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新的故事和下一个故事
从前,就在不久之前……
无星之海上有一艘船,它在海潮上涨时起航。
甲板之下有一个人,他现在的名字是多里安。他在为扎卡里·埃兹拉·罗林斯的尸体守夜,而船长正驾船在狂风暴雨中的海上航行,她的名字不是埃莉诺,也永远不会用这个名字。
头顶传来一阵骚动,海风在呼啸,船在摇摆,一会儿歪向这一边,一会儿倒向另一边。蜡烛的火苗忽暗忽明。
“怎么了?”埃莉诺回到船舱里时,多里安问。
“来了一群猫头鹰,停在船帆上。”埃莉诺说。其中有一只小猫头鹰跟着她冲进了船舱,落在一根横梁上。“它们给船的行驶造成了困难。它们想继续浮在海面上,而海水涨得太快,不能怪它们。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需要换新的地图了。”
她说这话时注视着桌上的地图,他们把扎卡里的尸体放在了地图上,血渗入纸里,也沾染在金色丝线上,模糊了已知的路线和尚未标出的领土,那是有龙出没的地方,而如今这一切都消失在海底。
多里安要开口道歉,却被埃莉诺拦住了。他们站在那里,一同陷入了沉默。
“海水会涨到多高?”多里安为了打破沉默而问道,虽然他认为自己对此并不在乎。随它继续涨吧,直到他们与地表相撞。
“船还要经过很多洞窟。”埃莉诺的担保令他沮丧,“无论它涨到多高,我都会有办法的。需要我给你拿点什么吗?”
“不用,谢谢你。”多里安说。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对吗?”她问,低头看着扎卡里。
多里安点了点头。
“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也有一件这样的大衣。你在读什么?”埃莉诺问,指了指他手中的书,然而多里安只是拿它当护身符,他其实并没有在读。
他把《甜蜜的忧伤》递给她。
埃莉诺对着书皱了皱眉,然后一种与失散老友相认的喜悦之情洋溢在她的脸上。
“你从哪里找到这本书的?”她问。
“是他找到的,”多里安解释说,“在地上世界的一个图书馆里。我想,它是你的书。”她脸上的表情让他差点笑了起来。
“这本书不是我的,”埃莉诺说,“只有里面的故事属于我。我从档案室里把书偷了出来。我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它了。”
“应该把它还给你。”
“不,我们应该留着它一起看。这里总能找到地方来放更多的书。”
多里安这才注意到船舱里放了那么多书,有的塞在横梁间,有的放在窗台上,有的堆在椅子里,还有的垫在桌腿下。
船歪向一侧,还没来得及恢复原位,一阵格外猛烈的海浪又将船舱倾斜成了一个角度。一支铅笔从桌上滚落下来,消失在一把扶手椅的下面。
在椅子里打盹的波斯猫一脸烦躁地蹿到地上,开始调查那只失踪铅笔的去向,仿佛这就是它一直以来的目的。
“我该返航了。”埃莉诺说,把《甜蜜的忧伤》还给了多里安,“我忘记告诉你了,那边的一座悬崖上有人。我用望远镜看见他了。他就坐在那里看书。等海水上升到那么高的时候,我会停船让他上来。否则我不知道他该怎么离开,他只有一只手。如果海浪越来越大,你就找个东西抓牢。”
多里安认为自己应该跳进滚滚波涛,让无星之海把他带走,但他觉得如果自己这么做的话,埃莉诺还会再救他一次。
埃莉诺略带笨拙地拍了拍多里安的肩膀,然后她回到了甲板上,留下他一个人待在扎卡里身旁。
多里安把一缕鬈发从扎卡里的前额上拨开。他看上去不像死人。多里安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还有什么用,如果他已经死了的话。
多里安静静地坐着,聆听海浪拍打在船上的声音,海风呼啸,扑棱的翅膀盘旋在洞窟里。他的心跳传入耳中,听起来仿佛有了回响,因为那确实是回声,多里安这才意识到这一阵共鸣的心跳来自何处。
他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那个盒子,把它捧在手中。
一颗是命运自己的心脏,一颗是属于命运的心脏,多里安问自己,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颗心脏被命运保管,直到需要它的那一刻。
多里安低头看了看扎卡里的尸体,然后又回头看向那个盒子。
他考虑了一下自己认定的那件事。
当多里安打开盒子时,里面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属于它的那个瞬间终于来临了。
卡特里娜·霍金斯的秘密日记节选
有人在我的车上留了一张字条。
