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睨墙记

  初春, -1273 DR

  用毛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洛占德趴在沙丘上,两只眼睛穷竭目力、盯着

  下方机械地进行挖掘作业的两具骸骨魔像。落湮沙漠夜间的寒气刺入骨髓;为了

  避免发出牙齿打战的声音,海尔达潘的圣武士索性将下巴连头盔戳在沙堆里,之

  后咬紧牙关。

  他觉察到自己的臼齿依然在不断相撞——愤怒和严寒双重作用下的结果。洛

  占德无法容忍那些非自然的存在物;不过命令就是命令,即使再不情愿,他也不

  能做出任何违背指示的行为。

  数月以来,海尔达潘的北部边陲不断有不死生物的伤人报告传回洛占德所服

  务的教会,终结之主的仆从们选派了几拨精干的战士和牧师分头调查。最近被派

  遣出去的是资历较浅的洛占德,而同行的是他的老搭档,半身人若米亚。据几名

  生还者口述,他们本来是要去山区中祭奠祖先,结果却发现墓穴被盗掘。就在手

  足无措之时,突然出现的大批不死生物便对他们发动了袭击。

  “那些不死生物是从哪里出现的?坟墓里吗?是从尸骨上召唤的?陪葬品

  被损坏了么?”饶舌的半身人连珠炮似的发问。

  生还者们哀叹、愤怒、啜泣,并没有回答刚刚的问话。人类圣武士弯腰在半

  身人嘴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收声;后者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职业病。

  ”然

  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澄清道:“当然,我对死者——以及他们的财产——

  没有兴趣。

  ”

  不理会若米亚的辩解,圣武士起身转向遇难者的家人,和颜悦色地抚慰他们。

  被忽略了的半身人更加闲不住。他踮脚离开了众人的视野,以柱子为掩护绕

  向生还者的背后;在昏暗的神殿里,半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目标脚边。他

  的耳朵听着双方对话,他的双手不老实地逐个检查遇难者们的钱包。

  “似乎都穷得干不了什么坏事。

  ”嘀咕着结论,若米亚原路回到洛占德身后。

  圣武士仿佛没有察觉半身人中途的缺席一般,从遇难者家属的接待室告辞,掩门

  出屋。

  和值班的牧师打过招呼,圣武士和半身人在神殿休息室的一角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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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都听到了?”洛占德马上挑开话头。

  “当然,

  ”半身人欢快地回答,

  “从肚子的响声判断,他们应该有两天没舒舒

  服服地吃顿正经饭了。

  ”

  “若米亚?”圣武士板起脸孔。

  “玩笑而已,玩笑。

  ”半身人收起笑脸,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

  “棺材里的尸

  骸消失不见;一群骷髅埋伏起来,杀死前来扫墓的普通人。我总觉得像是吸血鬼

  才会做的勾当。”半身人说完,无奈地摊开双手。

  “撇开空棺材不谈,我们也完全搞不清它们受到谁的指使,不知道它们的目

  的。

  ”洛占德抚摩下巴说道。

  “还有一点让人在意。生还者说墓穴好像暴露在外很

  久,连入口都被沙暴堵住了。

  ”

  “我们都知道,不死生物很有耐心。在自然风化前它们能保持金鸡独立的姿

  势一千年。

  ”

  “未必,

  ”圣武士似乎根本没在听,

  “未必。

  ”

  定时侦察的若米亚刚刚返回,带回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到

  目前为止这片地区依然只有两具魔像,他们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坏消息是,只凭

  这两具魔像,他们无法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主使者。

  罩着长斗篷的半身人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我们就这样看着?我有点困了。

  ”

  “低温和夜间觅食的野兽会在晨曦降临前让我们再也醒不过来。”圣武士正

  色说道。

  “可现在是春天,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春困秋乏夏打盹’。”半身人眨眨

  眼睛。

  “你似乎对我执行这次任务的时间安排不满。去年末那次调查,我本应该强

  拉着你参加。

  ”

  半身人眼珠一转。“呃,罢了。冬天我要照顾冬眠的切斯。你看,我一年四

  季总是很忙或者很困的。

  ”

  “这次的借口不好笑。

  ”洛占德心不在焉。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灵感匮乏。

  ”若米亚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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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的圣武士。

  一时之间,二人无语。半身人引颈眺望魔像掘出的无底洞,不知是自言自语

  还是向沉思中的圣武士提问。“它们是怎么到沙子下面的,那得挖多久?”若米

  亚对魔像在自己巡逻期间的工作进度不无兴趣。

  “比起这个,我觉得你该去适当关心一下它们是怎么出现的。”圣武士锁紧

  眉头。

  “哦,大个子朋友,你的意思是„„”

  “伊玛斯卡。

  ”洛占德面色凝重。

  “你那么确定?我的意思是,是否存在过这样一个帝国,我们并没有直接的

  证据。

  ”半身人挑起眉毛。

  “当然有,我的血统,

  ”圣武士说道,

  “以及亡者卷宗上逝者的生平。高阶祭

  司认为其中至少有一位施法者生前与某名奇械师有过接触。

  ”

  “好吧好吧,我们各退一步;至少‘我’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接下来的问题

  是,如果它们的目标在沙子底下,为什么还要伤人?”斥候歪脑袋思索后问道,

  “干这种勾当应该越隐蔽越好的。你怎么看?”

  “呒„„”这个问题似乎向圣武士展现了一个新的可能性。“也许它们的任

  务是卫戍自己或祖先们的遗物不受外来者的劫掠„„”

  “那直接埋在土里守着宝贝不是更方便?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些被活化的尸

  体本来就在‘这里’的话,根本没有必要搞出这么大的动作对人畜无害的普通人

  下手,因为能对它们构成威胁只有不知死活跑到黄沙下头逞能的冒险者;而现在

  的情况是,它们惹到了自己的的死敌——耶各的追随者。

  ”半身人换了一口气,

  接着说道:

  “没错,我认为这些亡灵是被别人召唤至此的。

  ”

  “而这个主使者想要的是伊玛斯卡的远古遗产。”圣武士立刻跟上了半身人

  的思路。他和半身人伫立在黎明前的沙漠,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在干嘛,祈祷它们找不到你认为它们正在找的东西?”

