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脱困
被困在这座石山里的吴承恩等人,此时目睹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原本漆黑的山洞,此时从正顶位置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即下起了沙雨。
青玄就地打坐,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固执地随着石壁诵经。吴承恩猜测一番,觉得说不定是青玄在施法,才让这石山有了缝隙。
李晋抬手,接了几滴落下的“雨点”,随即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眉头便是一皱。
李晋急忙一把搀起了地上的青玄,然后让李棠与杏花骑上了哮天。眼看两个姑娘已经占满了哮天的后背,地上却还躺着一个吴承恩落单。
只见李晋朝着哮天吹了个口哨,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哮天便点点头,走到了吴承恩身边俯下了身子——
“不用背我,我还撑得住……”吴承恩猜到了李晋的打算,开口说道。此时,他已经收拾了一些那赤发怪人留下来的遗物。话音未落,吴承恩横着腰,被哮天轻轻一口叼住,悬在半空。
一瞬间,吴承恩便猜到了李晋的真正打算。
“怎么能这样!”吴承恩大声喊道,“李晋!让你的狗放我下来!弄得我跟一根骨头一样,多丢人!”
“看来这石山乃是沙神的手段;估计,这沙子里面融了他的血水。”李晋不理会吴承恩的叫嚷,开口说道,“不过,也算是咱们运气,估计是沙神与什么人打起来了,用到了他的精元,咱们才有机可乘。只不过,这沙子可不太妙,正忙着为自己的主人寻找血肉充饥呢……现在不逃的话,估计是会尸骨无存了。”
一旁的吴承恩还在叫骂,李晋听着心烦,便朝哮天打了个手势,哮天随即放下了吴承恩。吴承恩起身刚要责怪几句,却被哮天吞进去了半个脑袋,轻轻地衔在嘴里。剩下的粗话,吴承恩只能朝着哮天的肚子里喊了。
骑在哮天身上的李棠忍不住莞尔一笑;杏花却担心不已,小声提醒道:“这样会憋死吴承恩的。”
李晋倒是不管不顾,手上用力抱紧了青玄,一边躲避着落下来的沙子,一边找寻冲出去的机会。
只是,头顶上是这座巨坟唯一的出口;而那里,却在不断剥落着滚滚红沙。李晋不禁有些焦急,对李棠说道:“小姐,你可万万要小心避开。否则的话……”
“只是沙子而已,还真能伤了自己不成?”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李棠还是拔出了自己的锦绣蝉翼刀,小心地注视着不断跌落的沙雨。
这股沙子果然有些蹊跷。现在沙子已经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随意坠落;这些沙子仿佛有了目标,凝成了几股沙流,单单朝着几个人的脑袋准确坠下。
哮天驮着几个人来回跳跃,躲避着坠下的沙流。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地上的沙子已经渐渐累积了起来,哮天想要将爪子拔出来,已经有些吃力了……
哮天行动上略微的一个迟缓,便露了破绽;一股沙流朝着李棠落下。李棠抬手挥刀,劈散了沙流——但是,沙子本无形,那股沙流散开后,依旧淋在了李棠身上,霎时间,李棠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脖子的位置红肿了几分……
经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石山化成的沙海开始渐渐分流,朝着地势更低的方向渗去。如果有人能够在此时登高远眺的话,他会清楚地看到这些流沙的布局如同大地的脉络一般缜密,流动之时形成的沙浪也会如同心跳一般上下起伏。
流沙经过的地方寸草不生。就连石缝之中的青苔也被这些沙子舔舐殆尽。摄取了大地足够的生命后,流沙仿佛获得了满足一般终于静止,然后缓缓地渗入了地面之下。
就在石山刚才的位置,一个巨大的包袱渐渐从沙中展露出来,轻轻抖落了沾在表面上的沙子,然后包袱皮如同蚕茧一般缓缓抽丝,露出了内里。
这个阵法之中,渐渐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青玄依旧瘫软着身子,嘴里面喃喃自语着经文。吴承恩和李晋都是捂着自己的喉咙,干呕着方才吹进嗓子的沙子。而李棠,已经端着哮天的爪子,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正在讨论间,吴承恩却缓过神来,重新伏在地上四下寻找:“书呢?我的书呢?”
李棠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看到吴承恩毫无顾忌地在地上爬来爬去,忍不住上前踹了一脚:“起来!怎么跟哮天似的满地打滚!”
