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马可
我们朝那个倒在地上的躯体跑去。我们都很害怕，怕近看时会看到什么。在我们周遭，垂直的岩壁隐约逼近，高得无法想象，尖锐的巉崖和岩脊形成阴影。神兽的躯体变成一堆平坦的小山，瘫躺在岩壁旁，大约离我们十五公尺远。岩壁在顶端形成一个圆圈，仰头看时只能看见一个圆形状的深蓝色苍穹。这时已近傍晚，我们成功进入火山的火山口，打败了亚特兰提斯的迷宫。但当我们跪在瘫软的朋友身边时，那成就似乎变得没那么美妙，似乎不值一提。
马可面朝下躺在地上，身体扭曲。白色碎块在附近散布，我们花了一点时间才察觉那些是牙齿。
「噢，不不不不不……」亚莉呻吟。
欢欣鼓舞在剎那间消逝，现在凯斯的脸色既憔悴又苍白。
我跪在马可旁边，膝盖颤抖。我抓住他的肩膀，轻柔地往上拉，我很怕将会看到的东西。他的手臂往我这边滑动，重重拍打我的膝盖。我惊慌地跳开，几乎绊倒亚莉和凯斯，他们俩正紧抓着彼此。
马可噗通一声面朝上倒下，脸色惨白，身体动也不动。他的脸满是纵横交错的割伤伤痕，嘴巴看起来往内塌，下巴向一边歪扭，迷雾像模糊鬼魂的手指轻拂过他的身体。他遭受的都是无妄之灾，就像我们一样，他从家里和家人身边被带走，就只为了成为一位理论上的超级英雄。
他们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他们在那点上大大失败，他们也不知道马可是个真正的英雄。
「杰克，那边好像有上百块牙齿碎片，」凯斯说，「还有……还有……其他东西。」
他转开身体，看起来好像快吐了。
我看看亚莉，然后看着凯斯。「嗯，我们有个任务，不是吗?」
凯斯阴郁地点点头，呆站着。「我们把他抬起来吧，得带他回去。」
他将马可的脚丫抬离地面，我绕过去走到另外一边。我的双手伸进他肩膀下方时，大吃一惊，陡然身体一缩。「他……还是温的。」我说。
「他晒了很久的太阳。」亚莉以控制得宜的声音提醒我。「保持镇定，杰克。」
我再次跪下，又抓住他的肩膀。「一……」亚莉说，「二……」
马可眨眨眼。
我们都发出尖叫。
我砰地丢下他，整个人笔直跳起。
他的脸又垂向一边。我们等待，没有人呼吸。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心怦怦跳着。
我往上看着火山口顶端，当初和神兽搏斗的地方。那里至少有十五层楼高，以纯粹的物理术语来说，马可就像是从摩天大楼往下直落，而且重达九十公斤。在重力加速度的情况下，没有人能侥幸存活。
我瞥瞥凯斯和亚莉，我看得出来他们也在想相同的事。
好吧，那只是反射动作，尸体会那样。鼓起勇气，像个男人吧。马可就会这么说。
「我们再试试看……」我说，我的声音干硬。
我弯腰时，马可发出呻吟。
我震惊地跪了下来。他的头左右扭动，嘴唇在慢慢蠕动。我咬咬我的嘴唇，只想确定我不是在做梦。
「马──马──马可?」凯斯说。
「他掉落时……可能被那些从火山口岩壁长出的树挡住了。」亚莉微弱地说，试图用某种逻辑来合理化这个现象。「树根啦……灌木丛啦……」
「是啊，老天还会下火蜥蜴雨呢。」我边说边摇头。「不是树根，亚莉。看看那只神兽，牠完全被摔烂了。是水的关系，马可湿透了。他摔的地方离水够近，有些水流喷到他身上，让他保住小命。」我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从我的嘴巴里说出来的。「马可还活着!」
马可的眼睛好像在眼窝中转动，眼神涣散。当他试图开口时，他的声音变成古怪的吱吱尖叫。
「把他抬起来，」凯斯站着，脸色紧绷，眼神急切。「别呆站在那，把他抬起来啊!我抬脚丫，杰克，你抬手臂，亚莉抬中间。」
「凯斯……?」我呆呆地问，身体僵硬，非常困惑。
「现在!不然我自己抬他!」凯斯狂吼，「我们得把他搬到瀑布那边。」
我麻木地抬起马可的肩膀，他的头往后倒，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亚莉迅速将他的双手在胸膛前交迭，然后蹲在他下面。我们将他的身体举到肩膀的高度，抬着他走回走道，小心翼翼地往下踏入水池中。
轰隆作响的水流在我们接近时用力冲击在我们身上。等我们快走到瀑布下面时，凯斯大叫：「现在放下他!」
我滑到马可身下，他重得不可思议。我想将身体转个角度翻过来时，凯斯和亚莉已经将他的腿浸泡在水里。「慢慢来!」我大叫。
他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我试图转过来，但马可很重，压得我几乎动弹不得。我的脚丫踩到了一块平滑的岩石上，然后一个重心不稳──
我摔跤了。凯斯和亚莉一下子没抓稳马可的身体。马可掉入水中，他面无表情的脸在一阵泡沫下消失。他漂浮着离开时，头发像海草般打着漩涡。鲜血从他的嘴唇往上流，形成一条粉红色泡沫。
「我们要淹死他了!」亚莉大叫。
凯斯边向前扑，边抓住马可的脚丫，我们现在几乎是在瀑布的正下方。我绕到他的头那边，将头举起水面。他没有喘气，没有呛到，什么反应都没有。
瀑布对他而言没有功效。他伤得太严重。
我们设法将马可拖离翻搅的水池，到比较浅的地方。他的眼睛翻白，嘴唇松弛。
「把他带到干燥的地面!」亚莉说，「压他胸部，做心肺复苏术!」
当我们将马可拖离水池，拉上岩石地面时，凯斯嚎啕大哭。我将马可翻过来，让他面朝上躺着，并将他的头转过来朝着上面。他的右臂往旁边啪地摆动，弯曲的角度显然很古怪。
「啊啊啊……」他呻吟。
我吓得往后跳，凯斯震惊得狂喊出声。
马可正在眨眼睛，正在移动。他的手臂缓缓往岩石那边滑动，然后向上猛然一抽。
手臂发出轻柔、吓人的劈啪声，脱臼的地方啪地自己归回原位。
「我不相信这种事，我不相信这种事，我不相信这种事……」凯斯咕哝着，马可的手移到他看起来扭曲的下巴，将它拉直。
「喔喔喔……」马可呻吟。亚莉畏缩着身子，满脸同情，泪水像潺潺小河般流下她的脸颊。
马可慢慢用手肘撑起身体。当他看见瀑布时，眉头深锁，表情困惑。接着，他看着我们。
「喂，医生，」他粗嘎地说，「我还能再吹萨克斯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