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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身为医师,凯瑟琳见识过死亡太多次,因而很熟悉死亡的容貌。她曾凝视着病人的脸,看着生命从那对眼中消失,将眼睛变得空茫而呆滞。她曾见过皮肤褪成灰色,灵魂如同鲜血般逐渐流失。行医就是在处理生与死,而凯瑟琳从病人冷却的遗体,早就熟悉了死神。她不怕尸体。

  但当摩尔开车载着她转入艾班尼街,法医办公室那栋整齐的砖造建筑映入眼帘时,她双手却冒出汗来。

  他把车停在建筑后方的空地上,旁边一辆白色面包车的侧边印着「麻萨诸塞州,法医办公室」字样。她不想下车,直到他绕过来帮她开了车门,她才终于跨出车子。

  「你准备好了吗?」他问。

  「我并不想看,」她承认。「不过我们来把这件事情解决掉吧。」

  尽管她看过几十次解剖,但走进实验室时,迎面扑来那股血和内脏的浓烈气味,还是令她措手不及。行医这么多年,她首度觉得自己看到尸体会吐出来。

  一位戴着塑料面罩的老绅士转过来看他们。她认出那是法医艾许佛‧提尔尼医师,六个月前他们在一场法医病理学会议上见过。创伤外科医师抢救失败的病人,通常就会来到提尔尼医师的解剖台上,她上次跟他讲电话是在一个月前,讨论一个因脾脏破裂而死亡的儿童病患。

  提尔尼医师露出柔和的微笑,恰好跟手上沾满血的橡皮手套形成强烈的对比。「柯岱儿医师,很高兴看到你。」他停顿一下,忽然意识到这句话中的讽刺性。「不过真希望是在更愉快的状况下。」

  「你已经开始解剖了,」摩尔丧气地说。

  「马凯特副队长希望马上有答案,」提尔尼说。「每回有警察开枪,媒体就会紧追着他不放。」

  「可是我先打过电话来,安排要先看尸体的。」

  「柯岱儿医师以前也看过解剖。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先让我切除这部分,她就可以去看脸了。」

  提尔尼把注意力转回尸体的腹腔。他拿着解剖刀,切断小肠,拉出一圈圈肠子,扔进一个钢盆内。然后他往后退开,朝摩尔点了个头。「去吧。」

  摩尔碰碰凯瑟琳的手臂。她不情愿地走近尸体。一开始,她的注意力放在打开的切口。敞开的腹部是她熟悉的领域,那些各有位置、不具个人色彩的器官,以及一块块组织,有可能属于任何陌生人。器官没有情感的含意,没有个人身分的印记。她可以用专业的冷静眼光审视,于是她现在就这样,注意到胃和胰脏及肝脏都还在原位,等着要一起被切除。从颈部到耻骨的Y字形切口露出了胸腔和腹腔。心脏和肺脏已经切除了,在胸廓留下一个空荡的凹处。胸壁上看得到两颗子弹穿透的伤口,一个从左乳头上方穿过,另一个是往下隔了两三根肋骨处穿过。两颗子弹应该都穿透胸廓,刺穿心脏或肺脏。腹腔左上方则是第三个穿透伤,应该是穿过了脾脏。伤势很惨重。无论朝卡尔‧帕切可开枪的是谁,都是存心置他于死地。

  「凯瑟琳?」摩尔说,她这才想到自己沉默太久了。

  她吸了一口大气,也吸入了血和冰冷肉体的气味。到现在,她已经很熟悉卡尔‧帕切可体内的病理状况;接下来该面对他的脸了。

  他看到黑色的头发。一张窄脸,鼻子尖得像把刀。下巴肌肉松弛,嘴巴张着,牙齿很整齐。最后她终于把焦点放在那对眼睛上头。有关这个男人,摩尔事前几乎什么都没告诉过她,只说了他的名字和他拒捕时被警察射杀。你是外科医生吗?

