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卷土重来
“奇怪了……”
李棠摇晃着手里的酒壶，面带疑惑地看着杏花。
——李晋带回来的这瓶酒基本上已经被杏花喝完了，但是眼前依旧嚷嚷着口渴的杏花却始终没有变小。
李棠甚至还小心地嗅了嗅酒瓶，然后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明明是这么烈的酒……”
青玄其实隔着老远就闻到了这股酒气：“杏花现在比以前强了不少，看来那从百妖蛊里滋生的百妖之力不容小觑，上次我虽然帮她驱散了一些，但还有不少进入了她的身体。万一她喝了酒失了本性，妖变之后，就会……”青玄斟酌着词句，半晌说，“就会很麻烦。”
这一番话听得杏花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她紧紧抓住吴承恩的手，显然有些被吓坏了：“我不妖变，我不妖变！你们放心，我永远不会变坏的。”
“好好好。”吴承恩也急忙附和道，“你不妖变，你这么善良，当然不会变坏了。”
其实自百妖蛊破后，杏花虽然装作往常一样，但却无论喝多少酒，都再也变不回小杏花的样子了。
大家虽然嘴上不提，但心里都明白，这就是妖气聚集的结果，那日青玄及时将妖气拍出，避免小杏花当场妖变，但仍有不少妖气凝聚在杏花的身体里。
而且这些，都是戾气最强的妖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而一旦发作，不知他们是否还能如上次一般成功制止。
李棠不太甘心地放下了酒瓶，嘴里小声说了句“杏花还是小了可爱”，也不知道杏花有没有听到，但李棠的心里其实想的是，杏花要是能变小，才能证明她还是安全的。现在杏花体内有百妖之力，可谓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但杏花只是忽闪着大眼睛急切地看着每一个人，那眼神还是在说“我不会妖变的”。
李棠也只好压下心中的担忧，安慰道：“是是是，我们都相信你！”
杏花这才开心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李晋，”吴承恩咂吧着嘴巴里面的东西，开口问道，“你刚才出去的时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听到外面打起来了。”
听到吴承恩突然没头没脑这么一问，李晋心里略微一慌，连身上的哮天也探了探头，耳朵耸了起来。
李晋急忙抬起手，朝着哮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大大咧咧地转身对吴承恩回道：“没事啊，几个醉汉打架而已……不过你们对我的本事大可放心，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也千万不要去救我。只要你们照顾好我家小姐，那李某便多谢几位了。”
说着，李晋双手抱拳，一副江湖大者的气魄跃然一体。
“啊，我们很放心的。”吴承恩看到李晋似乎严肃了几分，急忙解释道，“青玄当时还说要出去看看，结果我们一商量，大家觉得只要哮天不出事就好，后来就算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然后继续闲聊。
“等等，什么叫哮天不会出事所以就算了？我也可能出事啊？”虽然吴承恩没有继续追问，但是这番话还是让李晋莫名地不爽。
“哎呀，你不是李家的那个什么金吾嘛，多厉害。而且哮天还会那个狗急跳……不是，是天地一色。”青玄甩给了吴承恩一个眼神，吴承恩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口无遮拦，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反正哮天会保护你的。”
李晋当即就有几分急眼，拼命解释着“是我本人会天地一色，不是哮天啊”这一类的说辞，却仿佛没有任何说服力。
李晋说着说着有些面红耳赤，情绪也渐渐激动，连身上的哮天文身也吠了几声，似是在应和自己的主人。
杏花听到哮天叫喊，歪着脑袋，情不自禁“咦”了一声。
那李晋急忙捂住了自己的文身，一瘸一拐逃到了院子里。
“怎么了？”吴承恩递给青玄一个馒头的同时，注意到了杏花的反应。
“哮天刚才说……”杏花一脸迷茫的表情，“叫我们不许欺负杨晋，不然就咬我们。”
“杨晋是谁啊？”吴承恩满不在乎地吃着馒头，倒也没有过多在意。
“他以前的名字。”李棠回答道，“他去我家当上了执金吾之后，赐姓李。”
