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星节
「妮莉曼一直在孟买筹备游艇。」卡当先生解释说:「我们先绕航印度,到南边的果亚接潜水教练,他会待到抵达特凡德兰(注:南印城市)为止。这期间你们得把握时间,熟练潜水。」
「所以你已经准备要出发?就这样上路了?我们不是还有很多研究得做吗?」我问。
「我们的航速会很慢,而且我已在船上图书室摆满需要的研究素材了,以便启航后继续工作。游艇速度可达二十节,如果连夜航行,几天后就到了,但我宁可慢慢来。途中我们得在几个定点停泊,例如得找间杜尔迦庙,而且我希望你们在抵达七宝塔市前,有充裕的时间练习潜水。」
我坐立难安地问:「我们何时出发?」
「下个礼拜星节过后就走。」卡当先生静静说。
阿岚坐起来,「这里还过星节吗?」
卡当先生笑道:「是啊,不过这些年来,传统有点变了。」
「星节是什么?」我插嘴问。
阿岚解释道:「就是中国的情人节。」
「印度也有星节吗?」
卡当先生解释说:「日本,甚至巴西都会庆祝类似的节日,星节跟美国的情人节不尽相同,这边所举行的庆典,是罗札朗家族开的端。」
季山补充说:「家母很喜爱星节,希望也能在印度过节,因此家父便在本国举行,看来人们便一直沿用至今了。」
「星节要做什么?有何传统?」
卡当先生起身说:「我看就让阿岚和季山跟妳解释吧,晚安,卡西小姐。」
「晚安。」
我看看阿岚和季山,等着其中一人开口,两人彼此相觑,我用手肘推推季山,「怎样?快说呀。」
「我已经几百年没过节了,如果没记错,城里会开派对、放烟火、吃美食、点灯笼。女孩子盛装打扮,大家跳舞奏乐。」
「噢,所以并不像美国的情人节喽?星节跟爱情有关吗?要不要吃巧克力,送花和卡片?」
「会有花和卡片,但不是在店里买的。」
阿岚插嘴道:「也可以趁机许愿,与有情人共结连理。」
「可是印度人的婚姻不都是家里安排的吗?」
「是啊,」季山说,「这只是闺女的天真告白罢了,我很好奇后来这项传统演变成什么模样,我想妳会喜欢的,bilauta。」他握住我的手挤眼说。
阿岚清清嗓子,「星节在中国称为七夕,理论上在每年七月七日,但更重要的是,牛郎跟织女星得排成一列时才能庆祝,因此当你写下心愿,等于是向星星许愿。我不知道牛郎跟织女星的英文怎么说,妳得去问卡当先生。」
「那我该穿什么?」
「妳肯信任我吗?」
我叹口气,「信哪,你对衣服的品味比我强。」
「那好,我帮妳挑选适合的衣服,若还按照传统庆祝,闺女得待在父母身边,仅能在父亲同意下,才由男生陪着她参加特定活动或游戏。妳和妮莉曼按礼数得留在卡当身边,不过妳不是印度人,所以不妨四处逛逛。」
「嗯,我再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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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排满了活动,卡当先生和我逐一看过图书室里的书,把在船上可能用到的书打包起来。我上网猛查龙群和五大洋的资料,也常与季山、阿岚厮混,不过跟后者要多些。
阿岚渐渐恢复往昔的模样了,我们经常一起看书。他喜欢跟我待在同一个房间,虽然会拉开一段距离。奏乐写诗时,也常要我陪坐,并询问我的意见。
他会跟我开玩笑,并试着拉我的手,然而试归试,耐受力却丝毫不见长进,每次都痛得半死,难过得要命。他努力掩饰,但我心里明白。不过他似乎很喜欢跟我在一起,只要闲余时能与他共处,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经常伸手触摸阿岚的肩臂后又突然收手,阿岚坚持摸衣服不痛,只会让他想逃,但他说他已慢慢习惯了。然而我们的关系还是非常受限。