  洛占德摇了摇头,抬起手指着沙漠中的沙穴。

  “它们下去太久了。

  ”

  “我希望平静下来的原因是魔像被埋住,动弹不得,而不是发现了强大的上

  古神器。

  ”若米亚的声音有些阴沉。毕竟,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一周,就连洞口

  的痕迹也几乎完全被风沙埋葬。

  不觉曙光将现。

  “差不多是时候回到营地换班了。

  ”圣武士说着,用手挡住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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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眼睛刮来的扬尘。

  ********

  洛占德在做着一个梦。

  梦中是白天,却昏黑如夜。圣武士在一片不知名的原野上徒劳跋涉,终于发

  现了一间棚屋。他叩门,没人应,所以他转到窗边。

  一个人坐在窗下的床边,恰好背对他。

  就在他将要开口的时候,戴着兜帽的人影回头,在洛占德面前显出本貌——

  一颗白得阴森的头骨。头骨在对他讲话,全身肌肉——包括骨膜在内——都完全

  冻结的洛占德什么也听不到。圣武士感觉自己正被吸入升腾起绿色磷火的空洞眼

  眶之中。

  恍然梦醒。

  他疼得叫出声来。左臂,侧肋,胸口,剧烈的痛楚几乎让他再一次陷入昏迷。

  洛占德正躺着,想坐起来,但甫一发力,腹部撕心裂肺的疼痛便让他不得不回到

  原先的姿势。圣武士喘了几口粗气,等刚刚的刺激舒缓之后,他试图通过导引正

  能量医治伤口,虽然不足以复原,可至少减轻了痛苦;这让他能够分散精力,观

  察身处的空间。

  尽管洞顶被加工得圆润光滑,洛占德仍然辨认出这里是一个山洞。四周围的

  洞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壁龛,其中大部分都被布帘遮着。山洞内部由几根椽子以

  及几根柱子支撑。

  确定自己的生命不再受到威胁后,洛占德稍微松了口气。他还不能完全放松

  下来,因为很多谜团尚未解开。困扰着他的头号问题是,这是什么地方。圣武士

  的记忆中还存留了一些零星的材料,可凭这些东拼西凑的印象他只能得出“遇袭

  ——获救”这个简单的结论。洛占德虚弱地举起手臂,仔细摸了摸头部;身上的

  伤痛让他的触觉有些虚幻,他甚至怀疑这不是自己的身体。虽然遍体鳞伤,好在

  自己的脑袋确保无虞。他不禁担忧,怎样猝不及防的变故才能让他的脑筋成为一

  个存不住一丁点儿经历的漏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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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此时,他内在的自我猛然萌动;洛占德极为走运地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灵

  光。他和他的目标仿佛通过一根蛛丝相连。洛占德迫切地希望一睹其真容,又不

  敢操之过急落得个鸡飞蛋打。所以他如履薄冰,挥散思维的迷雾,最后„„

  洛占德顿时一懔;他的搭档——若米亚——不在这里。

  他拼上全身气力,硬是拖着快要迸散的躯体挪到了床沿。他甚至还尝试站起

  来,因为这份贪心他失败了。重心一歪,圣武士下意识地去支撑身体。只听‘啪’

  地一声脆响,他似乎打碎了什么东西。

  循声看去,让圣武士惊异不已的是,除了瓦罐的碎片,他还发现了洒在地上

  的肥沃泥土;更令人惊奇的是,其中混杂了野花的嫩芽。

  花草,长在„„落湮沙漠?

  洛占德的思绪被震惊的事实打乱,因为寸草不生的落湮沙漠几乎不可能有生

  长中的开花植物;更关键的是,这个岩洞的存在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议。

  圣武士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一位年轻的妇人掀开厚厚的门帘半跨进屋。看着

  她乌黑的长卷发和明丽的棕色皮肤,圣武士不禁想起了远在家乡的妹妹。

  “啊,感谢荷鲁斯的看护,你总算醒了。”她说着又向外面喊了一句话,洛

  占德没有听懂。

  女声应了一句,面前的少妇遂放心地走到洛占德的床边。

  在礼仪许可的范围内,圣武士端正目光,打量面前的女性。她的穿着毫无疑

  问充分考虑了在风沙中保护自己的需要。

  这里是沙漠。洛占德心想。一个偶然被人发现的避难所,居住在这里的是偶

  然拯救了我的人民。

  一股异样的感情冲动涌了上来。为什么他要用“拯救”这个词?

  蓦然间,人与马的嘶吼,血与沙的气味凭空冲撞他尚未复原的感官。洛占德

  觉得自己的喉头涌上酸味,于是用完好的右臂捂住嘴,偏开脑袋。

  “又恶心了?”妇人侧身坐在床边,给洛占德垫上了几个枕头,扶着后背让

  他靠好,然后轻柔地抚摩他的胸口。

  “谢谢,女士。这里哪?我到底怎么——”洛占德的干哑的嗓子几乎难以发

  声。

  少妇俯身从坛子里舀出一碗水递给圣武士。后者看到她手镯上嵌着一块硕大

  的蓝宝石,不由一愣。然后他用软得如同烂泥的手接过陶碗;接触清水的同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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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才发现他有多么渴望这些清凉的液体。

  “慢点,慢点。

  ”女子生怕洛占德呛到。

  “谢谢您,是您救了我的命?”

  女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洛占德不解,不过他无暇在这一点上纠缠。

  “我

  是海尔达潘的洛占德。您是?”