车停在多伦多附近一家购物中心的停车场里,有人在车上留了一张字条。这世上知道我此时在这个国家的人不会超过十个,而且我已经确认过没有跟踪装置了,绝对不该有人发现我,也没人能给我留字条。我本来没打算在这个购物中心停车,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哪个城市里,好像是密西什么 市。
字条上写着“来看看吧”,下面还附了一个地址。
它写在一张信纸上,纸的抬头印着几个凸起的字:“来自基廷基金会的问候”。
纸的背面画着一个小小的图案,是一只戴着王冠的猫头鹰。
我把地址输入我的导航系统。距离不算太远。
真见鬼。
那个地址上是一栋空置的房子。可能曾经是学校或者图书馆。那么多破窗户足以突显它“被废弃”的模样。没有任何挂牌。前门被木板封住了,但上面没有写“待售”“禁止闯入”或“小心恶犬”之类的字样。甚至也没有任何标志说明它是什么,只有门上的一个数字,于是我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我把车在那里停了二十分钟,试图弄明白自己该不该进去。地上长满了野草,似乎很多年都无人进出了。甚至连开车路过的都没有。
有几处涂鸦,但不是很多。大部分是缩写和抽象的旋涡图案。也许加拿大的涂鸦要斯文一些。
如果我打算进去的话,就必须在天黑之前动身。我大概还应该带上一只手电筒。
感觉它在看着我,那是一种来自古老建筑的注视,令人毛骨悚然。房子里曾经人来人往,如今却空无一人,因此感觉格外空旷。
现在我已经进来了。它以前肯定是一座图书馆。这里有空书架和卡片目录。没有书,只有随意摆放的收据和装箱单,还有几张散落的借阅卡,是那种写有借书人姓名的旧式卡片。
还有这些画,随处可见,无处不在。
它们就像是涂鸦艺术与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艺术相结合所诞生的壁画作品。这边到处都是抽象而模糊的画,然后在其他地方就成了超现实主义风格。
画里有成群的蜜蜂往楼梯下挤,还有飞舞的樱花化作一场暴风雪,天花板被画成了夜空的样子,布满繁星,月亮在空中移动,月相在交替变换。
有的壁画看起来像是一座城市,而另一些则像是图书馆中的图书馆。有一个房间里画了一座城堡,还画了人。真人大小的画像栩栩如生,一开始我以为真的有人在这里,差点就要问好了。
他们之中有小扎,还有一个人,是酒吧里遇到的那个男人(我早就料到这个人很重要了,就知道会这样)。
他们之中还有我。
我居然在一面该死的墙上。
墙上的我穿着最近常穿的那件橘色大衣,手里拿着这本日记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面高大的墙上画着一只巨大的猫头鹰。它不是谷仓猫头鹰,或许是那种横斑猫头鹰吧?我不认识我的猫头鹰们。它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它的翅膀张开,爪子里抓着一大堆钥匙,都挂在丝带上。它的头上戴着一顶王冠。
猫头鹰的下方是一扇门。
门上有一顶王冠、一颗心和一片羽毛,沿着门的中间,从上到下排成一列。
这扇门不在画中。
它是一扇真正的门。
它位于这面墙的中央,但墙的另一面却没有门,我确认过了。那一边只有坚实的墙壁。
这扇门被上了锁,但门上有一个钥匙孔。瞧,我有一把钥匙。
也许那一刻已经到来了。
我坐在门前。门里透过来一点光。
太阳开始下山,而门缝之下的光并没有变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做什么。你找到了一件东西,却并不知道自己在找它,甚至都不确定它真的存在,可忽然之间你就来到加拿大一座废弃的图书馆里,坐在地板上,与它面对面。
我一直在闻着小扎的妈妈送给我的柑橘油,但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头脑变清醒了。
我感受到了柠檬的味道和疯狂的滋味。
我走到外面,坐在我那辆车的引擎盖上,望着月亮冉冉升起。天上的星星真多。我找到了猎户座。
我把那张月亮塔罗牌放进了口袋,手里还有一把羽毛形状的钥匙。那个标签还系在钥匙上。和我车上那张字条的笔迹一模一样。
致凯特,在那一刻到来时
来看看吧
我把这本日记留在我车里,以防万一。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得有人知道。所以如果发生了不测,这就是记录。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
所以某人可能会在某时某地读到它,然后了解这一切。
你好,读到这本日记的人。
我是卡特里娜·霍金斯。
这些事情确实发生了。
虽然有时它听起来很离奇,但有时生活就是这样的。
有时候生活会变得不可思议。
你可以试着把它忽略,但你也可以看看这些奇怪的事件会把你带到哪里去。