“原来如此……不过，你竟然能听懂狗叫？你们杏花的语言和狗的语言难道是相通的吗？”吴承恩好奇地看着杏花，杏花不好意思地拨了拨散在额头上的刘海，脸上的开心却根本隐藏不住：
“倒不是相通的，但是我朋友很多，狗妖啊，猫妖啊，穿山甲妖啊，我听得多了，就多少会一点点了。”
李棠酒足饭饱，站起身抻了抻自己的筋骨，走到吴承恩面前，毫不客气地伸出了手：“拿来，今日的。”
吴承恩转过身翻弄一会儿，递过去了几张纸。李棠接过了宣纸，迫不及待地开始翻读。但是这一次，刚刚读过两页，李棠便皱皱眉，甩手将这几页书稿扔回了吴承恩怀里。
“无聊。”李棠看着目瞪口呆的吴承恩，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吴承恩看李棠的评价，刚才还兴高采烈的眼神忽然暗了下来。
原来这几日一有闲暇，吴承恩就拿出纸笔，想将当日与蜘蛛精的战斗再加润色，但哪知故事不但没有变好看，反而越来越啰唆了。
甚至蜘蛛精这个妖怪，吴承恩也渐渐打不定主意到底如何书写。
七个蜘蛛精，是一公六母，还是七个全是母的？它们是修行千年，还是忽然遇到什么机缘？吴承恩渐渐没了想法，觉得怎么写都不对。
当日他在血菩萨的逼迫下，用内丹撰写蜘蛛精的故事，本来是胸有成竹，就算那内丹还未成形，吴承恩想来也能把故事写出个七八分。
吴承恩把目光投向青玄，怕在青玄脸上看到失望的神情，但青玄只是低头吃饭，并不作声。
“那七个蜘蛛精啊，不是修行，也不是机缘，而是被其他妖怪用法术催化的。”李晋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吴承恩扭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稿已经落到李晋手里，李晋正饶有兴致地观看着。
“原来是自恃写得两笔文章……但是就这行文水准，也配留在我家小姐身边？小哥恕我直言，你也真够得上恬不知耻的。”
李晋一边摇头一边翻弄着吴承恩之前的几篇游记解闷。他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话里话外充满了对吴承恩的各种嫌弃，张口闭口离不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吴承恩更是心有不爽。
“说了多少次了，我和你们家小姐就是萍水相逢！”吴承恩每每开口反驳，换来的都是李晋一脸假装的惊讶和无尽的冷笑。
“不过，倒是颇有潜质，这故事没头没尾的，也能看得下去。我猜，这故事肯定不是从蜘蛛精开始写的，应该有个开头吧？”
吴承恩本来要反唇相讥，听了李晋这话，愣了一下，摸了摸包袱里的书卷。
“您称自己是李家的‘执金吾’吧？”开口的却是青玄。
“是啊。”李晋似乎对青玄并没有那么深的敌意，口气倒是客气了许多。
“据我所知，‘执金吾’乃是唐朝流传下来的称呼，意思就是可以拿着兵器保护主子的贴身侍卫。”青玄打算问个明白，所以并没有与对方兜圈子，“再加上，你们家小姐姓李，这个‘李家’，会不会就是……”
“没错。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李晋再一次点头，“就是那个不能说的李家。”
这让青玄倒是颇有些意外，未承想到李晋承认得如此轻松。
若是那个李家，那这位李棠小姐就不是一般的逃婚了，青玄暗想。
“先生之前也说过……你是金目大仙的朋友？虽然后来……”青玄小心问道；既然是李家的人，那么和江湖上这些散仙邪妖有所往来，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不是不是，被那妖人诳了。”李晋摆摆手，一副休要再提的表情，“我是先找那妖人，想打探关于最近‘桃花源’的事情。”
“桃花源？”吴承恩来了几分兴致，开口问道。
“你们这些行走大江南北的江湖术士，难道没有注意到最近有什么不同吗？”李晋似乎对于吴承恩的反应颇为讶异，“最近妖怪多了不少，而且似是有了组织。”
青玄掀了掀唇角，心中盘旋的疑虑终是没有开口。
确实，这一年多，自己和吴承恩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如果说之前除掉的那些妖都是受了天地异气而成、只晓得顺从于本性的妖魔鬼怪，那最近这段时间遇到的半妖大部分都是穿着盔甲、拿着兵器的。
而吴承恩收录的内丹，也多半是些满是瑕疵的残渣，即使有些看起来完整，可与之前那些集了天地灵气的内丹完全没法比。看起来，这些残次品的内丹仿佛就是没有长熟的庄稼被人施肥强行催化成熟了一般不堪。
与其说这些半妖是些想要害人的野物，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群士兵。