  “莱罗尔。莱罗尔·阿罗悠恩。

  ”女子露出了让人舒心的笑容。

  “其实救了你

  的是我的丈夫。我只是一直在照顾你。

  ”

  “同样感谢您,阿罗悠恩女士。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的同伴也在吗?哦,他

  是一个半身人,我想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同获救。”

  “只有你,我丈夫只发现了伏在沙堆里的你。”莱罗尔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

  接着说道:

  “这里是落湮沙漠。”

  圣武士陷入了压倒性的困惑。

  一个黑袍人进屋,加入了谈话。

  “抱歉,我回来得比计划的要晚。

  ”

  “我来介绍。这就是我的丈夫,里奥休姆·阿罗悠恩。

  ”莱罗尔说道。

  “你的

  伤口也是他包扎的。

  ”

  待圣武士再度报出自己的名字,里奥休姆将一瓶药剂递给他,让他服用。

  喝下药水,轻微的灼热在洛占德胃中荡漾,暖流不断涌向伤处。伤势不一时

  便告痊愈。洛占德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绷带,不由得暗自赞叹。如果不是特别留心,

  他几乎感觉不到由于捆扎而产生的不适与不便。这种处理伤部的高明手法远远超

  过他所认识的牧师

  “既然您的伤已经治愈,我想绷带也是不必要的了。或者说,您喜欢在沙漠

  里穿着这件轻薄透气的服装?”

  洛占德被逗乐了,他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黑衣人弯腰收拾拆下来的绷带时,洛占德不经意间瞥见描绘在黑袍人后背的

  图形——上面雕刻着一颗无颚的骷髅“衔着”一张未展开的卷轴。那是万物终结

  之主的徽记。他想询问这件斗篷的来历,不过几名年轻的姑娘——大概是这里的

  居民——躲在帘子后面向屋里张望。里奥休姆则友善地把她们让进屋里。顿时屋

  子里唧唧喳喳地热闹起来。

  在里奥休姆用未知的某种语言与众人交谈的同时,洛占德屏息凝神,检测耶

  各信徒身上的气息。结果,圣武士连一丝邪气也没有发现。他心中绷紧的弦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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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弛;如果里奥休姆是一名邪恶的死灵师,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坏的结果,假

  使圣武士发现他是最近一系列事件的主谋,那么„„

  他观察这个与他信仰同一位神祇的男人:后者高大瘦削,虽然后背微驼,也

  只比六尺高的洛占德稍矮;他轮廓分明的脸孔透出青年人的活力,而黑发却已斑

  白。

  洛占德感到人群的视线不停地扫过他,于是他把疑惑放在一旁,友好地对他

  们微笑;姑娘们则热情地回礼。

  “我,感谢您。

  ”洛占德下床,谦逊地躬下腰,

  “我是海尔达潘的洛占德。

  ”

  “这没什么。请起身,

  ”男子和蔼地说,

  “因为我们侍奉的是同一位至高者,

  兄弟。

  ”

  洛占德拿不准他所说的“侍奉”是否和自己一样虔诚。从自己得到治疗的方

  式推测,这个词恐怕并不如它的字面意思那般纯粹。

  ********

  接下来的几分钟,在确认洛占德的精神状况良好并得到本人同意后,里奥休

  姆逐一介绍了这个隐秘山谷的居民。与之前里奥休姆充当翻译的情况不同,后来

  的人有些能直接与洛占德交流,虽然他们的口音有些奇怪。在他们当中有木匠石

  匠手工艺人医生厨师园丁耕种好手牲畜养殖大师„„先不管从事的职业如何,里

  奥休姆发现所有人都不超过 40 岁;没有孩子,也没有老人。

  众人散去后,洛占德走出石洞。席卷苍穹的滚滚黄沙遮蔽了视野,脚下的山

  谷却绿茵遍地;空气中也不掺杂丝毫的尘土腥味。圣武士沿着栈道,踏入了虚幻

  的景色中,亲身验证了它的真实:山泉,菜圃,开凿在山体的洞穴„„不过,他

  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圣武士四面眺望,寻找山谷的入口。茫然无果之际,莱罗尔出现在他身边。

  “有人在等你回去?”

  洛占德就保持着瞭望远方的姿势。

  “是的。我的朋友,亲人,他们都在。

  ”关

  于这片谷地,他有数不清的疑问,然而围绕着两人的奇特气氛让他无法开口。

  莱罗尔缓缓踱到圣武士的侧前方。

  “明天,

  ”她出神似地说道,不知是说给自

  己还是洛占德,

  “明天,里奥会有办法让你平安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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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占德抬头,仔细察看流沙在高处掠过的形态。毫无疑问,那里存在某种魔

  法屏障;看来里奥休姆不仅仅是一介神力代理人。

  莱罗尔脚步虚浮地绕着水塘转来转去;圣武士看得提心吊胆,生怕她立足不

  稳掉进去,所以他走到少妇身边。

  “你们到这里多久了。

  ”

  莱罗尔低头凝神思索,没多久就回答了他。

  “可能几个月。具体我说不准。

  ”

  “难道你们不计算日期?”

  “只要生活得安乐不就行了?我们觉得晨钟暮鼓那一套太多余。”少妇似乎

  对这个问题感到好笑。

  “呃,”洛占德把菜园农田的规模和人口对比了一下,“你们的食物能够自

  给?”

  “基本上,是的。

  ”莱罗尔答道。

  “但是,有时候里奥也会到外面带回其他的

  补给„„”

  外面?应该不可能是落湮沙漠。难道每次他都要穿越沙暴肆虐的绝地,去其

  他地方?洛占德越想越糊涂。

  “或许这有些冒犯,不过如果可能,请您告诉我,”圣武士尽量柔和地说出

  请求,

  “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定居。

  ”

  她的声音蓦然僵硬,神情无预兆地变得空虚。

  “不管里奥去哪儿,我们都信

  赖他,尊敬他。”莱罗尔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而我对他的感情更多更深;我爱他。”

  洛占德注意到她神色有异。

  “女士?女士?”

  莱罗尔陡然恢复了清爽的表情,好像刚才的对话没发生过:“如果你走了,

  这里有好些姑娘会很难过。

  ”她似乎留意到圣武士的关切。

  “怎么了?”

  她的答非所问加重了洛占德的担忧。里奥休姆知道她的精神状态不稳定吗?

