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永恒之光 2
与维克多•格兰德斯和他身旁两个恶龙般的护卫见面后,我嘴里难免留着一种令人不悦的味道。然而,在阳光下走了一百米,这股味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到身心无比清爽,这个躯壳健康得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感觉身体强健,没有病痛,也不会头晕目眩；耳畔不再有尖锐的哨声,颅骨中也不再有阵阵刺痛；不再疲倦,不再浑身冒冷汗。就在二十四小时前,我还坚信自己必死无疑,这种想法令我窒息,然而此刻,这段记忆早就烟消云散了。昨天晚上发生的悲剧,包括巴利多的死以及艾斯克维亚斯凶多吉少的运数,本该让我悲伤、苦恼,然而不论是我的良心还是我本人,竟然没有丝毫触动,只是隐约有种略带快慰的漠然。七月的那个早晨,兰布拉大道化作一场欢闹的节日,而我就是节日里的王子。
我在城里闲逛,信步向圣安娜街踱去,盘算着要到森贝雷书店来一次意外拜访。
我走进书店时,森贝雷老爹正站在柜台后面清点账目,他儿子踩着梯子正在拾掇书架。见了我,书店老板报以亲切的微笑,但我察觉到,他并没有立即认出我是谁。一秒钟后,他收敛了笑容,惊讶地张开嘴巴,绕过柜台,疾步走来拥抱我。
“马丁？真是你吗？我的圣母啊……我真是认不出你来了！这几天,我可担心死了。我们到你家找了你好几次,可是你不开门。我还跑去问过医院和警察局。”
他儿子从梯子顶上望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禁回想起不到一周前,他们曾见到我病恹恹的模样,那时我看起来肯定还比不上第五区殡仪馆里的房客。
“让你们担惊受怕了,真是过意不去。前几天我出门了,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儿。”
“那你听我的话去看病了,对吗？”
我点点头。
“检査结果出来了,原来是个小毛病,血压方面的问题。我喝了几天的补药,现在好得就像个新人。”
“你可得把那种补药的名字告诉我,看我不拿它冲个澡！看见你气色这么好,我觉得特别高兴,心也放下来了！”
可是,他一谈到当日的新闻,这种愉悦就消失了。
“听说巴利多和艾斯克维亚斯的事了吗？”
“我就是从出版社那边过来的,真是难以置信。”
“谁又能想象得到呢？我对这两个人没什么好感,不过话说回来……你跟我说说,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影响？我这么问显得有点冷酷无情。”
“其实,我也不知道。两位合伙人拥有公司的执业资格,他们应当有继承人,但也有可能他们两个过世了,公司也差不多解散了,我的合同就随之作废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换句话说,假如艾斯克维亚斯——愿上帝宽恕我——也咽气了,那你就是个自由人了吧？”
我点点头。
“真是个悖论啊……”书店老板低声念叨。
“该发生的事总要发生。”我说。
森贝雷表示同意,但是我注意到这件事叫他心神不宁,更愿意换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你能过来看看真是太妙了,我有件事求你帮忙。”
“别这么说。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办到。”
“我可要提醒你,这事你不会喜欢。”
“我要是喜欢,就不算帮忙了,那不就成了享受吗？只要是您的事,我一定帮忙。”
“其实这不是我的事。我给你讲一讲,你自己决定。不要勉强,好不好？”
森贝雷靠在柜台上,又换上了那种讲故事的神气。看着他,小时候的回忆就涌上心头,我又想起了少年时代在这家书店里度过的时光。
“有一个小姑娘,叫伊莎贝拉。她应该十七岁了,人很机灵。她总是到这儿来,我把书借给她看。她告诉我,以后想当作家。”
“这故事听起来很耳熟。”我说。
“是这么回事:一个星期前,她拿来了一篇自己创作的短篇小说,不长就二三十页,想听听我的意见。”
“后来呢？”
森贝雷压低嗓门,仿佛要透露秘密审讯中传出的机要情报。
“小说写得非常精彩。比我看过的最近二十年出版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小说都强。”
“希望您把我算到那百分之一里去了,否则我的自尊心可是受伤了，几乎是背后挨了一刀啊。”
“我就要说到这一点了:伊莎贝拉崇拜你。”
“崇拜我？您是说我？”
“对,她崇拜你,就像你是蒙塞拉特的圣母与圣婴[1]的合体。她读过整整十遍全套《诅咒之城》,我把《天堂脚步声》借给她看时,她亲口告诉我,要是能写出这样一部书,就死而无憾了。”