  那双因死亡而角膜浑浊的眼睛,并没有唤起她的任何记忆。她审视着他的脸,试图感觉任何残留在卡尔‧帕切可尸体上的邪恶痕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这具凡人的躯殻是空的,生前的任何痕迹都已不复存在了。

  她说:「我不认识这个人。」然后走出解剖室。

  摩尔从大楼里出来时,她已经等在他的汽车旁了。之前她的肺脏里装满了解剖室里的臭气,这会儿不断吸着炙人的热空气,好像要把那种脏污洗掉。尽管她现在流着汗,但那栋冷气建筑里的寒气仍残留在她骨头里,深入骨髓。

  「卡尔‧帕切可是谁?」她问。

  他望向朝圣者医学中心的方向,听着一辆救护车愈来愈强的警笛声。「一个性侵害者,」他说。「猎食女人的。」

  「他是外科医生吗?」

  摩尔叹气。「显然不是。」

  「但你认为他有可能是。」

  「根据DNA的检验结果,显示他跟妮娜‧裴顿的案子有关。两个月前,他性攻击她。但我们没办法证明他和伊莲娜‧欧提兹或黛安娜‧史特林有关。没有证据显示他曾出现在她们的人生中。」

  「或是我的人生中。」

  「你确定你从没见过他?」

  「我只确定我不记得他。」

  太阳把汽车晒得像烤箱一样热,他们站在打开的车门旁,等着里头冷却下来。凯瑟琳隔着车顶望向摩尔,清楚看到他有多么疲倦。他的衬衫已经出现了汗渍。现在是星期六下午,他却得载着证人来停尸间。从很多方面来看,警察和医师的生活很类似。工作时间很长,没有准时下班这回事。他们都会看到人性最黑暗的一面,人生最痛苦的时刻。他们亲眼目睹过种种梦魇的画面,学会了坚强活下去。

  他心中有什么难忘的画面?他载她回家时,她暗自想着。有多少受害者的脸、多少谋杀现场,像归档的照片般储存在他的脑袋里?她只是这个案子里的一个元素,她很好奇其他的女人,不论活着或死去的,有哪些能吸引他的注意。

  他停在她住的公寓大楼前面,关掉引擎。她往上看着自己那户公寓的窗子,不想下车,不想离开他。过去两三天来,他们共度了太多时间,因而她已经变得依赖他的坚强和他的善良。要是在比较愉快的状况下认识,光是他的外貌,就足以吸引她的目光了。但现在她最在乎的,不是他的魅力,也不是他的智慧,而是他的心。这是个她能信赖的男人。

  她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又想着那些话会有什么后果。然后决定不管了。

  她轻声说:「要不要进来喝杯饮料?」

  他没立刻回答,她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他的沉默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含意。他正在犹豫不决,显然也明白两人之间的微妙情愫,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终于看着她说:「好,我很乐意。」两人都知道,彼此心里想的,不光是一料而已。

  他们走进楼下大厅,他的手臂圈着她。这不光是个保护的手势而已,他的手轻松地歇在她肩上,但他手中的暖意,还有她自己的反应,都令她输入保全密码时手忙脚乱。满心的预期使得她缓慢又笨拙。上楼之后,她双手颤抖开了她那户门锁,两人走进她舒适凉爽的公寓中。他只暂停下来把门关上,把嵌锁锁好。

  然后他将她拥入怀中。

  她已经好久没让人拥抱了。有一度,光是想到男人的手碰触她的身体,就令她满心恐慌。但在摩尔的怀抱中,她一点恐慌都没有。她回应他的吻,热情得让彼此都惊讶。她已经好久没有办法享受爱,因而连渴望的感觉都失去了。但眼前,她全身每一部分都苏醒过来,想起欲望是什么感觉,双唇热切地探索着他的。是她拉着他进入走廊,走向卧室,一路亲吻。是她解开他的衬衫扣子、松开他的皮带扣。他知道,不知怎地他就是知道,自己不能采取主动,否则会吓到她。他知道他们的第一次,一定得由她主导。但他无法隐藏自己的激动,而当她拉开拉链,他的长裤随之滑落时,她也感觉到了。

  他手伸向她的开襟衬衫,停了下来,他的目光搜她的。她望着他的眼神,她加快的呼吸声,都毫无疑问表明这是她想要的。衬衫前襟缓缓分开,滑下她的肩头。胸罩轻悄落到地上。他极度温柔地卸下她的衣衫,不是剥去她的防备,而是欣然的释放。那是一种解脱。他俯身亲吻她的胸部时,她闭上眼睛愉悦地轻叹。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敬畏之举。

