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选民
我感觉好像被三吨重的坦克碾过，或被托金的大脚丫踩碎。
亚莉、凯斯和马可同时说起话来，而且真的有够大声。我们正走出建筑，踏上环绕院子的那条路径。他们正在告诉我，贝格德教授有多聪明，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还有我们会变得前所未有的知名。
我一方面觉得自己像是被关在动物园里的红毛猩猩，一方面又想放声狂笑。要嘛贝格德教授真能救我一命，要嘛我只是被某个住在小岛上的疯狂尤达耍得团团转。
「亚特兰提斯……」我喃喃低语，「超能力……我应该相信这些吗?」
亚莉搂住我。「嘿，我们也都怀疑过。」她以肯定的口气大声说，彷佛她正在对房间另一头的某人说话。「要改变想法很困难!」
我看着凯斯。「我想贝格德教授是个疯子。无意冒犯，但我也不确定你们是什么。你们都不介意不能见到你们的父母吗?」
「嗯，不会啊。」凯斯的脸色一沉。「不太想。呃，我猜，我想吧。我是说，我曾想。」
我的心往下沉。我感觉问那个问题真是白痴。「噢，我很抱歉。他们……」
「不!」凯斯凶巴巴地回嘴，「他们没死，但我们……我的家人并不是很亲近。」
马可跑在我们前头的路径上。他抓起放在建筑物墙边的篮球，开始带球前进。
「相信我，」亚莉说，「这不是《楚门的世界》[1]。」
「她喜欢老片。」凯斯走上路径的狭窄石头边缘，开始有规律地挥舞双臂。「你该觉得感激，杰克。想想他们要是没找到你，你会有什么下场。」
我得承认那点。「好吧，我可能会死翘翘，但我现在觉得完全治愈了。你们真的相信这个荒唐的故事吗?他们努力让我们活着，这样我们才能找到内在的超能力，但条件是必须先找到亚特兰提斯失落的力量?」
「我相信他!」亚莉惊呼。
「杰克兄弟，有世界级专家在照顾我们，」马可边说，边用一只手指头转着篮球。「一群聪明绝顶的人。如果他们只想要让傻子到处旅行，找到亚特兰提斯的力量，他们大可以随便找个人充数。他们就有托金，不是吗?」
我环顾四周，看见机构人员工作认真，割着草地、修理屋顶、为人行道铺砖。有一小组人员正为一个红褐色的小半球体装上缆线，要把它安装到建筑物的一边。它看起来像是老爸那座老旧办公大厦里的监视器。我们经过时，他们对我们挥挥手。
「我以前的感觉和你一模一样，杰克。」亚莉小声地说，「我原本在从华府飞回家的飞机上，正在观赏看过三十遍的《大国民》[2]，就在我看到选举那个场景时癫痫发作，然后我来到这里，唯一能作伴的人只有马可。那可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呢。」
「多谢喔。」马可对着她的头把篮球丢过来，但她一把将它接住。「前一分钟，我正准备打破初中篮球比赛的得分记录;下一分钟，我瘫倒在球场上，醒来时人就在这里。我是第一个。」
「你还在念初中?」我问道。我原本以为马可至少十五岁了。
「我才十三岁，个头在这个年纪里算高的。他们差点用飞机把我送回家，只是想摆脱我，但后来我开始接受治疗。」马可假装往左，走过我前面，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篮球从亚莉那里抢回来。「我等不及要变得万夫莫敌啦。」
凯斯偏离路径，往对角线方向的右边移动。
「你要去哪里，凯斯兄弟?」马可问。
「没有要去哪，我只是试图精确重复我在三点钟左右走过的路径。」凯斯耸耸肩。「我将我的足迹记在记忆里，还有柏油路上小卵石的模式，以及儿草。」
「儿草?」我重复，但立即恍然大悟。「噢，草儿。」
「尽管哄得他心花怒放吧。」亚莉咕哝着，「他对方向那种琐事很有一套，随你怎么说。一流记忆。」
「我唯一不记得的事是我怎么到这里来的。」凯斯说，「我本来在一座停车场，然后我就在这里了。喂，告诉我你住的小镇名字，杰克。然后随便说个在美国的地点。」
「印第安那州的贝尔维尔，」我回答，「然后……嗯，麻萨诸塞州的南塔克特。」
凯斯文风不动地站了大概三十秒。「贝尔维尔。三十号高速公路往东到韦恩堡，接六十九号高速公路往北到八十号公路，一路穿越俄亥俄州、宾州和纽泽西，直通乔治.华盛顿桥到布朗克斯高速公路。抵达梅利特哈区，在米尔福德连接一号公路，往南走九十五号公路。在罗德岛接九十五号公路，走四十九号到坎普，然后接一三二号公路到海恩尼斯码头。」
「渡船走的是哪条货运航线?」马可问。
「笑好不。」凯斯慢慢拖长语调说。
我不敢相信我刚听到的话。「他说的没错，我们放假时都是循着地图上的那条路。这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赛勒萨体能帮助你发展你最大的才能，让它令人惊叹。」亚莉说，「治疗能让G7W发挥最大效应。」
「那妳的最大才能是什么?」我问，「跟电影有关吗?」
「那只是她的一个嗜好，」凯斯说，「常常很人恼。」