“这故事越听越像个圈套。”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推三阻四。”
“我没有啊。您还没说希望我帮什么忙呢。”
“你可以想象嘛。”
我叹息一声。森贝雷咂了咂舌头。
“我告诉过你,这事你不会喜欢的。”
“换别的事吧,我肯定帮忙。”
“你只要跟她聊聊天,鼓励鼓励她,给她一点建议……听她说说话,再读读她写的东西,指导她一下,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这姑娘脑筋转得很快,比子弹还快。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喜欢上她。你们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她还可以为你工作,当你的助手。”
“我不需要助手,更不用说雇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了。”
“瞎说。你认识她,至少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好多年前就认识你了,但你很可能不记得她了。看起来,她父母是一对老实人,竟然相信文学的营生会把女儿带进地狱,即便在俗世,文学也会害得她孤独一生。他们正踌躇不决,不知是把她送进修道院呢,还是把她许配给某个傻瓜,让她生下七八个崽子,整日在厨房里转。倘若你不做点什么把这个好姑娘拯救出来,就无异于谋杀。”
“别说得这么戏剧化,森贝雷先生。
“你看,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我知道你这个人做好事就像跳萨达纳舞一样痛快。可是每次我看见她走进来,用那双可爱的眼睛望着我,眼神里流露出智慧和渴求,便想到未来等待她的命运。我的心都快碎了。我能教的都教给她了。这姑娘学得很快,马丁。看见她,我就忍不住想起你小时候。”
我又叹了口气。
“她叫伊莎贝拉,那姓什么？”
“吉斯贝特。伊莎贝拉•吉斯贝特。”
“我不认识她。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个名字,您被人骗了。”
书店老板摇了摇头,低声念叨了几句。
“伊莎贝拉说过,你肯定会说这样的话。”
“这么说,她不仅有天赋,还是个预言家。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过,她觉得你是个平常的人,却是个难得的作家。”
“这个小伊莎贝拉真是个天使。”
“那我可以让她去拜会你吗？这可不是勉强你啊。”
我只得让步,表示同意。森贝雷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想拥抱我,像是为我们之间的协议签字盖章。不等书店的老主人走近,我就侧身逃脱了。我可不希望他把我当成个乐善好施的人。
“你不会后悔的,马丁。”
出门的时候,我听见他这样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在城里闲逛,信步向圣安娜街踱去,盘算着要到森贝雷书店来一次意外拜访。
我走进书店时,森贝雷老爹正站在柜台后面清点账目,他儿子踩着梯子正在拾掇书架。见了我,书店老板报以亲切的微笑,但我察觉到,他并没有立即认出我是谁。一秒钟后,他收敛了笑容,惊讶地张开嘴巴,绕过柜台,疾步走来拥抱我。
“马丁？真是你吗？我的圣母啊……我真是认不出你来了！这几天,我可担心死了。我们到你家找了你好几次,可是你不开门。我还跑去问过医院和警察局。”
他儿子从梯子顶上望着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禁回想起不到一周前,他们曾见到我病恹恹的模样,那时我看起来肯定还比不上第五区殡仪馆里的房客。
“让你们担惊受怕了,真是过意不去。前几天我出门了,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儿。”
“那你听我的话去看病了,对吗？”
我点点头。
“检査结果出来了,原来是个小毛病,血压方面的问题。我喝了几天的补药,现在好得就像个新人。”
“你可得把那种补药的名字告诉我,看我不拿它冲个澡！看见你气色这么好,我觉得特别高兴,心也放下来了！”
可是,他一谈到当日的新闻,这种愉悦就消失了。
“听说巴利多和艾斯克维亚斯的事了吗？”
“我就是从出版社那边过来的,真是难以置信。”
“谁又能想象得到呢？我对这两个人没什么好感,不过话说回来……你跟我说说,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影响？我这么问显得有点冷酷无情。”
