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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田今天也穿着黑色羽绒外套,戴着红色毛线帽。坐在长椅上,在腿上打开了素描簿。

  即使真走近,城田移动炭笔的手依旧没有停止。在真看来,写生已经完成了。

  「画好了?」

  一出声,炭笔就停了。

  真站在长椅旁。一如电视天气预报上看到的西高东低天气图,城址公园广场上方是一片蓝天。

  一开口,就觉得风冷得让牙齿都酸了。

  城田左眼戴着眼罩。大概有儿童用口罩那么大的眼罩,一直盖到她脸颊的一半。脸的其他部分没有明显的伤口或痕迹,真放下了一半的心,但另一半却担心眼罩底下不知是什么惨状。

  「是已经完成了。」

  城田的声音一如往常,只见她抬起头来,望着杂木林。

  「想说戴着眼罩来看感觉应该不太一样。」

  「不一样吗?」

  「对。很有趣,所以就修改了一下。」

  这口吻俨然是个画家。真心里的计量器指针,稍微向放心那边偏了一点。

  但是写生画依旧荒凉,看起来比现实中的这个地方更冷,也比之前看到的时候更冷。

  那是城田的心现在的温度,真这么想。

  「伤势严重吧。」

  城田没有回答,真也故意以听起来不像发问的语气问。

  「坐过去一点好不好?我也想坐下来,和城田同学用一样的视线高度来看看这片景色。」

  城田还是没作声,往右靠了一点。真也默默在空出来的位子坐下。

  北风阵阵。广场上就他们两人,没有别人。

  「虽然我也可以像这样看到这片景色……」

  真也望着杂木林,说:

  「可是我就没办法把看到的画出来,一定是因为我的手和眼睛是不相连的。」

  杂木林沙沙作响,北风很强。

  「──常听到这种说法。」

  城田的声音闷闷的,她说话的时候嘴巴几乎没有动。

  「可是无论是看东西,还是把看到的东西画出来,全都是头脑在做的。」

  真轻轻说了声,这样啊。

  城田合起素描簿。这样近看它,可以看得出封面磨损。城田一定是一次又一次,带着这本素描簿和炭笔一起出门,画下眼中所看到的景物。

  每次都是独自一人。

  她以一丝不苟的手势,将炭笔收回铅笔盒。连同素描簿,一起收进放在脚边那个皱巴巴的塑料包。今天她没有背书包,一定是因为没上学,直接从家里过来以后就一直待在这里吧。不知她是几点来的?

  东西收好了以后,城田也没有从长椅上站起来。双手放在腿上,又望着杂木林。

  「要是能活在脑袋里就好了。」

  她喃喃低语般这么说。

  「要是不用外出,能一直待在自己的脑袋里该有多轻松。」

  可是那里很冷──真这么想。妳的脑袋里太冷,握住炭笔的手会冻僵的。

  「我也想看看城田同学待在脑袋里画的画,可是……」

  说到一半,真的喉咙就堵住了。都怪风太干燥了,一定是的。眼睛眨个不停,也是因为风吹进眼睛。

  不要说这种话啦,真说。他自以为是这么说的,但实际发出来的声音却哽咽着,听起来像是无要唆饿种话啊。

  城田笑了,只动了嘴角,尽量不动到脸颊,所以笑声也闷闷的,很短促。

  然后她看着真,没有戴眼罩的右眼微微瞇起来。

  「原来尾垣同学是现在常见的那种男生啊。」

  真望着城田的右眼,「怎、怎么说?」

  「动不动就哭。跟女生一样。」然后她又笑了。

  真拿手背擦了擦脸。

  「我才没有哭。」

  「喔。」

  城田发出泄了气般的声音,好像哪个开关也松掉了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啊,签运很差。」

  每次换座位,都会以非常高的机率,抽到讨厌的人旁边。

  「对方一定也不愿意坐我旁边,明明可以瞒着老师偷换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就只有对换座位的抽签特别诚实。」