  或者„„

  “对了,我,我们有一个请求。

  ”莱罗尔的语气凝重。

  “请别把我们的事情告

  诉别人。不如说,即使你讲出去,他们也找不到这里。”

  “这是什么——”话说到一半,洛占德背脊发冷。余光扫见身后的里奥休姆,

  圣武士下意识地从莱罗尔身边退开一步。

  “洛占德教友,

  ”男人温和地笑着,

  “在补充水分之前,别在太阳下面呆太久,

  ”

  然后圣武士看到了他双眼中凌驾于浮冰洋之上的寒意,

  “否则你会中暑的。

  ”走了

  几步,他又转过身来。

  “也别因为太热去碰水,伤口会感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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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莫名地,圣武士觉得开凿在山壁的诸多洞穴如同坟茔,正张开大口吞食过往

  之人的灵魂。

  一切都值得怀疑,一切。

  ********

  入夜后,洛占德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索性,他披上外套,掀开帘子;

  屋外的透明穹顶完全被橙黄色的光芒填充。圣武士循着光线望去,一件古怪的设

  备悬浮在半空,正在绕着中轴线飞速旋转。它自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映

  入洛占德眼中的形体不复原貌,而是留下纺锤形的残影。

  “我猜,你已经见怪不怪了。”里奥休姆依然披着白天的那件黑袍,似乎他

  极为重视这件袍子。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惊讶。

  ”洛占德淡淡说道。

  “不想问我为什么到这里定居?”耶各律令的笃行者目视远方,言谈间流露

  出落寞。

  “白天您的态度已经表明,不希望我过多介入,不是吗?”

  “但你还是想知道。

  ”里奥休姆断言。

  圣武士在话语出口前踌躇了一下。

  “如果我说‘是’

  ,您也不会告诉我的。

  ”

  “对,我不会。

  ”里奥休姆用略带戏谑的语调说。

  短暂的沉默。

  “那是什么?”妥协的圣武士指着神秘的器械,果断转开话头。

  “艾维斯·荣提尔。

  ”黑袍男人生硬地回答。

  圣武士确信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意思是‘超大火把’?”他半开玩

  笑地问。

  里奥休姆的回应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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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洛占德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希望自己的半身人朋友能跳出来活跃气氛。白天,

  他问过救助了自己的居民;他们都说没有见过半身人斥候。尽管现在若米亚活不

  见人死不见尸,可洛占德在情感和理智上都无法设想屡屡逢凶化吉的侠盗会葬身

  荒漠。所以他摇了摇头,从脑海中驱逐了最悲惨的可能性,把注意力移到另一个

  话题上,另一个在白天讨论无果的话题。

  “关于最近在落湮沙漠横行的不死生物,您怎么认为?”他留意着对方的反

  应,问道。

  里奥休姆微微仰头,望着飘在六十尺空中的艾维斯·荣提尔,似乎是不自觉

  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它们不会威胁到这个山谷。

  ”

  圣武士正色,对里奥休姆略略倾身,说道:

  “向吾主起誓,只要我在这里,

  就绝不会让它们伤害山谷的任何一人。

  ”

  出人意料地,对方冷漠地接受了。洛占德感到了消极和„„颓废。

  一瞬间,他想起若米亚常说的一句话,“狮子就算牙齿折断也无时不渴望撕

  咬猎物的喉咙”

  。

  然后他想起了一个细节,便开口确认:“令夫人照顾我的时候,您在„„您

  除了担任圣职,应该也是一名法师吧?”

  里奥休姆转身的动作有些夸张;至少在洛占德眼中,不符合他留给圣武士的

  儒雅形象。男子绷紧下颌,似乎在读取洛占德的思想。末了,他放松全身,回答:

  “我是。

  ”

  That explains a lot. Laeth’ndoh thought. 揣摩着里奥休姆的表情,他知趣地道

  声晚安,回到了房间。

  缩在毯子里的洛占德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如此焦虑,从他恢复神智的那一刻

  开始,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被隐匿的聚落,迥异的两组居民,

  蓝宝石首饰,横行的尸骨,被盗掘的坟墓„„无头无尾的思绪纷至沓来,反而催

  生了睡意。

  在进入梦乡之前,关于自己和若米亚遭受的不明不白的袭击,一串模糊的影

  像复苏了。

  ********

  ~ 54 ~

  ``

  次日清晨,居民们簇拥着洛占德和里奥休姆走向山谷的彼端;莱罗尔因为身

  体不适没有参加送行。道别过后,里奥休姆面向绝壁,比了几个手势,解除了幻

  象。

  山体的存在渐渐稀薄,圣武士的视野豁然开阔。前日让他饱受困苦的荒漠,

  就在的结界外远方的地平线张牙舞爪。

  不过,字面上“张牙舞爪”的,却是异常的存在物;几具魔像蹒跚着淌过沙

  海,正朝谷口走来。

  遇袭的记忆如闪电般复苏;洛占德记起,自己与若米亚在返回营地的途中,

  不巧碰到了从地底一路挖上地表的巨型骷髅„„

  “张开结界,里奥休姆!马上!

  ”他的警示迟了半拍,一只大鳄鱼的骷髅骨

  架猛地从圣武士身后的沙地中蹿出。

  另一方面,两具硕大的骨骸掀起黄沙瀑流,从地下披沙立起,矗立在结界的

  边缘。

  鳄鱼以令人惊叹的速度和敏捷径直奔向手无寸铁的居民;他们在恐慌支配下

  尖叫着逃跑。洛占德解开皮水袋丢向鳄鱼,不偏不倚掷中了它的头骨。尾巴一甩,

  骨架掉头冲向圣武士;后者紧盯袭来的不死生物,同时谨慎地平移,以免被骨骸

  魔像前后夹攻。

  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巨型骷髅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引向了里奥休姆。

  终结之主的代理人浮在半空中,他的双手高速舞动,交织成一个又一个精妙的奥

  术图形;