我不确定阿岚有什么感觉或想法,但他甘冒各种副作用,努力与我相处。我们不再谈自己的感情了,阿岚试尽所有办法靠近我、触发自己的记忆,并开始像在奥瑞冈时一样送我花和诗。这样对我来说,几乎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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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没再多想七夕的事,直到某天下午,阿岚在阳台上找到正在写东西的我。
「我帮妳把星节的衣服带来了。」
「噢,谢谢。」我心不在焉地应道,「麻烦你把衣服放到床上好吗?我稍后再收起来。」
「收起来?今晚就是七夕了,凯儿,妳到底在写什么?」
「什么?一星期怎么晃眼就过了?」阿岚想从我背后偷看,我合起书来抓在胸前,「包打听先生,我在写诗啦。」
他笑了笑,「我不知道妳除了日记还写别的,我能看吗?」
「我还在润稿,没有你写得好,你会笑我。」
阿岚坐到我对面,「卡西,我不会笑。拜托让我看吧。跟什么有关?」
「爱情。」我叹道:「不给你看的话,你一定会坐在这里不走,对吧?」
「也许吧,我非常好奇。」
「好吧,不过这是我的第一首诗,别太挑剔喽。」
阿岚行礼道:「当然,strimani,本人向来君子。」
我把诗交给他,啃着指甲看他默读一遍,然后高声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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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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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修饰
爱始于……
敷芳香的乳液于粗糙的肌肤
在刮过的胡青上喷洒古龙水
以鲜洁的脸、浆过的衣衫、短倒的裙子
染色的艳唇、脸颊与头发
焕放我们的容光
我们精心修整,巧饰妆扮
买备鲜花、巧克力、香烛与珠宝
但这皆属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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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爱是单调而不加修饰的
真爱是母亲更换尿布
剪指甲、擦鼻子,是早晨初醒的口气
高跟鞋换成了布鞋、拖鞋
真爱是杂乱的头发
纠缠的发鬈
❖
爱是干裂的唇、耳里垢、未刮的胡
和未经修磨的指甲
爱是抓背、多毛的腿、未刷的牙,依然爱着
真爱
是帮丈夫除背毛
帮爷爷清便盆
在周五夜挥汗工作
克勤克俭
用冷巾擦拭发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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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狮舔拭幼狮
猴子彼此抓背除虱
在安葬母亲前,为她洗发
❖
爱,是一种修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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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岚默默望着诗页一会儿,我紧张地抖着脚。
「怎么样?直说无妨。」
