么消息吗?」
「旅店老板的妹妹有个三个月大的宝宝。」欧尔说,「有天早上,他们大受惊吓,觉得宝宝一眼颜色比较深,结果只是光线在作怪。」
「真有趣。」凯莎说着,把酱汁淋到肉上。
「孟汐王后为提里夫老人悲痛不已。」吉顿说:「一位孟汐商人说的。」
「听说她绝食了。」凯莎说,她觉得这种哀伤方式真是愚蠢。
「还有呢。」吉顿说,「她把她女儿和自己关在房间里,只允许侍女一个人进房,连列克王都不准进去。」
这不只是蠢,还有点怪了。「她让她女儿吃东西吗?」
「侍女会带食物给她们。」吉顿说,「可是她们不肯离开房里。国王对此显然非常有耐性。」
「事情会过去的。」欧尔说,「谁也不知道悲伤对人有什么影响,找到她父亲后就没事了。」
为了老人的安全,议会将藏匿他,直到弄清楚他为什么被绑架。但或许能送个信给孟汐王后,减轻她异常的悲伤?凯莎决定考虑这个可能性。等他们能放心谈话,她会向吉顿、欧尔提议。
吉顿说:「她是黎恩尼德人。他们向来就很怪。」
「我觉得不寻常。」凯莎说,她从来不曾感到悲伤,即使有,也不记得了。凯莎的母亲,朗达之姊,在凯莎眼睛变色之前就过世了,而雷芬的母亲,也就是朗达的王后,也死于同一场热病。她父亲是米德伦北方的边境贵族,死于越过国境的一场打劫。那次威斯特要打劫一个南德的村落。这事并非她父亲的职责,但他自愿保卫他的邻人,因此送命。她当时还不会说话,完全不记得他。
要是她的舅父死去,她应该不会难过。她瞥了眼吉顿。她不想失去他,但觉得自己也不会为此伤心。欧尔就不同了。她会为欧尔哀悼。还有她的侍女希尔妲。还有雷芬。失去雷芬,会比砍掉小指、折断手臂,或胁下插把刀还痛苦。
但她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里。她会走出去,找到凶手,让那人痛不欲生。
她这时才发觉吉顿在跟她说话,她却没在听。她振作起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啊,白日梦小姐,我想天气在好转了。愿意的话,黎明就能出发。」
那样的话,傍晚之前就能进宫了。凯莎急忙吃完晚餐,跑回房里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