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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伊凡将我带回我的帐篷里时,克里比斯克正是清晨。我在行军床上坐下,心不在焉地盯着房间四周看。我的四肢异常沉重,头脑中一片空白。即使是珍娅来的时候,我依然坐在那里发呆。
她帮我洗了脸,换上我在冬季祭典时穿过的黑色凯夫塔。我低头看着那丝绸面料,想把它撕成碎片。但不知怎么我动不了手,因为我的手一直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珍娅引着我坐到了彩绘的椅子上。她整理我的头发时,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把我的头发盘到头顶,用金色发卡固定,以便更好地炫耀莫洛佐瓦的项圈。
做完这些之后,她用脸颊贴了贴我的脸颊,将我领到伊凡面前,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臂弯里,仿佛我是一个新娘。这期间,我们一个字也没有说。
伊凡领着我来到格里莎的帐篷,在那里我站到了暗主身旁。我知道我的朋友们在看着我,小声议论着,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也许以为我是对于进入黑幕感到紧张。但他们错了。我既不紧张也不害怕,我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格里莎依序排成队列,跟随我们一路走到了干船坞。在那里,只有经过挑选的一部分人才能登上沙艇。那个沙艇比我以前看到过的大很多,装有三面巨大的帆,上面装饰着暗主的标志。我扫了一眼沙艇上众多的士兵和格里莎,我知道玛尔一定也在艇上的某个地方,但我看不到他。
暗主和我被护送到了沙艇前端。我被介绍给了一群穿着华服的男子,他们有着金色的胡须和锐利的蓝眼睛。我猛然意识到他们是菲尔顿的使节。在他们旁边,站着来自书翰的使团,他们穿着暗红色的丝绸衣服。与他们相邻的是一队科奇商人,穿着带有奇特钟形袖子的短外套。代表国王的使者也和他们站在一起,他穿着一套军队制服,浅蓝色的腰带上有金色双鹰标志,他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严厉的表情。
我好奇地审视着他们。我想,暗主推迟进入黑幕一定是出于这个原因:他需要时间来集合适当的观众,他们会成为目击者,证实他获得的新力量。可是他准备用几分力呢?一种预感在我体内搅动,扰乱了那可爱的麻木感,整个早晨我一直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沙艇晃动起来,开始在草地上滑行,随后进入了阴森森的黑色薄雾之中。三个召唤者举起手臂,巨大的帆猛地扬起,帆里鼓满了风。
我第一次进入黑幕的时候,我很害怕黑暗,害怕自己会死。现在,黑暗对我来说不值一提,而且我知道很快死亡对我来说就会是一个礼物。我知道我必须回到虚海上,可当我回顾过往,我意识到某种程度上,我对这件事其实是怀有期待的。我乐意获得证明自己的机会,还有——想到这些,我抽搐了一下——取悦暗主的机会。我曾经梦想过这个站在他身边的时刻。我曾经相信他向我展示的命运:那个曾经没人要的孤儿会改变世界,并因此受人爱戴。
暗主凝视着前方,因为自信和轻松而容光焕发。太阳时隐时现,然后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片刻之后,我们就已经处在黑暗之中了。
我们在黑暗中行进了半晌,格里莎暴风召唤者一直让沙艇在沙子上前行。
接着,暗主一声令下:“放火。”
沙艇两侧的火焰召唤者发射出了一团团巨大的火焰,短暂地照亮了黑夜般的天空。使节们,甚至我身边的护卫,都不安地骚动起来。很显然,这是暗主在宣告我们的位置,目的是将涡克拉吸引过来。
没过多久,它们就做出了回应,我听到远处有皮革般的拍打翅膀的声音,一阵战栗爬上了我的脊背。我感到恐惧在沙艇上的乘客中蔓延,我还听到菲尔顿人开始用抑扬顿挫的语调祈祷。在格里莎火焰的短暂光亮中,我看到了那黑色身躯隐隐约约的轮廓,它们在向我们飞来。涡克拉的鸣叫划破天空。