  一团绚烂夺目的粉尘在两具魔像之间爆发,闪光剥夺了不死生物的非自然视

  觉。

  怪物恼怒地乱挥长尾和镰刀般的前臂,殃及了正在与鳄鱼缠斗的洛占德。圣

  武士躲开了险些划破脸颊的骨刃,却失去重心摔倒在地。鳄鱼骨架趁机突入,合

  身压倒了洛占德;即便失去了利齿,巨吻所拥有的足以裂金穿石的咬合力,仍旧

  威胁着他的生命。幸运的是,洛占德在最后关头把巨剑横架在鳄鱼的嘴里。

  微温的沙地比石头做的床铺躺得舒服,可圣武士没有这份闲情逸致慢慢享

  受;他有几根肋骨在重压下断裂,他的手臂已经发出悲鸣。而狂乱地甩头摆尾的

  鳄鱼骨架更是令重伤初愈的洛占德加速逼近耐力极限。

  居民们再次救助了他,如梦初醒的小伙子们拽着鳄鱼的尾巴,把它从圣武士

  身上拖走——或者说他们的本意是这样。

  ~ 55 ~

  ``

  发威的鳄鱼用爆发力弥补了重量的劣势;村民们在长尾的牵引下东倒西歪,

  不得已放手。一个来不及退后的青年被鳄鱼尾抽中头部,横飞出去,撞到了几尺

  开外的岩石。鳄鱼似乎还要继续追击村民;圣武士对此显然不打算袖手旁观。他

  跨前一步,手中巨剑挟着劲风朝骨架中段落下。生扛下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巨鳄

  的四足往沙地里沉了寸许;它再度回头张口欲咬,正中洛占德下怀。圣武士横持

  巨剑,精金锻造的锋刃顺嘴切入,豁开了鳄鱼的头骨。

  气喘吁吁的洛占德维持着戒备姿态与毫无生气的爬行动物骨骼对峙,直到一

  头骨骸魔像从他身边跨过,胡乱撞向惊魂未定的人群。

  圣武士趁机平地出剑,斩向怪物的踝骨;不巧恰好踏入里奥休姆刚刚制造的

  油渍,滑了一跤。一边的怪物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迈到法术效果之外的地面。

  洛占德手脚并用,顾不得沾上一身油污,挣扎着向外爬。等他满身腥臭地站

  直身体,已经有一名少女负伤倒地。圣武士飞奔到少女身边,将她扶起。“我马

  上给你治疗。”洛占德边跑边对背上的姑娘说道。与魔像拉开距离后,圣武士尽

  最大的能力,依仗耶各的恩赐,开始导引正能量。

  就在他将要触摸少女额头的一刻,映入圣武士眼眸异常现象使他全身僵直:

  从少女受伤的腹部开始,被割破的皮肉迅速脱水风化;组织消亡以后,支撑身体

  的骨骼也变黄变脆,逐渐碎裂。不多时,少女完全变成了一堆枯骨。留在洛占德

  手中的只有半截上臂的残骸。骨头上松松地圈着一个镶嵌蓝宝石的臂镯;原本晶

  莹的矿石此刻却黯淡无光。

  “„„来帮我!

  ”耳边传来里奥休姆的喊声。“洛占德!

  ”

  圣武士僵住的思维因急迫的求援再度流动。他回首观察,魔像们被里奥休姆

  制造的虚幻哀泣哭号声吸引到了稍远的地方,而人群也躲进了石穴。虽然现在两

  头魔像被耍的团团转,但不论里奥休姆还是洛占德都清楚,这样不是长久之计。

  “你就不能驱散它们?”圣武士这一问有故意的成分在内。

  “我„„做不到。”半空中的法师似乎略有迟疑;他的神态被刻意留心的圣

  武士看在眼里。不是自尊使然,那这种感情似乎是什么?

  说到底,他为什么要犹豫一下才回答?

  他是个法师,所以肯定做不到;洛占德很明白。不过,或许其中有更深层的

  原因;比如,一个避世隐居、我行我素死灵师?

  之前都把对方作为呼喊来源的两头魔像互相搏击了数个来回,已经伤痕累

  累。但是,从法师满头大汗的外表推断,现在连维持法术都十分费力,而在那之

  前„„

  ~ 56 ~

  ``

  正如洛占德所担忧的,虽然伪造的声源还在,不过魔像已经停止了自相残杀

  ——它们又能‘看见’了。

  圣武士再无顾虑,绰起巨剑直冲向最近的巨型骷髅。

  可法师显然有自己的打算。

  “退后!

  ”他朝圣武士大喊。

  一道电光在魔像头顶的陡峭岩壁炸裂;圣武士险些丧命于由此引发的人造山

  崩。两头魔像迟缓地撤离,由于其中一尊腿部受伤颇重行动不便,所以闪避不及,

  被数十尺高坠落的滚石巨岩砸得步履蹒跚。另一头魔像得益于肢体健全,因而毫

  发无损地退到了安全地带。

  这正中法师下怀。他的嘴角勾起,编织了另一套手势,施展出他最为强大的

  法术。以魔像为中心,半径十几尺的沙地令人不安地流动。伴随着突发的蒸汽水

  雾,流沙飞腾。在空中,被法术塑形喂尘土的沙粒与法术制造的水体混合,成为

  一团巨大的泥浆,将魔像包覆其内。整个泥团沉入地下没多久,魔像的抵抗就胜

  过了泥土的碾压力;头骨与一只刀臂破土而出。

  山壁下,被掩埋的魔像仿佛心有灵犀,也掀开重重堆垒的石块,用一双眼窝

  俯视着不远处的圣武士。洛占德不等巨骷髅完全调整好身姿,便朝它发起冲刺;

  倒提的巨剑在沙地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圣武士最后一步奋力跨跳,手中闪耀着

  圣光的武器裂空一劈。

  里奥休姆双掌相并,十指互扣,喝出密韵的最后一个音节。与此同时,裹住

  魔像的软泥发生了不可测的变化;一团团恶臭的气体从中散出,魔像沾染了泥土

  的骨骼被转换成强酸的水分腐蚀得仿佛面片一般,终于不复原形。

  法师低头察看下方战况,正巧瞥见圣武士的巨剑从魔像的右肩斩至左髋,将

  其探出石堆的上半身斫作两半。

  洛占德拄剑,他的目光越过飘向自己的法师,怅然射向苍穹。

  艾维斯·荣提尔的光晕在变幻闪烁。

  ********

  “这是我的责任。

  ”收拾少女的亡骸时,洛占德的嘴里蹦出这么一句。

  ~ 57 ~

  ``

  “也是我的,

  ”法师有些漫不经心,

  “我本该想到的。没有绝对不可渗透的结

  界。

  ”说完他把骨殖用布包好,准备返回住处。

  “要在亡者卷宗中誊录入她的名字吗?”圣武士也用随意的语调发问。

  “不必„„”法师好像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立即闭口。被洛占德的视线紧逼,

  黑袍男子体会到被老鹰追赶的野兔的心情。

  “里奥!里奥?”莱罗尔在石穴边挥手。

  对妻子的关切熟视无睹,法师却对洛占德说道:

  “总之,先去把她安葬吧。

  ”

  “哪儿?”