如果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李晋现在跟着的这条线就非常重要了。
李晋甩手把吴承恩的那几页手稿扔在了床上：“这些山山水水的都没意思，不是我想看的东西……小姐也不可能看得上这种文笔。你应该，有另写书吧？”
“猜得没错。其实，我一直在写游记……”
“拿来看看。”李晋毫不客气地朝吴承恩伸出了手，“我的意思是，拿来你可以以字化物的那本书，给我看看。”
吴承恩听完之后显然吃了一惊。
李晋倒是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继续摊着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拿来。”
吴承恩看看青玄，青玄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吴承恩见青玄竟也首肯，只好老不情愿地从怀里摸索一番，拿出了那本染了不少内丹所写成的书。
李晋伸手去拿，吴承恩下意识地想收回，但最终还是被李晋给抽了过去。
只见李晋将书卷拿过去，匆匆翻阅了几页，又合上。
“袖里乾坤……”李晋淡淡说道，同时看了一眼面露惊讶的吴承恩，此番话的语气，难得不全是挖苦，“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事，后生可畏。哦，说到故事，这几篇倒是越写越好，只是你这字也忒丑了，看得令人头痛。相由心生、落笔描心，懂不懂？人丑字也丑，你应该找个大家好好学学、好好练练。”
李晋的后半句话吴承恩几乎没有听进去。是的，这件事由不得吴承恩不惊讶。吴承恩在宣纸之上写字化物的法术，确确实实就是“袖里乾坤”。说穿了，即是吴承恩将事先封印于书内的东西重新召唤出来。
吴承恩心里明白，自己的技艺还不够成熟，所以用起这般法术还需要宣纸作为媒介，才可以将意象化作实物。听青玄说，有些高人甚至可以以天地为纸，书写出大千世界……
自己在青玄的引导下正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但是……还是差太远了。
希望不会给青玄拖后腿吧……
吴承恩暗暗想道。
只不过……吴承恩自认在李晋面前其实没用过几次招，那人竟然就识破了自己的底细。
而且，从李晋问他要一本从来没有提及的书来看，显然李晋知道袖里乾坤的来龙去脉。
一时间吴承恩和青玄对视一眼，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此人不简单。
李晋又朝着青玄开口道：“至于你那一手五行变化……也是颇为奇妙啊！”
这番话青玄倒是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对方是李家的执金吾，有这番见识也算是正常的。既然对方还不知道自己这边的底细，那便无妨。
要紧的并不是袖里乾坤和五行变化，最重要的是吴承恩以内丹为书的秘密。这个话题最好到此为止，让李晋以为他自己了如指掌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吴承恩却不像青玄那般成熟稳重，按捺不住性子张口追问。
听到吴承恩的讶异，李晋得意地笑道：“别看我外表年轻，在你们眼里似是个翩翩美少年，但是其实我的岁数，已经快……”
“呃？”吴承恩搔搔头，情不自禁开口打断了李晋的话，“你最少也得三十五岁了吧？何来什么美少年，还翩翩……”
李晋低着脑袋顿了顿，之后对吴承恩继续说道：“小子，你是打算英年早逝吗？要不是看在我家小姐的分儿上，你这样的家伙……”
“躲开。”李棠忽然拔刀，朝吴承恩过来，将吴承恩从愣神状态激了回来，他本能地往后一跳。
就在吴承恩起身一跃避开了李棠的同时，一只巨大的蜈蚣破土而出，在半空中扭着身子，横着一口咬住了吴承恩。
吴承恩显然没有丝毫准备，霎时间口吐鲜血。
蜈蚣的上百只爪子用力一蹬，促使整个身躯跃上了半空。
一阵炫光之后，巨大的蜈蚣化作了人形。
金目大仙胸前挂着红钱，左手拎着吴承恩，右手紧握着槐木剑横在了吴承恩的脖子上，浮在半空之中瞪视着下面的人。
“哇呀呀呀呀呀，你们这群杂碎！我今日就先解决了你们！”那金目大仙吃完黄花观的妖兵们，妖力大增，自信能与这群毁了他黄花镇这片世外桃源的人决一死战。