“其实,我也不知道。两位合伙人拥有公司的执业资格,他们应当有继承人,但也有可能他们两个过世了,公司也差不多解散了,我的合同就随之作废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换句话说,假如艾斯克维亚斯——愿上帝宽恕我——也咽气了,那你就是个自由人了吧？”
我点点头。
“真是个悖论啊……”书店老板低声念叨。
“该发生的事总要发生。”我说。
森贝雷表示同意,但是我注意到这件事叫他心神不宁,更愿意换个话题。
“不管怎么说,你能过来看看真是太妙了,我有件事求你帮忙。”
“别这么说。有什么吩咐我一定办到。”
“我可要提醒你,这事你不会喜欢。”
“我要是喜欢,就不算帮忙了,那不就成了享受吗？只要是您的事,我一定帮忙。”
“其实这不是我的事。我给你讲一讲,你自己决定。不要勉强,好不好？”
森贝雷靠在柜台上,又换上了那种讲故事的神气。看着他,小时候的回忆就涌上心头,我又想起了少年时代在这家书店里度过的时光。
“有一个小姑娘,叫伊莎贝拉。她应该十七岁了,人很机灵。她总是到这儿来,我把书借给她看。她告诉我,以后想当作家。”
“这故事听起来很耳熟。”我说。
“是这么回事:一个星期前,她拿来了一篇自己创作的短篇小说,不长就二三十页,想听听我的意见。”
“后来呢？”
森贝雷压低嗓门,仿佛要透露秘密审讯中传出的机要情报。
“小说写得非常精彩。比我看过的最近二十年出版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小说都强。”
“希望您把我算到那百分之一里去了,否则我的自尊心可是受伤了，几乎是背后挨了一刀啊。”
“我就要说到这一点了:伊莎贝拉崇拜你。”
“崇拜我？您是说我？”
“对,她崇拜你,就像你是蒙塞拉特的圣母与圣婴[1]的合体。她读过整整十遍全套《诅咒之城》,我把《天堂脚步声》借给她看时,她亲口告诉我,要是能写出这样一部书,就死而无憾了。”
“这故事越听越像个圈套。”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推三阻四。”
“我没有啊。您还没说希望我帮什么忙呢。”
“你可以想象嘛。”
我叹息一声。森贝雷咂了咂舌头。
“我告诉过你,这事你不会喜欢的。”
“换别的事吧,我肯定帮忙。”
“你只要跟她聊聊天,鼓励鼓励她,给她一点建议……听她说说话,再读读她写的东西,指导她一下,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这姑娘脑筋转得很快,比子弹还快。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喜欢上她。你们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她还可以为你工作,当你的助手。”
“我不需要助手,更不用说雇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了。”
“瞎说。你认识她,至少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好多年前就认识你了,但你很可能不记得她了。看起来,她父母是一对老实人,竟然相信文学的营生会把女儿带进地狱,即便在俗世,文学也会害得她孤独一生。他们正踌躇不决,不知是把她送进修道院呢,还是把她许配给某个傻瓜,让她生下七八个崽子,整日在厨房里转。倘若你不做点什么把这个好姑娘拯救出来,就无异于谋杀。”
“别说得这么戏剧化,森贝雷先生。
“你看,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我知道你这个人做好事就像跳萨达纳舞一样痛快。可是每次我看见她走进来,用那双可爱的眼睛望着我,眼神里流露出智慧和渴求,便想到未来等待她的命运。我的心都快碎了。我能教的都教给她了。这姑娘学得很快,马丁。看见她,我就忍不住想起你小时候。”
我又叹了口气。
“她叫伊莎贝拉,那姓什么？”
“吉斯贝特。伊莎贝拉•吉斯贝特。”
“我不认识她。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个名字,您被人骗了。”
书店老板摇了摇头,低声念叨了几句。
“伊莎贝拉说过,你肯定会说这样的话。”
“这么说,她不仅有天赋,还是个预言家。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过,她觉得你是个平常的人,却是个难得的作家。”
“这个小伊莎贝拉真是个天使。”
“那我可以让她去拜会你吗？这可不是勉强你啊。”
我只得让步,表示同意。森贝雷露出了胜利的微笑,想拥抱我,像是为我们之间的协议签字盖章。不等书店的老主人走近,我就侧身逃脱了。我可不希望他把我当成个乐善好施的人。
“你不会后悔的,马丁。”
出门的时候,我听见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