  里奥休姆默然在前引路,不过不是走向谷底的空地,而是一条通往山间的窄

  道。其后是漫漫无边际的盘山石阶。里奥休姆没爬多远便呼吸急促;相比之下,

  圣武士则如闲庭信步。

  洛占德觉得,也许几句闲聊能帮助法师减轻精神和生理上的疲乏。当然,他

  也能借此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之前的包扎,

  ”圣武士冷不防说道,

  “做的真好。

  经验老道的战地牧师想必水准也不过如此。

  ”他看不到走在前面的法师的表情,

  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洛占德索性也不再开口,两人在沉默中穿过一处洞口,进入山腹。里奥休姆

  从魔网中唤出几个色彩各异的光球,充当照明;洛占德则掏出火折,点上火把。

  他们越是深入,洞窟就越为宽敞,相对地,照明亮度也就越显不足;洛占德

  却觉得,里奥休姆身周的神秘气氛愈发浓厚。一路上,他一直在怀疑里奥休姆的

  真实身份和目的——法师会有人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中隐居吗?而且还碰巧有一

  个可供隐居的环境?不论如何,从里奥休姆的包扎手法上,同样做过战地急救的

  洛占德就能看出,一个法师绝对做不到这么细致。

  里奥休姆是个牧师。洛占德心想。但是,为什么治疗自己的时候他没有施展

  法术,却转而使用了更加昂贵的药水?另外,在之前的战斗中,为什么他从未尝

  试驱散那两头巨型骷髅?

  答案很明瞭了——里奥休姆“曾经”是一名牧师,终结之主的牧师

  ********

  莱罗尔看着洛占德和里奥休姆走进山洞。她本想喊住两人,不过由于里奥休

  ~ 58 ~

  ``

  姆严肃地告诫过她不要涉足此地,所以她最终还是没有做声。从丈夫的脸上,莱

  罗尔观察出不同以往的肃穆;直觉告诉她这是不祥之兆。她望着幽暗的洞口,笃

  定地点了点头,接着回身往住所跑去。

  ********

  如果说,之前初来乍到的洛占德眼中的石壁岩居远观如同坟墓,那么此处的

  坟墓实在就是岩居的微缩版。

  但此处只有一个墓穴。

  里奥休姆郑重且谨慎将骨殖移入一个石制的立方体容器,盖好盖子。仿佛在

  进行某种仪式一般,他竭力挺直微驼的背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开始念叨一段支

  离破碎的词句。

  法师的一连串行动让圣武士想起了神殿的牧师们告别亡者的方式。或许他猜

  得不错。

  “本来,这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把骨殖安放在石匣里之后,一路沉闷的法

  师终于开了口。“我这话有点难懂是不是?”

  当然,圣武士心想。你撒手之后,被留下的其他人怎么办?

  “是啊,只有我自己的墓穴,其他人怎么办呢?”他自嘲地笑,好像这个错

  误很荒谬似的。

  “其他人„„”他神色黯然,音量也变得更小。

  “他们都不会死,因为他们已经死了。

  ”

  ********

  莱罗尔取来烛台,进入洞中,轻盈地拾级而下。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犹

  如巨兽的肚肠。

  ********

  ~ 59 ~

  ``

  “亵渎。

  ”洛占德从齿缝挤出两个字。拔剑在手的同时就已经疾奔到死灵师

  的身边。

  但里奥休姆更快一步,他手指一弹,一串银白色的丝线于半空展开,将圣武

  士从头到脚罩住。洛占德行动受限,他撕扯着网兜,意在使用蛮力强行脱身。但

  里奥休姆并不打算让他如愿。法师掌心涌现股紫黑色的能量云,当胸命中了毫无

  转圜余地的圣武士;后者全身酥麻,似乎自己的力量在迅速溜走。洛占德用全身

  气力挣扎,可肌肉的松弛程度却比先前更甚;仅凭他所剩的能量,逃脱的机会微

  乎其微。

  “我并无恶意。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他们,都没有。

  ”

  “你在奴役他们,还说自己不怀恶意?道貌岸然„„”

  “我没有!

  ”法师吼了回去,

  “我只是想帮助他们。你知道伊玛斯卡有多少城

  市葬送在神祇化身们的雷击与风暴当中吗?”

  圣武士愕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提到这个。

  “一开始,我只想履行职责,将亡者记录到卷宗里。”

  “你果然是„„”圣武士插话。

  “没错,我那时确实曾经是耶各的追随者。所以我找到了一座被黄沙掩埋的

  城市,设法记录我能找到的所有尸首。我觉得这能成就我的声名。但最终,还是

  有几个死者的身份无法确定。既然我无法代替耶各接纳他们成为终末的见证者,

  至少我想给他们死后的安宁。

  ”

  “安宁?”圣武士强压怒意,但牧师似乎不想继续争论自己的用词。

  “总之,我复苏了他们。在接近地表的时候,它们身上残破的衣物变成了灰

  烬。然后我注意到,其中一具骨骸上挂着一只次元袋。里面装着几本失去了魔法

  防护的笔记,以及——”

  “艾维斯·荣提尔。

  ”圣武士说道。

  “不错。

  ”法师对圣武士的思维如此敏捷似乎有点吃惊,不过很快又回到了

  出神述说往事的状态。

  “笔记中记载了几道法术——完好到可以阅读的只有极少

  数——和艾维斯·荣提尔的研究心得。其中一个法术能让已死的灵魂短暂地回到

  肉体里——不管那是不是自己的原本的身体。而施展这个法术所必须的材料,是

  一种极为罕见、能够固定灵魂的蓝宝石。”

  “就是居民佩戴的首饰?还有,你刚刚说肉体?”圣武士问。

  ~ 60 ~

  ``

  “就是说没有腐烂,组织和器官必须完好。

  ”

