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说
组成一个有意义的世界
※本文涉及谜底,请务必阅读正文后,再行阅读。
对于一个喜欢日本文化的读者而言,作家宫部美幸这个名字理应是该熟悉的。曾有日本朋友和我聊起宫部美幸时,这么说过:「在每一个爱看书的日本读者心中,最喜爱书单里肯定都会有一本,至少一本,宫部美幸。」
我对于这句话的印象一直很深。为什么不是世界的村上春树、吉本芭娜娜、东野圭吾或伊坂幸太郎,而会是宫部美幸呢?我想,那是因为宫部美幸的作品除了故事本身充满着引人入胜的戏剧性之外,更重要的是比起其他知名的畅销作家来说,宫部美幸书写的小说类型也算是最为宽广的。
从现代小说中的推理为首,涉及奇幻、科幻、青春成长、冒险类型,此外,还有充满历史感的时代小说,以及散文文类中聊江户怪谈、东京散步的纪行文,甚至还包括了绘本类型。宫部美幸自在游走于创作中的文类领域,为她网罗到许多不同年龄、性别和阅读取向的广大读者群。就算是你对某种类型的故事没有兴趣,也可能会爱上她其他文类的作品。这就是为什么会说在每个日本读者的心中,至少都会有一本钟爱的宫部美幸了。
即便是现在阅读人口逐年减少,生活在日本,那些不走进书店的日本人,还是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宫部美幸架构的世界里。因为从她作品改编而成的电影、日剧、动画、漫画、舞台剧和广播剧更是不胜枚举。
若说要拼凑出当代日本大众文化的图腾,重要元素之一就是包括了宫部美幸的创作,我想一点也不为过。
《逝去的王国之城》这部作品,在类型上属于宫部美幸的现代小说。虽然有着轻推理的悬疑成分在,但其实更接近于一本奇幻故事。
故事开端于一名国三男学生尾垣真,偶然在银行大厅中捡到一幅吸引他目光的素描画。那幅画着欧洲古堡的素描,被尾垣真带回了家,接着他发现只要在某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彷佛就能感受到那张画里的一切。画作中的风声、光影甚至是温度,竟都栩栩如生地在他眼前,像是真实存在似的,带着魅惑的力量向他招手,呼唤他进入的另一个世界。
为了试图走进画中世界,尾垣真找来同校一位擅长绘画的女同学城田珠美,希望藉由她的力量,将他给「画进」那张古堡的风景里。结果没想到促成两个人都坠入画中的秘密国度,紧接着又遇见另一位中年男人,昵称为「大口先生」的佐佐野一郎。三个人就在理不清到底是存在或不存在的世界中,展开了一场不可思议的冒险。
为什么这张画会存在呢?为什么别人不会进入这张画里的世界,偏偏是挑选中了他们三个人呢?当他们在画中的世界,终于接近古堡之际,居然有一个大发现。一则关联着十年前失踪事件的秘密,才终于被一层层揭开。
这部奇幻类型的小说,更像是一本冒险犯难的成长小说。
两个正值青春期的国三生,加上一个中年大叔,原本毫无关系的三个人,表面上是因为都对那副素描画充满好奇而结识,但其实真正使他们凑在一起的,是他们看似各自迥异,却又相通的人生。
少年尾垣真在自述中说,自己是一个朋友很少,什么都「淡淡」到不起眼的普通人。从他的外表,到他所做出来的事情,全是不好也不坏,普普通通的状态。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不太有「存在感」的人。或许在别人眼中,透过推甄已经决定好高中去向的他,是个还算幸运的男生,不过,此时此刻,找不到一个燃起生命热情点的他,自我感觉就是陷入百无聊赖的窘境。
没有好朋友,家庭关系也是淡淡的,对人际关系有点「苦手」(不擅长),不想引人注意,没什么鲜明个性,就连脸庞五官都不太立体,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草食男」和「盐颜男子」的综合体。尾垣真散发出来的形象,在我看来,其实是日本现代社会中某一大群青少年的缩影。这样的年轻人,最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正是小说开头时尾垣真常说的那句话:「很闲!」