  于是,两年来第一次,凯瑟琳让男人跟她做爱。当摩尔和她一起躺在床上时,她没有想到安德鲁‧卡普拉的侵犯。当他们褪去所有衣衫,当他的身躯包覆着她时,她没有片刻的恐慌,没有恐惧的回忆来袭。因为另一个男人曾对她做的实在太残酷了,因而跟眼前这一刻、跟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完全无法联想起来。暴力不是性交,而性交不是爱。当摩尔进入她,当他的双手捧着她的脸,凝视着她时,她感受到爱。她都忘了男人能给她多大的愉悦,那一刻她浑然忘我,彷佛初次般体验着那种喜悦。

  后来她在他怀里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感觉到他动了一下,听到他开口问:「现在几点了?」

  「八点十五。」

  「啊。」他茫然地笑了起来,翻身仰躺着。「真不敢相信我们睡掉了一下午。我想我是一时睡死了。」

  「而且你最近睡太少了。」

  「谁需要睡觉?」

  「讲话真像医师的口吻。」

  「这是我们的共同点,」他说,一手缓缓抚着她的身体。「我们都太久没有……」

  他们静静躺着一会儿,然后他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你是问我,你是个多好的情人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觉得怎么样?这样让我碰你。」

  她露出微笑。「很好。」

  「我没做错什么吗?没吓到你?」

  「你让我觉得很安全。这就是我最需要的。感觉很安全。我想你是唯一能了解这点的男人。也是我唯一能信任的男人。」

  「有些男人是值得信任的。」

  「是啊,但问题是哪些呢?我从来就不知道。」

  「要到危急关头,你才会知道。他会始终站在你旁边的。」

  「那么我想,我从来没找到他。我听过其他女人说,只要你告诉一个男人你出过什么事,只要你用了强暴这个字眼,男人就会退缩了。好像我们是瑕疵品。男人不想听到这种事。他们宁可你沉默不说。但这种沉默会扩大,会蔓延,最后你什么都没办法谈。整个人生都变成一种禁忌话题。」

  「没有人能这样过日子。」

  「我们非得保持沉默不说,其他人才有办法跟我们相处。但是就算我不谈,那件事情还是存在。」

  他吻她,光是这么简单的举动,就比任何爱的行动都更亲密,因为那是紧接着坦白那件事而来。

  「你今天晚上会留下来陪我吗?」她低声问。

  他的气息暖暖吹过她头发。「只要你让我带你去吃晚餐。」

  「啊。我完全忘了要吃饭了。」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异。男人绝对不会忘了吃饭。」

  她笑着坐起来。「那你去调酒,我来做菜。」

  他调了两杯马丁尼,他们边喝边拌生菜色拉,又把牛排放进烤箱。男性气概的食物,她想着不禁觉得好笑。用红肉喂饱她生命中的新男人。做菜这件事似乎从来没像今晚这么愉快过,摩尔微笑递给她盐罐和胡椒罐,她因为喝了马丁尼调酒而觉得有点醉。她已经不记得上回东西这么好吃是什么时候了。那就好像她刚从一个封起的瓶子里冒出来,生平第一次体验到种种鲜活的味觉和嗅觉。

  他们围着餐桌吃饭,一边啜饮葡萄酒。这个白瓷砖、白橱柜的厨房,忽然间似乎充满了鲜艳的色彩。宝石红的葡萄酒,鲜嫩的绿色莴苣,蓝色格子的布餐巾。摩尔就坐在她对面。她一度以为他是无色的,就像街上跟你错身而过那些平淡无奇的男人,只是画在平坦画布上的一个轮廓而已。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看清他,皮肤上温暖的红润,眼睛四周的笑纹。脸上种种迷人的缺陷都安然存在。

  我们有一整夜,她想到这里,唇边泛起笑容。她起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〆

  札克医师停下波勒却克医师的催眠录像带,转向摩尔和马凯特。「这可能是假的记忆。也就是说,柯岱儿想起的第二个声音其实不存在。你知道,这就是催眠的问题。记忆是流动的,有可能改变、重写,以符合期待。她接受催眠前,就已经相信卡普拉有个搭档。接下来,记忆就出现了!第二个声音。那个房子里有了第二个男人。」札克摇摇头。「那是不可靠的。」

  「不光是她记忆中出现了第二个加害者,」摩尔说。「我们的不明嫌犯还寄了一束剪下来的头发,只可能是在萨瓦纳剪的。」

  「头发在萨瓦纳被剪掉,那是她说的,」马凯特指出。

  「你也不相信她?」

  「副队长说的有道理,」札克说。「我们谈的是一个感情上很脆弱的女人。即使被攻击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她可能还没完全稳定下来。」