  “尚未腐败的?”听到这里,洛占德觉得背脊发冷。

  “而艾维斯·荣提尔的力量更为惊人,这件神器允许施法者恒效他们所施放

  的任何法术。为此,当然需要支付代价。所以,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整

  整老了二十岁。

  ”前牧师说得痛心疾首,而洛占德完全不买他的帐。

  “你配合艾维斯·荣提尔施展了那个法术?对谁的尸体?”圣武士惊怒交加。

  “该不会„„”

  法师点了点头。“是的。一场致命的瘟疫在我的故乡——小镇坎辛朴——爆

  发,那些患者被亲族遗弃,自生自灭„„”

  洛占德知道这件事,虽然他并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惨状。据说,那场瘟疫抹

  杀了小镇三分之二的人口。

  “我用他们的尸体复活了伊玛斯卡城市中的穆兰先民;随后我找到这个山

  谷,利用艾维斯·荣提尔,制造出不竭的清泉、永恒的防沙护壁、用闪电束连续

  轰击三天才开凿出的洞穴„„这些穆兰人对我伪造的‘神迹’顶礼膜拜,正因如

  此,我实在不忍心再次剥夺他们的生命。这违背了我的初衷,但耶各并没有立刻

  给我责罚。”

  “我猜你并没有复活最初带着神器的穆兰人,而他也没有透露给别人有关艾

  维斯·荣提尔的半句信息。说到底,你的无私建立在欲望之上。”洛占德毫不留

  情地一语道破。

  法师虚弱地笑了一下。

  “恐怕如此。

  ”

  “就我而言,你一连串的好运才是神迹。

  ”洛占德不误讽刺地说。

  “不,那纯粹是诅咒,是耶各的惩罚的一部分。”不理会疑惑的圣武士,他

  继续说道:

  “我准备把莱罗尔接来一起住,故乡的小镇风沙太大,莱罗尔向我抱

  怨过不是一两次。而今,我终于拥有了一个理想的避风港。为了给莱罗尔一个惊

  喜,我特意去接她的亲戚,不过后者在祭祖途中遇难。所以我只好动身,在邻近

  城镇的尸体中挑选一些不可或缺的手艺人„„”法师越说神情越是扭曲。

  “但是我听说,自然死亡的人应该是不能被——”

  法师做个手势打断了洛占德。“这不是自然产生的瘟疫,是一个巫妖干的,

  最近的异常都和他有关。我比你更憎恶他,但即使有艾维斯·荣提尔,我也无法

  与他对抗。”前牧师攥紧拳头,不无愤恨与怨怒;他的眼睛闪烁着炽热的杀意。

  “如果你不是奉行耶各旨意的斗士,我根本不会对你讲这么多。

  ”

  ~ 61 ~

  ``

  圣武士嗤之以鼻。

  “这算做你的忏悔?”

  法师不答,又续道:

  “然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根本没有考虑过莱

  罗尔是否也受到感染。

  ”里奥休姆说着,悲切地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

  “等我回

  到家里,附近已经成了苟延残喘的病人静躺等死的炼狱。莱罗尔的病情已经十分

  严重,却还在照顾动弹不得的邻居。

  ”

  圣武士只是听,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怒斥自满的前牧师?褒扬无私的莱罗

  尔?

  “最后,我复活了莱罗尔。从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收到耶各的回应。

  ”

  ********

  作为一名小有名气的舞娘,莱罗尔用生前的技艺,精密地控制着全身肌肉。

  如夜猫般灵动,她无声无息潜到石室入口的拐角,凝神听着不可为人道的对话。

  从中途开始偷听的莱罗尔,获悉了里奥休姆让灵魂转生的震惊事实。待里奥休姆

  提及自己的死亡,她记忆中的空白终于被如怒涛般的思绪洪流所填补——她也曾

  在肆虐的瘟疫中丧生。

  她颤抖着用手掩住嘴,却无法遏止决堤的泪水。手劲一松,烛台掉落在石阶

  上,发出哔啪脆响。

  ********

  前牧师第一时间追上前去,抓住了来者的手臂。

  “莱罗尔?你,你听到了?”

  莱罗尔几乎泣不成声。

  “里奥,你说实话,我„„死了吗?”

  趁里奥休姆分神的工夫,恢复了八成体力的洛占德抬脚把他放在石桌上的火

  把勾了下来。蛛网被瞬间引燃。只有几处轻微烫伤的圣武士抓过武器,用尽量不

  引起注意的动作站了起来。

  死灵师背对着洛占德,因而没能看到,也没能察觉后者的举动;但正对着他

  的莱罗尔看到了他,也多少察觉了他的意图。少妇伸展双臂拦住圣武士。“洛占

  德,你要做什么?”

  ``

  圣武士有稍许迟疑,随后答道:

  “行荣耀我主之事。

  ”

  “你想杀里奥?”

  “恐怕我„„”面对质问,洛占德的气势处于下风。他自己也意识到,这样

  做会让他于心有愧。

  “他救了你。”平淡的一句话落在圣武士的心里,宛如刀割,但莱罗尔并没

  有就此作罢。“如果杀死救命恩人是耶各仆从的传统,”她眼含泪光,苦涩地笑,

  “那我就用不死的生命,在这片大陆散播你们的赫赫‘威名’

  。

  ”

  “您在为难我。”

  “我不想。

  ”少妇说道。

  “所以我有一个方法,一个能让我们所有人都解脱的

  方法。

  ”

  “不,莱罗尔。

  ”里奥休姆听到妻子话语中的一个词,心生恶兆。

  “杀了我。

  ”莱罗尔的语调清冷得不像她本人。

  “如果不是我,里奥不可能一

  错再错。所以,洛占德,杀了我。

  ”

