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进入深渊
「不──不──不!」
我看着马可和神兽如同布娃娃般,没有重量地摔进火山口。我无法呼吸。
所谓恐怖这件事──我是指真实人生的恐怖,而不是你在电影里看到的那种──在于它发生时却是如此安静。没有尖叫的音效,没有花俏的摄影角度,只有两个消失在阴影中的身体。地心引力在此发挥到极致。
然后那股感觉击中你,扯裂你的灵魂。
亚莉的身子往前倾,不断尖叫,双臂往前伸,彷佛挥挥手就可以把马可拉回来。凯斯全身僵直,接着开始前后摇摆,瞪着烂泥。「这事没有发生,这事没有发生,这事没有发生……」
我转身往后看,凝视那片深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样做。或许我希望能看见他,暗自希望那可怕的几分钟就像神兽一样,是发生在梦中。
但马可消失了。
他曾叫我们分散逃开,他曾独自面对怪兽。他为了大家,牺牲了自己。
马可,那个懒鬼运动员,那个爱现的家伙,那个大笨蛋。
他为了我们,牺牲生命。
我的身子往前倾,双手握住头部,泪水滑下我的双颊,滴落在下面被沙子所覆盖的峭壁。一个叫声从我体内升起,在裂缝中回荡。「马可……」
但回答的只有炙热又干燥的风儿。
*
「他被什么攻击?」贝格德教授看着我们,好像我们说的是爱尔兰的盖尔语。
我们正聚集在他拥挤的办公室内,那是在实验大楼的二楼。窗户满是污垢,墙壁是骯脏的米黄色调。墙壁旁至少放了七堆高高迭起的档案,几乎碰触到天花板,形成一种纸张的坚实方阵。两边堆满报纸,纸夹夹着因时间流逝而泛黄的纸张。一只老旧的金属风扇从它掉落的地方突出来,卡在档案柜和墙壁之间。它的叶片沾满厚厚一层灰尘,让它们看起来似乎是由灰色毛毡制成的。
亚莉和我站着,我让凯斯在唯一可坐的地方坐下。那是迭堆到臀部高度的杂志,最上面是《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一九七九年七月二十三日那期。
「他死了,贝格德教授!」亚莉说,「那才是最要紧的事。你没告诉我们……那东西会在那!那是头神兽,一只真的神兽。军刀般的獠牙,可怕的鼻口,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发生的,教授?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们?」
「我不知道这件事。」贝格德教授擦拭他的眼镜。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皮肤泛红。「火山口没有动物,那里是不毛之地。」
「不毛之地?」我不由得爆发。「你去告诉马可好了,告诉他,他是被一头想象中的怪兽杀死的!」
「我们甚至没机会说再见。」凯斯说。
亚莉哀伤地摇摇头。「或谢谢他。」
「但……你们是怎么回来这里的?」贝格德教授问,「你们怎么有办法那么快下山?」
「因为他告诉过我们该怎么做,」我回嘴,「当那只怪兽在攻击他时,他对我们解释该怎么垂降。」
「令人印象深刻……」贝格德教授的身子往前倾,重心放在手肘上。一堆纸被推开,一个小闹钟掉到地上。「……在攻击下展现体力极限。教导……传授技巧。太妙了。」
「有个人死掉了,而你说那太妙了?」我生气地反驳。
「你太冷酷了,教授。」凯斯说。
「噢,老天,我的意思是,我对这位优秀的年轻男孩致──致上最高敬意。」贝格德教授边说,边到处翻寻桌面。「这是场悲剧,这是场悲剧。」
我痛恨他的回答。在经历过刚发生的事后,我痛恨卡莱机构的一切。贝格德教授说的好像他们真的很在乎似的,好像他们最关心的是我们的性命,好像G7W和可能的超能力是他们送给我们的大礼。
但看来,他们才不在乎马可。马可的死不过是另一种收集资讯的方式,他的死亡不过是个新数据。
我不再在乎他们,或我可以得到的任何治疗。
机构绝不是我目前还活着的理由,也不是因为手术或治疗,或我与生俱来就带有某些致命却奇妙的基因标记。我的人生极可能会在那只怪兽的致命狂咬下结束。我还能活着是因为一位朋友牺牲他的性命。不论我还有多少年可活,我都得无时无刻地面对那点。