原本就已经不太有定位的尾垣真,在这个春天二月,正陷入失去「考生身分」可是又还未成为「高中生身分」的尴尬过渡期。宫部美幸没有明说,但她笔下塑造出来的这个角色,像是卡在某个人生的阶段,不进不退,身处现实世界时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慵懒,但面对虚拟世界时却又兴致勃然,似乎也暗喻了当下日本社会中,某一群日本年轻人的现况。
至于城田珠美,则又是另一群日本青少年的写照了。在学校中,总被人说是欠合群,同侪排挤她、欺负她,城田珠美遭受到的状况,正是当今日本校园中愈演愈烈的霸凌问题。而回到家中,她却也无法获得温暖。生母在六岁时因故死亡,父亲再婚,与继母生了三个小孩,看似热闹的家庭却与她无关。她觉得自己是城田家的累赘。
而佐佐野一郎,对往日的懊悔,使他原地踏步。四十七岁的他,正处在留职停薪的阶段,在当今日本社会的观感中,就是个面临中年危机,停滞不前的人。
这三个人在现实世界中带着各自的命运,相通的困境,在虚拟世界中相遇。
使他们三个人在生命底蕴中相通的情绪,是他们都是孤独的活着;深陷停滞不前的现状;对过去有着懊悔。以及,如果可以付出一些代价,就能改变人生的话,愿不愿意这么去做的选择。
这些情绪让他们凑在一起,同时又与画中古堡里藏着的秘密,也像是蓝芽配对成功似地连上线,因此获得了走进画中的入场券。
《逝去的王国之城》传递的母题,其实与宫部美幸获得美国巴特德尔大奖(The Batchelder Award)的另一部奇幻冒险小说《勇者物语》有些类似,细节虽不同,但主旨皆是透过主人翁在冒险探索秘密的过程中,认识自我的一段历程。这也是成长冒险小说的典型架构,似乎是宫部美幸特别热中的类型之一。在《逝去的王国之城》中,读者随著书中主角历经的事情而起伏情绪,途中以为忧伤的气氛会这么一直持续到底,所幸到最后,当他们获得新生之际,阅读的我们也被温暖了,一起共享希望的勇气,明白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过日子。
宫部美幸曾在二〇一五年六月《周刊文春》的访谈中,聊过这本书的创作过程。她谈到尾垣真被素描吸引的感觉,就像是作家创作小说,以及读者在阅读小说时一样,会被故事吸引到忘记外在世界,身入其境。东日本大震灾发生以后,她曾收到不少读者的来信,让她愈发强烈感受到读书的力量,确实是存在的。真正过度悲伤的时候,是连书也读不下去的,因此想办法让忧伤的人再度拾起书本阅读,就代表亮起了希望之灯。
素描之于尾垣真,就像是小说之于宫部美幸和读者吧。
因此想起书中描述大口先生说过的一段话:「像画,照片这些东西,全都是因为有人看才有意义吧?让纸、画布与颜料、墨水的组合,成为一个作品、一个世界,靠的并不只是创造者的力量;也需要看了作品、把作品放在心里的人的力量。」
成为一个完整的自我,大约也像是一幅画、一部作品那样的组合。不是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而是与人有所互动,去尝试生活中任何一点小变化,如果愿意的话,再尽一己之力去帮助他人。我想,就是这些元素,才让我们得以不感到孤单,有能力去组成一个对自己、对他人都有意义的世界。
作者简介
张维中
台北人,现居东京。东吴大学英文系、文化大学英研所硕士毕业。早稻田大学日本语别科、东京设计专门学校毕业。现于东京任职传媒业。大学时以长篇小说踏入文坛,近作为散文《东京模样》、游记《爱的魔幻旅行》、《东京‧半日慢行》、《一日远方》、小说《恋爱成就》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