你打开一扇门。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我要去寻找答案。
……命运爱上了时间
扎卡里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新的心脏在他的胸膛里咚咚地跳动。
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蜂蜜,好多蜂蜜涌进了他的肺里,将他拉向无星之海的最深处。
可他并不在无星之海的海底。
他还活着。他在这里。
无论这里是哪里。
这里似乎在移动。他躺在一块坚硬的表面上,而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他的手指之下有碎纸片和丝线,还有某种不是蜂蜜却很黏稠的东西。
光线昏暗,也许点了蜡烛。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想站起来,却摔了下去,但有人扶住了他。
扎卡里和多里安互相望着对方,不知所措而又难以置信。
在故事的这一瞬间,他们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
扎卡里笑了起来。多里安凑过去,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用吻带走了那个笑容。现在没有任何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没有距离的阻碍,没有言语的隔阂,甚至连命运或时间也不再另生事端。
就让他们留在这里吧,流连在无星之海上一个等待已久的亲吻里,纠缠在救赎和渴望中,身旁还有一叠作废的旧地图。
不过他们的故事并未到此结束。
他们的故事只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只要还有人在讲故事,故事就不会真正结束。
不仅按她的要求讲了一个故事,还讲了很多故事
在一座图书馆的外面停着一辆蓝色的汽车,刚刚被人抛弃。
带着余温的引擎盖上有一只姜黄色的猫在睡觉。
一个穿着花呢外套的男人靠在车边,借着仅有的月光,翻阅着一本青色封皮的笔记本。
在这座用砖砌成的建筑旁,一个年轻女人穿着一套不太合身的校服,正踮着脚往一扇窗户里张望。
这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女人正穿过树丛朝他们走来,但星星看见了,它们的光芒闪耀在她的王冠上。
她早就知道这个夜晚会到来。
经过了几百年的岁月和几世的轮回,她一直都知道。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到达这里。
戴着王冠的女人在静谧的黑暗中停了下来,注视着那个正在阅读的男人。
然后她把目光投向天空。
她向上朝星星伸出一只手。她的掌心放着一张卡片。她对着夜空把它举起来,在月亮和群星面前亮出这张牌,动作中带有几分表演的意味。
牌的正面是虚无的空白。故事结束。
她把牌翻到另一面。灿烂的浩瀚。故事开始。
她又将它翻转了一次,它在她手中化作金色的尘埃。
她鞠了一躬。那顶王冠没有从她的脑袋上掉下来,只是滑向了一边。她把它扶正,又将目光移向地面,回到她自己的故事中。
当她走到那辆车旁边的时候,她在那件无袖的长袍中颤抖。
“我没有换衣服,”米拉贝尔对馆长说,“我没想到会这么冷。你们等了很长时间吗?”
馆长脱下自己的花呢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
“不算久。”他安慰她说,因为这几个小时和他们为这一刻所经历的漫长等待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她还没把它打开,是吗?”米拉贝尔问,她朝那座砖砌的房子望去。
“没有,但她很快就会的。她已经决定了。她把这个留了下来。”他举起那本亮青色的笔记本。他按了一下封面上的红色按钮,一个笑脸图案的周围亮起了一圈小灯。“我们那位罗林斯先生怎么样了?”
“现在已经好多了。他以为我不会让他得到一个幸福的结局。我有点生气。”
“也许他只是不相信自己会得到一个结局。”
“你就是这么想的吧?”米拉贝尔问,但馆长没有回答。“你不用去,你知道的,”她又说,“不再需要了。”
“你也是,可我们还是来了。”
米拉贝尔笑了。
馆长举起一只手,把一缕粉色的头发挽到她的耳后。
他将她揽到怀中取暖,他的嘴唇吻在她的唇上。
砖砌的房子里,一扇门打开了,通往无星之海上一个新的港口。
星星们在高高的天上望着这一切,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