一旁的哮天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惊,然后委屈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但很快,它就朝着众人背后的方向咆哮起来,如临大敌。
“怎么了?”李棠安抚地摸了摸哮天的头。
“我就说这阵法有动,原来真的有人闯了进来。”一个声音突然在众人身后响起,这声音浑厚有力,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定感。
李晋率先转头,看见一个身穿黄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沙海中,他一手拎着一把狼牙棒,一手则拎着一个大大的酒葫芦:“这地方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的好去处,奉劝各位尽快离开!”
“奎木狼!”李晋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认了出来,或者说,不是认出了人,而是认出了那个他从不离手的大酒葫芦和那个狼牙棒,“哎呀,这都多少年了,你都发福了!想必武功早就忘到犄角旮旯去了吧?”
“就算我武功退步了,也能揍你二十回合!”奎木狼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你这个只能靠狗的人还有脸嘲笑我?”
说着,奎木狼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而后定格在青玄身上。
这些人里,他能感觉到修为最高的也就是这个人了。
青玄仍然在闭目诵经,他的额上已经布满汗水,可见用诵经的法子来对付这些绵延不绝的沙海虽然有效,却是极其耗费心神的,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吴承恩则因之前被白骨重伤,战斗力减弱许多,这会儿能跟着众人不掉队已经不错了。
至于杏花和李棠……
奎木狼自认帮众人脱困的本事还是有的,不至于让两位姑娘家也出手帮忙。
李晋的话……
奎木狼暗自摇了摇头,这家伙以前在镇邪司的时候就惯会躲懒,多数时候还不如哮天可靠,自然也不用指望了。
果然,听见李晋在嚷嚷着什么“来来来,有本事就来大战三百回合,我李家执金吾还怕了你镇邪司二十八宿不成”之类的话过嘴瘾。
奎木狼没理会他,他将狼牙棒往沙地上一戳,继而拎起大酒葫芦,拔掉葫芦口处的木塞,然后就地浇灌起来。
只见被奎木狼浇灌到沙地里的酒仿佛带了某种神奇力量,酒水经过的沙地不知是融化了还是怎的竟不再聚集。明明从酒葫芦里流出的酒就只有一点涓细的水流,可这水流却仿佛拥有极大的力量。
眼前的沙海在酒液的浇灌下,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劈开一般,往两侧流去,空出一个可容众人通过的窄小通道。
在奎木狼用葫芦里的酒开路的时候,杏花和李棠都在偷偷打量他。
——这就是传说中那个对百花羞痴情不悔的奎木狼?
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李晋自然没错过大小姐偷偷打量奎木狼的眼神,他轻咳一声,不怎么情愿地开口,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奎木狼:“奎木狼,前任二十八宿之一,除了我路上跟大家讲的他跟他夫人百花羞的故事,你们已经知道他是个重色轻友的人了,现在再看看他手里那个大酒葫芦,就知道他除了爱美色还喜欢喝酒,简而言之就是个酒色之徒……”
奎木狼一点都没在意李晋对他的言语“诋毁”,他只是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低声问了李晋一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晋假装没听见,却偷偷使了个眼色,朝吴承恩、青玄所在的方向看去。
奎木狼心领神会,顺着李晋的视线望去,同时想起来这里之前白骨夫人跟他做的交易,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吴承恩。
传说中总被沙神吃掉的人,就是这个人吗?怎么看这人都不像是金蝉子转世,倒是那行者看起来有几分相似,莫不是白骨夫人错把冯京作马凉?
“青玄,没事吧?”吴承恩注意力都放在青玄身上,方才青玄停止了诵经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但身子却晃了晃,好像站立不稳。吴承恩忙上前扶住,并关切询问。
“无妨。”青玄言简意赅地站直身体,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奎木狼,很快收回视线。
奎木狼却走到吴承恩面前,将酒葫芦递给吴承恩:“我看这位公子有伤在身,不如喝两口酒暖暖身子?”
吴承恩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青玄,见青玄没有反对,这才接过来喝了一口。
酒不像他想的那样烈,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花香。
奎木狼收回酒葫芦,沿着酒液开辟的道路前行,他的酒葫芦好像无底洞一般,里面的酒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众人依次跟上,吴承恩和青玄落在最后的位置,青玄因耗费太多心神,神色有些憔悴,吴承恩反倒不再如之前那般面色苍白,浑身无力。刚才喝了一口奎木狼的酒,竟然觉得好了很多。他正想建议青玄也去喝一口酒的时候,听到青玄低声问他:“你还愿意继续走下去吗?”
吴承恩微微一愣:“什么?”