「有一点……忧郁,不过我喜欢,虽然就技术而言,猴子抓虱子并非出于爱,而是当午后的零嘴吃。」
我夺回笔记说:「那种想吃零嘴的心情,就是爱。」
他好奇地看着我,「妳都体验过这些形式的爱了吗?」
「大部分吧,不过我没倒过便盆。」
「我看妳也没在男友背上拔过毛。」
「没有,你的背很光滑。」
他垂着长睫瞅住我,「妳拥有爱的巨大能量,妳受过伤,我又对妳雪上加霜,对不起。」
「别想太多。」
阿岚轻触一下我的手又缩回去。「那是我唯一能想的事。今晚见。」阿岚回走廊笑道:「记得留支舞给我。」
阿岚离开后,我回床拉开衣服的衬纸,里面是件漂亮的丝质中式礼服,我轻轻拿起衣服,那是阿岚最爱的颜色,领口的淡蓝漫至胸口,然后渐层为夜空的深宝蓝。
衣上用金银丝线绣满了星月及舞龙,图纹间缀着金银色的缠藤与花朵。礼服的衣领有个小开口和银蛙钩扣,衣服长至小腿肚。我挑眉看着裙侧的高衩,这时我注意到衣上的标签了。
这衣服是阿岚买的,不是圣巾做的。
就在此时,卡当先生敲门送进两只箱子,「衣服很漂亮,卡西小姐,我帮妳买的鞋和发夹刚刚送到。妮莉曼要我转告妳说,她再一小时就会过来帮妳梳头发。」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他干嘛买?请圣巾做就好了。」
卡当先生耸耸肩,「这种衣服叫旗袍,是中国传统服饰的一种,阿岚的母亲经常穿旗袍。妳在印度派对上也许会看到一些,不过可能会看到更多传统印度服装。妳一定会成为瞩目的焦点,我猜阿岚就是为此才买旗袍的吧。」
「噢,好吧,谢了,那么两小时后见。」
「我很期待庆典哦!」
一个小时后,妮莉曼果然跑来敲我浴室的门了,我才刚把头发梳直。
「唉呀,太好了,我已经想好发型了,正好需要先把头发梳直。」
我坐在大镜子前的软椅上看着妮莉曼,她穿了深橘色的三件式印度蓝嘎礼服,天鹅绒的上衣缀着丝质贴花,裙子和披巾上饰满了水晶、珠子、亮片和玻璃。一头长鬈的黑发,风情万种地垂在身材纤细的背上,两侧稍以金橘色的蝶型发夹固定住。妮莉曼还戴上沉甸甸的金耳环和手环。
「妳看起来好美啊,妮莉曼。」
「谢谢,妳也会很漂亮。」
「我并不奢望有妳那种美丽的发型,只要不会太走样就好了。」
她大笑着帮我拨理头发,我努力观看,但妮莉曼动作极快,错落有序地将头发拨到一侧,开始在我颈背上梳编成漂亮的发髻,等满意后,又从卡当先生稍早拿来的箱子中取出各种发梳。这些用蓝宝石和钻石做的梳子,塑成了星星、月亮和花朵的形状。
其中包括一对垂吊式耳环,中间镶了一颗闪灿的宝蓝色钻石,旁边的深蓝宝石如新月般向外扩散。耳环中段是颗星钻,下面坠着宝蓝、深蓝、金与银的水滴形珠子。
妮莉曼将发梳插入编好的发型中,宣布可以见人了。我请她帮我穿礼服,若不是衣服开了高衩,一定会被我绷裂。
妮莉曼表示衣服很美,但我今晚一定不敢乱动,免得春色过露。卡当先生送来的另一只盒子里有双银色的无条扣高跟鞋,鞋面是金色编带。
我站到衣柜的试衣镜前,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位充满异国风情的女孩就是自己──长腿在高衩下隐露,加上高跟鞋,看起来更显高䠷。
由于跟着季山练健身,此时我的身材紧致,腰纤臂瘦,效果绝佳,臀部的大小虽维持不变,却更凹凸有致了。妮莉曼帮我勾勒深蓝色的眼线,在我唇上轻点金粉,让我看来更具女人味,不再像个女孩了。我觉得好……好漂亮。我不再拉扯衣服,垂下手来绽唇浅笑。
我从不认为自己漂亮,穿衣服总以舒适为念,不管品味。但今晚我非常满意自己的打扮,甚至觉得终于能与阿岚和季山匹配了。我拿起跟梳子一并送来的金扇,将扇绳缠到腕上,自信满满地走下楼。
妮莉曼和卡当先生向我迎来,卡当先生穿着帅气的白西装和蓝绿色丝衫。
「唉呀,卡当先生!你好帅。阿岚和季山呢?」我问。
「他们先去喷泉边等我们了。」卡当先生伸手让我们搀着,「谢谢妳的夸奖,可惜跟两位小姐没得比,我会被庆典上的每个男人嫉妒死。」