  「她是创伤外科医生。」

  「没错,她在工作上的表现完全正常。但她受过伤害。你很清楚的。那桩攻击会留下痕迹。」

  摩尔沉默了,想着他认识凯瑟琳的那一天。她的动作多么精确、控制良好。完全不同于催眠录像带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年轻女孩,在祖父母的露台上晒太阳。而昨夜,那个欢乐的凯瑟琳又出现在他的怀抱中。之前她一直困在那个脆硬的壳里,等着被解救出来。

  「所以这个催眠,对我们有什么帮助?」马凯特问。

  札克说:「我不是说她不相信这段记忆,也不是说她记得不清楚。那就像是告诉一个小孩,说后院有只大象。过了一阵子,那个小孩就坚决相信,甚至可以描述大象的鼻子、背上沾的干草,有缺角的象牙。记忆变成真实。即使事情从没发生过。」

  「我们不能完全不相信这些回忆。」摩尔说。「你可能不相信柯岱儿的可靠性,但她就是这个凶手的兴趣焦点。卡普拉所开始的事情──跟踪、杀害──并没有停止。一路跟着她到这里来。」

  「会是模仿犯吗?」马凯特说。

  「或者是搭档,」摩尔说。「这不是没有前例。」

  札克点点头。「杀人犯结伴犯案也不算稀奇。我们老把连续杀手想成独行侠,但其实有将近四分之一的连续杀人案件是合伙犯下的。亨利‧李‧卢卡斯(Henry Lee Lucas)有个同伙,肯尼斯‧毕昂其(Kenneth Bianchi)也有。有同伙的话,一切都会比较容易。绑架、控制犯人这些的。他们可以合作出猎,确保成功。」

  「狼是成群出猎的,」摩尔说。「或许卡普拉也是。」

  马凯特拿起录放机遥控器,按下退格键,然后按了播放。在电视屏幕上,凯瑟琳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双手无力垂着。

  那是谁说的,凯瑟琳?谁说:「轮到我了,卡普拉」?

  不知道。我不认得他的声音。

  马凯特按了暂停键,凯瑟琳的脸冻结在屏幕上。他看着摩尔。「她在萨瓦纳被攻击,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如果他是卡普拉的同伙,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来找她?为什么要现在动手?」

  摩尔点点头。「这点我原先也想不透。我想我知道答案。」他打开带来的档案夹,拿出从《波士顿环球报》上撕下来的一张报纸。「这是在伊莲娜‧欧提兹谋杀案发生之前十七天刊登的。文章里报导了波士顿的三名女性外科医师。三分之一篇幅在写柯岱儿。她的成功。她的成就。另外还有张她的彩色照片。」他把那张报纸递给札克。

  「这就有趣了,」札克说。「你看到这张照片时,看到的是什么,摩尔警探?」

  「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

  「还有呢?她的姿态、她的表情,让你有什么感觉。」

  「自信。」摩尔停顿了一下。「高不可攀。」

  「我的感觉也是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女人。一个遥不可及的女人。她双手交抱,昂起下巴。大部分凡人都无法企及。」

  「你的重点是什么?」马凯特问。

  「想想这会让我们的不明嫌犯多兴奋。被毁损的女人,被强暴所污染。这些女人被象征性地摧毁。而结果凯瑟琳‧柯岱儿出现了,这女人杀了他的同伙安德鲁‧卡普拉。照片里,她看起来不像被毁损,不像个被害人。不,在这张照片里,她看起来像个征服者。你想他看到这个,心里会有什么感受?」札克看着摩尔。

  「生气。」

  「不光是生气而已,警探。他会有一股彻底的、无法控制的狂怒。她离开萨瓦纳后,他跟着她来到波士顿,但他没办法对她下手,因为她很保护自己。所以他慢慢来,先杀其他目标。他大概想象柯岱儿深受创伤,已经退化得不像个人,只是等着再度被猎杀而已。然后有一天,他打开报纸,面对面看到她,不是个被害人,而是这个胜利的贱女人。」札克把文章递还给摩尔。「我们这位老兄想再度把她击倒,就用惊吓的手法。」

  「那他的最终目标是什么?」马凯特问。

  「把她削弱到他可以对付的程度。他只攻击那些行为像被害者的女人。被毁损过、羞辱得很严重的,这样他才不会觉得受到威胁。如果安德鲁‧卡普拉以前真是他的同伙,那么我们的不明嫌犯就还有另一个动机。那就是为她当初杀了卡普拉而报仇。」