「我将可爱的猫咪照片寄给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委员。」亚莉边笑边说，「这看起来没什么，我只不过是骇进他们的系统，破解军事级防火墙和最高级的加密系统。我做完功课后觉得很无聊，而那似乎是个很好玩的游戏。」
「妳有没有去坐牢?」我问。
「我当时只有九岁。」她耸耸肩。「我不知道这样做是违法的。他们没有逮捕我，反而是雇用我去加强他们的系统，还有……」她脸色一暗。「还有做其他某些事。我是他们雇用过的最年轻雇员。」
「其他什么事?」我问。
她置之不理，对着马可比比大拇指。「信不信由你，这个混小子也有某种强项喔。」
马可正凝视着靠近主要建筑、在院子另一头的篮球场。他拍打篮球两次，前后摇摆身子。「请给我眼罩。」
亚莉从马可的后口袋里抽出一条方巾，绑住马可的眼睛，他慢慢带着篮球往后走。
篮球场离我们有半个美式足球场那么远，那就像想用雪球打中飞机。马可蹲下来，然后站起身，大声哼了一声。篮球高高射入空气中，高得吓人。
马可拉掉眼罩，看着球像加农炮一样掉落。它掉过篮圈时把网子扯破了。
「三分球。」亚莉说。
「该死，」马可失望地说，「它擦过篮框。」
我的下巴几乎快掉到地上。「我可没有看见。」
*
凯斯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能凭意志力颠倒说话，亚莉是个骇客天才和电影专家，而马可是加强版的迈可.乔登。
我则是无名小卒，什么也不是。
我坐在我的房间里，心情郁闷，穿上卡其裤和上面绣有KI标志的领尖钮扣衬衫。我没有什么才能，在学校里和运动上表现平平。我会用电脑，但并不真的了解它的运作方式。我可以弄座假火山发射塑胶玩具，也许那就是我的才能，一些笨蛋设计，也许我能用棕榈树发射休旅车。
我不在选民之列，我是被弃之不顾的泛泛之辈，什么都不在行。我的兰伯达标志也许只是过早的老化征兆。我是个错误。
而现在，我得去参加一个欢迎我的晚餐大会。他们难道期待我好好露一手，就像凯斯和马可吗?
「准备好了吗?」亚莉从外面走廊叫着，敲敲我的门。
我打开门。她穿着条纹针织衫和黑色皮革裙，手腕戴满酷酷的手环，叮当作响，和她的粉红色头发很搭，还上了一点妆。「妳看起来像个妹正。」我说。
「你看起来也不差啊。」她说。
她的微笑灿烂，好像我们正要去参加毕业舞会之类的，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我只是在……开玩笑。」我说，「学凯斯颠倒说话。这不是说妳看起来不像个──妹正。呃，正妹。妳知道我的意思。」
「别越描越黑啊，杰克。」亚莉挽着我的手臂，一起走过走廊。
「新娘来来来了……」马可唱着，从他房间出现。
亚莉冷笑。「成熟不是马可的强项。」
我们到凯斯的房间去接他，贝格德教授在宿舍外头和我们碰头。「大家都很兴奋，非常想见你，杰克。来吧。」
他往前走时，一大把钥匙圈在他臀部上叮当作响，吵得像小铙钹。他为我介绍几栋建筑，包括一座有巨大窗户的图书馆、先进的体育馆和博物馆。人们慢慢加入我们的行列，他们全穿着左胸口袋上绣有KI徽章的制服。马可跟每个人似乎都有不同的秘密握手方式，好像他认识他们一辈子了。
一些奇怪的声音对我大叫：「嘿，杰克，你好不好呢?」「礼拜二有读书会喔!」「瑜珈。」「飞轮课。」「冲浪俱乐部。」
在我们走进餐厅前，马可突然止步。「呦，贝P，我想先让杰克参观媒体室。」
「你应该叫我贝格德教授，」老人回答，「我想我们没有时间了。主厨准备了──」
「只要一分钟就好啦。」马可坚持。
贝格德教授持续抗议，马可从挂在教授皮带上的大钥匙圈上方的保护袋里，拿走了一张塑胶卡片。他迅速跑向一栋殖民风格的建筑，砰地打开门，大声宣布说：「欢迎来到酷毙世界。」
尽管建筑物看起来很古老，但里面却让人大吃一惊：室内很深，是长方形，有个阁楼和挑高的玻璃天花板。我环顾四周，到处是控制台和萤幕、游戏机和大型电玩。室内哔哔狂响，那些音效彷佛让整个房间变成某种奇特的森林，充斥着叽叽尖叫的电子囓齿类动物。
「宅男天堂。」凯斯继续说，「还有棋牌游戏和拼图。」
「我们礼拜五会有手足球桌。」亚莉兴高采烈地说，「我们还要盛大举办名导普勒斯顿.史图格[3]的电影节，礼拜六晚上会播放《战时大夫》。」
我们?我想我永远没办法把我自己和卡莱机构想作我们。
「晚餐时间到了!」贝格德教授说，回头走向门口。「噢，老天，那张钥匙卡跑哪去了?」
「我还给你了喔，贝P。」马可说。
贝格德教授满地找着卡片，非常沮丧。「啊，六十岁后我的记忆力就不行了。真是的，我什么都会弄丢!不管了，反正它会自己冒出来，我们可不能迟到。我们要给你一个惊喜，杰克。来吧。」
贝格德教授往门口走时，凯斯和亚莉默默跟在后面，我转身和他们走。
我感觉在我身后的马可偷偷将某个扁平的长方形物体，塞进我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