卡当先生扶我们上劳斯莱斯,小嘀咕了一下无法开两人座的McLaren跑车。不久我们便向七夕节出发,我觉得自己好像参加皇家舞会的灰姑娘。
城里张灯结彩,人们衣香鬓影地在街上游晃。大楼间悬着明亮的纸彩灯,入口的拱门上挂着长长纸灯笼,户外舞池周围装饰着花环与一条条的灯串。
妮莉曼和我搀住卡当先生的两侧,他像骄傲无比的父亲,带我们走到许愿树旁,拿了两张彩色纸签交给我们,并指示说:
「把妳们的愿望写下来绑到树上,如果妳们在七夕许愿,并对星星心怀虔敬,今年便能美梦成真。」
我写下自己的心愿,随妮莉曼来到挂满千万条彩纸的树旁,找个地方绑上。接着就该去和两兄弟会合了。
我们在人群中慢慢往城中心的大喷泉移动,水柱的高弧上闪着旋绕的彩光,煞是迷人。卡当先生带着我们穿过人群,为我们开路,妮莉曼和我跟在后面。
季山先和卡当先生招呼,然后是妮莉曼,再来轮到我。他发出赞叹声:「妳看起来……好漂亮,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季山穿着深蓝色长裤和酒红色蓝条长袖衬衫,潇洒的黑发配上炯亮的金眼,整个人魅力四射,当下便吸引四周几位年轻小姐的注意。
季山颔首行礼,伸手说:「有荣幸护送妳吗?」
我大笑:「有大帅哥护送,高兴都来不及呢。但你得先问过我父亲。」
卡当先生笑说:「当然可以,只要你能在灯祭开始前送她回来就行了。」
季山带我离开时,我问:「那……阿岚呢?」
「我们一到他就跑掉了,说是得去办点事。」
「噢。」虽然这位男伴无可挑剔,我仍不免失落。
「走吧,我们得去吃点东西。」他说。
我们逛着美味的小吃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买得到,连糖果都有。有名妇人整摊卖着玫瑰花糖,还有许多卖零嘴或点心的小贩,我们挑了几摊来吃。
两人吃了辣桃酱饼、炸三角饼,和小杯的baigan bharta──这是将茄子烤过去皮后,与优格和辛香料压成泥制成的。还有各式的中小学吃、春卷、馄饨和港式点心。我甚至看到咖哩口味的爆米花──但敬谢不敏。
看到我皱着鼻子,季山大笑起来。「讨厌咖哩的人怎么可能喜欢印度?就像住在中国而讨厌吃饭一样。」
「这里还有很多我爱吃的食物和香料,但我就是不爱咖哩。」
「好吧,不过这样我能喂妳吃的选项就少了很多。」
「那最好,我可不想把衣服撑破。」
「嗯。」季山逗我说,「也许妳应该多吃一点。」
不久我们遇到卡当先生和妮莉曼,但阿岚还是不见人影。
妮莉曼搀住我的手说:「我们去灯祭吧。」
「要怎么做?」
「到时候就知道了。」妮莉曼笑说:「走吧。」
人群已在桥边聚集,地方上的庆典筹办人员站在台上对大家表示欢迎。卡当先生帮我们翻译。
「他说欢迎大家,希望大伙玩得开心,现在他谈到本镇的辉煌历史,以及今年的各项成就。啊!」卡当先生双手一拍,「现在有女儿的父亲可以去挑灯笼啦,妳们留在这儿,我马上回来。」
一箱箱花型灯笼打开送给这些闺女的父亲,卡当先生拿了两个回来,粉红色的给妮莉曼,白灯笼给我。
「我该怎么做?」
「请描述想嫁的男子。」卡当先生解释说。
我惊愕地结巴问:「要大声讲出来吗?」
「不用,写到纸上或在心里默想就行,然后,如果妳觉得心爱的人就在附近,便把灯笼放到火里,而对方若在远方,则放入水中。」
我抬头看着季山,他意味深长地对我挤挤眼。
「噢。」我重重咽下口水。
妮莉曼对我说:「准备好了吗,卡西小姐?」
「好了。」
「很好,因为主持人刚才要求所有单身女生往前站。」
妮莉曼拉着我走到女生们所站的地方,钟声一响,大家便拿起小蜡烛将灯笼点上,钟声再响,一群女生咯咯笑着走向前,轮番在欢呼的群众前做出选择。
火堆边设了一道木渠,用水流将灯笼引入附近的河川中。妮莉曼说木渠是最近才搭好的,以免女生把漂亮鞋子弄得泥泞不堪,而且这样更添戏剧性,因为观众得到最后一刻,才会知道女生选的是火还是水。