青玄看了一眼前面已经离他们有段距离的几人,逐渐放慢了脚步。转而盯着吴承恩认真说道:“这一路行来,你自己应该也有所悟,修行之路并非大道坦途,其中之艰辛凶险非常人可想象,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吴承恩摸了摸自己几个时辰前曾被白骨夫人割开的咽喉,濒死的痛苦还萦绕于心,他明白,青玄是在提醒他,在情况还没到最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及时止步是最稳妥的办法。
他们从京城一路行来,路途坎坷,妖魔丛生,几次险象环生,这条修行之路、捉妖之路真的太难走了。
但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焉有半途而废之理?虽然及时止步最稳妥,可收获也最小啊!
“这次若非那个赤发怪人出手相救,你恐怕就……”青玄话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他本意只是想让吴承恩能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提升捉妖技能,却害他三番两次地受伤,而吴承恩的本意也不过是想多见识几个妖怪为他喜欢的故事话本收集素材,但如今总是威胁到生命安全。他这一路沉默至今,终于决定跟吴承恩好好谈一次:“若你想退出,我不会阻拦。”
“为什么要退出?”吴承恩大咧咧伸手钩住青玄的肩膀,安慰道,“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当然是继续往下走了。我还要见识很多没见过的大妖怪,之前那几个区区蜘蛛精、蜈蚣精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我想写的故事才刚刚起了个头,不能虎头蛇尾。就算这条路凶险万分,不是还有你吗?你肯定会一直保护我的,对吧?”
青玄确认吴承恩眼底的坚定,最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表达自己的确是会一直保护他。
吴承恩扶着青玄,将话题引到方才自己想说的酒上:“我觉得那奎木狼的酒挺不错的,你要不要喝一口?”
“不用了。”
“喂!你们两个!怎么走那么慢!”李棠回身喊道。
“这就来了!”吴承恩应了一声,扶着青玄加快脚步。不过青玄很快就摆脱了他的搀扶,径自走在前面:“我还不至于那么虚弱。”
吴承恩笑了笑,追上前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在奎木狼的带领下,终于从这蜿蜒曲折的沙海中走了出去。
奎木狼领着众人一路前行,四下望去,路边竟然丢弃着不少妖物和人类的尸骸——确切地说,大部分尸体都只剩下了一张肉皮,内丹自不必说,连骨骼都已经被人抽走。这些不速之客应该都是死于那白骨夫人的手段。而且,越接近奎木狼的府邸,被干掉的人越多。
“看来,你这里也挺热闹的啊……”李晋感慨道,“不用我动手你这地盘也被别人给砸得乱七八糟了……”
而李棠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刚刚离开家门时的新奇与快乐,她的视线故意避开路边那些残破的肢体,看向远方。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个世界人与妖是共存的,但又不能是共存的,他们彼此互相争斗,有捉妖人想杀妖,也有妖想杀人,跟自己之前所见所闻简直大相径庭。
李棠第一次明白妖也有坏的时候,尤其是在黄花镇目睹蜈蚣精祸害百姓,那时的震撼尚未散去,如今再一次感受到了妖怪的残忍手段,内心深处不免有一些茫然和失落。
她有一点点想家了,在家里,是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不过想到哥哥给她安排的婚事,李棠又收回了自己方才兴起的想法。
这一次,众人是在奎木狼的引导下顺着大地的流沙而行。虽然感觉才走出了五六里的距离,实则已经移动了将近百里。周围的荒山渐渐有了植被,景色也变得越来越好看了。
终于绕过最后一个山头,奎木狼率先站在山顶居高临下地放眼望去,语气顿时轻松了不少:“到了。”
这九转连环阵颇为棘手,这些年来,他就是被这阵法困住无法脱身,只能在阵中活动。旁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
一旦有人入阵,不是被黄沙淹没就是被那白骨夫人杀掉,而奎木狼虽然逐渐熟悉了阵法,可也破不了阵法从而传递消息出去。
双方一时之间僵持住了,形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但奎木狼心中明白,这阵法正在一点点收缩,自己被困死在阵中,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幸好……幸好来的人有些本事!
其他人并不知道奎木狼心中所想,听到他说到了便都围绕过来,同他一起向下看去,只见群山环绕之中,树影幢幢之下,有一座别致典雅的别院。从高处看,这别院占地极广,周围竖起高墙,墙内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吊桥石路,都布置得井井有条。
院中开满了鲜花,姹紫嫣红,蝶飞燕舞,好不热闹。
待众人到得近前,便见正门处有一块牌匾,上书几个泼墨大字:
波月府。
“进来吧。”奎木狼率先跨进院门,并嘱托道,“我这院子里的花香能感受杀气,众位可别存有杀心啊!否则一旦动了杀念,便会被花香麻醉。”
说着,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李晋。
李晋若无其事道:“只要你不动手,我肯定也不会动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