护卫伸手去拿来复枪。一些人也开始哭泣。可暗主依然等待着,任凭涡克拉越来越近。
巴格拉说过,涡克拉曾经也是男人女人,但它们是受害者,被暗主的贪婪所释放出的异端力量所害。也许是我出现了错觉,我在它们的叫声中,确实听到了一些虽然恐怖但也富有人性的东西。
当它们几乎来到了我们正上方时,暗主牢牢抓住我的胳膊,简短地说:“现在。”
那只看不见的手将我体内的力量掌控了,我感到它伸展出去,穿过黑幕的黑暗去找寻光亮。它回到我身上,带着速度和愤怒,几乎让我摔倒,在我头顶迸发出了一片带着热量的光雨。
黑幕被照亮了,亮如白昼,好像那无法穿透的黑暗从未存在过。我看到一大片发白的沙子,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散落在毫无生气的土地上的失事船只的庞大残骸。而在这些上方,是一群挤在一起的涡克拉。它们恐惧地尖叫着,在明亮的阳光中,它们扭动着的灰色身体显得阴森恐怖。这是他的本相,我一边在强光中眯起眼睛,一边这样想。同声相应,同气相求。这是他灵魂的血肉,他的本相失去了神秘和阴影,赤裸裸地呈现在耀眼的阳光之中。这是他英俊面孔和神奇能力背后的本相:是星球之间的空旷死亡之地,是一片废土,居民是惊恐不已的怪物。
开一条路。这个命令在我体内回响,我不确定他是下达了这个命令还是只是产生了这个想法。无助地,我让黑幕在我们身边闭合,将光重新集中起来,开辟出一条沙艇可以经过的通道,两边则是震荡着的黑暗之墙。涡克拉重新飞回黑暗之中,我可以听到它们愤怒不已的鸣叫,那叫声仿佛是从不可穿透的帘子后面传来的。
我们在苍白的沙子上加速前进,阳光一波一波在我们面前延伸,闪闪发亮。在前方很远的地方,我看到一抹绿色,我意识到那是黑幕的另一侧,那就是西拉夫卡。等我们更接近了一些,我看到了他们的牧场,他们的干船坞,还有后面诺沃克里比斯克的村庄。欧斯科沃的塔楼在远处熠熠生辉。这是我的幻觉吗,还是我确实能在空气中闻到实海的咸味?
人们从村庄中鱼贯而出,挤在干船坞上,指着在他们面前分开黑幕的光。我看到孩子们在草地上玩耍,我还可以听到码头工人大声呼喊的声音。
暗主发出了一个信号,沙艇慢了下来,同时他举起了手臂。当我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恐惧。
“他们是你的人民!”我绝望地喊道。
他没有理会我,双手合十,声如雷鸣。
一切好像都发生得很缓慢。黑暗从他手中蔓延开来。当它和黑幕的黑暗相接时,了无生气的沙子开始隆隆作响。我开出的道路旁,黑暗之墙跳动起来、膨胀起来。就好像它在呼吸,我恐惧地想。
隆隆声发展成了咆哮声。黑幕在我们身边摇晃颤动,接着潮水般一浪一浪可怕地向前冲去。
当黑暗向他们冲过去的时候,干船坞上的人群中传出了充满恐惧的哭喊声,他们拔腿逃跑。我看到他们的恐惧,听到他们的尖叫。但黑幕的黑色基质还是像充满破坏力的浪头一样,淹没了干船坞和村庄。黑暗围住了他们,涡克拉则开始袭击它们新的猎物。一个抱着小男孩的女人踉踉跄跄地试图逃脱肆虐的黑暗,但它吞噬了她,像吞噬别人一样。
我绝望地伸出双手,想扩展光亮,驱走涡克拉,为他们提供某种保护。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的能力根本就不受我的控制,我的力量被那只看不见的、嘲弄着我的手拿走了。我希望能有一把刀插入暗主的心脏,或者插入我的心脏,只要能让这一切停下来。
暗主转身看着使节们和国王的使者。他们的脸上都是相同的表情:恐惧而震惊。他一定很满意他的杰作,因为他分开了双手,黑暗已不再向前推进,隆隆的声响也渐渐消失。
我可以听到那些迷失在黑暗中的人们痛苦万分的喊叫,涡克拉的尖声鸣叫,还有来复枪开火的声音。干船坞没有了,诺沃克里比斯克的村庄没有了。我们凝视着的是黑幕的新疆域。
这传达出的意思很明确:今天黑幕推进到了西拉夫卡。明天,暗主可以轻易地将黑幕向北推进到菲尔顿,或者向南推进到书翰。它会吞噬整个国家,将暗主的敌人逼到海里。我刚刚帮助他造成了多少人的死亡?又有多少死亡将要由我来负责?