  马凯特说:「所以如果真有这么个同伙,我们该怎么着手?」

  「如果卡普拉有个同伙,」摩尔说,「那就把我们带回了萨瓦纳。我们在这里已经查不出什么来了。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访谈了将近一千次,结果连一个可能的嫌疑犯都找不到。我想我们现在该去查一下跟安德鲁‧卡普拉有关的每一个人,看其中是不是有某个名字曾出现在波士顿这里。佛斯特已经打了电话给萨瓦纳那边负责的辛格探员。他可以飞过去看那些证物。」

  「为什么是佛斯特去?」

  「为什么不是?」

  马凯特看着札克。「我们要大海捞针吗?」

  「有时候,还真能让你捞到针呢。」

  马凯特点点头。「好吧。那就去萨瓦纳查。」

  摩尔站起来要走,但又被马凯特叫住了:「你先别走,我要跟你谈一下。」他们等到札克离开办公室,然后马凯特关上门说:「我不想派佛斯特警探去。」

  「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因为我希望你去萨瓦纳。」

  「佛斯特打算要去,也都做好准备了。」

  「重点不在于佛斯特,而是在你。你得跟这个案子分开一阵子。」

  摩尔不吭声,知道接下来要谈些什么了。

  「你花了很多时间跟凯瑟琳‧柯岱儿在一起,」马凯特说。

  「她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你太多晚上都在陪她。星期二半夜还跟她在一起。」

  瑞卓利。瑞卓利知道当时我们在一起。

  「还有星期六,你整夜都待在她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摩尔没说话。他能说什么?没错,我越过界限了。但我情不自禁。

  马凯特沉坐在椅子里,一脸深深的失望。「我不敢相信我在跟你谈这个。在所有人里头,怎么可能是你。」他叹了口气。「现在该是回头的时候了。我们会派另一个人负责她。」

  「可是她信任我。」

  「你们之间就只是这样而已吗,信任?我听说的,可远远不只是这样。我也用不着告诉你这有多么不适当。听我说,我们都见过别的警察发生这种事。从来就不会有好下场的,这回也不会。眼前,她需要你,而你刚好就在她身边。你们两个打得火热几星期,一个月。然后有天早上醒来,忽然就结束了。最后要不是她受伤,就是你受伤。两个人都很后悔发生这种事。」马凯特暂停一下,等着他回应,但摩尔没吭声。

  「除了私人问题之外,」马凯特继续说,「这也让整个案子变得更复杂。而且他妈的也害我们整个凶杀组很丢脸。」他不客气地手朝门一挥。「去萨瓦纳,离柯岱儿远一点。」

  「我得跟她解释──」

  「不准再打电话给她。我们会通知她的。我会帕克罗去接替你的位置。」

  「不要帕克罗。」摩尔大声说。

  「那要派谁?」

  「佛斯特。」摩尔叹了口气。「让佛斯特接手吧。」

  「好吧,就佛斯特。你快去赶飞机。现在要让事情冷却下来,你就该离开波士顿。眼前你可能会很气我。但你心里明白,我只是要求你做正确的事情。」

  摩尔的确明白,有人在他面前举起镜子,让他看清自己的行为,当然很痛苦。他在那面镜子中看到了堕落的圣人汤玛士,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沉沦。这个真相触怒了他,因为他无法辩驳,无法否认。他设法保持沉默,直到离开马凯特的办公室,但一出来,看到瑞卓利坐在她的办公桌后头,他就再也忍不下去了。

  「恭喜你啊,」他说。「你报了一箭之仇了。伤害别人你很高兴,对吧?」

  「我做了什么?」

  「你去跟马凯特告状。」

  「喔,这个嘛,如果我去告了状,那反正我也不是第一个出卖搭档的警察。」

  这个反驳很恶毒,也达到了应有的效果。他沉着脸没说话,转身就走。

  出了大楼,他暂停在有屋顶的廊道下,凄惨地想着今天晚上见不到凯瑟琳了。马凯特说得没错;事情必须这样处理。从一开始就应该这样的,小心地隔开他们,不要理会两人之间的吸引力。但她那么脆弱,而他也笨得被吸引过去。多年来他一直谨慎而正派,现在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不熟悉的领土,一块由热情而非逻辑支配的地方。在这个新世界里,他觉得很不自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

