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诅咒之城 14
私人诊所坐落在顶楼,可以远眺波光粼粼的海滩和山坡上的蒙塔内尔街,一节节电车点缀在街面上,它们滑下山坡,进入新城区,在高大的别墅与壮观的楼宇之间穿梭。诊所闻上去很清新。候诊室内的布置显得颇有品位。墙上的绘画让人心绪安宁,净是洋溢着希望与平和的田野风景。壁架上摆满了书籍,让人印象深刻,而且流露出一种权威感。护士走起路来全像芭蕾舞演员,经过你身边还嫣然一笑。这里是富人们的涤罪所。
“医生等着见您呢,马丁先生。”
特里阿斯医生是位有些贵族气派的男士,他总是仪容齐整,无懈可击,举手投足间带着沉稳可信的风范。他有双灰色眼睛,锐利的日光收敛在无框眼镜后。他的笑容热忱而亲切,但不会显得肤浅。特里阿斯医生习惯和死神格斗,所以他越是露出笑意,就越发令人恐惧。他指引我走进办公室,请我坐下。几天前,我开始接受检查,那时他向我谈起科学与医学的新进展,想救治我的病情估计是有希望的,但现在从他的神情看来,应该没那么容易。
“您最近好吗？”他问道,目光显得游移不定,不时地瞧瞧我,又看看桌上的活页夹。
“那得请您告诉我了。”
他向我微微一笑,像个游戏人间的好手。
“护士告诉我,您是一位作家,不过在您前来就诊时填写的调查表上,我看到您在职业这一栏填的是‘雇佣兵’。”
“就我的情况来说,这两种职业根本没有区别。”
“我相信,我的病人里肯定有人读过您写的书。”
“我希望,我的书不会给他们带来永久性的神经损伤。”
医生笑了笑,好像听出了什么引人发笑的地方,接着他换上一副更为严肃的面孔,这意味着友善而乏味的序曲要告一段落了。
“马丁先生,我看到您是一个人来的。您有没有直系亲属,比如妻子或兄弟姐妹？您的父母还健在吗？”
“这话听起来不像什么好兆头。”
我说得有些唐突。
“马丁先生,我不准备欺骗您。第一批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并不像我们预期的那么乐观。”
我看着他,沉默不语。我并不觉得恐惧或不安,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各方面都显示,您的左脑中长了一个肿瘤。听您描述症状的时候,我就有所担心,现在检查结果不幸证实了这一点：所有的迹象都表明那可能是癌。”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不能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病了多长时间？”
“很难说出准确的时间,但我估计肿瘤生长了很久,这就可以解释你向我描述的症状,还有近来你在工作时遇到的困难。”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医生耐心而善意地注视着我,并没有催促的意思。我试着说点什么,但几次三番话都到不了嘴边。最后,我们只是望着彼此。
“医生,我想我得听您的安排了。请您告诉我,我需要接受什么样的治疗方案？”
我看到他眼中流露出失望,才意识到他想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却执意不愿领会。我又点了点头。喉咙中泛起一阵恶心,我努力将它压下去。医生从壶里倒了一杯水,递到我手上。我一饮而尽。
“没有治疗方案,对吗？”我说。
“有。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来减轻痛苦,最大限度地确保您的舒适和安宁……”
“可我就要死了？”
“对。”
“很快？
“有可能。”
我兀自微笑。即便是最残酷的消息,也能让人感到释然,这不过是证实了那些你已经知道却想逃避的事情。
“我二十八岁。”我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对不起,马丁先生。我真希望能给您带来别的消息。”
我此时的感受,就像是终于承认自己撒了谎,或是犯下过什么微小的罪恶。懊悔曾经像一块巨大的石板压在我身上,而此时它从我心头卸去了。
“我还能活多久？”
“很难说准。可能是一年,最多一年半。”
他的口气表明,这个时限已然超过了最乐观的预测。
“就算是一年,或者不管它多久吧,您认为在多长时间之内我还有工作的能力,可以照料自己的生活？”
“您是个作家,您用大脑工作。很不幸的是,问题就发生在脑子里,那里是最早受到限制的地方。”
“限制可不是个医学术语,医生。”
“最可能的结果是,随着病情发展,您已经历过的症状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频繁。一段时间之后,您就不得不住院,让我们来照顾您。”
“那我就不能写作了？”
“您甚至不可能想到写作这回事。”
“从现在到那个阶段,还有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九个月？十个月？也许稍长一些,也许短一些。我感到非常遗憾,马丁先生。”
我点点头,站起身。双手在颤抖,我需要一些空气。
“马丁先生,我很理解,您需要点时间想想我的话,但我们要尽快为您治疗,这很重要……”