关闭路径,暗主命令道。我别无选择,只能遵从。我将光往回收,直到它停留在沙艇周围,如同一个闪烁着的穹顶。
“你做了什么?”国王的使者低声说,声音有些颤抖。
暗主转向了他:“你需要再多看一些吗?”
“你本该消除这个邪恶的东西,而不是将它扩大!你屠杀了拉夫卡人民!国王永远不会容许——”
“国王会照吩咐行事,不然我就将黑幕推进到欧斯奥塔的城墙边。”
国王的使者气急败坏,他的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暗主转向了使节们:“我认为你们现在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没有什么拉夫卡人、菲尔顿人、科奇人、书翰人了。再也没有国界,也将不再有战争。从今往后,只有黑幕内的地方和黑幕外的地方,我们将拥有和平。”
“你定义的和平!”一个书翰使节愤怒地说。
“这是不会长久的!”一个菲尔顿使节气势汹汹地说。
暗主看了他们一遍,非常平静地说:“我定义的和平。不然你们宝贵的高山和被圣人遗忘的冻土地带将不复存在,一切就这么简单。”
我知道他会说到做到,这一点我非常确定。使节们也许希望那只是威胁,不会真的实现;他们也许相信他的胃口会有个限度,但他们很快就会得到教训。暗主不会犹豫,他也不会怜悯。他的黑暗会吞噬世界,而他永远不会动摇。
暗主转过身,用背对着他们吃惊而愤怒的表情,然后对沙艇上的格里莎和士兵说道:“告诉别人你们今天所看到的一切。告诉所有人,担惊受怕的日子结束了,战乱不休的日子结束了。告诉他们你们看到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欢呼。我看到几个士兵在交头接耳,甚至有几个格里莎看起来垂头丧气。可是大多数的面孔上都有得意的表情,神采飞扬。
这时候,我领悟到,他们渴望这样,即使在看到暗主的力量之后,即使在看到他们自己的人民死去之后。暗主不仅提出要结束战争,还提出要结束弱势。在这么多年的恐惧煎熬之后,他带给了他们一样似乎永远不可企及的东西:胜利。尽管感到畏惧,他们还是因为这样东西而热爱他。
暗主向站在他身后等候命令的伊凡发出信号:“把那个犯人带上来。”
我猛地抬头一看,玛尔从人群中被带到了栏杆边,他的双手被绑在一起。一股新的恐惧飞快掠过我的全身。
“我们回拉夫卡,”暗主说,“但那个叛徒要留下。”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伊凡就把玛尔从沙艇边缘推了下去。涡克拉尖声鸣叫,挥动着翅膀。我跑到栏杆边。玛尔侧倒在沙子里,不过还在光亮的保护范围内。他从嘴里往外吐着沙子,用绑在一起的双手撑起了身体。
“玛尔!”我喊道。
我不假思索地转向伊凡,一拳打在他下巴上。他一个踉跄,倒在栏杆上,大吃一惊,随后向我扑了过来。很好,当他抓起我的时候我想着,把我也扔过去吧。
“等等。”暗主说道,声音冷得像冰一样。伊凡沉着脸,满脸通红,又尴尬又愤怒。他手上的力量减弱了一些,但他没有松开我。
我可以看到沙艇上众人脸上的迷惑。他们不知道这一出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暗主为什么在跟一个逃兵纠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重视的格里莎刚刚打了他的副官一拳。
“往回收。”这个命令传遍了我的全身,我惊恐地看着暗主。
“不要!”我说。但我无法制止,由光构成的穹顶开始收缩。当光圈收缩得接近沙艇时,玛尔看着我,如果伊凡没有抓着我的话,他蓝眼睛里流露出的遗憾和爱意会让我跪倒在地。我动用自己体内的一切力量来对抗,动用我的每一分力量、巴格拉教我的每一样东西。可是面对暗主的掌控力,这些都微不足道。光亮慢慢地距离沙艇更近了。
我紧紧地抓住栏杆,放声大喊。愤怒而痛苦,眼泪在脸颊上流淌。玛尔现在站在光圈的边缘了。我可以在漩涡般的黑暗中看到涡克拉的轮廓,可以感觉到它们翅膀的扇动。玛尔可以跑,可以哭,可以贴在沙艇边上直到黑暗将他带走,但这些他都没有做。他坦然地站着,面对越来越浓的黑暗。
只有我有能力救他——可我又无能为力去救他。转瞬之间,黑暗吞没了他。我听到了他的尖叫声。关于牡鹿的记忆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它如此生动,以至于有片刻时间,积雪的空地就浮现在我的视野之中,而那个画面正好叠加在了黑幕的荒凉风景上。我闻到松树的气息,脸颊上感到空气的寒冷。我想起牡鹿黑色的、水汪汪的眼睛,想起它的呼吸在寒夜中形成的羽毛状白雾,想起我知道自己不会取它性命的那个时刻。终于,我理解了牡鹿为什么每一夜都会来到我的梦中。