  那是因为对方不像妳这么讨厌坐在一起啊,因为他们以排挤妳为乐。想归想,真还是没作声。

  「第三学期一开始,我就一直坐在江元和尾佐中间。」

  城田并没有像其他绝大部分的女生那样,叫江元「栞奈」或「奈奈」。

  「我是无所谓。他们也一副当我不存在的样子,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

  他们一定是隔着城田,越过她卿卿我我,晒恩爱吧。

  「江元自己什么都不会做。她很聪明,肮脏事都叫跟班做。」

  「我能想象。」

  「那要说明就简单了。」

  对一向遭到排挤的城田而言,状况并没有因为换座位而产生任何改变。她说无所谓并不是逞强。

  然而等到城田通过高中推甄入学成为pest考生,风向就突然变了。

  「江元开始针对我。会自己直接对我说什么或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是传「去死」的纸条过来,把她叫跟班一起写的「城田同学人间失格的十大理由」放在城田桌上,故意明显地把城田的课本丢进垃圾筒,等城田默默去捡,

  ──我以为妳不要了,好心帮妳丢的。

  就说这类的话。这种时候,尾佐一定会紧跟在江元身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真说,「她是嫉妒妳。」

  城田点点头,「很幼稚吧。」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说,「原来像江元那样的女生,也会觉得不甘心啊。」

  她明明条件那么好。

  「妳把她想得太好了。对于高中,她只想着要去制服可爱的学校。」

  城田显得很吃惊。

  「你怎么知道?」

  「因为社团女生常说江元的坏话。不是江元跟班的一般女生,只是因为怕被江元盯上会有麻烦,才配合她而已,其实很讨厌她。」

  江元成绩不错,尤其擅长讨好老师。就算挨骂被警告,也会撒个娇把场面圆过去。特别是对中年男老师,简直所向无敌,大家都被江元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还说过男生都是笨蛋,就算是老师也不例外。」

  如果要再多说几句的话,那些女生也感叹说,就是因为男生都是笨蛋,像栞奈这种女生才能占尽所有好处。

  「没想到,原来尾垣同学这么喜欢八卦。」

  才没有。

  「是因为女生长舌,不想听也会听到!」

  靠这些八卦来泄愤的女生,并没有把真当成「男生」。就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这一点而言,真和城田可能非常类似。不,应该是相反吧。城田有存在感,就是因为她的存在感让江元这类女生不顺眼,才会遭到排挤,但真本身就欠缺存在感。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趁着这鼓气势,得以干脆地问出口。城田一副真的问题直接打到眼睛似的,闪躲般地别过了脸。

  「尾佐会出手,一定不是小事吧?」

  虽然正确地说,他出的是脚。

  「那时候老师不在,我们自习。」

  城田说,江元的铅笔掉了。

  「因为滚到我脚边,我就捡起来了。」

  捡起来,放回江元桌上,这样而已。

  「因为我在想事情。」

  「想事情?」

  「我满脑子都是那张古堡写生。」

  后来,那张写生是不是又产生变化了?塔里真的有个小女孩吗?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更安全地连结那个世界?

  「所以我才会那么不小心。平常的话,我是不会那么粗心的。江元都说不愿意和我呼吸同样的空气了,所以我要是碰了她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

  「那平常妳都怎么做?」

  「默默站起来闪到旁边去,等江元自己把铅笔捡起来,或是尾佐帮她检。」

  再荒谬也要有个限度。

  「告诉你,这样比起抱怨争论省事多了,我也都靠这一套来避免麻烦。」

  但那时候城田心不在焉。她的心眼正看着古堡的风景,耳朵听着那座森林沙沙作响的声音。

  「所以才会几乎反射性地捡起铅笔,放在江元桌上。」

  等发觉糟糕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江元突然大声尖叫。嚷着好脏、脏死了,吵得像是有人非礼她一样。」

  城田当机立断,想离开现场,所以站起来,要到走廊上。

  这时候,尾佐的腿就扫过来了。

  「突然就来了,他大吼妳竟敢碰栞奈。」

  被夹在桌子与桌子之间。而且对方是体格壮硕的体育健将。城田无可闪避,就这么被扫个正着,跌倒了。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会踢我。因为大家都在笑,我还以为他把我绊倒就算了。」

  ──妳跩屁啊!靠!