他在空中怪叫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金目将吴承恩朝着天空举起，继而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满嘴的獠牙——生吞活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地面上突然亮起了一道诡异的闪光，不由得引得那金目侧目一视；李晋已经翻身一跃，拉开了背后的大弓瞄准了空中悬停的金目，身上的文身也发出了阵阵银光。
“小姐躲开！妖怪，看我的天地一色！”李晋大声喊道，同时右手松了弓弦，发出了一声脆响！
那金目看到弓箭时，就猜到了上一战时令自己一直惴惴不安的银色光芒是来自眼前的李晋了。金目心里知道这一招的厉害，所以一直提防着。现在见李晋出招，那金目慌忙朝着他甩去了手里的吴承恩，自己也是慌乱一避，手中死死握住了红钱。
青玄眼见如此，不顾自身安危飞身上前紧紧抱住了吴承恩，跌落地面后就地一个翻滚——他也见过李晋的天地一色，若是自己动作再慢一点，说不定那天地一色的威力会波及吴承恩。
只是，这次李晋并没有召唤出百妖蛊那一晚令人咋舌的银色光芒。
确切地说，院子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青玄护在吴承恩身上闭着眼等了一阵，抬起头看看，发现李晋已经又躲进了角落里。
看来那李晋虽然嘴上恶毒，出手时却留有余地，才没有射出自己的绝技。想到这里，青玄忍不住朝着李晋点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谢意。
“还等什么呢，上啊！”李晋在一旁，手足并用地小声朝着青玄催促道，“我的天地一色一个月只能用一次，刚才是吓唬他呢！你快上啊！”
显然，旁边的李棠也听到了这番话，忍不住一脸错愕地多看了李晋几眼。
青玄嘴角抽了抽，放开了吴承恩，朝着那金目跃去。那金目见李晋已经收了招式，虽然心下生疑，却已经顾不得太多。只见那金目吸了一口气，腮帮子憋得鼓鼓的，朝着手中的槐木剑喷了一口瘴气。
那槐木剑霎时间扭了扭剑身，变作了蜈蚣外形、三四丈长的鞭子捏在了金目手里。金目毫不迟疑，朝着青玄就是一刺。青玄急忙侧身避开，但是这兵器显然有几分诡异，竟然在突进之中扭曲了身子，迅速一圈一圈缠在了青玄身上，然后作势便要张嘴啃食。
青玄见势不妙，急忙将念珠换了手，化作一股清水穿透了这鞭子的捆绑后落在了地上。但是青玄隐隐透明的身子，却清楚地夹杂着几股黑色液体缓缓散开。
“连爪子都有毒。”青玄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里的变化，急忙祭起念珠，将身体里的黑色液体集中于一点，然后甩在了地上。
这毒液一落地，院子里方圆一丈内的杏花一瞬间全部枯死。
那金目依旧悬在半空，冷笑了一番后，竟然举起手中的鞭子开始在头顶上旋转着挥舞。这鞭子便四处胡乱朝着院子洒下毒液，乱喷乱溅。他自然知道，长久战下去的话会腹背受敌落得下风。不过，既然对方都不会腾云之术，那自己便可以慢慢收拾这些家伙了。
“躲开！”青玄知道这毒液厉害，一边俯身去拽吴承恩一边提醒着其他人。面对空中的敌人，李棠自然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跺跺脚躲进了柴房之中。而那李晋，也一瘸一拐地想要逃离院子，却身法笨拙。
上次他的摔伤本就还没好，之后又在百妖蛊中用了最厉害的天地一色，现在天地一色没办法用，哮天又被他驱使着去保护李棠，李晋自己反倒被未痊愈的断腿给拖累了。
青玄见状，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抬手将吴承恩朝着柴房一甩——那杏花急忙伸出手，接住了吴承恩。而青玄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李晋身边，用手搭在了李晋的肩膀上。
“火。”青玄轻轻念道。霎时间李晋浑身发光，那些朝着两人飘落的毒液还在半空便被蒸发掉了。
“还能这么用啊？”李晋似乎丝毫不着急，反而饶有兴趣地抬起手看了看自己发红的躯体。
半空中的金目不晓得那青玄施了什么法术，竟然可以安然无恙。手中的蜈蚣鞭子抖了抖身子，已经消耗尽了积存的毒液，重新化作了槐木剑。金目见状后，张开嘴，吞下了手中的兵器用牙齿嚼碎，然后朝着下面喷吐出了槐木剑的粉末。
“不好……”青玄看到这一幕，收了自己的法术。
这些粉末顺着风飘散在整个黄花镇。过了一会儿，黄花镇的居民们纷纷拿着镰刀、斧头走出了自己的家门，脸上看上去已经失了神志，朝着金目脚下的柴房聚集而来。
“吴承恩晕了，李棠又碰不到他，情况不妙。”青玄头上已经有了汗珠，说不清是疲劳还是因为炎热。
柴房外面已经听到了不少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