“现在我还不能死,医生,现在不行。我的事情还没做完。这件事完成之后,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随时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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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等着见您呢,马丁先生。”
特里阿斯医生是位有些贵族气派的男士,他总是仪容齐整,无懈可击,举手投足间带着沉稳可信的风范。他有双灰色眼睛,锐利的日光收敛在无框眼镜后。他的笑容热忱而亲切,但不会显得肤浅。特里阿斯医生习惯和死神格斗,所以他越是露出笑意,就越发令人恐惧。他指引我走进办公室,请我坐下。几天前,我开始接受检查,那时他向我谈起科学与医学的新进展,想救治我的病情估计是有希望的,但现在从他的神情看来,应该没那么容易。
“您最近好吗？”他问道,目光显得游移不定,不时地瞧瞧我,又看看桌上的活页夹。
“那得请您告诉我了。”
他向我微微一笑,像个游戏人间的好手。
“护士告诉我,您是一位作家,不过在您前来就诊时填写的调查表上,我看到您在职业这一栏填的是‘雇佣兵’。”
“就我的情况来说,这两种职业根本没有区别。”
“我相信,我的病人里肯定有人读过您写的书。”
“我希望,我的书不会给他们带来永久性的神经损伤。”
医生笑了笑,好像听出了什么引人发笑的地方,接着他换上一副更为严肃的面孔,这意味着友善而乏味的序曲要告一段落了。
“马丁先生,我看到您是一个人来的。您有没有直系亲属,比如妻子或兄弟姐妹？您的父母还健在吗？”
“这话听起来不像什么好兆头。”
我说得有些唐突。
“马丁先生,我不准备欺骗您。第一批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并不像我们预期的那么乐观。”
我看着他,沉默不语。我并不觉得恐惧或不安,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各方面都显示,您的左脑中长了一个肿瘤。听您描述症状的时候,我就有所担心,现在检查结果不幸证实了这一点：所有的迹象都表明那可能是癌。”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不能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我病了多长时间？”
“很难说出准确的时间,但我估计肿瘤生长了很久,这就可以解释你向我描述的症状,还有近来你在工作时遇到的困难。”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医生耐心而善意地注视着我,并没有催促的意思。我试着说点什么,但几次三番话都到不了嘴边。最后,我们只是望着彼此。
“医生,我想我得听您的安排了。请您告诉我,我需要接受什么样的治疗方案？”
我看到他眼中流露出失望,才意识到他想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却执意不愿领会。我又点了点头。喉咙中泛起一阵恶心,我努力将它压下去。医生从壶里倒了一杯水,递到我手上。我一饮而尽。
“没有治疗方案,对吗？”我说。
“有。我们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来减轻痛苦,最大限度地确保您的舒适和安宁……”
“可我就要死了？”
“对。”
“很快？
“有可能。”
我兀自微笑。即便是最残酷的消息,也能让人感到释然,这不过是证实了那些你已经知道却想逃避的事情。
“我二十八岁。”我告诉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对不起,马丁先生。我真希望能给您带来别的消息。”
我此时的感受,就像是终于承认自己撒了谎,或是犯下过什么微小的罪恶。懊悔曾经像一块巨大的石板压在我身上,而此时它从我心头卸去了。
“我还能活多久？”
“很难说准。可能是一年,最多一年半。”
他的口气表明,这个时限已然超过了最乐观的预测。
“就算是一年,或者不管它多久吧,您认为在多长时间之内我还有工作的能力,可以照料自己的生活？”
“您是个作家,您用大脑工作。很不幸的是,问题就发生在脑子里,那里是最早受到限制的地方。”
“限制可不是个医学术语,医生。”
“最可能的结果是,随着病情发展,您已经历过的症状会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频繁。一段时间之后,您就不得不住院,让我们来照顾您。”
“那我就不能写作了？”
“您甚至不可能想到写作这回事。”
“从现在到那个阶段,还有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九个月？十个月？也许稍长一些,也许短一些。我感到非常遗憾,马丁先生。”
我点点头,站起身。双手在颤抖,我需要一些空气。
“马丁先生,我很理解,您需要点时间想想我的话,但我们要尽快为您治疗,这很重要……”
“现在我还不能死,医生,现在不行。我的事情还没做完。这件事完成之后,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随时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