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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卓利走进化验室时﹐佛洛斯特和谭正在等她﹐同样在等她的是和她素昧平生的男人﹐经艾琳介绍﹐才知道这位语调柔缓的非裔绅士是博士﹐名叫卡文.拿破仑.伽瑞﹐任职于哈佛大学的赛克勒博物馆。
「我大致分析出这片金属的属性后﹐请伽瑞博士过来看一看﹐」艾琳说。「能确认的人应该非他莫属。」
伽瑞以腼腆一笑回应。「妳把我吹捧得太厉害了。」
「这方面的论文当中﹐有一半挂着伽瑞博士的大名﹐我想不出比你更适合请教的专家。」
「伽瑞博士﹐你在赛克勒博物馆担任什么样的职位﹖」瑞卓利问。
他谦虚地耸肩表示﹕「我负责管理兵器收藏品。我的博士论文题材是刀锋金相分析﹐特别是中国和日本的刀锋。这两国的兵器有密切的渊源﹐几世纪之前﹐手工才开始歧异。」
「所以你认为﹐这把刀的产地在亚洲﹖」
「我几乎能肯定是。」
「只化验一小片﹐你就能确定﹖」
「妳来看看﹐」艾琳说着﹐在自己的计算机前坐下。「我前几天寄几张显微图给伽瑞博士﹐就是这几张。」她敲几下键盘﹐屏幕呈现灰色的螺纹与波纹。
「各位看到的东西﹐」伽瑞博士说﹐「是所谓的千层钢﹐或称大马士革钢。这种钢铁的做法是把几层金属重复折迭锻打﹐中间夹杂软硬不一的钢﹐最后会形成这种波浪纹路。锻打的金属层愈多﹐手工愈精良﹐刀剑也愈强韧。在中国﹐最上等的钢称为『百炼精钢』﹐也会产生各位见到的这种俗称为刃脉的纹路。」
「不是中国的兵器吗﹖」佛洛斯特说﹐「怎么会称作大马士革钢﹖」
「想知道原因﹐必须先了解中国兵器史的一些典故﹐不知道各位想不想听﹖」他停下语气﹐望向三位警探﹐试探他们的兴趣。
「请讲。」瑞卓利说。
博士的眼神大亮﹐彷佛这是他最津津乐道的话题。「这要从刀剑工艺的远古讲起。几千年前﹐中国人开始制造石刀﹐然后进步到铜刀。铜的性质软而重﹐制作兵器有其限制。后来进步到铁。不过﹐铁容易锈蚀﹐所以留存下来的古代铁剑很少﹐反而是早几世纪出现的古铜兵器更常出土。」
「证物的成分是钢吧﹖」谭说﹐「怎么提到铁﹖」
「你了解钢和铁的差别吗﹖」
谭迟疑着。「我没记错的话﹐钢好像比铁多了碳的成分。」
「优秀!」博士喜上眉梢。「这一点不是大家都知道﹐连我在哈佛的大一新生﹐有些人也搞不清楚。到了大约两千年前﹐也就是中国的汉代中叶﹐兵器工匠学会了锻造﹑折迭钢的技术﹐可以把钢锻打成条状和板状。这种技术可能发祥于印度﹐后来传到中国和中东地区﹐所以才有大马士革钢的称呼。」
「所以﹐起源地根本不是大马士革。」佛洛斯特说。
「对﹐是印度人发明的。不过﹐高明的思想注定会传开。这种技术一传到中国﹐兵器工艺才真正进步成一门学问。随着历史推演﹐工匠的质量依当代的战争情况起起落落。一出现战乱﹐兵器就向前进化一步。宋末蒙古人入侵中原﹐引进军刀。中国人把这种刀改造成弯刀﹐发给骑兵﹐让骑兵能骑着马砍杀敌军。这种兵器的刀锋和剃刀同等锐利﹐所以战场上的腥风血雨可想而知﹐随处可见断肢断头的场面。」