  尾佐的骂声和飞踢迎面而来。城田的眼睛迸出火花。大概短暂失去了意识,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倒在教室地板上,鼻血流个不停。

  真觉得一阵苦闷。

  「城田同学哪里跩了?」

  「就、是、呢。」城田的语气变得像是耐着性子解释,「我捡了江元的──」

  「只是帮她捡铅笔而已,不是吗?是好心才帮她的啊!」

  「因为我是绝对不能好心帮江元的,她们无法接受这种事。」

  「可是!」

  「尾垣同学,你说你能理解,其实并不理解,不过也难怪啦。」

  城田耸耸肩。大概是因为一下子说了很多话,左眼的大眼罩往上偏了些。在城田调整回原位之前,真看到了。她的半个脸颊都是青肿的。

  「尾佐那家伙一定是故意对准妳的眼睛踢的。」

  「我想应该不是,他大概是想踢我的脸的正中央吧?」

  没踢准,而且也踢得不够利落。

  「幸好尾佐不是足球社的。」

  妳还有心情说这种话?

  「还有现在事实不是『踢』,变成『抬起腿』了。」

  真说不出话来了。

  「尾佐和江元都是这样跟老师说的。说我突然跌倒,他们吓了一跳站起来,刚好就撞到了。」

  「──三谷老师信了?」

  「信了吧?尾佐向老师道歉了,江元也哭了。」

  假哭。

  「既然这样,校长和三谷又干嘛要在妳家门口那样鞠躬鞠个不停?」

  说溜嘴了。

  「我看到了。昨天──」

  城田并不吃惊,「听说你来过医院了。」

  反而是真吃了一惊,「妳知道了?」

  「今先生告诉我的。他从我小时候就在医院上班,在我们那里,他是最好说话的。」

  原来对真很亲切的今事务局长和城田很亲近。

  「总之,那是意外。」城田继续说,「虽然是意外,但学生在学校里受了伤,所以校长和三谷老师来道歉。我说,尾坦同学。」

  城田语气变得很凶,像在斥责他,

  「不可以直呼老师的名字,这样不像尾垣同学。」

  在这个局面下,哪有心情顾得了这么多。

  「要是我是城田同学的爸妈,才不会接受。」

  「但我的爸妈就接受了。」

  「他们会不会是被骗了?那又不是事实。城田同学,妳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说?是因为怕他们担心吗?那也未免太儍了。无论妳出的事再小,妳爸爸妈妈都一定会担心的。」

  一听到真这么说,城田好像很害怕、很痛似地缩起身子。

  ──为什么?

  城田似乎很后悔自己做出了这种反应,咬住了下唇,用力得嘴唇都发白了。

  「别管我爸妈了。」

  然后咬着嘴唇,低声这么说。

  真总是慢半拍的洞察力追上。

  刚才城田说了,今事务局长是家里最好说话的。

  既然祖父是院长,那么城田外科医院就是家族经营的了,也在住家附近。可是在那里上班的一个职员,对城田而言却是「家里最好说话的」对象。

  这很奇怪吧。

  该怎么问呢?可以问吗?真的判断力脚步比洞察力更慢,在胃底晃来晃去,还没来到头脑这边。

  「怎能不管呢?」

  所以只能做出极为平凡、符合常识的反驳。

  「那是妳爸妈,当然比谁都关心妳──」

  「够了!」

  城田突然大喊,扯下毛线帽,猛抓头。

  「讨厌、讨厌!就是因为这样才讨厌。只要说了一件事,结果就得全部都说出来。我就是讨厌这样。」

  自顾自地生起气来。没出事的右眼气得向上扬,愤怒地瞪着真说:

  「我告诉你。」

  她一只手在胸前用力捶了两下,激动地接着说,「我是拖油瓶,我爸爸的拖油瓶。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带着我,入赘城田家,所以我和现在的母亲没有血缘关系。那个人是城田家的独生女,继承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看上带着一个累赘的爸爸,结了婚。」

  真有点往后退,「那,妳、妳爸爸也是医生?」

  「对,我爸爸一直待在那家医院,现在是外科的医局长。」

  从领人薪水的员工,变成继承人独生女的丈夫。是看上他的医术高超,还是一见钟情?