  洛占德的内心交战;铁的律令和善的本能,他不知道选择哪一个,抛弃哪一

  个。

  圣武士交替望着丈夫和妻子,背后落地的火把攒动摇晃不定的光,难以捉摸

  的无际黑暗如裹尸布,包围了僵持的三人,挑起一室迷惘。

  洛占德的手心冷汗涔涔。他的义愤已然冷却。但是职责依然灼烧他的后背,

  他觉得喉咙涌上一股酸味。面前的两人如同听天由命的待宰羔羊,这让圣武士略

  微感到事态的扭曲。

  就好像他是野兽,是屠户,是刽子手。

  他不记得究竟是何时接受了死亡誊录者的感召,但他确实记得自己具有接受

  召唤的资格。

  他一心向善——并不是自我标榜,而是世人如此评价。

  现在他要如何证明自己的善良,杀死一对相爱的夫妇?他不明白。

  虽然他克己奉公,虽然他笃行教义,但他是人。他是人类,他是他自己,他

  是洛占德;这是圣武士之为圣武士的前提,是他观察着,感受着,思索着这个世

  界的前提。

  人之实存凌驾于神之戒律;精金巨剑当啷一声掉落地面。

  洛占德悠悠呼出了一口气:

  “我做不到。

  ”

  遽然轰鸣,地面大幅摇晃。圣武士以为是地震;但法师马上指明了原因。

  “有

  人用法术攻击山谷,我们得离开。

  ”他揽住手足无措的莱罗尔。

  “抓住我的胳膊。

  ”

  洛占德发现自己居然毫不迟疑地照做了。

  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置身于一条峡谷。

  “带莱罗尔离开。

  ”说完法师集中精神,

  准备再度施法。

  “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

  “你要去哪?”洛占德和莱罗尔同时发问。

  “一个肆意强夺失物的恶人。”前牧师兼死灵师用令人舒心的笑容对莱罗尔

  说道。

  “亲爱的,我很快就回来。

  ”

  “不行,你不能走。

  ”莱罗尔又捉住她刚刚松开的胳膊。

  “我也要去,谷底的居民正受到生命威胁!

  ”虽然圣武士失落了巨剑,此刻

  赤手空拳。

  面对不依不饶的两人,里奥休姆正色启齿,似乎要决绝辞别;不过他又立即

  缄口,转而摘下一个腰包砸向自己的妻子。在后者分神自卫的瞬间,法师甩开她

  的手臂,跳开一步,朗声念出咒语。他残留的影像面对洛占德,带着遗憾的神情

  开启嘴唇。

  圣武士读出唇语:

  “那是——”

  然后法术生效,他消失了。

  莱罗尔哭闹挣扎,把腰包一把掷在地上;洛占德捡起腰包,抱着歇斯底里的

  少妇,不知何去何从。不多时,从狭长峡谷的下方跑出几个人影,视力极佳的洛

  占德认出那是谷底的居民。看来他们知道哪里能够安全避难。

  这次是他拉着少妇跑过去,把莱罗尔往对方手里一塞,说了句“照顾好她”

  ,

  也不管居民是不是能听懂,就往众人的来向跑。

  身后传来喊声,他没有在意;直到片刻后一团火球在头顶炸开,他才顿悟,

  刚刚的是警告。

  ********

  他还活着,这简直是个奇迹。不过能带着神器艾维斯·荣提尔从巫妖陈檀手

  底逃脱,更像是一个神迹。

  被巫妖王及其仆从毁灭性的法术击中后,里奥休姆携神器侥幸传送到最初发

  现它的地方。死灵师两眼昏然,用最后的力量打开一个通往邪神赛特神殿的漩涡。

  耶各的牧师——里奥休姆·阿罗悠恩——抱着艾维斯·荣提尔,身体向前一

  倾,落入沙瀑湍流之中。

  ********

  洛占德醒了,他刚刚又一次做了那个骷髅人的噩梦。

  他躺在陌生山洞里,盖着毯子。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声。

  圣武士爬起来,摸了摸脑袋;脑门正中发际线以下,有怪异的微微凸起的手

  感,好像多长了快骨头一样。绷带被绑得乱七八糟,还好止住了血。

  他发现手里攥着东西,摊开手掌一看,是里奥休姆丢掉的腰包。他解开系绳,

  里面的东西用布巾包着。

  洛占德小心地将其拆开,一块炭化的骨头露了出来;布巾的一角用血书写了

  一个“L”。血液早就变成了深棕色。

  洛占德不由得忖度起“L”的意义,是代表着“莱罗尔”吗?如此说来,这

  就是莱罗尔借尸还魂前的遗骨?

  他的太阳穴作痛,当然不是因为用脑过度——他受伤了。

  耶各眷顾,他轻轻一触就让本就不深的伤口愈合。然后洛占德站起来,走到

  洞口前的拐角。

  狂风大作,他的眼睛被沙子蒙住。

  好容易用泪水把沙粒冲干净。圣武士护住眼睛,抬头眺望沙暴彼端。

  一个骑骆驼的人影就出现在洞口,让洛占德吃了一惊。等对方扯下蒙面的头

  巾,吐出一口沙子的时候,洛占德不禁转惊为喜。

  “老天,可找到你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算了,等离开这鬼地方我们有

  的是时间谈这个,这风沙真要命,上头还指名要我搜索生还者,简直是——”

  “若米亚!

  ”洛占德大喜过望。

  “你是来找我的,这么说一定有人告诉你我在

  这里?是一个叫做莱罗尔的年轻女子?”

  半身人半张着嘴,错愕地打量着圣武士。“你说的一点不差。不过„„”伶

  牙俐齿的半身人似乎突然失去了一半的语言能力般,磕磕绊绊地问:

  “我们见过

  面?”

  在心脏两次跳动那近乎永恒的停顿之间,洛占德觉得他的世界天旋地转。

  棚屋中的骷髅,毅然离去的里奥休姆,面前的若米亚,三张毫无关联的面孔

  在他的妄念中竟然相互融合。

  ―L is for Laeth’ndoh.‖ 耳边传来疯狂的呓语。

  圣武士终于察觉,自己早就没有心跳。

  他不愿相信的,他不敢相信的,其实早就在他的内心被默认。洛占德第一次

  梦到的骷髅跃然浮于脑海;肌肉、血管与皮肤在阴森嬉笑的髑髅上铺垫出他自己

  的面容。

  洛占德本人的幻象嘴唇翕动,缓缓“说”了一句话;虽然没有发声,可圣武

  士本能地知道他在讲什么。因为那句话,是昨天里奥休姆未竟遗言的接续——

  “那是你自己的骨殖,抱歉,洛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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