我站在队伍里,在人群中搜寻不见身影的阿岚。季山倒是满面春风,妮莉曼先走过去把灯笼放入水中,我望着灯顺流直下,然后走向前,思忖这次选择的重要性。火还是水?我想到了奥瑞冈的小里,当初若选择他,日子应该会轻松很多吧。接着我想起当时的初衷──因为我爱的人不是小里。
我愿不计一切回到当初,重温与阿岚共处的时光,那甜蜜的数周何其短暂。我再次看着季山,对他微笑。我知道自己的选择在印度,愿许以终身的男子就在这里。我笃定地将灯笼投入火中,并听见卡当先生和季山发出欢呼。
典礼结束后,季山请我跳舞,卡当先生和妮莉曼也一起同欢。这次与季山共舞,跟他刚回来时大异其趣。他跳快舞时虽还有些笨拙,慢舞却跳得极顺。季山将我拥近轻晃,几乎不理会音乐,我只能将心神摆在他身上,俊男的热情眼神,真的让人很难抗拒。
舞曲结束时,季山不悦地蹙眉解释,按当地习俗,跟心仪的女孩只能跳一支舞,然后就得把她还给父亲,再去排队,让其他追求者也有机会博取女孩父母的好感。有一大堆人争相与妮莉曼共舞,令我讶异的是,竟然也有几位年轻人为我排队,害季山牢骚不已。
卡当先生非常乐于配合庆典地为我介绍了几位人士,必要时还兼当翻译,幸好机会不多,因为我的「追求者」大都能说英语。季山站在卡当先生旁,怒目瞪着那些男子,把不少人吓退。他尽可能霸占住我,将其他人赶开。
阿岚大概不会来了,我死了心,决定让自己开心就好。
等跳完第四支舞后,季山送我回来,并请妮莉曼跳舞。卡当先生离开帮我拿飮料时,我的金扇从腕上滑落,我看着地上的金扇,懊恼地跺脚,因为衣服太紧,我根本不可能弯身去捡。
这时身后传来温柔的声音:「让我来。」
「阿岚!」我欢喜地转身,却惊讶地倒抽口气。阿岚穿着白长裤与开领贴身蓝纹衬衫,深蓝色的衬衫与我的旗袍同色。阿岚淡淡一笑,我的心开始狂跳。
他走上前拾起扇子,动作随即顿住。阿岚的眼神滑过我的高衩,虽然没有碰到我,他却以眼神缓缓从我的脚踝抚向大腿。我浑身飘飘然,连站都站不稳。季山得紧抱我才能让我失神,阿岚却仅靠眼神就办到了。他慢慢站直,大剌剌地欣赏我的衣服,最后眼神才落到我脸上。
「这件衣服……是很棒很棒的决定,光是妳的美腿,我就能写首诗了。妳真是令人大饱眼福啊。」
我轻笑说:「大饱眼福不敢当,只是有点养眼而已。」
阿岚拉过我的手搀住他,「岂止是养眼,我一定会胀到撑。」
阿岚正欲带我离去,卡当先生过来了。阿岚与他低声交谈几句后又回到我身边。
「你刚才跟他说什么?」
「今晚剩下的时间妳都得陪我,我们会开吉普车回来。」
「季山会不高兴。」
阿岚怨道:「季山已把妳占去半个晚上了,剩下的时间归我。走吧。」
我们正要离开,便听见季山大声抗议,我笑着转身耸耸肩,季山作势要追,却被卡当先生拉住。阿岚兴奋地拖着我离开。
「走吧!」
他快步在人群里穿梭,我得蹬着高跟鞋小跑才能跟上,我紧扣住他的臂膀,脸上始终微笑着。
「我们要去哪?」
「到时候就知道了,会给妳个惊喜。」
我们钻过花圈底下,绕过对我们张嘴惊羡的人群,然后穿过公园大门来到草地中央。阿岚要我闭上眼睛。
张眼时,我发现置身木长椅旁,悬在林间的灯笼散放昏黄的柔光,石台中央有棵结满各色纸签的老芒果树,纸签在微风中飒响。阿岚奉上一束丁香,在我发中插上几朵,然后轻触我的面颊。
「妳美得令人屏息,卡西。」他笑道,「尤其是妳脸红时的模样。」
「谢谢。」我听到沙沙的纸签声,便说:「这树好美!上面一定有几百张许愿签。」
「是啊,我的手还在抽痛呢。」
我大笑,「是你绑的吗?为什么?」
「卡西……卡当先生还有提到其他星节的事吗?我是指七夕的来源?」
「没有,何不由你来说?」
阿岚要我坐下,然后坐到一旁将手伸到我背后。他在空中寻觅后指道:「看到那颗星了吗?」
我点点头。
「那是织女星,旁边是牵牛星,中国版的故事中,织女与牛郎是被天帝强迫分开的爱侣,天帝造了一条银河让他们分隔两地,织女为牛郎日日以泪洗面,最后天帝悲怜他们,容许他们每年聚首一次。」
「在七月的第七天。」
「没错,因此当两颗星聚首时,我们就庆祝他们团圆,并将自己的愿望绑到树上,希望幸福的牛郎织女能够垂见,让我们圆梦。」
