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诅咒之城 21
起初,我并没有在镜中认出自己的双眼。迷宫走廊中有无数面镜子,组成了一道光晕的链条,在黑暗中荧荧闪动。眼前就是其中一面。在镜中,我看到了自己的面孔、自己的肌肤,但镜中的双眼却属于一个陌生人:模糊、阴暗、充满敌意。我移开目光,胃里又泛起一阵恶心。我在椅子上坐下,大口喘气。大概连特里阿斯医生也会感到滑稽可笑:我脑中的房客——他喜欢称为肿瘤——向着我的头颅展开最后一次猛烈打击,同时也赐给我无上的荣耀,要让我成为遗忘书之墓中第一位永恒的居民,我不幸的新作也要陪葬在这里。事实上,正是这册书将我引向了坟墓。终有一日,有人会发现在我葬身于此,也许是十个月后,也许是十年后,也许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这不啻为《诅咒之城》的精彩结局。
我猜,是我痛苦的笑声拯救了自己。听到那声音,我的头脑又清醒起来,重新记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为何而来。我扶着椅子站起来。这时,我看见了它。那本书封面粗粝而晦暗,书脊上瞧不见标题。桌边堆放着五本书,它就摆在最上面。我拾起来。它外面似乎包裹着皮革,或是某种鞣制过的生皮。封面颜色很深,并非熏染而成,而是经年累月摩挲的结果。烫印在上面的书名已经模糊不清,然而在第四页可以清晰地读到全书的标题：
Lux Aeterna[1]
D.M.
我想,这两个字与我名字的缩写正好一样,说不定就是此书作者的姓名,然而书中并没有什么资料可以证明我的猜测。粗粗翻看了几页,我认出此书至少交替使用了五种语言:西班牙文、德文、拉丁文、法文和希伯来文。随意阅读了一段,我不禁联想到某种传统礼拜仪式的祈祷文,但又记不清属于何种仪式。我自问这本小册子是不是哪一类弥撒经书或者祈祷文。书中段落里标注了数字,每个段落又分成若干小节,每段起首文字都加着下划线,仿佛是要标明情节演进或主题划分。看得越多,我越是回想起在学校里读过的福音书与教义问答。
我本该走出这间小室,在成百上千册图书中随手挑上另外一本,然后离开这地方,永世不再回来。我几乎相信自己就要这么做了。然而,在隧道与回廊间往返游走的时候,我驀然觉察到那本书一直握在手里,仿佛是一只寄生虫牢牢地粘在我的皮肤上。一瞬间,我脑中甚至闪过这样的念头:这本书比我还想离开这个地方,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它引导着我的步伐。我在迷宫中兜了几个圈子,数次经过同一套勒法努[2]的四卷本全集,最后发现已不知不觉站在向下延伸的旋转楼梯前。来到这里,我便找到了通向迷宫出口的路。我本来以为伊萨克会坐在门槛上等我,而他已不见踪影,但我敢肯定,在黑暗之中,有人正在窥视我。遗忘书之墓的巨大拱顶隐入深邃的阒寂之中。
“伊萨克？”我叫出声。
我呼喊的回声消散在阴影中。我空等了几秒钟,转身径直朝出口走去。从穹隆中渗入的蓝色雾霭渐渐褪去,我周遭的一切滑入全然的黑暗。我向前走了几步,发觉走廊尽头灯光摇曳,守门人把煤气灯留在门边了。我最后一次转过身,悉心察看走廊中的昏暗处。接着,我扳动手柄,开启钢条与滑轮组成的巨大装置。门闩渐次打开,大门闪出一条几厘米的缝隙。我用力推门,缝隙宽到足够一人通行时便停下来,走出门去。几秒钟后,大门徐徐关闭。在沉重的回音中,遗忘书之墓的秘密再次封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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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是我痛苦的笑声拯救了自己。听到那声音,我的头脑又清醒起来,重新记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为何而来。我扶着椅子站起来。这时,我看见了它。那本书封面粗粝而晦暗,书脊上瞧不见标题。桌边堆放着五本书,它就摆在最上面。我拾起来。它外面似乎包裹着皮革,或是某种鞣制过的生皮。封面颜色很深,并非熏染而成,而是经年累月摩挲的结果。烫印在上面的书名已经模糊不清,然而在第四页可以清晰地读到全书的标题：
Lux Aeterna[1]
D.M.
我想,这两个字与我名字的缩写正好一样,说不定就是此书作者的姓名,然而书中并没有什么资料可以证明我的猜测。粗粗翻看了几页,我认出此书至少交替使用了五种语言:西班牙文、德文、拉丁文、法文和希伯来文。随意阅读了一段,我不禁联想到某种传统礼拜仪式的祈祷文,但又记不清属于何种仪式。我自问这本小册子是不是哪一类弥撒经书或者祈祷文。书中段落里标注了数字,每个段落又分成若干小节,每段起首文字都加着下划线,仿佛是要标明情节演进或主题划分。看得越多,我越是回想起在学校里读过的福音书与教义问答。
我本该走出这间小室,在成百上千册图书中随手挑上另外一本,然后离开这地方,永世不再回来。我几乎相信自己就要这么做了。然而,在隧道与回廊间往返游走的时候,我驀然觉察到那本书一直握在手里,仿佛是一只寄生虫牢牢地粘在我的皮肤上。一瞬间,我脑中甚至闪过这样的念头:这本书比我还想离开这个地方,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它引导着我的步伐。我在迷宫中兜了几个圈子,数次经过同一套勒法努[2]的四卷本全集,最后发现已不知不觉站在向下延伸的旋转楼梯前。来到这里,我便找到了通向迷宫出口的路。我本来以为伊萨克会坐在门槛上等我,而他已不见踪影,但我敢肯定,在黑暗之中,有人正在窥视我。遗忘书之墓的巨大拱顶隐入深邃的阒寂之中。
“伊萨克？”我叫出声。
我呼喊的回声消散在阴影中。我空等了几秒钟,转身径直朝出口走去。从穹隆中渗入的蓝色雾霭渐渐褪去,我周遭的一切滑入全然的黑暗。我向前走了几步,发觉走廊尽头灯光摇曳,守门人把煤气灯留在门边了。我最后一次转过身,悉心察看走廊中的昏暗处。接着,我扳动手柄,开启钢条与滑轮组成的巨大装置。门闩渐次打开,大门闪出一条几厘米的缝隙。我用力推门,缝隙宽到足够一人通行时便停下来,走出门去。几秒钟后,大门徐徐关闭。在沉重的回音中,遗忘书之墓的秘密再次封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