我以为牡鹿缠上我了,提醒我的软弱所带来的失败与代价。可是我错了。
牡鹿一直在向我展示我的力量——不仅仅是仁慈的代价,还有慈悲所赐予的力量。而仁慈是一种暗主永远也不会理解的东西。
我放过了牡鹿的命。而这条命的力量属于我,就像属于那个取走这条命的人一样确切。
在我恍然大悟的那一刻,我吸了一口气,感觉到那只看不见的手对我的控制变弱了。我的力量回到了我自己手中。再一次,我感觉自己正站在巴格拉的小屋里,第一次召唤出光,感觉它向我冲了过来,我掌控了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这是我生来的使命。我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将我和它分开。
光芒从我体内爆发出来,纯粹而坚定,潮水般向玛尔刚才被推下沙艇的黑暗之处涌去。抓住他的涡克拉尖声鸣叫,松开了爪子。我的光围住了玛尔,将涡克拉赶回到黑暗里,玛尔则跪倒在地,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淌了出来。
暗主看起来有些茫然。他眯起眼睛,我感觉到他再次想用他的意志力控制我,那只看不见的手在收紧。我摆脱了它,它什么都不是,他也什么都不是。
“这是怎么回事?”他怒气冲冲地说。他抬起手,如藤蔓一般的黑暗朝我而来,但我用手一弹,它们就像烟雾般慢慢消散了。
暗主走上前来,英俊的五官在狂怒中变得扭曲。我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我知道他想就地杀了我,可是涡克拉盘旋在只有我能提供的光圈外,他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杀死我。
“抓住她!”他对包围着我的护卫喊道。伊凡立刻伸出了手。
我感觉到颈上项圈的重量,感觉到牡鹿古老心脏那沉稳的跳动节奏,正和我的心跳同步。我的力量从我体内升起,实实在在,没有迟疑,它是我手中的利剑。
我抬起手臂用力一挥。随着一声撕破耳膜的巨响,沙艇的一根桅杆断裂为两段。裂开的桅杆倒在甲板上,厚实的木头燃烧起来,闪着火光,人们恐慌地失声尖叫起来,四散奔逃。暗主脸上出现了震惊之色。
“开天斩!”伊凡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我警告道。
“你不是个会杀人的人,阿丽娜。”暗主说。
“我想那些刚才我帮着你屠杀了的拉夫卡人决不会同意这句话的。”
恐慌在沙艇上蔓延开去。奥布里奇尼克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依旧呈扇形散开包围着我。
“你们看到他对那些人做了什么吧?”我对围着我的护卫和格里莎喊道,“那就是你们想要的未来吗?一个黑暗的世界?一个按照他的想象造就的世界?”我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迷惑,他们的愤怒和畏惧。“现在阻止他还不太晚!帮帮我吧!”我乞求道,“求求你们,帮帮我吧!”
但没有一个人动。士兵和格里莎一动不动,僵立在甲板上。他们都太害怕了,害怕他,更害怕一个没有他保护的世界。
奥布里奇尼克们慢慢靠近。我必须做出选择。玛尔和我不会再有另一次机会了。
那就这样吧,我想着。
我向身后看了一眼,希望玛尔能懂,随后就向沙艇边上走去。
“别让她靠近栏杆!”暗主大喊。
护卫们向我涌来,而我收回了那道光。
我们淹没到黑暗之中。人们哭喊起来,在我们上方,我听见了涡克拉的鸣叫。我伸开的手碰到了栏杆。我从下面闪身出去,跳到沙子上。接着,我滚了一圈后站了起来,在自己前方唤出一道弧形的光,盲目地朝玛尔跑去。
在我身后,我听到沙艇上杀戮的声音。涡克拉开始进攻了,大团格里莎火焰在黑暗中出现。可我没有办法不去想被我抛在后面的人。
我的光弧闪过玛尔上方,伏在沙子上。向他飞去的涡克拉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快速回到了黑暗之中。我疾步冲向他,拉着他站了起来。
一颗子弹嗖地一声落在我们旁边的沙子上,我只好让我们重新进入了黑暗。
“停火!”我听到暗主的喊声,它盖过了艇上混乱嘈杂的声音,“我们需要她活着!”