  「城田同学的亲生母亲……」

  「死了,车祸。只能认命。」

  城田好像把字一个个咬碎之后吐出来,实际上她的牙关也咬得紧紧的。

  「我妈妈死的时候,我才六岁。爸爸本来就很忙了,一个人根本无法照顾我,所以只好认命。」

  真只能点头。

  「我爸爸现在很辛苦。那家医院不是很旧吗?现在正计划要在市里另外找土地盖新医院。说要增加人手扩大成综合医院,设备也要换成最新的。他为了这件事到处奔走筹措资金,也努力多看病人。」

  城田不愿意让这样操劳的父亲担心,也不敢让他担心。

  至于母亲──

  刚才城田提到她的时候,说的是「那个人」。

  城田可不会看不出真的迟疑。

  「那个人有三个孩子,是跟我爸爸生的。」

  「呃,嗯。」

  「我不知道他们好不好,因为我在家里不准见他们。」

  真终于连「嗯」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今事务局长才会是城田最好说话的对象。

  「城田家在这里是望族。听说曾祖父那一辈当过市议员,不过据说因为搞政治赚的没有医生多,很快就不干了。」

  城田的语气带着一丝鄙夷。

  「就是这样一个家,了不起得很。我是这个家的累赘,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校长和三谷老师道歉的对象,是城田家的哪一个人?是「那个人」吗?忙碌的父亲可以专程在那时候在家──不太可能。

  无论是谁,对城田而言都没有什么差别。因为都不是「家人」。宁可是今事务局长还比较好。

  城田把难看的短发抚平,重新戴上红色毛线帽。只是这样一个动作,彷佛就抚平了刚才的激动,恢复平静的眼神。

  北风让杂木林静不下来。天空则一脸事不干己的模样,自顾自地湛蓝到底。今天的城址公园广场由真和城田珠美两人包场。

  真忽然之间怀疑这里会不会也是异世界。真和城田不知不觉脱离了现实,在这个冰冷凄清,只有蓝天无限美好的地方,并肩坐着。

  良久良久,两人一直听着风声。

  「尾垣同学。」

  被这样一叫,真转头看城田的侧脸。

  「你还是想到那座古堡去?」

  城田望着远方。

  「如果你想去,好啊。」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转向真说:

  「但是这次换我去,我去调查。」

  她说,在这里见到你正好。

  「我本来就想问你要不要试试看。如果我能平安回来,接下来就换你去,所以你在旁边看着。」

  她又说:

  「不再用迂回的手法,一开始就画人。尝试用人脚行走,看看能不能进入那座城堡。爬上那座塔,如果真的有个小女孩,就必须找她问出原委。因为这些小鸟都办不到。」

  「话是没错……」

  怎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可是妳本来那么谨慎,现在是怎么了?妳不是很怕吗?不是一直说太深入很危险?」

  「我是觉得很危险啊,所以由我去确认。我去不会怎样。」

  我去不会怎样,没关系的。

  「如果是我去就没关系。万一回不来也不要紧,不会有任何问题。」

  是这样吗?

  真瞪大双眼,没说话。风吹得眼睛酸涩,但他还是全力睁大眼睛,就这样擦着。

  和前两天狼呑虎咽食量大到吓到爸妈的时候很像。一种类似饥饿的感觉从身体内部冲上来,正在寻找出口,在寻找发泄的对象,在寻找渴求的东西。

  上周是食物,现在不是。

  万一回不来也不要紧。

  是怒气、是悲伤,伴随着肢体动作冲出来,但真的身体比自觉早一步采取行动。

  真一把抓起城田头上的红色毛线帽,也不管城田惊讶地睁大眼睛,真从长椅上一站起来,就把毛线帽揉成一团,使出全力远远扔出去。

  柔软的毛线帽维持着一团的状态抛出弧线,在中途散开来,失速坠落在广场地面。没有色彩的广场上,出现了一个红点。在枯涩凄清的画里,画家的笔尖失误落下了一滴鲜活的红色。

  真大口喘气,简直就像刚全力疾奔过一般,手和膝盖也抖个不停。

  「你干什么!」

  城田质问的声音也在发抖。

  「气死人了!」

  真的声音夹杂着粗声喘气,他讨厌这样,便扯开嗓门大吼:

  「妳胡说八道个什么鬼!」

  真头一次看到城田整个人缩起来,顿时觉得好痛快。

  「什么叫去了回不来也不要紧?妳以为我会回『喔,好。』吗!妳白痴啊!」

  连城田笔直地盯着真的右眼珠也缩小了。

  「妳想消失,就找一个跟我无关的地方消失。我绝对、绝对不许妳利用那座古堡。那地方是我发现的,怎么可以让妳(おまえ)乱来!」

  怎么能让城田珠美把那里变成她丢弃一个叫城田珠美的人的地方?

  说到这里,真无法再保持音量,他喘不过气。肩膀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呼吸,猛喘气,全身发抖,握紧了拳头僵立在那里。

  「──要去,我(オレ)也一起去。」

  城田的右眼眨了眨。

  「我们两个人一起去,一起回来。不然就不准去,城田珠美妳这个白痴!」

  真怒吼的余音被北风吹送着,穿过了围绕着城址公园广场的杂木林。

  「尾垣同学。」

  「干嘛?」

  ◆

  真还在全身发抖。

  「原来你也有叫自己『オレ』的时候啊。」

  有啊,不行吗?无论在旁人眼中是个多么软弱的男生,没人规定他不能在自己心中抛弃「小弟弟」当个「本大爷」吧。青少年的自我,至少有这点权利吧。

  「可是你别用『おまえ』(注)来叫我,太亲热了。」

  会吗?

  「──对不起。」

  结果城田微微一笑。一个局促的笑容,脸颊和鼻梁好像很痛的笑容。

  「我也对不起。」

  「咦?」

  城田的笑容直达她的眼底,在那里点亮了一朵小小的灯火。

  「去把帽子捡回来啦。」

  注:日文男性的自称有「仆」、「俺(オレ)」、「私」之分,依情境、立场、心理的不同来使用。一般而言,「私」则是中性用词,男女通用,对上对下都不失礼。男孩时说「仆」,长大后说「俺」,但出了社会之后因社会阶层的关系,对上司、长辈谦称「仆」,对同辈、晚辈说「俺」。强调自我主张时用「俺」,表达谦抑时用「仆」。

  文中真一时激动忘情大喊,正如他所说,不自觉地透露了青少年的自我主张,自称的时候用了「オレ」,也才以不客气的「妳」(おまえ)而不是中性的「妳」(めなた)来指称城田。

  ◆

  必须用心准备万全。

  最重要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请城田在古堡写生里画出真和城田的分身。

  「你现在带着那张写生吗?」

  「我放在家里。回去的时候绕过去一下,马上就拿给妳。」

  城田的塑料包里装了水壶。里面是荞麦茶。虽然已经不太热了,但在这天寒地冻之中还是令人感激。真小口小口啜飮着。城田看起来不怎么冷,问她是不是习惯了,她说她在背上贴了暖暖包。

  「对了,这些也很重要。」

  就是分身的服装和装备。

  「变成山雀飞的时候,那座城堡附近冷不冷?」

  完全没印象。

  「──鸟身上有羽毛啊。」

  「你不记得了,是吧。那就算了。就洋葱式穿法,热了脱掉就好。」

  鞋子最好穿运动鞋,城田说:

  「我要先声明,我是写实派的。就算要我画得比真人帅,或是要倒三角形的体型,我也变不出来。」

  有必要这样损人吗?