「好感人的故事。」
他轻触我的头发说:「我在树上系满愿望,但主题只有一个。」
「什么愿望?」我喃喃问。
阿岚不理会灼痛地扣住我的手指。「我希望能找到方法,跨越鸿沟,再次与妳相逢。」他拉起我的手贴住他的脸。
我轻轻拨开他额上的发束,「那也是我的愿望。」
阿岚环腰将我揽近。
「我不想弄痛你。」我低语。
「别多想,」阿岚答道,他抬起我的脸,轻轻吻下──双唇几乎触到我的──然而我感到他臂膀抽颤,便将他轻轻推开。「你会不舒服,如果你离远一点,便能在我身边待久一些。」
「妳不想我吻妳吗?」
「想,我非常渴盼,但若要我选择,我宁愿你陪着,不愿逞一时之快,逼你离开。」
他叹道:「好吧。」
「这回你得用甜言蜜语,代替亲吻来向我示爱了。」
他苦笑道:「『以雪燃火,如同冀求以语言熄灭爱火。』」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莎士比亚办得到了。我能读你许的愿吗?」
阿岚笑道:「妳若读了,愿望便无法成真。妳不相信能对星星许愿吗?」
我站起来走到树旁摘下叶子,「莎士比亚还说:『掌控命运的不是星宿,而是自己。』我们必须按照愿望塑造自己的命运,我希望生命中有你,以前我选择你,如今再选一次。我们只需克服肉体的屏障就好了,我宁可像这样待在你身边,胜过什么都没有。」
阿岚走过来隔着旗袍布料环住我的腰,我把头靠他的丝衫上。
「或许现在妳能接受这样,但最后,也许妳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希望拥有家庭、小孩。假如我们无法克服这点,便永远无法组织家庭了。」
「那你呢?」我喃喃问,「你也可以跟别的女人组织家庭呀,你不想那样吗?」
他沉默良久,「我知道我想跟妳在一起,季山说得对,妳是最适合我的女孩。我们可以随意许下任何愿望,strimani,然而人生岂有保证,我不希望妳为我牺牲自己的幸福。」
「我若离开你,才是牺牲自己的幸福,今晚别谈这件事吧。」
「总是避免不了的。」
「你又不知将来会如何,说不定等找到下一份圣礼,或完成四项寻宝的任务后,你的记忆就恢复了。我愿意等那么久,你不愿意吗?」
「问题不在我,而在妳,以及何者对妳最有益。」
「对我来说,你就是最好的。」
「以前也许是。」
「现在还是。」
阿岚叹口气走开说:「我们回去好吗?」
「不要,你答应跟我跳舞的。」
「那就跳吧。」他伸手翩然问道:「可以吗?」
我点点头。阿岚吻着我的头顶,我偎着他,两人随着乐声摆动。
烟火秀开始了,两人坐观夜空中璀璨的烟花,阿岚仍揽着我,但小心避开了皮肤。最后我说:「谢谢你准备的签树与花。」
阿岚点点头,轻抚着我发上的花朵,「这是紫丁香,男人送紫丁香给女生,是想问她:妳还爱我吗?」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想听妳亲口说。」
「是的,我还爱你。」我摘下一朵花递给阿岚。
阿岚接过去,若有所思地在指间转弄着。「至于我……我从没停止过爱妳。」他扣住我的下巴,「是的,我爱妳,卡西,很高兴我们又找到了彼此。」
「我只需要知道这些就够了。」
他对我凄然一笑:「走吧,凯儿,我们回家了。」
「等一等,我要带一些你的许愿签。」
阿岚点点头,我从树上摘下五份纸签,然后勾住了他的手。开车回家时,两人都没说话,他扶我下车,送我到房门口,吻住我的头顶,然后道晚安。
我换好睡衣上床开灯,展读阿岚的五张短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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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将最好的一切给她。
我想让她幸福。
我想记起她。
我想抚触她。
我想爱她。