我唤出另一道光弧,驱散了在我们旁边徘徊的涡克拉。
“你不能从我身边走开,阿丽娜!”暗主大喊。
我不能让他追上我们。我不能冒险让他有机会幸存下去。但我讨厌我不得不做的事情。沙艇上的其他人没能来帮助我,但他们就应该被我抛弃,留给涡克拉作为食物吗?
“你不能让我们所有人留在这儿送死,阿丽娜!”暗主喊道,“如果你走出这一步,你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
我感觉体内冒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我知道,我知道那会让我变得更像你。
“你曾经乞求让我宽厚,”他喊着,声音穿过了黑幕的死亡疆域,盖过了那些恐怖生物饥饿的鸣叫——那些他制造出来的恐怖生物,“这就是你所认为的仁慈吗?”
另一颗子弹击中了沙子,离我们只有几英寸远。是的,力量从我体内升起,我这样想着,你教会我的仁慈。
我抬起手,又挥出一道强烈闪耀的弧线,破空劈去。瞬间,一阵地动山摇的碎裂声在黑幕中回荡,沙艇一分为二。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充斥在空气之中,涡克拉则疯狂地鸣叫着。
我抓住玛尔的胳膊,甩出一个由光构成的穹顶围住我们。我们跑着,跌跌撞撞地进入了黑暗,将那些怪物留在了后面。渐渐地,打斗的声音平息了。
我们在诺沃克里比斯克南部的某个地方走出了黑幕,第一次来到了西拉夫卡。午后的太阳很明亮,牧场的草青翠可爱,但我们没有停下来欣赏。我们疲倦、饥饿,而且受了伤,可是我们的敌人不会休息,所以我们也不能休息。
我们一直走,直到我们在一片果园里找到藏身之处。我们在那里躲到天黑,就怕被看见、被记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苹果花的香气,不过果实还太小太青,不能食用。
在我们停留的树下,有满满一桶臭烘烘的雨水,它给我们提供了便利。玛尔的上衣满是血污,我们用这桶水洗了洗衣服上最糟糕的部分。当他把那被扯坏了的衣服脱下来的时候,强忍着让面容不要抽搐,但涡克拉的爪子在他肩膀和背部光滑的肌肤上留下的深深伤口,却是无法掩盖的。
夜幕降临,我们开始了前往海岸的长途跋涉。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我担心我们可能迷路了。但是即使是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玛尔还是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黎明之前不久,我们爬上了一个小山丘,看到了宽阔的奥克荷姆海湾,还有我们脚下的欧斯科沃闪烁着的灯光。我们知道我们应该离开大路了。这里很快就会忙碌起来,商人和旅行者一定会注意到一个深受重伤的追踪手和一个身穿黑色凯夫塔的女孩。但我们实在无法抵挡初见实海的诱惑。
太阳在我们背后升起,粉色的光先是在城市高耸的塔楼上闪烁,接着在海湾的水面上投下一片金色。我看到延绵不断的港口,大船在港湾中随波起伏,在更远的地方是一片蓝色。大海似乎就这样延绵不断,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远得不可思议的地平线。我看到过很多地图,我知道那里某个地方有陆地,在几个星期的旅程和几英里的海洋之外。但我依然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认为我们站在世界的边缘。一阵清风从水面吹来,带着咸味和潮气,还有微弱的海鸥的鸣叫。
“真大啊。”我最终说道。
玛尔点了点头。接着他转向我,微笑起来:“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他伸出手,滑入我的头发。他从盘在一起的发卷里抽出了一个金色发卡。我感觉到一缕头发松了下来,垂到了我的脖子上。
“用来买衣服。”他一边说,一边把发卡放进了他的口袋。
前一天,珍娅把这些金色发卡别在了我的头发上。我再也不会见到她了,再也不会见到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了。我心中一阵难受。我不知道珍娅是否曾经真正是我的朋友,但我依然会想念她的。
玛尔让我留在离路边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等待,我躲在一丛树木之中。我们已经达成一致,他独自进入欧斯科沃会比较安全,可是看着他离去还是让我难受。他让我休息休息,但他一走,我就睡不着了。我依然可以感觉到有种力量在我体内运动,这是我在黑幕里所做事情的回响。我的手摸到了脖子上的项圈。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像那样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说,我还想再次经历。
可是被你留在那里的人呢?我脑海中响起这样的声音,我努力让自己忽略它。使节、士兵、格里莎,我就这样让他们都在劫难逃,而我甚至还是不能确定暗主是否死了。他被涡克拉撕成碎片了吗?图拉山谷中迷失了的男人女人们是不是最终完成了对黑色异端的报复?或者,他,就在眼下这一刻,是不是正在虚海的死亡疆域中向我冲过来,准备找我算账?