怵目惊心的画面浮现瑞卓利的脑海﹐栩栩如生到极点。她回想起巷内的情景。凶刀呼咻而过。热血泼洒到她的脸。博士的语气轻柔﹐轻描淡写﹐更能衬托叙事内容的恐怖。
「谁那么傻﹐自愿去从军﹖我才不要。」佛洛斯特说。
「可能由不得你做主﹐」博士说。「中国古代历史战乱频仍﹐持兵器战斗是家常便饭。军阀和军阀火拚。蒙古人和海盗入侵。」
「海盗﹖中国人碰过海盗﹖」
博士点点头。「明朝期间﹐日本海盗常侵犯中国沿海地区﹐后来被戚将军击退。」
「我记得戚继光的故事﹐」谭说。「我祖母说过戚继光斩首五千倭寇的历史。睡觉前听他的征战史很过瘾。」
「哇﹐」瑞卓利嘟哝着。「我听到的故事是白雪公主和七矮人﹐太逊了。」
「戚将军的菁英部队以足智多谋著称﹐」博士说。「他们最常用的兵器就是刀。」他指向艾琳的计算机屏幕﹐画面是放大后的刀屑。他以敬畏的口吻说:「这一小片是从那里脱落的﹐想想就觉得大开眼界。」
「是中国刀﹖」瑞卓利说。
「对。」
「才这一小块﹐你就能判断﹖何以见得不是日本武士刀﹖」
「日本的兵器技术来自中国﹐所以不无可能。」
「武士刀很常见啊﹐」谭说。「在刀器专卖店都买得到。」
「啊﹐那些店不卖这一种刀。」
「这一种有什么特点﹖」瑞卓利问。
「差别在于这一把的年代。根据碳十四分析。」
瑞卓利皱眉。「碳十四不是只能用来分析有机物吗﹖这把是钢刀。」
「我们回头探讨古代兵器的制作过程﹐」博士说。「古法是用熔炉熔化铁砂﹐然后把碳搀入铁里﹐结合成钢。碳从哪里来﹖古人用的是木灰。」
「木头是有机物质。」谭说。
「答对了。我们利用焊封管燃烧法﹐从这片碎屑萃取出碳﹐」艾琳说。「然后加以分析。」
「所以﹐化验过后﹐碎屑就被销毁了﹖」
「不得已﹐对。为了判定碳的年代﹐只有牺牲样本一途﹐才能求得精确的年代。」
「结果出现一大惊奇。」博士的口气带有些许兴奋。
「我猜﹐这把兵器不是在附近的刀店买来的吧﹖」瑞卓利说。
「除非那家店专卖年代久远的古董。」
「有多久远﹖」
博士指向显微图。「各位见到的钢是明朝锻造的﹐碳十四分析将年代缩小到一五四○年到一五九○年之间。」他望向瑞卓利﹐目光炯炯。「正好符合戚将军率领传奇部队的年代。一把刀的手工如果精良到这种程度﹐有可能跟着戚将军的菁英部队出生入死﹐甚至可能斩断几颗倭寇的头。」
瑞卓利凝视着计算机屏幕。「这件兵器的历史有五百多年﹖现在还能用﹖」
「这种刀器如果保养得当﹐有可能留存很久很久。上过战场的刀特别需要保养﹐因为血对钢具有腐蚀性﹐即使擦得再巨细靡遗也一样。接触空气﹐也会生锈﹐产生疮孔。这种刀想保存几世纪﹐必须反复擦拭清理﹐这种保养的动作就能磨损金属﹐让刀刃变得脆弱。所以这一小片才会脱落﹐卡在死者的颈骨。这把刀作为杀人工具﹐已经走到实用的尽头了。」他若有所思地叹息。「能实际化验到它﹐该有多好!戚将军时代的刀一定是无价之宝﹐假如能找到的话。」他停下来﹐对佛洛斯特颦眉﹐因为佛洛斯特忽然脸色苍白。「你怎么了﹐警探﹖」
佛洛斯特幽幽说:「我知道哪里找得到那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