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追逐僧侣
「玛斯塔库利街。」托金将老头写的那张潦草纸条举起，对着一个街道标志。「四七七号。很远。」
当我们走上一条陡峭的鹅卵石街道时，我挨紧亚莉，她一路没有吭声。
我们在市中心上方，角度尖锐的弯曲道路两旁是老旧的石造房屋。玛斯塔库利街很窄，只刚好能容一辆车通过。十字路口那里，有一个男人站在小吃摊前，忙着炸面团。虽然我们一个小时前才刚吃过早餐，但那香味还是让我饥肠辘辘。在希腊的每个人似乎总是在吃东西。
马可和托金一起走着，分享着一袋洒满糖霜的希腊饼干。我特意放慢脚步，挽着亚莉的臂膀，让他们超前。「嘿，」我轻柔地说，「妳没事吧?后来那通电话怎样了?」
她的眼睛泛起泪光。「我妈说哈啰，声音清楚地就像她只是在隔壁小镇，她口气平常地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原本都计画好要说什么了，二十秒耶。『嗨，妈。我在一个秘密地方，有项科学计画需要我解决，但我很安全。不要担心。』」
「她的反应怎样?」我问。
「我没办法说那些话。」亚莉说，「当我听到她的声音时，只能一直哭，甚至说不出一个字。G7W应该会让我变成超级大脑，杰克，但它在这点上帮不上忙。我慌了，等我看手表时，已经过了十八秒钟，所以我得挂断。就在我的大拇指要按住挂断按钮前，我又听到她的声音。她说：『亚莉，是妳吗?』」
泪水开始滑下她的双颊，我用手臂搂住她的肩，让她的头垂下来依偎在我胸膛。「至少她知道妳还活着。」
亚莉摇摇头。「你是对的，杰克。我不该打电话的，我现在感觉更糟。」
我们只是默默前进。亚莉抽着鼻子，我搂紧她。
在我们前面，托金的赤脚大声拍击在鹅卵石街道上。几个男孩经过我们身边，催促一只固执的山羊前进。在前方的交叉路口，有三个男人穿着兜帽长袍，在户外摊位买蔬菜。如果你瞇起眼睛，你会以为你在中古时代。
「啊哈!」托金大叫，指着写在路缘的街道号码。
「四六一……四六九……四七三……」
托金陡然停下脚步。他抬头看着一座木瓦石板餐厅，外面放了一个像三明治的菜单板。
两位年轻女商人出现，叽叽喳喳聊着天，当她们看见他笨重的巨大躯体时，不禁发出小小的惊叫声。
他正抬头往她们头顶上瞪着。
我们跑到他身旁看个究竟。入口上方有个大招牌：
马可喷出云雾般的糖粉。「你问他巨像在哪。」他说。
「巨像……餐厅!」托金咆哮。他将那张纸撕得粉碎，丢到地上，用脚丫用力咚咚踩跺。「不好笑!」
「也许你该联络KI，要凯斯的追踪资讯，老兄。」马可说，「我不确定拷问希腊的古怪老头会有什么效果。」
一位母亲带着三个孩子原本要进餐厅，但孩子们看了一眼愤怒的托金，就嚎啕大哭。母亲赶快连连发出嘘声，将他们带开，这时店门砰地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出来，绝望地看着被吓跑的顾客。
「呸呸呸!」托金嫌恶地大叫，踢了三明治板一脚。夹板前后摇晃，然后咔答一声在人行道旁倒了下来。
那男人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托金，他生气地比划着，说着连珠炮般的希腊话，听起来不太友善。托金用他的托金式希腊文顶回去，两个男人愈靠愈近，最后简直连脸都要贴在一起。
「不要冲动，你们俩!」马可说着，试图分开他们。
一小群观众开始围过来。在餐厅老板后面是位看起来吓坏了的服务生，他正在手机上按着号码。
亚莉拉拉我的袖子。「杰克，你看!」
她望向街道远处。那三名兜帽男人已经买完东西，正经过我们身边，往山丘下走去。一名男人的兜帽掉了下来，他的头顶中央是秃的，他转身瞥了餐厅前的争吵一眼。
当他再度转身面对他的同伴时，我可以清楚看见他的后脑杓。
他的深棕色头发上有个白色的兰伯达记号。
*
「举止自然点!」马可低语，「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跟踪他们。」
在一个街区前面，于起伏的街道底端，那些僧侣突然停下来。没戴兜帽的男子在讲手机，他似乎很兴奋，其他人原本平静地听着他说话，然后表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我们迅速把脸转向彼此，试图看起来很自然。「那些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啊?」马可说。
警笛声划破寂静。我抬头往餐厅那边的街道望去，看见老板正把看板扶起来，恢复原状。一辆警车驶离，警灯闪啊闪的。透过后窗，我可以看见一把脏乱的红胡子。
「事情被搞得乱七八糟，」我说，「托金应该和我们在一起的。」
「哼。」马可回答，「如果他没害自己因毁损罪被捕的话，他是应该。」
我们无可奈何，事情发生得太快，尽管我们不断抗议，警察们还是把托金戴上手铐。有位警察会说英文，但他不相信马可说托金是我们父亲的那套说词。