我打了个冷战,到处踱步,身边的一丁点儿响动都会让我大吃一惊。
到了下午接近晚上的时候,我觉得玛尔一定是被认出来抓住了。当我听到脚步声,看到他熟悉的身影在树林中出现的时候,我如释重负,几乎热泪盈眶。
“有遇到什么麻烦吗?”我颤巍巍地问,试图掩饰我的紧张。
“一点儿都没有。”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拥有这么多人的城市。没有人多看我一眼。”
他穿着一件新的衬衫和不合身的外套,他的胳膊上抱着给我的衣服:一条麻袋般的红裙子,红色已经褪得很厉害,看起来像是橙色的,还有一件芥末黄色的外套。他把衣服递给我,接着体贴地转过身让我换衣服。
我笨拙地解开了凯夫塔上小小的黑色扣子。衣服上好像有一千个扣子。当丝绸终于从我肩上滑落,堆在我脚边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春日微凉的空气刺激着我裸露的肌肤,也许我们真的自由了,我第一次敢这样想。我努力压制这个想法,在得到暗主的死讯之前,我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我套上了粗糙的羊毛裙和黄色外套。
“你是故意买了你能找到的最难看的衣服吗?”
玛尔转身看着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我买了我能找到的第一身衣服。”他说。随后,他的笑容隐去了。他轻轻抚着我的面颊,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穿讨厌的黑色衣服了。”
我和他对视。“再也不会。”我低声说。
他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拿出了一条长长的红围巾。轻轻地,他把它围在我的脖子上,掩盖住莫洛佐瓦的项圈。“这样,”他说着,再次微笑起来,“就完美了。”
“夏天来了我该怎么办啊?”我大笑道。
“到那时候我们就已经找到方法把它弄下来了。”
“不行!”我的反应很强烈,我惊讶地发现,这个主意让我如此不快。玛尔退缩了一下,吓了一跳。“我们不能把它弄下来,”我解释道,“这是拉夫卡摆脱黑幕的唯一希望。”
这是事实——只是不是全部的事实。我们确实需要这个项圈。它是对抗暗主力量的保证,也预示着我们有朝一日可以回到拉夫卡,让一切恢复正常。但我不能告诉玛尔的是,这个项圈现在属于我,牡鹿的力量感觉好像就是我的一部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放弃它。
玛尔审视着我,眉头皱了起来。我想起暗主的警告,还有我在他和巴格拉脸上看到过的那种阴郁的表情。
“阿丽娜……”
我勉强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我们会把它弄下来的,”我保证道,“我们一有办法就把它弄下来。”
好几秒钟过去了。“好吧。”他最终说道,但他的神情中依然透露出谨慎和小心。接着,他用靴子尖推了推皱成一团的凯夫塔。“这个我们该怎么处置?”
我低头俯视着那一堆破破烂烂的丝绸,感到愤怒和羞愧在我体内翻滚。
“烧了它。”我说。我们也确实那样做了。
当丝绸燃烧的时候,玛尔慢慢地将其余的金色发卡从我的卷发中取了出来,一个一个,直到我的头发都披在了肩膀上。轻轻地,他把我的头发拨到一旁,亲吻我的脖子,就吻在了项圈的上方。泪水涌了上来,他将我拉近,紧紧地抱住了我,直到我们身旁只剩下一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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