「我们得找到他的遗体,」凯斯说,「叫托金开直升机放我们下去。」
「我敢说托金还在回来的路上,」贝格德教授说,「他和我通过无线电。他在山里弄丢你们后就转头回来了。他以为你们在半路睡着之类的。等他抵达欧尼克斯山顶时,你们已经……离开很久了。还有孩子,我们不能派一架直升机飞入火山口。我们以前试过。火山已经休眠了好几千年,但它仍旧冒出奇怪的上升气流,会将直升机冲到火山口旁的山壁上。」
「那我们徒步上山。」我说,「我赞成凯斯的说法,我们不能就把他留在那。」
「杰克,那点子太愚蠢了。」贝格德教授说,「我们没有挖隧道的设备。」
「有路可以进火山。」我从口袋里拿出岩石的另一半块。「我们找到我们在找的东西了,贝格德教授。欧尼克斯山上有温德的第二份讯息,它提到一个入口。」
贝格德教授盯着石头。「不过是随意的数字罢了……恐怕这是出自疯子之手。」
「既然密码的第一部分暗藏玄机,」亚莉指出。「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块就毫无意义?你研究这座岛屿这么多年,但你却完全不知道温德在说什么吗?」
他往椅背一靠,陷入沉思。「一百年前,一个学者的次团体『欧尼克斯派』假设亚特兰提斯的中心是在火山口里面。你知道,有个关于迷宫的神话,一个迷宫。现代学者则认为火山里不可能有迷宫,迷宫指的一定是城堡里的蜿蜒路径,而城堡和迷宫现在都沉在水底,但我会派出一队人员去调查──」
「如果有人想要寻找我们的朋友,」我说,「我们要和他们一起行动。」
贝格德教授伸手去抓电话,摇着头。「绝对不行。我派你们去进行个简单的健行,你们却把它变成高山攀岩。你们和托金走失,最后失去一位最亲密的朋友,他还是一位选民。我打算自此后要密切监控你们,你们只能待在屋里!」
他对我们三人投射严厉的眼神,拿起电话,敲打一个号码。「托金?你马上去组织个搜救队,队员包括你、我,和你三个最棒的手下。」
一滴泪水从亚莉的脸颊滑下,凯斯搂住她。贝格德教授要挂上电话时,亚莉忍不住哽咽。
「现在全部出去!」贝格德教授大叫,但他的声音嘶哑,眼镜还起了雾。
我们全都一动也不动。
贝格德教授的眼睛有那么短暂时间闪动了一下,他开始咳嗽。他将话筒拉回耳边狂吼:「还有,托金……你得把剩下的三名选民算进去……不,这事由不得你作主。还有,不,托金,我不认为他们需要学到什么教训。我在半小时后和你碰头,要不你就得工作一个月,不能休假……还得穿着鞋子。」
我咧嘴而笑。他不是那么冷血的人嘛。
「谢谢你……」亚莉说。
贝格德教授放下电话,神情沮丧。他迅速翻阅一本乱七八糟的皮革封面行事历,手指滑过今天那栏。「还不要急着谢我,我们要等明天日出后才能开始搜救,而凯斯排好要在明天午夜接受下一次治疗。」他看着凯斯。「所以我不能派你去,我的孩子。」
凯斯的脸上血色尽失。「但那有整整两天!」他抗议,「我们会及时赶回来的。」
「贝格德教授,即使你最优秀的手下都没有凯斯那么灵敏的方向感,」我说,「我们可以设下时限,如果我们没有在一个特定时间抵达中心,一个队员可以先带凯斯回来。」
「我不能这么做,」贝格德教授说,手指轮流在桌面上敲击。「我有责任。」
「马可以前总是叫我杰克兄弟,」我说,「我觉得很讨厌,老拿那逗他。我告诉他,他那样叫我,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僧侣,但现在我明白了,他真的把我当家人看,包括亚莉和凯斯。」
凯斯点点头。「我们也有责任,教授,对我们的兄弟。」
「对你们的──但那完全说不通──」贝格德教授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用手帕擦拭前额。他的眉头深锁,明白表示不行,但他的眼神很温柔。「我祈求亚特兰提斯的力量会常伴你们左右。」他最后终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