  〆

  凯瑟琳坐在自己的车上,努力鼓起勇气要走进波士顿警察局总部。一整个下午,在一连串的看诊中,她还是像平常那样,客气地检查病患,咨询同事,处理一些工作上总会出现的小麻烦。但她的微笑始终很空洞,在亲切的面具下,潜藏着一股绝望的暗流。摩尔没回她的电话,她不晓得为什么。才共度了一夜,两人之间就不对劲了。

  最后,她终于下了车,走向警察局总部。

  尽管她来过一次,为了接受波勒却克医师的催眠,但这栋建筑物仍像是令人生畏的堡垒,她并不属于其中。等到接待柜台后头那位制服警察看着她时,更加强了这种印象。

  「我能效劳什么吗?」他问。既不友善,也不敌意。

  「我要找凶杀组的汤玛士‧摩尔警探。」

  「我打电话上去,请问尊姓大名?」

  「凯瑟琳‧柯岱儿。」

  那个警察拨分机时,她就在大厅等,四周是光滑的花岗岩,来来往往一堆穿制服或便衣的男警察,纷纷好奇朝她看,搞得她不知所措。这是摩尔的世界,她在这里只是个陌生人,擅自闯入这个强悍男子汉瞪着眼睛、枪套里插着发亮手枪的地方。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来错了,根本就不该来的。她转头走出去,刚走到门口时,一个声音喊她:「柯岱儿医师?」

  她回头,认出刚走出电梯的那个金发男子,一脸温和亲切。是佛斯特警探。

  「我们上楼去吧。」他说。

  「我是来找摩尔的。」

  「是的,我知道。我下来接你。」他朝电梯比了一下。「请吧?」

  到了二楼,他带着她穿过走廊,进入凶杀组。她没来过这个区域,很惊讶看起来像个商业办公室,一个个工作区里面放着计算机终端机和办公桌。他带着她来到一张椅子坐下。他的眼神柔和,看得出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很不自在,便试图想让她轻松一点。

  「要不要喝咖啡?」他问。

  「不用了,谢谢。」

  「或者其他什么?汽水,还是白开水?」

  「不用麻烦了。」

  他也坐下来。「好,你想谈什么事情,柯岱儿医师?」

  「我想找摩尔警探。我一整个早上都在开刀,我想他可能会要联络我……」

  「其实呢……」佛斯特停顿了一下,眼神很不自在。「我中午的时候留话给你的办公室职员过。从现在开始,你有事就找我,不是摩尔警探。」

  「是的,我收到留话了。我只是想知道……」她忍回泪水。「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换人。」

  「这是为了,呃,让调查流程简化。」

  「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摩尔专心在这个案子的其他部分。」

  「这是谁决定的?」

  佛斯特的表情愈来愈凝重。「我其实不太清楚,柯岱儿医师。」

  「是摩尔决定的吗?」

  佛斯特又停顿了一下。「不是。」

  「所以不是他不想见我了。」

  「我很确定不是这样的。」

  她不晓得他说的是实话,或者只是想安抚她而已。另一个工作区有两个警探朝自己这边看,她注意到了,忽然气得脸红。大家都晓得怎么回事,只瞒着她一个人吗?他们的眼神是怜悯吗?一整个早上,她都回味着昨天夜里的种种。她一直等着摩尔打电话来,渴望能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在想着她。但他没打电话。

  到了中午,她收到佛斯特的电话留言,说以后她有任何事都改跟他联络。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着泪抬起头,然后她问:「是有什么原因,所以我不能跟他谈话吗?」

  「恐怕他现在不在波士顿。他今天下午离开的。」

  「我明白了。」她懂了,他没跟她说,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没问摩尔去了哪里,也没问要怎么联络他。她已经觉得来这里很丢脸了,现在自尊接管一切。过去两年,她主要的力量来源,就是自尊。自尊支撑她往前走,一天接一天,拒绝穿上被害人的斗篷。其他人看着她,只看到她冷静、能干,又难以靠近,因为她只肯让别人看到这一面。

  只有摩尔看到真正的我。毁损又脆弱。而现在我的下场就是这样,这就是为什么我绝对不能露出软弱。

  她起身离开时,背脊挺直,眼神坚定。她走出那个工作区,经过摩尔的办公桌。她知道那是他的桌子,因为上头放了名牌。她只稍稍暂停一下,以看清桌上放的那张照片,里头是一个微笑的女人,阳光照着她的头发。

  她走出去,把摩尔的世界抛在后头,回到她自己那个忧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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