  「外表我是无所谓,可是在那边变成战士应该比较安心吧。」

  城田哼了一声,「看起来,画的世界本身是有意志的,会吸取进入者的能量。请问这种对象要怎么打?」

  她这话是没错。

  「你要箭,要大炮,要石中剑那种剑,我当然可以画。可是如果不会用就没有意义,当敌人之类的出现的时候,也不知道这类攻击在那里管不管用。既然这样,还是画我们平常最熟悉的自己的身体,有万一的时候拔腿就跑,才是上策。」

  敌人之类的,是吗?真模糊地想象护卫那座城堡和塔的修士会之类的团体。

  「分身大概要画多久?」

  「明天一天就够了。」

  「那,星期天就可以行动了。」

  嗯──城田点点头。

  「关于地点,我想还是『写生广场』最好。四周有很多人,要是我们两个人在画架前定住好几个小时,至少会有一、两个人觉得我们样子很奇怪吧。」

  要是出声问你们怎么了,真和城田还是不动的话,少说也会拍拍他们的肩──吧?

  「那就会是我们的紧急归来按钮。」

  「还真是听天由命啊。」

  「既然两个人要一起去,就代表要冒这种险。」

  「这样的话,还是设一个积极一点的紧急按钮吧,用定时器。」

  厨房定时器就够了。

  「先设定好,时间到了就自动会响。『写生广场』的人对杂音和说话管得很严,铃一响,百分之百会有人靠过来。」

  「这点子是很棒。」

  城田有点惊讶地说:

  「可是如果要用定时器的话,用手机的闹钟功能不就好了?你没手机吗?」

  真是丢脸死了。

  「我妈说上高中之前不准用。」

  这样啊,城田说着点点头,「你爸妈是很明智的大人。」

  「城田同学有手机吗?」

  「我爸爸买给我的,好让我想跟他说话的时候联络得上。」

  真没有发表感想,城田也没有进一步说明。

  「要设定几个小时?『写生广场』开放到几点?」

  「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可是……」

  城田欲言又止。

  「怎样?」

  「留在这边的身体,虽然没有意识,但还活着,对吧。」

  「当然啊,我现在不就活得好好的。」

  「这么一来,时间久了,不就会有生理上的需求吗?」

  上厕所。

  「我想,顶多就三个钟头。我好歹是女生,紧急归来却发现自己尿裤子实在……」

  「知道了、知道了!」

  除此之外,真也提议了一件事。

  「上次我回来的时候,不是累到不行吗?在回到家之前,还蹲下来休息好几次。不过吃过饭就好了。简单地说,就是能量不够。」

  「也就是说,最好先准备食物,一回来就可以补给。」

  真往胸口一拍,「交给我。我带便当来。我家是开餐厅的,很好吃喔。」

  「你要用什么借口叫家里做?」

  「这个我再想。」

  两人决定好星期天上午十点成行,要确实吃过早餐再来。讨论完,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

  「一起走不太好。」

  城田这么说:

  「尾垣同学家在哪一带?把地点告诉我,我晚十分钟过去。等你从窗户看到我,就把画拿出来给我。」

  这人真是有够小心谨慎,真说明了地点。

  「『菠萝』?那我知道。我看过招牌。对面是一家叫『蓬莱』的拉面店吧?」

  「妳去过?」

  「不好吃。」

  「就是啊,那里不行,老板的手艺很差。妳怎么会去那里,却没来我家?」

  「没为什么。」

  真先回家,将古堡写生连同透明文件夹放进大信封套里等着。从窗口往外看,城田真的在十分钟后,从家门口马路对面的人行道走过来。

  真来到外面,过了马路,把信封套递给城田。城田一收进塑料包里,便抬头看向「菠萝」的招牌和遮雨篷。

  「好香喔。」

  味道随着风飘过来,连这边都闻得到。

  「我每个月可以和我爸爸两个人单独吃一次饭。」

  要有手机才能和爸爸说话,一个月才一起吃一次饭,而且不是「会」去吃,是「可以」吃。

  「『蓬莱』也是因为这样才来的,因为我爸爸喜欢吃拉面。」

  「是喔。」

  「下次再去『菠萝』吃吃看。」

  多令人感动的一句话,她在思考这边的世界的未来。

  「一定喔,保证好吃。」

  「嗯。」

  真一直站在人行道上目送城田,直到城田远去的身体变得好小。一边想着,要离多远,才会刚好符合那张古堡写生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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