我们得晚点再想办法救他出来。
卡斯小姐讲的有关她爷爷的话在我脑海中不停闪过。爷爷长久以来都在研究一个古老教派，某种僧侣。他们致力于保存巨像的记忆，说穿了，是一批狂热份子。
「那个僧侣怎么可能是选民?」亚莉说，「他不止十四岁，看起来很老了。」
「不是贝格德教授骗我们说我们会早死，」我说，「就是这些家伙有某种秘密解药。」
亚莉在手机上敲击个号码。
「手机打哪来的?」马可问。
「说来话长。」亚莉说，「我在替我们叫计程车。有个僧侣手里拿着汽车钥匙，我们得跟踪他们。」
那位没戴兜帽的僧侣啪地盖上手机，将它塞进长袍口袋。他们又开始走路，步伐变得更快，而且一边争论着。我可以听到亚莉对着电话咕哝着，告诉对方我们的位置。僧侣们在下一个街区中央进入一个停车场，其中两位朝一辆老旧的敞篷车走去，另一位则付钱给管理员。
「调度计程车的人会说点英文，」亚莉说，「塔基就在几个街区外。」
僧侣的车像打着嗝，气喘吁吁。它慢慢启动，颠簸前进，在要出停车场时熄火。
一辆计程车从我们身后疾驶而来，喇叭高鸣。我们转身，透过打开的驾驶座窗户，看见塔基看着我们，满面笑容。「谢谢妳找到手机。」他说。
亚莉在我们一个接一个进入后座时，将手机递给他。他没有问任何问题。
「跟踪那些僧侣!」马可说。
塔基点点头。「我让你们免费搭乘。」
我们立刻出发，时速大概只有十六公里。僧侣的破旧汽车停停走走、慢吞吞地进入街道，我纳闷我们是否得解救他们。
最后那辆车开始加速，几分钟后，我们便慢速驶上高速公路。「呦，希腊左巴[1]，你有没有在做僧侣的堂表兄弟?」马可问。
「我叔叔史戴洛斯是东正教的祭司，他说这些人不是真正的僧侣，他们是疯子。」塔基对我们眨眨眼，绽放一抹扭曲的微笑。
你们会发现，希腊很能包容异类。卡斯小姐这样说过。
一群头发有着兰伯达记号的巨像崇拜者，在真实世界里的确会被当成怪人。
我们朝东而去，驶离城市，经过一片长条状的饭店和海滩。公路依着地中海海岸前进，海滩最后变成陡峭的断崖。僧侣车子的排气管吐出一大陀黑色废气。每隔几分钟，引擎就发出砰然巨响。
「他们在赶路。」亚莉说。
「卡斯小姐告诉我们，这些家伙致力于巨像的研究，」我说，「他们或许没有那么疯狂，或许对巨像的遗迹略知一二。」
「巨像的手指甲对僧侣来说可能毫无用处。」马可说。
那些僧侣最后总算开始减速。他们在一栋破旧的简陋小屋前停车，生锈的铁扣上挂着一把锁。
「继续往前开。」我对塔基说。
「我们该停车，然后自我介绍。」马可说。
「太冒险了，」我反驳，「你应该也记得贝格德教授教导我们的，有个敌对团体也在找魔球。万一这些人是马萨呢?」
塔基又往前开了两、三公里左右，直到我叫他回转回来。等我们再度抵达小屋时，车子和僧侣都不见了。
一辆卡车停在马路边，驾驶座里塞满一瓶瓶的橄榄油。卡车左边是个摇摇晃晃的小栅门，门后是直通下悬崖的木头阶梯。
塔基看起来有点狐疑。「你们为什么想来这里，我带你们去海滩吧?」
亚莉和马可走向小栅门时，我试图将车资塞给塔基，但他拒收。他提醒我，我们可以随时叫他的车，然后扬长而去。
我在断崖顶端加入我的两个朋友。海面离我们下方有几十公尺，海浪在阳光中闪烁生辉。阶梯迂回前进，顺着陡峭的山势往下，停在悬崖旁边突出的一片宽广高地。那个岩脊有我家后院的三倍大。岩脊左边到另一道岩脊之间有更多往下的阶梯，然后再接上另一道岩脊，总共有三片庞大的高地，相互连接，沿着悬崖岩壁往侧边下降，每道岩脊都有刷白的木头篱笆围绕。
三道岩脊中最高的岩脊离我们最近，伫立着一栋巨大的长方形圆顶建筑，嵌入悬崖。在满是砾石、阳光遍洒的院子中央，晒衣绳上晾着僧侣的长袍。篱笆旁是三只巨大的石瓮，每个都比人还要高。两个男人站在梯子上，倒入一壶壶的橄榄油将瓮装满，那些橄榄油的商标和悬崖顶的卡车车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些僧侣一定非常爱吃希腊沙拉，」马可评论，「那可是用了很多油。」
第二道岩脊大约距离第一道下方十八公尺处，有栋看起来像是温室的建筑，同样也嵌在岩壁里，前面有另一个崎岖不平的院子。
数十位僧侣从两处高地那嵌在悬崖岩壁的门里倾巢而出，他们跑下通往最底层高地的阶梯，夹脚拖鞋大声地咚咚回响。
「三块高地彼此相互连接，」亚莉说，「他们的修道院一定是盖在悬崖里。」
我努力想看出下方第三片高地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站的角度不对。我打开通往第一片高地的阶梯栅门。「我们走近点看吧。」
我听到人们连连吼叫。接着，在那些吼叫之上，传来一个高亢的尖鸣声。那声音在海面上轰然回荡，凶猛的程度几乎让我们当场僵在原地。
「我想我们找到狮鹫啦。」马可说。
Zorba，是小说《希腊左巴》的主人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